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高地之韵（组诗）

永琼桑姆，女，1998年出生于西藏阿里。2022年成为阿里地区作协会员，2023年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西藏作家班学员。现居拉萨，作品散文见于《南边文艺》“格桑花开”“藏人文化网”等平台，著诗歌合集《我在每一朵雪花上镌刻你的名字》。

欣  赏

两行褶皺里

噙满我的深情

当然，这只是一场诚恳的欣赏

像夏日的凉风

只敢 吹一阵 躲一会

只敢在夜晚

肆意吹拂在寂静里

在你那紧关的门前

勿忘我

在雪山融化的前一天

我或许会背叛诺言

告诉你 我出生的名字

小河终于不用替野葱花担心

成为心意算卦的道具

但是伟岸山神还在眼前

只能 勿忘我

在每次水草与月光都流动的夜晚

我听说过你故乡的神话

所以相信了命运

下一次 喊出来 我的名字

在卓玛拉垭口上 还有圣湖边

拍打石岸时 比它还要大声

古城里万千个坍塌的洞口

愿意细数你的急切

清扫犹豫的灰尘

手里的干草

也算你的礼物

我转动一根

等待着你

母  亲

一团柔软的蒲公英

任风吹散 细碎的情绪

只剩一根 干枯的 母亲

腌  ■

看不见的眼睛

在披头散发中

折射猜疑周围的毒雾

浑然不知的腌臜

她是自诩美丽的蟑螂

是偏执狂

操控一节 一寸 一线

以便突击在欢乐的时刻

傀儡的背叛 令她兴奋

痛苦的惩罚 换来驯服

她是刽子手

埋过一缕未到的灵魂

刨着泥土 对尸体唾弃

临走照例点了三炷香

一祝死去的生命

二咒未亡的灵魂

三愿誓愿的力量

神明不睹蛇与果

尸首依旧在摸索

与鬼同行

火

这是火，

总算是烧到了牢笼里

这吞噬的火

想起放牧时 熟睡的夕阳

帽檐里放射的鲜红 热烈

滚滚的烟雾

弹奏着囚栏滚烫的弦

此刻，没有人逃出来

曾踏马背的双脚

早已成为累赘的锁链

踏平雪山的志向

也已一去不返

一阵风

原本火红的太阳 也在夜晚温柔地升起

草原也有了黑色的边界

草木枯萎又生长

羊毛掉落了一地 又生长在浓雾中

啊 ——

一切都是白色的梦

在舒适的温床

陪  伴

想要曼陀罗

一朵花的种子

陪外婆空隙的寂寞

留下一只活泼的山羊

叫出我幼年的声音

在寺庙的夕阳旁

低头接受 抚摸

我留不下 美好的梦

刚好一场平安的梦

还有种子与树叶

那待哺的土壤上

只有跛脚的马蹄印

风呀 带走包裹的余温

留下的只有

浑浊的黎明与

十四的月亮

还有 一个湿润的枕头

夏春花

路边浸泡着的沉寂和麻木

偶尔明媚的春天

才能唤醒横亘在人神之间的冬

夏春花

心里下了一场永不凋零的雪

像那天漂泊的雨 阵阵湿润的身体

永远有一颗洒脱的心

夏春花，偶尔刺痛

牧草还未长大

马蹄吹落满地的沙

沉重的

深陷在土壤里

决定离别的那天

犹如一条瀑布 敲醒了路边的心田

不再有临行的伤疤

烈日早已停靠

细长的背影

弯弯的刀月

冈仁波齐中

玛旁雍错外

别恨相离

秋天已作告别

夏春花

总会找到它

行  走

当破晓

沾染她的裙摆

与牛羊

行走 行走 行走

她的眼神

无邪又顽强

如包裹冬雾的石头

如掩埋帐篷的白雪

山腰的雏菊

佩在今年新生的羊角上

打开新磨的糌粑

高吼一声：新的一天！

在山顶

闭着眼睛

默念众生与自由

与柔软的生灵

与滚滚的炊烟

与勤劳的外婆

与天上的太阳

行走 行走 行走

她的虔诚 面向万物

她的独白 只在夜晚

她的赤诚 如蒲公英吹散的善意

只留下干枯的自己

即便花白了头发 浑浊了眼睛

那浑然不知中 藏香烫坏的裙摆

也在河畔 透过余晖的光亮

摇晃着 祈祷着 坚定着

行走 行走 行走

拐  杖

拐杖 第一次驻入土地

如同 从马背

摔入软甸甸的草地

听

听到了他们的嘲笑

十年的羊皮

黝黑的 光滑的

从全身 裹到了下体

如同他生长的肤色

他的拐杖

常走塔尔钦的土路

弯折断裂的木纤

日夜浇灌神山甘露

清洗前世的诅咒

他无辜的眼神

三十四年

是时间遗漏的淳樸

还是留给拐杖的诅咒

岁月的磨损 拐杖扶在肩下

一颠 一倒

向着夕阳 回家的路

听——听啊

这是什么声音？

世界涌入眼中

他再也扶不起

旁边静躺羊皮上

佝偻的拐杖

他的母亲

风

夕阳在云间 孕育山雨

鳞片朵朵散 无几寥寥笔

闭上眼睛

顷 刻消逝的火热

枯草偶尔冒尖

轻轻颤动 指指点点

风也压不弯 枯死的尸体

暗棕的牛粪

像干枯的老人 失去了锐利的牙齿

层层叠叠 半残在低凹

歌颂的哈达 缠绕在树干

飘飘扬扬 带来风的喜讯

一同滋养 明年的生长

土拨鼠废弃的小洞

随处可见的 暗不见底

今日 这里

都逃亡了

在今年的第一次枯黄后

全部逃离

干花的种子 仍在奔跑

死去的念想 还会传达

下一次 生的希望

这里 这时

越过山丘 沙场漫漫

牛羊的声音 不曾响起

路过的牧人 嗤之以鼻

但 这里

从不缺希望和 传信的风

铁匠的女儿

是你吗？铁匠的女儿

与我一起放学回家吗？

越过了五彩塔

乌塔粮仓与马车在灯边

有我们共同回家的大路

呼啸着的塔下魔

用狂风的劲绳 捆住了街道与细沙

让我们紧紧拥靠在一起

你椰子清香的长发

被风沙歧视着拖拽

却也不断地向前

牵着我的手

和煦的土林

你看到了吗

我们就要到达粮仓了！

“也该分开了”

纵使我们正在靠近

看苞谷亲吻着锄具

伸向土林的夕阳

浸染着秋意的宁静

和乐融融地摘取

人类与土地的果实

“可前方歧路的蟒蛇

也像脐带缠绕着窒息的婴儿”

马儿挥鞭扬去

落下的新谷

无法治愈土地的沉疴

“我的背影 无法诉说

大地的光芒也会照亮

人们心中分歧的小路”

可是

一切还未诞生前

我们曾都是土地的子女

编辑导语：来自阿里高地的年轻诗人咏唱了一组悠扬的诗之音律，有青春的奔跃，有萱歌的返复，更有孔雀河的淙淙流淌，诗歌从内蕴到形式，都极具个人的特质。年轻却不乏思考，真情只为故土弹拨，情思也只为古海高地撒落。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