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

在世界

我

世界的儿子

我在时间的尽头出生

出生时带着鲜红的微笑

出生时千帆在海蓝的肌肉上扬起

我的汤碗里浸着星月

孤独的寒夜里

我倚着太阳烤火

双手在巨大的云块中燃烧

迸出的火星构成球形的闪电

从那时起我再没有手脚

它们分解成氧气、冰蓝色的火焰

和所有孕妇的微笑

我开始拆卸自己

像太阳的追逐者夸父

心脏撕碎成积雪

松软地卧在周天子的昆仑

血液在沸腾，成为冰原上的火焰

千万座冰山一起融化

海鱼用生命狂欢

——他们有了自己的柔软高楼

去吧！

你们拿去吧

——我的眼，耳，唇

我的皮肤，内脏，还有齿缝间的微笑

我将以灵魂存在

灵魂永远不老

我的呼吸会拧成一股风

我藏在我的呼吸里

在光明的世界里，在众人的头顶

在你们视野的荒原

完成我未完成的梦

——在池塘里蓄满流星

挤成崭新的星座

纪念我的母亲

她是一位无声的歌者

——在草原的胸脯上涂上薄薄一层脂膏

让所有绿地在一夜之间

长满陌生的青草

像清澈的水波，盈满太平洋，我洗手的池沼

——在犁铧下的土壤里播种大块的油脂

让每一簇豆子，像烟花般璀璨

我还要在天空中洒满风筝

在沙漠里抹遍绿洲

在每个不幸的家庭里立下女神的福咒

我还要在所有孩子脑中

悄悄地放上瑰丽的想象

在冬夜的大雪里我钻进他们的耳孔

第二天清晨，他们与想象便一起苏醒

最后

我将静静地蜷缩在墙角

像一只幸福的猫

一只捡到新球的白色小狗

倾听人们的呼吸，空气中乱飞的孩子的嬉戏

在每一个黄昏我暂时离开世界

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去

降温

生活在世界上的一百个人，

像枯叶落在地上。

手指发凉、变脆，

滋生青苔，却枯萎在

你我纸端。

世界上总共一百个人，

每年盛夏采摘流云，

伴奏就用德彪西的《月光》。

深夜，音符掉在衣襟上，

滴滴答答——

林中小径知道有无数云雾冷凝

又融化。

一百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界上。

季春时节桃花会褪下花瓣，

平铺在水面，

成为一尾尾金鱼——

颜色绯红。

小溪在初春涨满奇妙的浮冰，

泡得肿胀，

如同半截身体被春水漂白的戏水人。

彼此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们，一百个人。

萧瑟吹拂的乡思，

在今夜聚拢灵魂的落叶，

又散开。

在故乡深处，

我依旧思念着故乡。

岁月挥笔便是一篇宏大叙事，

我只是代表语气停顿的小小符点。

今夜月圆如湖面，

可否让你我将衷肠

互诉？

这世界只有一百个人知道。

在漫长等待后将冬衣换起，

荒野清冷，

就过一个寂寞的年。

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是，一个人拥有一百个世界，

曲径无人，

雪满山中。

智齿

轻轻掏出，智齿

从口袋中坠落

掉进半个年头

从冬天进去，从春天出来，扯开

长长的裂纹

和细丝，

一层层裹住我，在病床上

嘿嘿地笑了，说

血是咸的

铁是甜的

然后将自己切除一部分

从此世上有两个我

相对无言

一个活着

一个死了

轻轻走过，刀锥

在耳畔鸣响

想起在一个冬夜

活着的那个我，在进行

一场残酷而温暖的告别

（刘佳音，河北承德人，2003年生，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編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