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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里的小人物(短篇小说)

2024-05-07廉世广

当代小说 2024年4期
关键词:场长羊奶吃素

廉世广

山东奶奶

这个故事是听我的一位女性朋友讲的。注意,我说的是“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虽然只差一个字,含义却大不相同。也许,这就是我们汉语的魅力所在吧。

我的这位女性朋友叫钟艳华,小名大华子,性格开朗,为人爽快。早些年在县城开药店,挣了一些钱,近年来热衷于慈善事业,颇有一些古道热肠。大华子的父亲是解放初期从山东来东北的,那时候他只有15岁,投奔他的一个远房叔叔。当时,东北的日子虽然比山东老家好过一些,但他叔叔家也并不富裕。他每天给叔叔家放牛,勉强能吃饱饭,还要经常遭婶子的白眼。

父亲说他从没怪过婶子,那时候的日子都难。两年后,国家要开发小兴安岭的木材资源,组建林业局,大批招聘林业工人,父亲就报了名。那年他才17岁,怕人家嫌他小,謊称19岁,就这样他成为新中国第一批林业工人。从此,他不再住叔叔家了,和工友们住工棚,吃单位的伙食。活很累,但他很快乐。

父亲二十几岁的时候,当地的一位姑娘看上了他。姑娘是典型的东北姑娘。看到我了吧?我妈的性格就像我这样,高声大嗓,笑起来露八颗牙齿,瓜子脸,大眼睛,齐腰的大辫子一甩,迷倒一大片男人。当时我妈在伙房做饭,时不时偷偷塞给我爸一个馒头。那时候工人们日常吃的都是高粱米、玉米面,吃馒头的时候很少。我妈常常是把馒头揣在怀里,见到我爸了,也不说话,用胳膊肘捣我爸一下,悄悄地把馒头掏出来塞给他,转身就走。我爸呢,傻傻地愣着,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我妈和我爸结婚后,自然是我妈当家,我爸虽然有点倔脾气,却让我妈归拢得服服帖帖。在我的印象里,我妈和我爸从没有肩并肩地走过路,都是我妈在前面走,我爸撅达撅达地在后面跟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奶奶从山东老家来到我家时,我8岁,弟弟5岁。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脸上精瘦,似乎除了皮没有一点儿肉。下巴向前撅着,脑袋后面还梳了个疙瘩鬏,跟电影上演的那些旧社会的刁婆婆一模一样。我奶奶来之前,我爸曾和我妈不止一次地唠起过她。我爷爷死得早,我爸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寡妇妈领着四个孩子过日子,又不断地赶上天灾人祸,日子实在是难啊。

奶奶来了,家里突然多了一口人,我很不适应。特别是我这个奶奶不是一般的老太太,是个碎嘴子,还爱管闲事。我妈和我爸开个玩笑,她也要掺和进来,处处向着我爸。她总觉得我妈太厉害,欺负她儿子。晚上人家都睡觉了,她还不睡,竖起耳朵听,看我妈欺负她儿子没有。有事没事的,总爱挑个小理儿,难为我妈。这样一来,本来挺和睦的一家人,被她弄得不安宁起来。一次,我妈和我爸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在我的印象里,我爸和我妈很少吵架,即使有时候拌嘴了,也总是我爸服软,我妈以胜利者的姿态收场。可打从我奶奶来了,我爸的倔脾气似乎大了许多,他是想在老妈跟前争争面子。我妈呢,哪肯让份儿?这样一来,你来我去的,争吵就会很激烈。但不管如何激烈,总是我妈占上风,我爸憋得脸通红,嘴茬子却跟不上趟。我奶奶坐在一边,喘着粗气,气得忿儿忿儿的,突然跳起来,冲着我爸喊,儿子,你个窝囊废,你没长手吗?我就不信了,一个爷们儿打不过一个老娘们儿?跟她废啥话,把她打出去!明儿个妈再给你娶一个,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有的是?!

我奶奶的这一吼,还真把两个人给镇住了,立刻停止了争吵。他们可能一时没明白我奶奶在说啥。

你说,就这样一个老太太,谁能受得了?这还不算,我这个山东奶奶还特别重男轻女。不知我哪里惹着她了,她掐半拉儿眼珠子看不上我,从不叫我名字,就叫我丫头片子,还说一个丫头片子,早晚都是人家的货。相反,她特别喜欢我弟弟,一见到我弟弟,脸上就乐开了花。她抱起我弟弟,疼爱地摸着弟弟的开裆裤,说,这才是正经玩意儿呢!那时候也没啥好吃的,在灶坑里烧个土豆,烧个家雀儿,她都要偷偷地把我弟弟叫过来,扒皮,煺毛,喂给他吃。还说,别给你姐那个丫头片子吃,就让她看着,馋死她!

我闻到了香味,也看到了,可我不馋,故意大声重复我在外面听来的话:山东棒子不可交!我爸听了,对着我的屁股踢了一脚,我妈站在一边偷偷地乐。

后来,我奶奶一不顺气了,就夹起小包裹,说,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我走!

我心想,看你往哪儿走,你还能走回山东老家啊?没想到,她还真有去处。县城近郊有个火炬屯,离县城有十多里地,屯里有个姓李的山东人,老两口没孩子。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我爸说,在山东老家时他们就认识。我奶一生气就去他家,住个一两天,气消了就回来了。

我对那个老李家一直很好奇。一个初冬时节,我奶奶一生气,又走了。我在后面悄悄地跟着她。通往火炬屯的道路很窄,中间还要经过一座小木桥。道两旁的蒿草被积雪覆盖着,路上也是厚厚的雪,被行人踏成了硬壳,有的地方还结了冰,在太阳下闪着光。别看奶奶是小脚,走路却非常快,我勉强能跟住她,累得呼哧带喘。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火炬屯。奶奶走进了屯东头的一个小院,开门进了马架房。院子里的雪扫得很干净,烧柴也垛得很整齐。我站在院子里迟疑了一会儿,也开门进了屋。

屋里满是热腾腾的蒸汽,显然这家人家正在做饭。进了里屋,蒸汽没了。奶奶正坐在炕沿上,在泥火盆上烤手。看到我,她愣了一下,显然,这一路上她没发现我跟着她。她说,这个死丫头片子,你咋来了呢?

我不出声。我奶奶向那老两口介绍说,我孙女,死丫头片子。

那老两口倒是热情,让我脱鞋上炕,把脚伸在褥子下面焐一焐。

那天的晚餐是黏豆包蘸白糖,配上酸菜汤,把人吃得热乎乎的,直冒汗。冬季天短,吃完饭天就黑透了。眼看着就要张罗睡觉了,我突然想回家,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在别人家睡过觉。我说,我要回家。

我奶奶愣了一下,说,你个死丫头片子,作什么妖?黑灯瞎火的,你咋回家?

我说,我就要回家!

我奶奶从炕上一个蹦高跳下来,说,你回,你回吧,那道上都是狼,把你叼去可别怨别人!

我不管那个,一扭身,走了。

夜,黑咕隆咚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我沿着来时的小道往回走。一开始,仗着刚吃过热乎乎的晚饭,身上还不太冷。可是,出了村庄,身上越走越凉,心里也越来越害怕。我奶奶说的狼,并不是吓唬小孩的,那时候经常发生狼咬大人、狼吃小孩的事。我急匆匆地往前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可又不敢回头看。我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太意气用事,可是,现在已离村庄很远了,真是让人进退两难。我一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走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爱咋咋吧!

我呼哧呼哧地往前走,眼看着就到那座小木桥了,却听见后面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狼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没命地向小桥跑去。

跑啥跑,死丫头片子!

是我奶奶不知啥时候跟上来了。我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委屈得大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说,都怨你这个死老太太,你总惦记上这个老李家干啥!

我奶奶说,我愿意上谁家就上谁家,谁让你跟着来的?三更半夜的不得安生!

我没大没小,嘴里不停,跟我奶奶一边走一边吵。由于冷,更由于害怕,我的身体抖成一团。我奶奶把外衣脱下来,给我裹在外面,说,咋不冻死你个死丫头片子!

一个小脚老太太,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夜才回到家。进屋点上灯,我看见我奶奶头上满是白花花的霜,就像个老妖婆。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奶奶还没起来。这可跟平时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我奶奶的觉非常少,常常半夜起来抽烟,早晨鸡叫头遍就起床了。我妈过去喊她吃饭,才发现她烧得滚烫,难受得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我妈叫来我爸,说老太太病得不轻啊。我爸有点儿慌。我妈当机立断,说,赶紧上医院吧。

可我奶奶死活不去。没办法,我妈去医院请来了于大夫。于大夫是中医,给我奶奶把了脉,说,主要是着凉了,问题不大,吃一服汤药就好了。我妈跟着于大夫去取药,我也跟着去了。开了药,把药包好,我妈说她还有事,让我把药拿回家。我拎着一包药,在满是冰雪的路上蹦蹦跳跳地往家走,一会儿打个出溜滑,一会儿踢个雪块,走着走着,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手里的那包药被甩出老远。我爬起来,去捡那包药,发现包药的黄纸摔破了,药撒了一地。我蹲下来,在雪地里摸索着。这时候我发现雪地上有一串羊粪蛋儿,被冻得硬邦邦的,上面还挂了一层霜。不知怎么,我一下子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把那些羊粪蛋儿拣到了药里。心想,让那老太太尝尝羊粪蛋儿的滋味吧。

回到家里,我爸立刻在炉子上煎起了药,看到黑漆漆的药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分明闻到了又膻又臭的羊粪蛋味儿。想到奶奶一会儿要把这样的汤药喝下去,我暗暗得意,在心里偷笑。

并没有人发现药的异常。我奶奶喝了汤药,很快就好起来了。她还破天荒地夸了我,说,多亏我大孙女给我抓药吃,要不我就见阎王爷了。听她这么说,我扭身就走。分明是我妈忙前忙后,又请大夫又抓药,她却假装不知道,一个字都不提!

我奶奶前前后后在我家住了五年。后来,我在山东的大爷来信了,说那边的生活现在好多了,老太太岁数大了,还是回到老家养老为好。大爷还随信寄来了奶奶回老家的路费。

奶奶临走的那天早晨,我妈起早擀了面条,用鸡蛋韭菜打了卤。吃完饭我们一家人送奶奶去火车站,平常嘴从来不闲着的奶奶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上车前,她搂过我弟弟亲了亲,然后摸了摸我的脑袋。她没跟我妈说话,只是对我爸说,看你那窝囊吧唧的样儿,没你媳妇,这个家你还真撑不起来!

车开了,我看见奶奶悄悄地用手抹着眼泪。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奶奶。

吃素的石姥爷

镇上的人知道石姥爷吃素,是在石姥爷娶了石姥姥之后。

在我们那个林区小镇上,石姥爷算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他看过很多书,藏书也有不少,屋里有好几个书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那些书我们小孩子读不懂,他只是一个人有滋有味地看,从来不念给我们听。

石姥姥在嫁给石姥爷之前,是储木场杨场长的夫人,肤白唇红,杨柳细腰,爱穿旗袍,外号大漂亮。小镇上的人经常在背后议论:杨场长生得五大三粗,是怎么把细皮嫩肉的大漂亮弄到手的?有人说,大漂亮曾是城里的戏子;也有人说,她当过窑姐,杨场长就是在窑子里认识的大漂亮。不管怎么说,大漂亮的确是小镇上谜一样的人物,不同的人见到她,会有不同的猜测和联想。

石姥爷在自家院子里养了一头奶山羊,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喝羊奶。他有一只大号的白色搪瓷缸子,上面印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红字,缸子已经掉漆,有些斑驳,但一点儿都不影响使用。石姥爷用它接羊奶。他一手端着缸子,一手挤羊奶,乳白色的羊奶在缸子里泛起细膩的泡沫,散发着浓郁的奶香。石姥爷忍不住,就要尝上一口,品味良久,吧嗒吧嗒嘴,一脸陶醉地说,真香啊!

杨场长家和石姥爷家只有一道之隔。大漂亮走进石姥爷院子的时候,他正趴在山羊的肚皮下吮吸羊奶。这次他没用手挤,也没用缸子接,而是直接用上嘴了,不想,正好让大漂亮撞见了。大漂亮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吃惊地看着他,然后扭过身,捂嘴偷偷地笑。

那时候小镇上喝羊奶的人只有石姥爷一个。自从上次大漂亮看到石姥爷在院子里喝奶,她就对杨场长说,我也想喝奶。杨场长眼珠子一瞪,说,这么大人了,都该给孩子喂奶了,自个儿还想喝奶?

大漂亮说,喝奶咋了,人家城里七老八十了还喝呢,你这里没牛奶,喝点羊奶还不行啊?

杨场长无奈,让大漂亮自己去找石姥爷。

大漂亮真的去找石姥爷了。石姥爷听说大漂亮要喝羊奶,又意外又惊喜。

大漂亮说,我一天也就喝一瓶,你先记上,到时候让老杨来结账。

石姥爷忙说,记啥账啊!你看这羊奶子胀得多大啊,我一个人也喝不了。

大漂亮捂嘴笑了笑,说,一码是一码,你还是记上吧。

大漂亮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奶瓶,递给石姥爷。石姥爷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挤羊奶,就说,你先回去吧,过一会儿我给你送去。

大漂亮笑一下,转身走了。石姥爷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给大漂亮送奶的时候,石姥爷还附了一张字条,是用毛笔写就的蝇头小楷。杨场长不大识字,问大漂亮那上面都写了啥。大漂亮念给他听:承蒙场长夫人厚爱,奉上鲜奶一瓶,仅为美芹之献。夫人所需,尽可吩咐,随叫随到,鄙山羊之乳,随时供应……

杨场长听不下去了,说,酸文假醋的,就说多少钱得了!

大漂亮说,没提钱。

杨场长哈哈大笑,说,这石大蔫吧倒是不傻,等上秋吧,上秋一块儿跟他结账。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春天。可到了秋天,情况就变了。有一天,突然从山东来了个婆娘,自称是杨场长的媳妇,一路打听就到了杨场长家。正赶上大漂亮一个人在家,两人说着说着就情绪激动地对骂起来,最后动起了手。大漂亮哪是那个婆娘的对手,几下子就被摁倒在地连撕带挠,脸蛋挂上了萝卜条儿,旗袍的开衩也被撕到了胳肢窝,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一片。

邻居们都赶来拉架,听了半天才听出了门道,原来那个婆娘是杨场长在老家的糟糠之妻。那么这个大漂亮又算什么呢?

杨场长从山东老家来到东北,在林业局参加工作,人们只知道他是孤身一人,哪知道他在山东那边是有家室的,这成何体统啊!

最后还是林业局领导出面进行了调查核实。那婆娘拿出了在山东老家盖章的结婚证书,大漂亮却什么也拿不出。原来她和杨场长共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却是没有名分的。杨场长因此被撤了职,大漂亮也被扫地出门。

大漂亮在小镇举目无亲,一个女人家站在大街上,走投无路,哭哭啼啼的。一道之隔的石姥爷看着心疼,就去找林业局的领导,为大漂亮鸣不平。领导说,现在是新社会,还能像旧社会那样搞三妻四妾?

石姥爷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这事的责任在老杨,不在大漂亮,大漂亮也是受害者。

领导说,谁说老杨没责任了,没责任能撤他的职?你要是看那个女人可怜,你把她领回家去养着,你家里没有女人吧?

领导的话噎得石姥爷喘不上气来,他气哼哼地走了。他真的把大漂亮领回了家里,从此成了一辈子的夫妻。后来讲起这件事,石姥爷说,还真得感谢那位领导,如果不是他的一句气话,他可能还没有勇气把大漂亮领回家。

就在他们共同生活不久,小镇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石姥爷开始吃素了。人们议论说,怎么刚刚找了女人就吃素?石姥爷解释说,不是刚刚,我是一贯吃素的。有人说,只知道你一贯喝羊奶。石姥爷说,羊肉属于荤腥,羊奶不是。有人问,你现在还喝羊奶吗?石姥爷说喝,我和大漂亮都喝。有人打趣说,有大漂亮喝你就不用喝了。

那时候肉食供应比较紧张,买猪肉要凭票。肉食商店的肉大多是冷库里储存的冻肉,而且瘦肉居多。石姥爷经常拿着肉票到处托关系,想多买点肥肉,因为石姥姥喜欢吃肥肉。后来他们又领养了一个女孩,取名榛子,榛子和石姥姥一样漂亮,也和石姥姥一样爱吃肉。饭桌上经常出现的场景是,石姥姥和榛子两人津津有味地吃肉,石姥爷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们,不时地舔舔嘴唇,咽口唾液,脸上现出十分满足的神情。有时,榛子会夹起一块肉,说,爸爸也吃块肉吧。石姥爷便严肃起来,说,闺女,你这是要害爸爸啊,你不知道爸爸吃素吗?

石姥爷吃素,石姥姥爱吃肥肉,榛子小姨爱吃瘦肉,一家三口,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其乐融融。

可惜幸福的日子不禁过,一晃儿,石姥爷就老了。

老了的石姥爷躺在病床上,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眼看着大限将至。那天早上,昏迷了多日的石姥爷突然清醒过来,精神格外好,守在病床前的石姥姥和榛子小姨也都喜出望外。榛子给爸爸喂水,石姥爷喝了。石姥姥喂他羊奶喝,他也喝了。守在病床前的亲朋好友们却没有因此松口气,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榛子小姨把脸贴在爸爸的脸上,说,爸爸,你想吃什么,女儿去给你做!

石姥爷瞅瞅石姥姥,又看看榛子小姨,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大家都没听清。榛子小姨又问了他一句,这次大家都听清了,他说,我想吃肉!

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他们都知道,石姥爷是个吃素的人啊!几位年纪大一点的长辈把石姥姥和榛子小姨叫到医院走廊里,说石姥爷吃了大半辈子的素,到头了说要吃肉,他是糊涂了。他们劝石姥姥和小姨不要给他吃肉,不能因为他一时的糊涂坏了大半辈子的修行。

榛子望向母亲。石姥姥沉默了好半天,说,让他吃吧,我去做。

石姥姥做了一碗香噴喷的红烧肉,端到石姥爷的跟前,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到自己嘴边吹一吹,然后送到石姥爷的嘴里。石姥爷香甜地咀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感叹地说,真香啊!

石姥姥顿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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