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需要”与“虚假需要”之辨:基于当代中国的需要问题研究
2024-04-23李霞白海滨
李霞 白海滨
[摘 要]对于需要问题,马克思和马尔库塞都做出了自己富有深度的论述。然而,如果将二者的理论与中国当下的实际情况结合,就可以发现其理论在语境方面的深层差异。马尔库塞基于单向度社会的“虚假需要”理论,对于仍存在地区发展不平衡等主要矛盾的当下中国,并不具备阐释的力度与理论上的合法性。而马克思以异化扬弃为目标,基于私有制提出的“异化需要”理论仍是恰当的理论进路。“异化需要”理论包含了工具化、物化、单一化三个重要方面,以此为透视,可以从需要的角度出发,深入地分析并尝试解决当下中国出现的评价标准物化、资源过度浪费、先富带动后富精神动力不足等问题。
[关键词]马克思;马尔库塞;“异化需要”;“虚假需要”;扬弃异化
[中图分类号]D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24)01-0076-06
The debate between“alienated needs”and“false needs”
— a study based on contemporary Chinas needs
LI Xia,BAI Hai-Bin
(College of Marxism,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Qingdao 266061,China)
Abstract:Both Marx and Marcuse have made their own in-depth discussions on needs. However,if combined with the actual situation in China,deep differences in the context of the two theories can be found. Based on the theory of“false needs”of a one-dimensional society,Marcuse does not have the strength and theoretical legitimacy to explain the current China where there are still major contradictions such as regional imbalance in development. While Marxs theory of“alienated needs”based on private ownership is still an appropriate theoretical approach with the goal of alienation and abandonment. The theory of“alienated needs”includes three important aspects:instrumentalization,materialization and simplification. From this perspective,we can deeply analyze and try to solve the problems of“materialization of evaluation criteria”,“excessive waste of resources”and“lack of spiritual power driven by the fist rich”in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eeds.
Key words:Marx;Marcuse;“alienated needs”;“false needs”;the abandonment of alienation
一、“异化需要”与“虚假需要”:两种需要理论的提出
马克思的需要理论涉及人的本质、人的解放和人的发展,在其人学思想中占据重要地位。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人的需要与人的本质相背离,变为“异化需要”。在此基础上,马尔库塞通过对发达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特征的分析,发现了“异化需要”发生的一系列新变化,认为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的需要都能得到充分的满足,但实际上这却是一种更加隐蔽的、异化程度更深的“虚假需要”。
(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异化需要”的必然与自灭
马克思关于“异化需要”的理论主要集中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为《手稿》)中。在《手稿》中,马克思描述了在工业化的资本主义制度下,资产阶级如何通过剥削工人獲取财富,分析了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自相矛盾的虚假本质,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开辟了人的需要这一理论领域,并系统论述了人的需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问题。
马克思在《手稿》中从多个角度论述了人的需要。一方面,从人与动物的区别角度提出了人的需要。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具有意识,而动物没有,动物对于需要的满足只是一种在本能驱使下的活动,而人则是有意识、有目的、以劳动实践为媒介来满足自身需要的。另一方面,从人本身的属性出发,人的需要可以分为自然需要和社会需要。人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是自然人与社会人的统一。自然需要指的是个体的人为了生存所必需的吃、穿、住、繁衍等需要;社会需要指的是超自然的、人类所特有的需要,包括社会交往、情感、认知等需要。
马克思在分析人的需要的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需要的异化进行了论述。马克思认为,异化劳动的根源在于私有制,而异化劳动又直接导致了人的需要发生异化。人的需要本应具有丰富性,人们在需要的促使下进行劳动实践,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自身的发展,确证自身的本质力量。但是由于异化劳动的存在,这一切都变成了反向意义的需要,需要不再是人类进步的动力,而是异化为一种工具化的需要、物化的需要、单一化的需要。
其一,需要的工具化在私有制范围内变成了控制人的手段。“每个人都指望使别人产生某种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做出新的牺牲,以便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并且诱使他追求一种新的享受,从而陷入一种新的经济破产。”[1]117人人都力图创造出支配他人的需要,从而满足自身利己的需要。人的需要不再遵从于自身的内在标准,而是取决于别人为他设定的外在标准,需要成了奴役人的枷锁。
其二,需要的物化在私有制范围内变成了单一的物质需要。一方面,富人的需要追求精致化。富人在满足了基本生存需要的条件下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需要,但这部分需要都被异化为物的形式,表现为对物的疯狂占有,无视产品的使用价值而追求品牌、符号提供的观念价值。这种观念价值的实现不是通过对精神性消费品的使用,而是通过占有来实现。换言之,这种所谓的更高层次需要的形式与物质需要的形式没有质的不同。暴发户的书架上摆满了哲学书籍,音响里播放的是优雅的古典音乐,似乎人们购买并占有了这个物,不需要理解和欣赏,就拥有了相应的艺术品位与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工人需要表现为“畜生般的野蛮化和彻底的、粗陋的简单化”[1]119。工人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呼吸着污浊的工业毒气,吃着最廉价的食物,穿着最褴褛的衣裳。马克思形象地描绘了底层人民的悲惨境遇,“甚至对新鲜空气的需要也不再成其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洞穴中居住……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的习性,都不再是人的需要了”[1]119。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家把工人的需要定义为“维持生命最必需的、最悲惨的肉体生活”[1]120。与富人需要的极端精致化相反,工人的需要停留在仅仅维持其生命存在的水平上。不可否认的是,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工人的生活水平受那个时代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但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家只把工人当作追求利润的工具,付给工人的工资仅能维持工人的生命存在,在那种生存状态下,工人自然不敢再奢求什么,工人的需要被降格为动物的需要。
其三,需要的工具化、物化必然导致需要的单一化。商品的使用价值和象征意义成了货币这一抽象的一般等价物价值的具体化表现,丰富的消费品诱惑使货币成为人们强烈的欲望对象,甚至渐渐成为单一的欲望对象。也就是说,需要的物化导致需要的单一化。同时,商品为了实现“惊险的跳跃”,即转化成货币资本而实现周转,就必须以人们被创造出的需要为中介。因此,对货币资本需要的单一化又成为对商品资本需要工具化的结果。物化的需要赋予货币更强的交换能力,工具化的需要又可以促进货币资本的积累。需要的物化和需要的工具化是需要的单一化的集中表现,这也意味着,需要的单一化在整个“异化需要”的结构中具有相对根本性的地位。正如马克思所说:“对货币的需要是国民经济学所产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产生的唯一的需要。”[1]118
按照马克思对人需要的本质理解,需要本应是人与社会发展进步的动力,而在私有制的条件下,需要却异化成对物和货币的需要,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背景下,人人都陷入“得不到”的痛苦之中。马克思认为,异化是人类社会发展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是社会矛盾发展的产物,“异化需要”也终将通过社会的矛盾发展被扬弃,因为异化本身在束缚人的同时,也在为异化的克服和扬弃创造物质条件。因此,“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在矛盾的辩证发展中,历史的替代性选择终将清晰地浮现出来。
(二)《单向度的人》:“虚假需要”作为极权之手
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问世到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出版,在这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时间跨度中,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一系列的新变化。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第三次科技革命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不同的社会阶层都能够享受科技进步的成果。工人可以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圣地;打字员也能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黑人也能拥有凯迪拉克牌的高级轿车。如此看来,在马尔库塞的时代,人人都生活得幸福美满,异化已不复存在,人类似乎已经走到了马克思所说的“物质生产的真正彼岸”。但情况却恰恰相反。马尔库塞认为,相较于工业社会,发达工业社会的异化范围更广、程度更深。异化向着政治、生活、思想、文化、语言等方面扩张,同时在这些领域中也失去了否定的向度,失去了反制异化的力量,呈现出单向度的特点。科技的发展造就了生产力的进步,为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物质财富,但也带来了极权主义的管理模式。在这里,技术失去了它的“中立”传统,变成了一种新的控制形式。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开篇就写道:“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2]3一连四个正向的形容词,最后形容的对象却是“不自由”,这体现了马尔库塞辩证的思考方式。可为什么“不自由”却还能感觉到舒适呢?马尔库塞认为,这种新型的控制形式已不再具有恐怖的性质,而是通过技术的进步来完成的。虽然技术的进步让社会整体处在富足的生活水平上,但却让人们满足于当下的物质需要而不再去追求自由。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物质需要还并不是人单一的、真实的需要,而是一种被制造出来的“虚假需要”。在媒体的宣传下,这种“虚假需要”无孔不入地侵占着人们日常生活的空间。以生活当中常用的手提包来举例。单从使用价值来看,大概十几种类型就足够满足日常需要了,可反观市场上却有成千上万种类型。“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喝了么?”“人生一定要去一次xxx”,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被迫以一种虚假的标准审视着自己。
马尔库塞认为:“当物质生产(包括必要的服务设施)的自动化程度使所有基本的生活需要都能得到满足,而必要劳动时间又降到最低限度时,这一阶段就到来了。”[2]15这一阶段指的就是马克思所说的扬弃异化的质变阶段。人对于生存所必需的物质需要总有一个限度,对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社会制度来说,这一限度的到达有着不同的意义,进而表现为两种打破这一限度的不同方式。对社会主义社会来说,“基本的生活需要”的满足更多地意味着一个扬弃异化的、实现从按劳分配过渡到按需分配的质变的节点。而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这一节点则意味着市场在人的必需领域的饱和以及资本在这些领域增长的动力萎缩。因而,前者在技术进步的助力下,将使得劳动因为超越了维持生计的领域而摆脱异化的束缚,使得生产与人的类本质趋向统一;后者则需要利用无限的“虚假需要”替代有限的真实需要,来实现资本的持续增值[3],这是“反對解放的最有效、最持久的斗争形式”[2]6。在这样一种新的极权型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政治、文化、思想领域中的一切反对力量,都被纳入既定领域,人们无力再去想象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整个社会从而失去了否定与批判的向度,整个社会在应当扬弃异化的质变节点上停滞下来,成为单向度的社会。
需要注意的是,马尔库塞并没有否定“矛盾”在单向度社会中的存在,但这种矛盾并不能构成对社会的否定性向度,这就与马克思理论语境中推动社会发展和历史进步的社会矛盾区分开来。这些单向度社会中的矛盾,更多地是作为一种“多元主义”的既定现实,成为一种多元而凝固的社会肯定性力量。
二、当代中国“异化需要”的应有之义与应警之弊
(一)“虚假需要”与“异化需要”在当代中国语境下的理论合法性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踏步赶上了时代的发展潮流,经济快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与此同时,在需要层次方面,社会上出现了一些消极的现象,尤其是在相对发达的地区。不断推出的奢侈的饰品、高档豪华的轿车、吸引眼球的广告,持续地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望;人们在物质上相互攀比,人与人的比较变成了物与物的比较;人们似乎只有在消费的过程中才能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我买故我在”的社会风气。
对于当下人们物质上的攀比风,有部分国内学者以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理论来分析这种现象。这些分析的缺陷在于,只关注于“虚假需要”对于个人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恰恰也是马克思的“异化需要”理论可以涵盖的)而忽视了马尔库塞真正的理论创新之处,即这一需要模式与“集权社会”的联系。比如吉阳将“虚假需要”在中国的产生部分归因于“市场经济发展的内在弊端”[4]。实际上,只要我国发展市场经济,在市场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就肯定会产生资本逐利本性与“虚假需要”的矛盾,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成果将被用于解决这些矛盾,这些所谓“虚假需要”就只能被归于“异化需要”。同时,也有部分学者或许出自某种理论惯性,在介绍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理论时自动地将其“中国化”,忽略了对中国语境的探讨,也忽略了马尔库塞理论中个人与社会两个维度的联系[5]。在使用理论工具进行批判时,应当澄清和划定这一理论的前提和界限。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理论基于一个生产力高度发达、技术高度进步的单向度社会这一理论语境,即一个丧失否定性、历史替代性选择的稳定存在的社会。为了使这样一个社会形态得以成立,“需要”这一要素被加以限制和调节。具体地说,一种既是增长的又总是能被满足的需要,形成了支撑这一稳定社会的肯定性力量。当下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人口多、底子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居于世界后列,尚未达到马尔库塞所说的“所有基本的生活需要都能得到满足”的质变阶段。我国当下仍处于为实现马克思所说的“异化的扬弃”的质变而进行物质准备的阶段,也就是到达“节点”前的准备阶段。换言之,当下的中国绝对不是一个单向度的社会,我国当前社会中存在的矛盾意味着发展的生机与活力,各个领域都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更重要的是,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保证了技术合理的、致力于人的解放的使用方式,进而保证了扬弃异化这一目标的最终实现。
我国的发展现状不平衡且不充分,有人腰缠万贯,有人却还温饱不足。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发展战略从国家总体层面上看,具有“以空间换时间”的特点,鼓励部分人、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当下中国的发达地区对物质需要的满足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同时这些已经饱和的需要带有一定的异化的成分。我国发达地区的物质需要还担负着先富带动后富的历史使命,从这个角度讲,这些需要很难称得上“虚假”。因此,在忽视理论语境差异的情况下,使用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理论对中国社会进行“虚假需要”分析,是缺乏合理性的。
如上所述,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概念并不适用于当下的、整体性的中国社会。针对我国既成的物质需要的这一现象,应当用一种合适的理论工具来加以剖析。对于中国语境下的需要问题,马克思的需要理论(包括“异化需要”和真实需要)仍然是一条合适的理论进路。当然,也不应忽略马尔库塞关于“虚假需要”及如何对待技术理性的有益启示。
(二)“异化需要”的三种弊端
从马克思的视角来看,异化在社会历史进程中具有必然性,同时具有能够为后来的异化扬弃打下物质基础的“积极本质”。对当下中国社会中存在的、由“异化需要”引起的一系列消极现象,可以通过下述理论路径,实事求是地进行分析。
1.社会评价标准的物化
这里所说的“物化”,指的是人们采用了一套依赖于物的评价标准。因为这样的标准依赖于物,而非人自身的本质性存在,所以可能被异化的需要所扭曲,而“异化需要”对这一标准的扭曲又是必然的。正如上文所述,异化的需要作为一种工具为赚取货币资本,从“邻人的口袋里诱取黄金鸟”而存在,所以往往反映了人的幻想和“病态的欲望”。物的标准,是一系列只有通过消费才能被满足的标准,它作为一种普遍性的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使商品实现了对人的支配(香奈儿广告:每个女孩都应该有品位且光芒四射①),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支配(爱她,就带她去吃哈根达斯)。进一步讲,这种社会文化的普遍性根源于其阶层性,即从上层社会向下传播的特点。“下层”的消费者—由于当代中国地区发展不平衡的特点,这一人群还包括身处偏远地区消费能力较低的消费群体—甚至不惜节衣缩食、牺牲其生存性需要的满足来购买一件表征身份的商品道具,而这也不过仅仅是做到了跟精英人士在部分消费行为中达到一致而已。这一现实深刻揭示了由此种自上而下建立的、物化的评价标准所带来的对人的自由生命的压抑和束缚。
2.盲目的消费需要导致资源浪费过度
正由于人们不再追求使用价值而更加看重商品的符号价值,当下产品的改进不再是为了“用”而是为了“卖”,产品的升级换代不再以使用价值的提升为目的,而仅仅是一种符号价值的转移。对同一系列的商品来说,往往新商品一旦出现,旧商品上的符号价值就会被抽空并转移到新商品中。在这一“升级”过程中,模型、机器都需要更新;同时,原本仍然具有使用价值的产品过早地被淘汰,这都导致了劳动與自然资源的浪费。无止境的需要就意味着无止境的消费,无止境的消费就意味着无止境的浪费,需要的无限性与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进而加剧地区之间的资源不均衡。如果不对盲目性的消费加以限制,那么中国的经济将很难再平稳快速的发展,资源利用与经济发展将不可持续。
3.先富带动后富的精神动力不足
上文提到,当下富裕地区与富裕群体的基本物质需要已达到饱和状态,其需要领域继续扩张的合法性在于带动落后地区的发展,实现共同富裕。但正如马克思指出的“正像货币把任何存在物都归结为它的抽象一样,货币也在它自己的运动中把自己归结为量的存在物”[1]118 ,需要的对象在货币的抽象下走向了单一化,受囤积货币的欲望支配的资本所有者,部分成为“禁欲的却又进行重利盘剥的吝啬鬼”[1]120。因此,出现了先富带动后富精神动力不足的问题。实际上,货币的囤积对于资本所有者来说,本质上是一种更深层的异化—“你表现自己的生命越少,你拥有的就越多……你的异化本质也积累的越多”[1]121。
需要的异化与社会主义的本质是相悖的。社会主义发展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以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宗旨。倘若以发展生产力为借口默许人的需要的异化,那么势必导致人性的扭曲、对自然的破坏等一系列问题,同时,“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内在规定性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价值也就在无形中消解了”[6]。必须通过多方面的实践形成合力,在全社会范围内建立起科学合理的需要观,对需要异化的趋势加以遏制。
三、走向质变之路:扬弃“异化需要”的实践路径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马尔库塞的“虚假需要”理论不适用于对中国的“异化需要”进行解读,但马尔库塞理论本身的思辨色彩仍然能给扬弃“异化需要”带来启示。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指出:“从按劳分配过渡为按需分配是由第一阶段决定的—不仅是由第一阶段所创造的技术和物质基础,而且(这具有决定性意义!)是由创造技术和物质基础的方式决定的。”[2]38这一判断清晰地说明了当“必需领域”得到充分满足时,能否实现“质变”,取决于如何达到这一节点,即如何使用技术。换言之,质变之路在质变之前就已经开始,而在实践中对待发达的技术和丰富物质的方式,决定了能否坚定地行走于扬弃异化的道路上,正是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异化需要”才不至于走向“虚假需要”。
(一)符号需要的辩证运作
上文指出,需要的异化表现为评价标准的物化,而标准和判断,实属符号衍义的一环。从这个意义上讲,判断标准的物化与符号需要的异化是同质的①。符号化的需要并不总是异化的需要。这是因为,就个人来说,社会性作为人的本质属性,需要借助符号这一关键工具进行表达。从社会层面来说,由相似的符号性需要形成的不同社群,是现代社会借以实现共性和个性之间统一的关键机制。因此,符号需要的异化也在这两个方面发生:一方面,通过一系列广告修辞被创造出的商品携带的符号,垄断了人的自我表达,从而在交流维度中遮蔽了人的真实本质;另一方面,在消费行为的基础上形成的社会圈层,虽然能够部分实现共性与个性的统一,但本质上是各个阶层内部基于消费能力而形成的统一,而在其外部则形成了一个基于同样标准的排斥结构,激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状态。
因此,符号需要应当在这两个层面上辩证地运作,以摆脱自身的异化处境。在人际交往中,应尽量使符号工具服从于人自身本质的表达。人本质性存在的丰富性和深邃性总是超越任何一种商品提供的符号,人对艺术和文学的需要证明了这一点。因此,“美育”作为一种借由艺术和美来召唤人本质性存在的方法,可以促进符号需要的辩证性运作。需要注意的是,在当代中国,需要领域的不断扩大仍具有合法性,因此,笔者并非要否定符号需要与消费行为的连接,或者说,商品的符号化不能从根本上否定人本质性表达的可能性。理查德·汉密尔顿的拼贴画《到底是什么使得今天的家庭如此不同,如此迷人?》,就是使用商品符号来反思人本质性存在的力作。在这种表达中形成的社群组织,也就更多地摆脱了消费的中介,更多地实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本真性交流和广泛连接。
(二)不再被透支的未来:人们本质需要指导下的生产与消费
物质需要并不总是异化的需要,物质需要的满足是人类一切活动的起点,应当辩证地看待。要判断物质需要是否异化,要看它对使用价值的需要是否占据需要结构的中心,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标准,就会掉入符号消费的陷阱。符号充满变化,对符号价值的追求具有求新的特征。近年来,消费领域越来越多地出现盲目超前消费现象,哪怕现在的物质需要已经被满足,也要透支未来去换取符号性的存在。资本周转的需要引诱着盲目的消费,盲目的消费催生了盲目的生产,导致了资源的浪费。最终,消费领域对未来的透支蔓延至生产领域:一方面,那些真正符合科学社会主义内在规定的、能够满足人们本质需要的生产过程,其发展受到影响;另一方面,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加剧了,“异化需要”使人对自然的征服异化为榨取,使自然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满足人的物质需要的能力变得虚弱。从生产的角度来看,面对人们复杂繁多的需要,应当通过细致地调研,辨识出其中合理的、正当的部分予以重视,集中资源得到满足。同时,依据可持续发展的原则,通过法律手段对包括广告营销在内的企业生产经营活动进行规范。从消费的角度来看,应当引导消费者明确自身的本质性需要,树立科学、可持续的消费观,趋消费之利而避消费主义之害。
(三)强调共同富裕对人的本質性意义
“先富带动后富精神动力不足”这一现象与“单一化”这一需要的异化形式相关,单一化需要是一种深层次的异化。在普遍性的商品交换关系中,货币成为一切需要的主人,从而使得“一切情欲和一切活动都必然湮没在贪财欲之中”[1]121。与其说马克思在手稿中否定了货币,不如说他真正否定的是对货币的需要替代了诸如饮食、思考、运动等反映人的本质性力量的需要;不可否认的是货币作为能够取得这一需要的手段,自有其合法性所在。这些被货币取缔的需要与“先富带动后富精神动力不足”问题有较大关系,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需要。
在马克思看来,当人们克服了肉体需要的支配,进入“真正的生产”阶段后,会将满足他人的需要视为自己的目的,对此时的人而言,直接体现他个性的对象“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1]79。人在满足别人的需要的过程中,也满足了自我实现的需要。从唯物史观的“实然”角度来讲,这一论断是建立在扬弃私有财产的前提之上的,但在伦理学的“应然”层面,它阐释了人在社会交往中体现自身本质的方式,而单一化的需要客观上阻断了这一过程,它使得人们将囤积金钱视为幸福,将金钱的堆积视为人本质的充盈。具体来说,要让先富地区的群体真正担负起带动后富的使命,应当通过教育培养、媒体宣传、法律监管、制度规范等多方面协调配合,在整个社会内形成“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7]的社会氛围,强调互帮互助、共同富裕对人的本质性意义,使得人的本质性存在充盈于人际关系之中。
上述的三个途径之所以可行,本质上是由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异化需要”的扬弃提供了根本的制度保障。我国作为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中国共产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这与以资本增值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国家及其政党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也与以苏联为代表的片面的僵化的社会主义制度不同,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在中国将真正地用于人民自身需要的满足,而不是对人民的控制和束缚。同时,也应当时刻警惕,中国终将发展到“必需的领域”得到充分满足的那一阶段,只有始终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社会主义制度这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制度,坚持人民至上,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这样当“物质生产的真正彼岸”来临之时,技术的进步才能真正促成人本质力量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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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