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相失调辨治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

邵丹玥，张 雯，王素梅，苏 琪

（1.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儿科，北京 100029 ；2.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儿科，北京 100078）

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childhood masturbation，CM），是儿童时期以双腿交叉夹紧为主要特征，同时习惯性摩擦会阴部的一种心理行为障碍[1]，发作时常伴有眼神凝视、面红、出汗、气粗等症状。西医治疗本病多采用多巴胺阻滞药物如氟哌啶醇，但病情容易反复[2]。朱丹溪《格致余论》云：“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者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君火寄于心，君火相火互根互用、密不可分，本文试从君火相火理论探讨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辨治思路。

1 理论溯源

君火相火理论最早见于《素问·天元纪大论》：“君火以明，相火以位。”说明相火禀命于君火而二者又为互根互用的关系。两汉至晋唐未有论述君相火者，至唐代王冰在《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以五行之中，火行有二，分为君相，始有“君火”“相火”之称[3]。南宋陈无择发展《素问》中的理论，将君火比喻成无形之火、气之本源，而认为相火是“日用之火”，即日常生活中的有形之火、具体之火。刘完素认为“心者君火，肾者相火”，并提出命门相火学说，是首位运用相火理论治疗外感病的医家。相火理论在金元时期丰富发展。李东垣提出“相火为元气之贼”，君火异常、相火失职、元气无以化煎熬营阴，亦将相火归属命门。朱丹溪将相火分为生理及病理之火，生理之火是推动生长发育之动力，若动中无节，则为病理之火，《格致余论》曰：“心为君火，物感而易动，心动则相火动，故精走而火起”。纵观历代医家对君火相火致病的机制、所处位置等理解虽不完全一致，但大多认同君火统摄相火，相火依附于君火的关系。君火，万物化生之源也，主静中蛰伏；相火，促生长发育之本也，主动中守节。儿童为稚阴稚阳之体，处于生长发育旺盛阶段，君火相火不仅对儿童发育发挥重要作用，二者也共同调节儿童的情志活动。君相和谐，形与神俱。君火寄于心，心主神明，因此，君火也主宰人体情绪思维、心理活动。相火寄于肝肾，行于五脏，对气血津液的输布、气机升降出入起重要作用。其与三焦、膀胱等脏腑经络密切相关，脏腑功能正常运转、情绪的调节均离不开相火。

2 病机探寻

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可归属于中医小儿情志病范畴。父母陪伴较少是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发生的主要诱因及加重因素，该病与环境和心理行为密切相关[4]。小儿脏腑娇嫩，为稚阴稚阳之体，君火未充，相火功能亦不完善，当感受到外界较强的刺激或情感波动较大时，心君受扰，君火制约相火能力减弱，五志过极而引起相火煽动。张雯结合临床实际，认为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核心病机为君相失调，相火妄动，其中心肾失调为本，相火妄动、湿热下注为标。

2.1 君火不安，君相失调 君火居上主静，统领制约相火。朱丹溪言：“心动则相火动”，君火对相火不仅有制约之力，助妄动之相火归于本位，亦可引起反作用。小儿君相协调能力尚弱，心君若受外界刺激的干扰，失其涵养神明之力，导致心神不宁；君火功能失调，失其制约之力，激发相火，使其随之而动。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常以外界所感、情志变化为诱因，如断乳、生活环境变迁、观看具有刺激性内容的视频等原因[4]，因物感而触发君火。《格致余论》载：“为物所感则易动”，可见患儿躁动不安，出现频繁摩擦双腿症状。《类经·疾病类·情志九气》云：“情志之伤，虽五脏各有所属，然求其所由，则无不从心而发”，小儿情志不遂，心神受扰，则见难以入眠或睡卧不宁。君火不约，相火妄动，二者合而为邪，则火热内蕴，导致患儿烘热汗出。宋舒舒[5]认为火热内郁可影响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兴奋交感神经系统，故可见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患儿摩擦阴部时伴随面部潮红、气粗汗出症状。从中医角度讲，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因情志被扰，君相失调，相火越位使得五脏相火浮越，出现相关症状。

2.2 肝肾失调，相火妄动 小儿相火因“郁”而妄动，相火寄于肝肾，小儿肝常有余，气有余便是火，郁热内蕴、发病则易惊扰相火。肝疏泄功能失常，肝为刚脏，易蕴热化湿，出现湿热下注[6]。《读医随笔·证治类》中述“肝以疏泄为性，既不得疏于上，而陷于下，遂不得不泄于下”。小儿相火因“虚”而妄动，小儿肾常不足，水不涵木，则助相火妄动。肾脏开窍于二阴，肝脉循阴器，若小儿相火妄动，则可诱发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肝肾失调，肾阴亏，肝阳亢，阴不制阳，阴静阳躁，故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患儿常伴有睡眠障碍，难以入眠。《灵枢·邪客》云：“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跷陷；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临床中此类患儿常见寸脉浮数，关脉尺脉偏沉。如果患儿症状长期不得纠正，邪火煎熬阴精，肾水不能涵养相火，致气机紊乱，亦可见情志不畅，诱发焦虑等心理疾病；肾水不能上涵养于心，心火偏亢，上扰神明，夜寐难安；心火下炎，移至小肠，则小便黄赤、下焦热盛[7]。心火亢盛进一步助力引动相火，虚火更甚，心肝肾三脏互相影响，全身脏腑功能失调，出现泌尿系感染、睡眠障碍诸症[8]。

2.3 脾胃失荣，相火燔灼 脾胃为君相荣盛之枢纽[4],又为气机升降之枢纽。小儿君火未充，神识未开，常不知饥饱，饮食自倍，脾胃乃伤。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损之则气血难生，上无以养心、君火不旺，下不能荣肝肾、相火妄动，君相失调，诱发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小儿脾常不足，若过食肥甘厚味，难以运化则湿热内生。薛雪《湿热病篇》曰：“湿热病属阳明太阴居多……热得湿愈炽，湿得热愈横。”相火属阴，湿热下注，得湿热则阴部瘙痒愈甚，导致擦腿更加频繁，难缠反复[9]。或相火与湿热蕴结频繁摩擦会阴部，引起泌尿系统感染，尤以女孩多见。脾胃运化失司，痰浊内生，郁久化火，痰火上扰心神，扰动君火，循环往复，病情加重。临床观察中，亦有患儿因长期穿纸尿裤、阴部清洁不到位等，导致湿热蕴于二阴，造成会阴部红肿瘙痒症状，使得患儿产生频繁摩擦的行为。

3 治法探究

3.1 内治法

3.1.1 养心安神，宁熄君火 吴鞠通《解儿难·儿科总论》曰：“脏腑薄，藩篱疏，易于传变；肌肤嫩，神气怯，易于感触”。小儿虽脏腑形骸皆具，但发育不完善，对外界环境刺激敏感，触及君火，引起心神不安。“君火不妄动，相火惟有禀命守位而已。”故治疗中应养心安神，使心君恢复平和，才能君相协调。《金匮钩玄》言：“君火者，心火也，可以湿伏，可以水灭，可以直折”。临床中张雯对于君火不安、君相失调的患儿，主要通过“清心”及“养心”的方法，纠正君火偏亢状态，使君火相火动而有节。常用黄连、淡竹叶、灯心草清泻心火；以酸枣仁、合欢皮、柏子仁等养心安神。煅龙骨、煅牡蛎可平肝潜阳、镇静安神，适用于伴有平素脾气急躁，临证属心肝火旺的患儿。病情较长的患儿常因心火旺盛致心阴不足，可加用麦冬、北沙参、五味子等。

3.1.2 滋水涵木，引火归原 《医学正传·小儿科》云：“夫小儿八岁以前纯阳，盖其真水未旺，心火已炎”，指出小儿因其“真阴不足”的生理特点，更易导致君火旺盛，相火妄动离位，水火不济，心肾不交。治疗时一方面当以养阴壮水、引火归原。正如《鱼孚溪医论》载：“心肾不交，毕竟是肾水下涸，心火上炎，由于阴虚者多。”阴虚火升，非滋阴养精之品不足以降；故临床上张雯常以少量辛热药如肉桂、附子、干姜配伍滋阴壮水药，引妄行之火下归于肾，常用生地黄、龟甲、山茱萸、熟地黄补肾阳精。通过滋肾阴、泻相火的方法，使阴阳平衡、水火相济、心肾交通，相火归位，则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躁动之象自消；另一方面以滋水涵木为法，即如《医宗必读》中述：“东方之木，无虚不可补，补肾即所以补肝；北方之水，无实不可泻，泻肝即所以泻肾”。通过滋肾补肾之法，濡养肝木。真阴足则肝阳乃平，减少肝郁化火生湿热，且肝肾同调、平衡阴阳。

3.1.3 清利湿热，相火安位 吴琨《医方考》曰：“下焦之病，责于湿热”，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主要病位在二阴，湿热蕴于下焦，患儿频繁摩擦阴部。湿热之邪下行引动相火妄动，失位相火与湿热相杂，阳愈亢，火愈炽[8]，导致患儿病情缠绵加重。治宜清热利湿，分消走泄。张雯在临床中常以四妙散联合三仁汤，三仁汤宣上畅中利下，四妙散专治湿热下注，二者合用共奏清利湿热、宣畅气机之用。“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苦参、薏苡仁、滑石、通草等亦为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临床常用药物。若患儿伴有尿频尿赤等症状，则选用八正散，通过增加排尿次数、使湿热从小便排出。若频繁摩擦外阴导致阴部红肿瘙痒，可予复方黄柏液清洗外阴，除湿止痒。湿热去，相火安，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诸症得解。

3.2 外治法 《理瀹骈文》认为“良医不废外治”，推拿、针灸、耳穴压丸、中药熏洗包等外治方法的应用在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治疗中受到了医者的重视，尤其是对于发病年龄较小的儿童。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载：“神明之体藏于脑，神明之用发于心”，心脑相通，合而为用以起到调神的作用。临床中若心君火旺，神扰难宁者，可选择百会、四神聪、头维、神庭、本神等头部穴位进行针刺治疗或调神推拿。在针灸治疗中还常配伍肾俞、中极、关元、三阴交、会阴、水道等穴位，主要起清下焦湿热作用。调神推拿常配合清心经、平肝经、清补脾经、分手阴阳、摩腹、捏脊等手法；此外耳穴压丸也是患儿配合度较高的外治手段，常用穴位如心、脑、肝、肾、神门、脾、内分泌等穴。局部药浴熏洗也是治疗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患儿常用的外治手段之一。

3.3 日常调护 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 患儿日常调护要注意清淡饮食，调畅情志。小儿脾常不足，易积易生湿热，是使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加重的重要因素。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纽，亦是君相荣盛之源，若脾胃不运，则情志亦不能畅通。肝主疏泄，对情志的调节亦起到重要作用，故要肝脾同调，疏肝理脾以畅情志。临床治疗应嘱患儿清淡饮食，勿过食肥甘厚味，可配伍山药、白扁豆、太子参、白术等益气健脾之品，调理恢复脾胃之功能。情志病仍需从畅通情志入手，日常生活中可以通过中医传统功法训练护理情志，有助于焦虑、不安等负面情绪的消解，改善睡眠质量。“五志过极皆火也”，平时注意减少环境对患儿的刺激，尤其不要因患儿出现擦腿等动作而进行辱骂指责，以防扰动君火致君相失调，相火妄动，使病情迁延不愈。

4 病案举例

患儿，女，4 岁，2021 年9 月28 日初诊。家长诉患儿因搬家环境改变，每晚睡前出现擦腿、摩擦阴部的现象近2 月余，加重1 周。发作时伴有面红、气粗、汗出等症状，家长提醒后可终止该行为。每于擦腿行为结束后，感觉乏力欲眠。于外院行辅助检查：心电图、脑电图未见明显异常，为求进一步诊疗于我院门诊就诊。现症见：入睡前摩擦会阴部，近1 周摩擦5 ～6 次。睡卧不宁，大便干结，每2 ～3 日1 行，小便赤，平素胃口尚可，脾气急躁易怒。舌红赤苔薄黄，脉数。诊断：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中医辨证为相火妄动，阴虚火旺证。以恢复君相之位为总则，以滋阴降火、养心安神为治疗原则。予知柏地黄丸加减，方药组成：知母8 g，黄柏8 g，熟地黄10 g，山萸肉8 g，茯神8 g，泽泻8 g，牡丹皮6 g，莲子心3 g，炒栀子6 g，煅龙骨10 g，煅牡蛎10 g，酸枣仁10 g，制远志10 g，炒莱菔子8 g，柴胡10 g，郁金8 g，甜叶菊3 g。7 剂，水煎服，早晚温服。嘱家长正确引导，患儿发作时及时转移注意力，平素注意调畅情志，不要给患儿施加压力，多饮水，注意勤换内衣，保证阴部卫生清洁。

2021 年10 月7 日二诊：患儿交叉擦腿症状频率减少，1 周1 ～2 次，情绪较前平稳，大便1 ～2 日1行，睡眠较前好转，舌红苔薄黄，脉数。处方：初诊方去泽泻、牡丹皮、茯神，加白术 10 g，百合 10 g，炒山楂10 g。14 剂，水煎服，早晚温服。

服药2 周后复诊：患儿交叉擦腿症状消失，脾气急躁症状较前明显好转，大小便可，纳眠可，舌红苔少，脉数。处方：上方去知母、黄柏、酸枣仁、郁金，加白芍10 g，山药10 g，芦根10 g。予7 剂巩固治疗，煎服法同前。3 个月后随访，患儿病情稳定，未复发。

按：本案患儿因环境改变发病，平素脾气急躁，舌红赤苔黄均为君相失调，相火妄动，阴虚火旺的表现。小儿处于生长发育期，若用苦寒之品直清相火，恐伤阴耗气，故予知柏地黄丸加减，既清相火又可滋阴。同时予莲子心、炒栀子清泻心火，使君火复明，予煅龙骨、煅牡蛎镇静安神，平肝潜阳，予柴胡、郁金疏肝理气、调畅情志，考虑患儿平素入睡困难，睡卧不宁的症状予茯神、酸枣仁养心宁神，予制远志交通心肾。二诊时患儿体内郁火减轻，症状较前明显好转，加白术、炒山楂健脾，增加脾胃运化功能，以防生湿化热，加重病情，予百合清心安神兼以养阴。三诊时患儿症状基本消失，君相复位，体内火热邪散。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治疗，不仅依靠药物，亦要在生活行为上加以注意。需保持患儿阴部清洁，多饮水，多排尿。如发现患儿交叉擦腿动作时，家长需及时转移其注意力。长期擦腿可能引起泌尿系感染、情感障碍等问题，发现诸如此类动作后需积极去除诱因，及时治疗。

5 小结

张雯根据多年临床观察，认为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病位在二阴，与心、肝、肾、脾关系密切。根据小儿生理病理特点，从君火相火理论出发，认为核心病机在于君相失调，相火妄动，故临床治疗中应以恢复君相之位为总体治则，根据患儿的临床特点，分别从不同角度进行辨证，给予养心安神、宁熄君火，滋水涵木、引火归原，清利湿热、相火安位的具体治则。同时，要注意内治与外治结合，日常生活护理要调畅情志，清淡饮食等，可用鲜白茅根等制作代茶饮，从君火失调理论将小儿的生理病理特点与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临床特点相结合，将为小儿情感交叉擦腿综合征的临床辨治提供新的思路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