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对于文学与政治的跨学科研究
2024-05-06高旭东
高旭东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 200240)
东西方对于政治的理解是有差异的。英文中的politics源自希腊文,其含义为城邦的事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认为人类倾向于城邦生活,并且在天性上就是政治动物。而在西方,文学创作一旦越出私人领域而在公共的政治空间发生影响,也就具有了政治属性。中国传统的政治就是自上而下的上层统治者对下层民众的统治术,文学家往往承担着关心国事民瘼的使命。而在整个世界格局中,与政治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学以及作为东西方桥梁的俄罗斯文学。不过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心目中,政治不如经济更为根本;政治与法律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1)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与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都是受经济基础决定的。而列宁建立的苏联以及其后出现的以马克思主义作为主导意识形态的国家,都特别强调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因此,我们从原典意义上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学与政治的关系的论述加以全面反思,既具有理论意义,也很有现实意义。
马克思早期论及政治的文章很多,但论及政治与文学关系的文章却较少。他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中反讽说:对于奥格斯堡《总汇报》与《辩论日报》的“文艺芳香”推崇备至的《国家报》,认为“普鲁士的国家行政与政治精神无关,或者政治精神与国家行政无关。‘国家报’说出了连最凶恶的敌人也想不出的话,这就是说,实际的国家生活丧失了政治精神,政治精神存在于实际国家之外。”[1]如果说这篇文章开始旁及文艺与政治,那么《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就已经切入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了,马克思以嘲弄的文学笔调抨击普鲁士政府颁布的书报检查令,认为人们并不要求紫罗兰与玫瑰花散发同样的芬芳,可是为什么却要求意识只有一种形式存在呢?“我是一个幽默家,可是法律却命令我用严肃的笔调。我是一个激情的人,可是法律却指定我用谦逊的风格。”[2]马克思理想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学、学术与政治的关系,后来在我国用“双百方针”的简化用语固定下来。
当马克思热情洋溢地撰写这几篇论及政治的文章时还是青年黑格尔派;不久后他在《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再谈政治的时候,就开始走向马克思主义。《论犹太人问题》针对布鲁诺·鲍威尔的论著《犹太人问题》《现代犹太人与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重点讨论的是政治与宗教的关系、政治解放与人类解放的问题。鲍威尔认为求得政治解放的前提是“消灭宗教”,而马克思在反对宗教上与鲍威尔是有一致之处的,但是他认为鲍威尔要等消灭宗教后再争取政治上的解放是存在问题的,因为“政治解放已经完成了的国家,宗教不仅存在,而且表现了生命力和力量,这就证明,宗教的存在和国家完备并不矛盾。”[3]425马克思还指出了政治解放的复杂性:“政治解放的限度首先就表现在:即使人还没有真正摆脱某种限制,国家也可以摆脱这种限制,即使人还不是自由人,国家也可以成为共和国(2)“共和国”的德文Freistaat是双关语,有“自由国家”的意思。”[3]426。在文章中,马克思已经走出鲍威尔式的青年黑格尔派,将政治解放与无产阶级革命结合起来。但马克思认为:“政治解放本身还不是人类解放”[3]435,那么,什么是人类解放呢?“只有当人认识到自己的‘原有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成社会力量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当做政治力量跟自己分开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类解放才能完成。”[3]443马克思认为在人类解放完成之时,就是人将自己固有的本质力量组织成社会力量(3)即《共产党宣言》中推崇的每个人的自由是其他一切人自由的条件的“联合体”。而不再把社会力量当做政治力量跟自己分开之时,由此可见马克思对于“政治力量”的评价并不高。
列宁认为《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是马克思走向历史唯物主义与共产主义的标志性文献。如果说《论犹太人问题》认为犹太人的政治解放与人类解放不能等消灭宗教之后再去争取,那么,《〈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则在分析宗教的虚幻本质之后追求现世的幸福。马克思指出宗教消失后哲学、宗教、法学与政治等领域所发生的变化:当“彼岸世界的真理消逝以后”,“对天国的批判就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就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就变成对政治的批判。”[4]453马克思进而号召向德国的政治制度开火,“不能使德国人有一点自欺和屈服的机会。”马克思说:“当旧制度还是有史以来就存在的世界权力,自由反而是个别人偶然产生的思想的时候,换句话说,当旧制度本身还相信而且也应当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它的历史是悲剧性的。”[4]456在这里,马克思虽然更多地分析的是政治与哲学、历史、宗教、法学等领域的关系,但对于文学的发展也很有指导意义:我们看到,后来我们要求作家就是要揭破宗教的虚伪面纱,将现实的丑恶剖析得淋漓尽致,进而推翻旧社会。
恩格斯青年时代写过较多文学批评文章,其中多处涉及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当然,当时恩格斯在政治上肯定白尔尼而贬低海涅,认为白尔尼“在各方面都显出是一个伟人”[5];而“海涅对拿破仑的崇拜是和人民的意识格格不入的。”[6]然而成为共产主义者后,恩格斯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但特别推崇海涅,而且在政治立场上也站在海涅的一边推崇“侵略德国”的拿破仑,认为德国进步最大的遗憾就是拿破仑的“侵略”不够彻底。恩格斯说:“法国的革命军队进入了德国的心脏地带,把法国的国境线移到了莱茵河上,并且到处宣传自由平等。”[7]635-636而在此之前,德国散发着一股卑鄙的、奴颜婢膝的、烂透了的气息,“这个时代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是可耻的,但是在德国文学方面却是伟大的。”[7]634在这里,恩格斯突出了文学与政治的背离。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在强调社会政治变革的生产力与物质因素之后指出:唯心主义历史观“只能在历史上看到元首和国家的丰功伟绩,看到宗教的、一般理论的斗争,而且在每次描述某一历史时代的时候,它都不得不赞同这一时代的幻想。例如,假使某一时代设想自己是由纯粹‘政治的’或‘宗教的’动因所决定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尽管“政治的”比“宗教的”离现实更近些,但都受到生产力与物质因素构成的现实基础的制约。当然,政治不但是对于文学等意识形态,甚至是对于具有决定作用的经济也具有很大的反作用。恩格斯甚至认为国家权力对于经济发展也有巨大的反作用。[8]
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对于自己的老战友进行了政治上的盖棺论定:“十九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头脑停止思想了。”“这个天才的头脑不再用他那强有力的思想来哺育两个半球的无产阶级运动了。”[9]恩格斯在致卡内帕的信中说:“我打算从马克思的著作中给您寻找一行您所要求的题词。马克思是当代唯一能够和伟大的佛罗伦萨人(但丁——引者)相提并论的社会主义者。但是,除了从《共产党宣言》(意大利刊物《社会评论》第35页)中摘出下列一段话外,我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了:‘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0]
分别分析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学与政治的论述,评析二人从政治的角度对于历史上的文学艺术家的批评,以此可见二人的“只言片语”中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推荐与批评。
马克思论述文学与政治之处并不很多,他在给恩格斯的信中曾经分析政治变革与浪漫主义之间的关系,认为法国革命及启蒙运动的第一个反作用就是“把一切都看作中世纪的、浪漫主义的”[11]。马克思在论及《俄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时,也涉及到政治与文学的关系:“这是一位严肃的观察家、勤劳无畏的劳动者、公正的批评家、大艺术家、而首先是一个愤恨形形色色的压迫、憎恶各种各样的民族颂歌、热情地分担生产者阶级的一切痛苦和希望的人的作品。”[12]马克思对在两次鸦片战争中英国侵华的罪魁祸首帕麦斯顿的描述,亦可放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中加以讨论。马克思认为帕麦斯顿“不是一个样样精通的国家活动家,但他至少是一个任何角色都能扮演的演员。喜剧人物和英雄人物、高歌和私语、悲剧和闹剧,他都同样演得很成功;但是更适合他性格的恐怕还是闹剧。”[13]马克思更进一步将其与文学人物相提并论:“帕麦斯顿对来自塔姆沃思的怪物抱着偏爱,认为它是有用的。当他想知道人民情绪之风在往那个方向吹时,他便把罗伯特·皮尔爵士作为风向仪摆出来。当他希望证实英国舆论是否准许把维克多·雨果等人驱逐出境时,他就吩咐罗伯特·皮尔尖锐地攻击流亡者和赞扬波拿巴。”马克思说,搞笑的行政改革协会前副会长泰特先生投票赞成帕麦斯顿的给土耳其贷款而开始了他的议会生涯,“没有必要更详细地说明泰特先生的特点了。因为莎士比亚已经作到了这一点,他创造了不朽的夏禄的形象;福斯泰夫把夏禄比作是一个人们在饭后吃甜食时用干酪皮刻成的人型。”[14]在这里,马克思将泰特比作夏禄,将帕麦斯顿比作福斯塔夫。
恩格斯对于文学与政治的论述比起马克思来要多。德国小生产者的代表文人曾经以黑格尔尤其是费尔巴哈的理论来改造英法的社会主义,并以“真正的社会主义”加以标榜;而这个派别中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很多,因而恩格斯的批判就既是政治的批判又是文学的批判。恩格斯对“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创作用词是“加工制成”,就将其粗制滥造揭示出来。恩格斯进一步指出了德朗克作品的欺世盗名与粗制滥造,在政治上与艺术上是一种双杀。在《德国的革命与反革命》中,恩格斯分析了当时的政治风潮与文学、哲学的关系:“1830年的事件把整个欧洲投进了政治骚动中,德国文学也受到这种骚动的影响。当时几乎所有的作家都大谈其不成熟的立宪主义或更加不成熟的共和主义。……为了使1830年后在德国盛行的思想混乱达到顶点,这些政治上的反对派便同大学里没有经过很好的消化的对德国哲学的记忆以及被曲解了的法国社会主义、尤其是圣西门主义的只言片语掺混在一起;这一群散布这些杂乱思想的作家,傲慢不逊地自称为‘青年德意志’或‘现代派’。”[15]与这种追求政治进步“倾向”而艺术性不足的作品相比,恩格斯更推崇政治立场保守的现实主义大师巴尔扎克。恩格斯说:“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一个正统派;他的伟大的作品是对上流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无尽的挽歌;他的全部同情都在注定要灭亡的那个阶级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他让他所深切同情的那些贵族男女行动的时候,他的嘲笑是空前尖刻的,他的讽刺是空前辛辣的。……这样,巴尔扎克就不得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政治偏见;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贵族们灭亡的必然性,从而把他们描写成不配有更好命运的人;他在当时唯一能找到未来的真正的人的地方看到了这样的人,——这一切我认为是现实主义的最伟大胜利之一,是老巴尔扎克最重大的特点之一。”[16]在这里,恩格斯的重要贡献就是指出政治上的保皇党只要按照现实主义再现现实的创作原则,就能够战胜自己的政治偏见并写出力透纸背的伟大作品。
恩格斯在论及《共产党宣言》的意大利版时对于但丁的评论,在文学批评史上也是非常著名的:“‘宣言’十分公正地承认了资本主义在先前所起过的革命作用。意大利是第一个资本主义民族。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17]恩格斯也曾从政治的角度分析过荷马史诗:“当希腊人中间发生内讧时,奥德赛在一段著名的话中指明了他的这一地位:多头制是不好的,应该有一个人做统帅等等”;恩格斯又引马克思关于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的摘要说:“对于在特洛伊城下仅仅作为军队出现的希腊人说来,人民大会是进行得十分民主的。”[18]恩格斯还对爱尔兰的民间艺术尤其是弹唱诗人所受英国统治者的政治压迫进行了考察,认为爱尔兰的歌曲“大部分充满着深沉的忧郁”;然而,随着英国统治者在17世纪之后的残酷压迫,“流浪歌手们也像天主教神甫们一样遭到了迫害;到本世纪初,他们已经逐渐绝迹了。”[19]
与马克思相似,恩格斯对于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俄罗斯进步文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俄罗斯“在纯粹理论领域里也出现过一种批判思想和奋不顾身的探讨,这是无愧于产生过杜勃罗留波夫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民族的。我指的不仅是参加实践的革命的社会主义者,而且是俄罗斯文学方面的那个历史的和批判的学派”。[20]恩格斯在给倍倍尔的信中,谈及英国著名左翼剧作家萧伯纳与政治的关系。[21]传单一般都是政治宣传品,然而,恩格斯对传单的艺术性也非常重视,他在给考茨基的信中说:“您的传单证明,您继承了您母亲的小说家的才能……这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一张传单。”[22]215考茨基的母亲就是敏娜·考茨基,后来她还将自己的小说《旧人和新人》请恩格斯指教,引发了恩格斯对典型性以及文学创作的政治倾向应自然而然流露的经典性论述:“我认为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23]
尽管恩格斯认为进步的政治倾向并不能保证艺术上的成功,而政治上是贵族正统派的巴尔扎克却能写出无比卓越的现实主义小说,但是马克思恩格斯还是很看重诗人与作家的政治立场。马克思恩格斯在世时,就文学流派而论正是浪漫主义取得胜利而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悄悄登上文学舞台之时,以颓废姿态面世的现代主义被马克思恩格斯忽略掉,现实主义作家很少有人从政,巴尔扎克虽是贵族正统派,却终其一生穷困潦倒地以写作还债,福楼拜、莫泊桑、左拉、狄更斯等也都没有任何官职。然而法国的浪漫主义者却非如此,很多都在政府担任高官。夏多布里昂在波旁王朝复辟后出任贵族院议员,并且先后担任驻外使节、外交大臣。拉马丁在1848年的二月革命后成为政府的实际首脑,稍后出任外交部长。因路易·波拿巴推行帝制而流亡国外19年的雨果也曾在1845年当上贵族院议员,并于1876年当选参议员。而站在无产阶级与劳苦大众的底层立场的马克思恩格斯对于从政的法国浪漫主义诗人与作家的批判最为激烈。当然,三人中雨果的立场虽然与人民立场较为接近,但他反对过巴黎公社,所以马克思恩格斯经常批判他的言行。马克思嘲讽雨果的口是心非,[24]86-87还认为给雨果拍手的人下流。[24]118马克思又说:“维克多·雨果用法语写些无聊的东西”。[25]在致拉法格的信中马克思说巴枯宁“几乎同维克多·雨果一样是一个吹牛专家”。[26]恩格斯嘲讽雨果以沙文主义的姿态将巴黎看成是神圣而不能亵渎或攻击的城市,[27]并赞赏博维奥“在《自由报》上发表的那些捍卫巴黎公社、反对维·雨果和其他人的文章”。[28]只是到了1892年恩格斯在信中才热情洋溢地肯定雨果“胸怀开阔,目光远大”。[29]相比之下,马克思恩格斯对夏多布里昂与拉马丁就更不客气了。在描述夏多布里昂时马克思用了“诡计”,“写起东西来通篇漂亮话的”背后是“文风上的矫揉造作”。马克思说:“此人的政治活动,他本人在其《维罗那会议》中把自己完全揭露出来了,问题只在于,他是得到了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的‘现金’,还是简简单单地被阿谀奉承收买了,这个虚荣的花花公子比谁都爱奉承。不管怎样,他从彼得堡得到了安得列也夫勋章。”他成为外交大臣后“领导了对西班牙的干涉”,并且“力图蒙骗维莱尔”。[30]马克思对他“一向是讨厌的”,“他在各方面都是法国式虚荣的最典型的化身”。[31]恩格斯不断斥责身居高位的拉马丁,认为其“恶劣”,[32]应该“受到惩罚”。[33]甚至骂其为“夸夸其谈的恶棍”。[34]
与对夏多布里昂、拉马丁等文人的斥骂相反,马克思恩格斯对于无产阶级文学则极尽赞扬之词。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在德国的迅速进展》,除了将马克思和自己列为“德国社会主义者当中最积极的作家”,还特别推崇海涅,将其《西里西亚织工之歌》全文引上,作为“共产主义在德国的迅速进展”的成果加以展示。[35]恩格斯在马克思的遗稿中找到一首无产阶级诗人维尔特的《帮工之歌》,并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建议推荐,称维尔特是“德国无产阶级第一个和最重要的诗人”,并将他与海涅、歌德与弗莱里格拉特进行比较:“维尔特所擅长的地方,他超过海涅(因为他更健康和真诚),并且在德国文学中仅仅被歌德超过的地方,就在于表现自然的、健康的肉感和肉欲。”[36]174而且直到晚年,恩格斯还不忘他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所引用的米德的《蒸汽王》。(4)“我不知道有什么诗,除非是我那本《工人阶级状况》里的《蒸汽王》。”参见恩格斯:《致爱·伯恩施坦1884年2月5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01页。
恩格斯在《格奥尔格·维尔特》一文中,在赞美维尔特的时候已经贬低了另一位诗人弗莱里格拉特。弗莱里格拉特曾经作为无产阶级诗人受到马克思的特别器重。马克思在信中让魏德迈“写一封亲切的信给弗莱里格拉特。别舍不得用恭维话,因为所有的诗人甚至最优秀的诗人多多少少都是喜欢别人奉承的”。[37]从马克思反对个人迷信以及反对歌颂拉萨尔等方面看,他在这里都有因偏爱进步诗人而违背原则之嫌。然而随着弗莱里格拉特脱离革命斗争而逐渐变质,马克思恩格斯对他的负面看法越来越大。马克思给恩格斯写信说:“为了嘲弄弗莱里格拉特,我们无论如何应该找一个诗人,哪怕我们必须自己替他写诗。”[38]恩格斯则说:“肥胖的庸人弗莱里格拉特的行径的确太无耻,应当受到严正的惩罚”,[39]又因其欺世盗名而说“我恨透了弗莱里格拉特之流。”[40]
当然马克思恩格斯对于犯了错误的同志并不主张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恩格斯在致左尔格的信中说:“在德国,正在为代表大会制造小小的争吵。李卜克内西培养出来的席佩耳先生以及其他文学家,要出来反对党的领导并成立反对派。……我要竭力说服他们,使他们相信采取任何‘赶出去’的做法是不恰当的,这样做不是着眼于有说服力地证明这种行动对党的危害,而仅仅是着眼于对成立反对派的谴责。”[41]恩格斯认为这些文学家反对派固然错误很大,但是用赶出去的办法并不解决问题,而是要正视矛盾的焦点,真正在批判与谴责中使他们认识到错误。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文学与政治一为意识形态,一为上层建筑,二者都受经济基础的制约,但是政治对于文学甚至经济,都具有较大的作用与反作用。在走向解放的道路上,由政治解放与审美超越最终达到人类的解放,可谓殊途而同归。马克思恩格斯都非常重视诗人与作家的政治立场,都精心地培育无产阶级文学,然而他们又看到了政治立场与艺术表现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尤其是恩格斯在评论巴尔扎克的时候,认为现实主义的表现方法能够克服其政治上正统的贵族立场与偏见,从而取得了艺术上的伟大成就。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论述是一笔珍贵的遗产,值得在今天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