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闲阶级”到“志向阶级”的跨越
2024-04-22马梦婕杨佳妮
马梦婕 杨佳妮
凡勃伦创作《有闲阶级论》百年之后,科技领域的巨变和全球化的兴起深刻变革了人们的生活、工作和消费。知名学者伊丽莎白·科里德-霍尔基特的新书《微小的总和》承接凡勃伦的主题,探讨志向阶级(即美国社会的新精英阶层)如何通过非炫耀性消费和炫耀性生产来进一步建构自己的身份。志向阶级的象征地位大多数时候都通过文化资本来凸显其阶级地位。其中,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费和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费是志向阶级最常见的两类非炫耀性消费。受后现代价值观的影响,炫耀性生产商品已经成为志向阶级的关键消费类型。
仅仅用了两个世纪,人类社会就从农业社会彻底转变为商业社会,在这个高速发展、极度便利的消费时代,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都经历了深刻的变化。美国知名学者伊丽莎白·科里德-霍尔基特的新书《微小的总和:新精英阶层的消费选择》与凡勃伦所著的《有闲阶级论》一脉相承,通过消费和社会实践来研究社会和阶级是如何得到指代和体现的。虽然炫耀式消费仍是体现社会地位的重要方法,但志向阶级已经找到了展示其身份地位的新方法。笔者试着从炫耀性消费的历史、志向阶级与非炫耀性消费,以及炫耀性生产这三个维度对书中的核心观点进行归纳,旨在帮助读者了解志向阶级如何通过消费来建构自身的身份。
炫耀性消费的历史
“消费”(consumption)一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该词最初来自拉丁语“consumere”,它在12世纪首次出现在法语中,并以此为起点进入英语和其他欧洲语言。那时,消费这个词代表着“某物在实体意义上耗尽”的意义。从17世纪到20世纪,消费这个词不再代表“消耗”或“灭亡”,而是逐渐成为某种积极的、创造性的事物。其重要的里程碑是1776年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出的“消费是所有生产活动的唯一目的”。到了20世纪晚期,不仅是产品和服务,情感和体验也成了消费的对象。这个术语变化的含义反映了自15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的发展,让市场、购买和选择在整个社会传布得更加广泛。其中,凡勃伦创作的《有闲阶级论》一书更是准确地刻画出物质商品与身份地位之间的关系,书中用“炫耀性消费”一词形容通过特定商品的使用来展现身份地位。譬如,女士们喜爱購买价格昂贵但不实用的银制餐具。换言之,物质商品决定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在社会秩序中所处的地位。霍尔基特认为,早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初,人类就已经陷入了身份地位之战。例如学者哈德里尔对古罗马社会的研究表明,炫耀性消费早在公元79年就已盛行,当时穷人会效仿富人的住宅装饰风格。在17世纪,通过装饰来展现和模仿阶级地位的风潮继续在欧洲盛行。在荷兰帝国,代尔夫特市超过半数的家庭至少拥有一幅帆布油画。在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朝臣所穿的丝制长袜被工人阶级以精纺毛织长袜加以模仿。从有记录的人类文明开始,展现身份地位的热切之情或是对较高社会阶级进行模仿和同化的渴望便随处可见。
工业革命将财富赋予一个全新的社会阶层——中产阶级。霍尔基特用一组数字就对工业革命给人类社会带来的财富变化做了很好的说明:18世纪以前,几乎用了1500年的时间,世界收入水平才得以翻番,而工业革命和现代资本主义在19世纪仅用了70年就实现了这一目标,在接下来的20世纪又仅用了35年就再次翻番。正如加尔布雷斯在《富裕社会》一书中表示,当大多数人都能够买得起奢侈品时,这类商品就不再是区分阶层的重要标志。在现代社会,一个人的身份既不是继承的,也不是规定的,人们可以通过消费来“发明”自己的身份。此外,全球化、大众营销、批量生产和名牌仿制品为更多人创造了炫耀性消费的可能性。换言之,炫耀性消费已不再是精英阶层的特权。与此同时,人类社会面临“有闲阶级的衰落,志向阶级的崛起”的局面,工作和休闲这两个变量之间存在“互反关系”,即高收入群体休闲时间短,低收入群体休闲时间长。在现代化、城市化、大众化的社会,商品是一切的中心,是人们追逐的对象。
志向阶级与非炫耀性消费
霍尔基特认为,与有闲阶级不同,志向阶级因一系列共同的文化实践和社会规范而联系在一起,这一精英文化群体的共同特点是对知识的渴求和珍视,而非其收入水平。虽然志向阶级的象征地位有时候要通过物质商品来展现,但大多数时候都通过文化想象来凸显其阶级地位。研究者发现,与普通美国人相比,处于收入顶层1%的群体(即志向阶级)炫耀性支出更少,他们生活中的炫耀性消费已被“非炫耀性消费”所取代,后者通常指的是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商品和服务,这些消费包括在教育、医疗保健、育儿和保姆等劳动密集型服务上的投入。以教育为例,美国社会虽然自1996年以来,社会整体教育支出增长60%,但同一时期,位于收入顶层1%、5%和10%群体的教育支出占比增长了几乎300%。与此相反,其他群体的教育支出在总支出中的占比几乎持平,这表明,顶层群体推动着教育支出的增长。
推动非炫耀性消费兴起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物质消费蔚然成风,于是志向阶级尝试挖掘更隐蔽的约定俗成的象征信号来展现其社会地位。其次,以往的“有闲阶级”已不复存在,全球经济的重建鼓励英才教育,这些精英通过其聪明才智掌握生产资料,而非土地所有权。社会精英通过努力工作获得和维持丰厚的收入,休闲时间成为最稀缺的资源。志向阶级用金钱买时间,并通过在育儿、家政等方面的投入实现利益最大化。最后,进行物质消费不如把资源投入教育、退休保障和医疗保健等有意义的消费上有价值。霍尔基特把非炫耀性消费分为两种: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费和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费。
关于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费的论述,霍尔基特显然受到布尔迪厄所提出的文化资本的启发。20世纪60年代,布尔迪厄对法国大学中的社会弱势学生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提出“文化资本”的概念。在《区分》一书中,布尔迪厄将文化资本进一步区分为身体形态的文化资本、物化形态的文化资本,以及制度形态的文化资本。正是通过文化资本,外在的财富转化为一个人的内在部分,转化成为惯习。志向阶级在具体消费时选择特别的纺织品、木料或食物则与他们所获取的优于他人的,更环保、更人道的知识有关。以食物为例,异域食物或所谓地道美食已理所当然成为志向阶级文化资本的标志。
由金钱主导的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费大致可分为三类:劳动密集型(实用价值大于凸显社会地位功能)、体验型(非实用性但也不是为了凸显社会地位)和价值消费。霍尔基特认为这三种类型的非炫耀性消费相互依赖,通常一个群体拥有的时间越少,一项重要支出就是将家务等工作外包,利用这些时间进行休闲。位于顶层1%的群体在育儿方面的支出是中产阶级的10到20倍,在家政服务方面的支出在其家庭总支出中的占比是中产阶级的4到5倍。这样的支出一方面为其节省时间,另一方面让他们生活得更加舒适。
志向阶级与炫耀性生产
在凡勃伦所处的时代,身份地位是产品自带的一个属性。但霍尔基特认为,在21世纪,身份地位则源于产品以何种方式生产及其来源。今天的很多商品是通过炫耀性生产而非炫耀性消费获得一定的身份地位。炫耀性生产商品是志向阶级的关键消费类型。在志向阶级眼中,日常生活中的消费体现了我们是谁,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商品原本不透明的生产过程变得“步步透明”,这种透明不仅增加了文化商品的价值——它本身就是价值。霍氏认为,三个关键性力量促成了21世纪炫耀性生产的兴起:对全球化的强烈反对,信息革命和对透明信息的重视,以及后匮乏、后现代化社会及其价值观导致的对这些事物奢侈關注。而炫耀性生产的源头可以追溯至主流社会对环保和社会问题的日益关注,以及针对这些问题采取相应行动的渠道。《微小的总和》一书采用密歇根大学政治学家罗纳德·英格尔哈特提出的“后现代价值观”(post-modern values)来说明问题。英格尔哈特针对全球数千人做的调研显示,“二战”前出生的人仍然十分看重物质商品,而出生于“二战”后且成长于相对富裕环境的孩子们最看重的则是自我表现和归属感等非物质化的东西。这种转变围绕着两个关键假设展开:稀缺性假设和社会化假设。从稀缺性假设出发,从长远来看,一个人成长的社会经济背景反映了他的价值观。全食超市、农夫市集的大多数消费者都成长于一个极度和平与繁荣的时代,得以发展出一套后现代的价值观,重视公平劳工和环保主义。
书中以较大篇幅描写了“知识分子”咖啡店(诞生于美国芝加哥)的故事,想要说明炫耀性生产商从本质上放弃了现代资本主义的重要原则:利润最大化。与在全美有13000家分店的星巴克不同,“知识分子”只有9家店。星巴克是通过把奢侈品大众化创造财富,而“知识分子”咖啡店则凭借物以稀为贵创造属于自己的(较小的)财富。“知识分子”咖啡店通过多付工钱来要求种植户严格采摘成熟度恰到好处的咖啡果,同时省去中间商环节。在咖啡的加工中,他们设法购买到了最后一批戈多特理想型快速烘焙机(20世纪四五十年代最流行的机型,现已停产)。当消费者从“知识分子”购买一磅咖啡时,能清晰地看到种植园、原产国和烘焙信息,这也是该店深受志向阶级喜爱的重要原因。
《微小的总和》一书详细探讨了21世纪美国的文化与消费特点,尤其针对志向阶级这一全新文化形态的标准和实践进行了深入探究,对于我们反思中产阶级的消费实践极具启发意义。正如在书的结尾,霍尔基特总结道,消费是大小事物的总和,是传递信息和身份的过程和定位。当我们理解是什么奖励我们如何消费,以及为什么消费,也就对人性有了更多了解,明白了它是如何以及在哪些地方发挥作用,我们做出这些决定的含义和局限性,以及最终对我们个人和整个社会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本文为广州新华学院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依托竞赛平台的《网络传播概论》课程教学改革”(编号:2022J046)。作者单位:广州新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