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对话
2024-05-07廖鹄威
[摘要] 舞剧的结构是决定其成功的核心要素。近年来,这一领域经历了显著的创新与发展,其中对复线叙事结构的探索逐渐增多。复线叙事结构超越了传统的单线叙事结构,使舞剧叙事的层次感、立体性得到新的突破。以舞剧《咏春》为案例,分析其采用的双线叙事策略,并基于复线叙事结构理论,探讨了该策略在舞剧编排中的具体应用及作用。
[关 键 词] 舞剧;《咏春》;叙事结构;复线叙事
2022年,深圳歌剧舞剧院推出的舞剧《咏春》,是韩真和周莉亚——被誉为舞蹈界的“双子星”——继《永不消逝的电波》《只此青绿》等杰作之后的又一重要作品。作品以致力于推广咏春拳、传播中华传统武学精神的一代宗师叶问为题材,勾起了一众武术爱好者的集体记忆。叶问的故事在艺术界一直备受青睐。以电影艺术为例,从《叶问》到《叶问:终极一战》,再到《一代宗师》,这些电影讲述了叶问的故事,成为经典之作。有这些珠玉在前,舞剧《咏春》如何突破成为摆在创作者面前的问题。以往以叶问为题材的艺术作品,多采用纪传体式的叙事手法描述叶问的人生历程。舞剧《咏春》则突破了这种常见的叙事方式,通过双线叙事结构,将电影《咏春》中叶问的故事与电影背后工作者的故事一同呈现在舞台上。这不仅是对以往叶问系列电影的突破,还是对舞剧叙事结构的创新探索。
一、复线叙事之概念
舞剧是以舞蹈为主要手段表现一定戏剧情节内容的舞蹈体裁[1],“剧”对舞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舞剧中叙事结构、叙事策略、叙事方式等都会影响情节呈现。以往中国舞剧的叙事结构多采用单线叙事,即“只有单一线索的情节类型,多以一个单一连贯的故事为主”[2]。然而,随着舞剧叙事结构的不断探索,舞蹈编导不断打破舞剧叙事的方式,复线叙事近年来在舞剧叙事结构中的运用逐渐增加。复线叙事指的是具有两条及以上明显可见的线索的故事模式,通常以时间、人物和时间发展顺序作为线索勾连整个故事,呈现的往往是多场景、多主人公的情况[3]。复线叙事结构可以进一步划分为双线结构和多线结构,其中双线结构又可根据两条线的相互关系划分为平行式、交叉式、对比式。
舞剧《咏春》采用复线叙事中的双线结构:一条讲述20世纪90年代电影剧组在深圳拍摄《咏春》的故事,塑造了一群非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形象”的幕后工作者;另一条线则讲述了电影中的叶问为弘扬武术精神、推广咏春拳而不遗余力、艰辛奋斗的故事。舞剧中“平凡人物”和“英雄人物”的视角交织,消解了叙事视角的一元性与单一性,深入探讨了边缘人物的塑造与心理描写,触及那些不易被关注到的历史细节。两条叙事线的交织,引发了两个时代的同频共振,致敬了蓬勃的梦想精神、奋斗精神。舞剧《咏春》通过其独特的复线叙事结构,增强了舞剧的戏剧性、观赏性、深刻性、层次感和丰富性。
二、复线叙事之构建策略
(一)塑造多重角色,搭建切入视角
人物是事件的行动元,人物动机是因果的重要动力,人物视角影响着话语空间的呈现。所有人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主人公,对主人公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影片的叙事结构。在单线叙事中通常只设置单一主人公,这个角色是整部影片的绝对主导,故事中其他的角色要为他的行动和动机服务,这些人物存在于同一条主线里,他们的动机、行动、结果保持同一方向,共同构成一个故事。这也使得叙事者相对单一,无论是从第一人称叙事者视角还是第三人称叙事者视角展开,叙事的焦点通常都会固定在一个主人公身上。而想要构建复线叙事,通常需要设置多个主人公,同时让这些角色存在于自己的独立故事中,或者即便存在于同一个故事里,但在故事主线之外拥有属于自己的支线故事。因此,在多线叙事中通过多个角色的设置实现叙事视角的多元化。
在舞剧《咏春》中的角色突破了中国当代舞剧中常见的人物关系组合,即“ABCD 四类人物,其中AB为一对恋人,C为女首席的家长,D为阻挡AB恋情的反派”[4]。剧中设定了叶问、妻子永城、灯光师大春、剧场导演等多个重要的角色,并从叶问和灯光师大春两位核心角色的视角切入而构建双线叙事结构。线索一通过灯光师大春的视角切入,以倒叙的方式讲述退休后的灯光师大春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份尘封已久的电影档案,勾连了他曾在拍摄电影《咏春》时剧场中的一幕幕回忆。编导遵循回忆的“跳跃式”特点,截取剧场拍摄中的六场重要戏,构成舞剧的六幕,即《立足》《彷徨》《理想》《离别》《困境》《传承》。另一线索则在第一条线索搭建的六场戏的框架之下,从戏内主角叶问的视角展开,讲述了武林宗师叶问为实现弘扬咏春武学精神而济贫惩恶、历经磨难的正能量故事。
舞剧《咏春》正是通过这两位重要人物的设定,展开了两代人的故事,為双线叙事结构的建构奠定了基础。然而,多重人物的塑造也容易使观众产生混乱,因为舞剧无法像电影和文学作品那样使用语言对人物进行详细介绍。为了区分戏内戏外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物,编导以舞蹈语汇作为切入点,通过舞蹈语言的区分使观众能够对两代人之间的差异一目了然。在塑造20世纪90年代深圳剧场的工作人员时,编导在舞蹈语汇中融入了许多电影摄像的动作姿态,例如拍摄时摄像机的推、拉、移、摇,调整镜头时前后左右的运动,校对拍摄角度时的平、仰、俯、正等各种姿势,将剧场中“电影人”的身份交代得十分清楚。而对电影中的人物角色塑造,也是从生活实际出发,依据情节发展的需要和舞蹈的特点将生活动作舞蹈化。在塑造戏中各大武术高手时,为贴近人物角色的特性,编导创造性地将武术与舞蹈相结合,将咏春拳的小念头、南螳螂拳中的霸王摘盔、八极拳中的行者棒等传统武术招式转化为舞蹈语汇,既符合武术的呼吸节奏,又符合舞蹈的节奏美感。
(二)建构舞美装置,分割舞台时空
单线叙事中,由于故事的主要角色大多同时出现在同一事件里,因此时空大多保持一致,时空的呈现与变化相对简单。而在复线叙事中,需要打破时空的一致性,突破时空的单一向度,以此呈现不同角色分布在不同事件中的行动线。舞剧《咏春》想要构建复线叙事,就必须通过呈现不同时空,展现不同叙事线索中的行动线。电影可以凭借镜头与画面剪辑实现时空的分割与转换;而在舞台上,想要实现时空的分割,需要通过舞台装置、舞美等方式,通过场景的变换实现舞剧中时空的分割与转换。
舞剧《咏春》在没有幕布开合的情况下,通过灯光切换、舞台旋转、舞美装置等手段,实现了电影片场与武馆街之间的来回切换,使两条不同叙事线得到清晰的呈现。舞剧中两条线索中所涉及的场景分别是20世纪的90年代与40年代,两个年代的场景布置有明显的区别,当舞台上两个时代布景进行交替时,观众对时空的变化和流动有明显的感知。舞剧《咏春》中使用了可旋转的圆形转台,韩真与周莉亚早在舞剧《只此青绿》中就运用过这一装置,形成了连绵、流畅的舞台视觉空间,给观众带来了“视觉连续性”[5]的体验。
舞剧《咏春》沿用了这一装置,在转台上放置了六块具有正反两面的景片。舞美设计老师对现实生活中的完整建筑进行了结构调整和重組,每一面景片都展示了不同的场景。两面景片所构建的环境对应了两个时代的环境特色,配合圆形旋转装置,构成了双面舞台。一面景片的场景对应叶问生活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香港街区的街道景色,展现了当时典型的建筑元素,如海棠花纹、满洲窗、南阳铁艺等;而景片的另一面对应的则是20世纪90年代深圳剧组拍摄电影的片场,相对于戏中景色的丰富多彩,电影片场的搭建则相对抽象,采用灰色的、单一的景片进行构建,模拟真实的剧组现场。这一组合配合旋转的圆形转台在流动中对空间进行多层次的划分,形成远近、高低、明暗的变化,对剧情进行动态呈现。例如舞剧第一镜《立足》,剧情表现的是灯光师大春回忆起电影片场中拍摄的“第一镜”——武馆街,编导首先通过大春的回忆视角向观众呈现了一个小楼林立的狭窄街区,这一街区中有热火朝天地张罗生意的小贩,有悠闲恣意地躺在摇椅上逗鸟的老人,也有激情四射展现自己武术的年轻人……而着一袭青色长衫,手携一块“咏春堂”牌匾,与周边环境明显不符的叶问闯入了这一街区……此时舞美光转暗,舞台装置旋转变换,武馆街逐渐消失,舞台切换成电影摄制组的现场,舞者张娅姝饰演的导演正指挥剧组检查上一“镜”的得失。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舞剧《咏春》从拍摄对象到拍摄剧组的时空巧妙切换离不开舞美装置的有力推动。
(三)制造内部联系,勾连多条线索
复线叙事拥有多条叙事线,打破了单一叙事结构的线性因果逻辑和单一时空。在舞剧中,需要通过制造新的联系形成内部链接,使多条叙事线能够保持整体性,使作品中的叙事线能多而不乱。如果多线叙事线索之间毫无联系,则会让观众产生强烈的割裂感。复线结构中将多条线索联系在一起的动力机制可以分为很多种,如因果逻辑、对立冲突、顺向强化等,而舞剧《咏春》采用了顺向强化的动力机制。这种机制是指“当前情节中多个事件是朝向同一个方向或目标前进,通过多个事件之间彼此补充完善,来向同一方向累积、强化,以达到某种目的”[6]。
编导在舞剧中设定“逐梦”这一主题,对两条叙事线进行连接,戏内戏外的两代人都奋力朝着“逐梦”这一方向前进,此刻时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再遥远,普通人和英雄之间的区别也逐渐消弭,舞剧中的两条线索紧密贴合、相互呼应,避免了情节上的简单叠加。戏内叶问为开咏春拳的一扇门,历经艰辛。电影外的剧场,无数电影制作者无声为他人掌灯,在摄像机的推、拉、移、摇中守护梦想的温度。正如编剧冯双白所说:“双线叙事的结构,两个时代的故事与人,在剧中彼此呼应共振。这个故事因‘英雄而来,由‘追光者而展开,最终落在‘理想,这与深圳的城市精神一脉相承。”
此外,为了加强两条叙事线索的紧密度和内在联系,编剧巧妙地让两代人在追梦旅程中的关键情节互为照应,形成了一种环环相扣的叙事美学。在《理想》这一幕中,叶问的坚韧不拔和对武术的热爱深深感染了他的后辈大春。在叶问精神的鼓舞下,大春不由自主地模仿起叶问打桩的姿势,这一幕不仅展现了叶问精神传承的深刻内涵,还预示着大春心中对理想的萌动。而在《困境》这一幕中,大春将这份精神内化为自己行动的动力,他以叶问不屈不挠的精神为榜样,鼓舞着几乎要放弃的导演坚定地继续拍摄电影。这样的情节安排,不仅凸显了人物之间的精神联结,还加深了观众对于理想与坚持主题的理解和共鸣。
三、复线叙事之意义
(一)丰富故事层次,提升戏剧张力
舞剧《咏春》所采用的复线叙事结构使舞剧叙事的层次感、立体性得到新的突破,剧中讲述叶问的故事又不仅仅有叶问、歌颂英雄不仅仅有英雄……故事如同交织的丝线,层层叠加,错落有致,每条情节线都可以为故事增加新的层次和维度,它们既保持各自的独立,又不时交织碰撞,产生出新的火花和灵感。编导在故事中进行灵活的跳转和穿插,不同的情节线之间可以形成对比、冲突或互补,以此增强故事的戏剧性和张力,让观众在欣赏舞蹈的同时,也能体验到不同故事线带来的不同情感冲击和思考空间,使舞剧的观赏价值大大提升,从而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精彩纷呈的叙事盛宴。
(二)切入多重视角,多维展现历史
复线叙事结构可以通过不同的情节线展示不同人物的视角和心路历程,从而呈现出更加全面的、多角度的叙事视野。对历史和文化进行多维度的呈现,使读者或观众能够更深入地了解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社会生活和价值观念。在大多数的英雄作品中,那些平凡人物的塑造与心理描写往往不易被关注到,而复线叙事使叙事切入面更多元,可以让作品在宏大视野的基础上解构出许多小写的复数历史。正如新历史主义所主张的“向那些游离于正史之外的历史裂隙聚光,试图摄照历史的废墟和边界上蕴藏着的异样的历史景观”[7]。舞剧《咏春》不仅仅将目光投注在历史中的英雄人物,还聚焦在历史中默默无闻的平凡群体的命运沉浮。舞剧《咏春》讲的是武术精神,但更多展现的其实是平凡英雄,虽然时空在变迁,但追寻梦想、追寻光的精神永恒不变。作品能够从此视角出发,也正是因为编导真正领悟了“为人民而舞”的真谛。周莉亚在全国艺术创作工作会上曾谈道:“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不是一句口号。对创作者而言,眼中有平凡人、老百姓,看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人民,作品里才能够描摹他们的形象,才能真正做到以人民为中心。”
进入21世纪,中国舞剧艺术迎来了春天,呈现出“井喷式”的发展态势。各式各样的舞剧如百花齐放,积极探索着艺术表现的广度和深度。然而,在数量的背后,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在舞剧创作的质量上,中国舞剧尚未完全达到“强国”的水平。一些舞剧在叙事上显得过于单一,局限性随之暴露。有些舞剧采用概念化、公式化的创作方式,叙事线索单一、情节过于简单,人物形象往往脸谱化、单一化,缺乏丰富性和立体性。这些问题的存在,无疑值得深入反思和警惕。要破解这一困境,必须认识到复线叙事结构的探索是舞剧创作不断创新的起点,而非终点,需要在保持舞剧民族特色的基础上借鉴世界舞剧艺术的优秀成果,不断丰富和拓展舞剧的叙事方式,让人物形象更加鲜活、生动,从而提升舞剧的艺术魅力和思想深度。总之,中国舞剧要想在质的层面实现飞跃,就必须勇于创新,不断突破舞剧创作的边界,以更丰富多样的叙事手法和人物塑造,展现出更广阔的艺术天地。
参考文献:
[1]王克芬,刘恩伯,徐尔充,等. 中国舞蹈大辞典[M].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0:573.
[2]胡亚敏. 叙事学[M].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4:130.
[3]孔庆丽. 复线叙事结构在人文纪录片中的应用分析[D].广州:暨南大学, 2021:15.
[4]慕羽. 现实题材舞剧之“真” :评当代舞剧《记忆深处》[J]. 中国文艺评论,2019(4):100-106.
[5]张萍,林毅. 远非“只此”的《只此青绿》:“视觉系舞蹈”舞台艺术创作走向 [J]. 舞蹈, 2022 (2): 17-20.
[6]高子茗. 论电视剧复线结构艺术[D].济南:山东艺术学院,2012:43.
[7]张进.新历史主义文艺思潮的思想内涵和基本特征[J].文史哲,2001(5):26-32.
作者简介:
廖鹄威(2001—),女,汉族,湖南益阳人,本科,研究方向:舞蹈表演。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