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和梁羽生小说中的女性意识对比

冷鹏 刘威

新派武侠小说在20世纪后半期掀起了广泛的阅读热潮，梁羽生和金庸可以说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和集大成者，同时二人的武侠小说在旧派武侠小说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既受传统文化和男权视角的影响，又受西方文化和现代性的影响，体现了金庸和梁羽生复杂的女性观。通过对黄蓉和厉胜男这两个女性形象进行对比，分析二人的出身、性格和行为方式，来看黄蓉和厉胜男二人“小妖女”形象与男权社会的关系，以及其中蕴含的女性意识。

黄蓉和厉胜男“小妖女”形象的比较

黄蓉和厉胜男都被正派叱骂为“妖女”，但两人有相似也有不同。通过对黄蓉和厉胜男为什么会成为“小妖女”，以及作为“小妖女”都做了什么的比较，以窥视金庸和梁羽生塑造女性形象的写作手法和其中蕴含的女性意识。

黄蓉和厉胜男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厉胜男的祖先是曾经称霸武林大魔头乔北溟的徒弟厉抗天，可以说是出自历史久远的邪派世家。厉家由于收藏着乔北溟的武功秘籍，被孟神通和西门牧野等人杀光全家，只有厉胜男的母亲逃脱了。厉胜男是其母的遗腹子，其母本来期望孩子是个男孩，以给厉家报仇雪恨，但是生下了一名女婴，所以取名为“胜男”。可以说，厉胜男从还未出生起就成为其母复仇的工具，背负着厉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其母去世后，厉胜男便孤身一人漂泊江湖。不管是从其身世和性格，還是从成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来看，厉胜男都是一个魔头遗种，一位复仇的“妖女”。

黄蓉和厉胜男的性格和行为。黄蓉：反传统与古灵精怪。黄蓉从一登场就体现了性格中的离经叛道。因为与父亲怄气，反叛传统和男权，她就打扮成一个满脸煤黑和衣衫褴褛的小叫花离家出走，这对于一个身处封建社会的女性而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从黄蓉后来的为人处世上也可以看出，她充分继承了黄药师的“邪”：因为江南七怪和全真七子不同意她和郭靖在一起，所以她就辱骂以及用歌谣嘲笑郭靖的师傅，并且想捉一个胖女人给丘处机当老婆。由此可见，黄蓉对师长毫无敬重之意，眼中没有封建伦理道德。读者却并不觉得黄蓉是邪恶的，由于现代文化对封建文化的批判，人们对于森严的封建等级、摧残人性的封建伦理道德、“麻木贤良”，以及女子无才便是德女性形象的厌恶和批驳否定，所以黄蓉的离经叛道更多地被视为古灵精怪，更多地被人们所喜爱。

厉胜男：不拘礼法，坦荡率真。厉胜男的“妖女”形象从其一登场就有所展现：她与三个大汉打斗，剑法狠辣，毫不顾忌自身，就算金世遗为三人求饶，也不留活口，连乖戾偏激的金世遗都感慨她的心狠手辣。即便是对自己，厉胜男也能毫不留情。书中有几个典型的例子：金世遗向谷之华告白，谷之华因为心灰意冷，拒绝了金世遗并且转身奔离，金世遗想要去追赶她，而这一切都被厉胜男看在眼中。虽然厉胜男的行为看起来放浪形骸，但也有其纯真的一面。两人在海岛上生活时就能很好地体现出：

厉胜男忽地笑道：“你背过脸去。”金世遗怔了一怔，道：“要干什么？”厉胜男笑道：“嗯，你对我真是关心得很，我做的每一样事情，都要告诉你么？”一面说一面解开衣服的纽扣，金世遗这才知道她是想洗澡，面上一红，急忙背转身子，走入树林，只听得“扑通”一声，厉胜男跳入湖中，咯咯笑道：“好啊，妙啊！湖水清凉极了。金世遗，你真怪，竟像是不知道怕热的。”

一个女子在一名男子面前脱衣洗澡，可以说是不知廉耻了，但这段文字读来，却未能感受到厉胜男有丝毫的寡廉鲜耻，更多体现了她的不拘礼法和坦荡率真。

同样，在厉胜男与金世遗的朝夕相处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她作为一名少女可爱的地方。如第二十一回中，二人在蛇岛上睡觉时，有蛇游入厉胜男的帐篷，吓得她钻到金世遗的帐篷里面，紧紧地抱他。一位心狠手辣的“妖女”居然也会像小女生一样害怕蛇，这令金世遗和读者一起忍俊不禁。还有在第三十六回中，厉胜男用近乎自残的方式留住金世遗后，二人在山洞中过夜时，其娇憨可爱的睡容：

月光从山洞上方的缝隙照进来，厉胜男睡得正酣，樱唇半启，微现笑容，可以想象她正在做着得意的美梦，睡美人本就分外娇媚，月光下沉睡的厉胜男笑靥如花，显得更动人了。

所以，剥开厉胜男心狠手辣和放浪形骸的外表，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少女的纯真和可爱，特别是当了解她的身世之后，她这样的性格和行为也能被读者所理解，进而产生同情。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女独自漂泊在江湖上，只能用狠辣来保护自己。

黄蓉和厉胜男的爱情意识和事业意识比较

黄蓉和厉胜男的爱情意识。黄蓉角色的转变：爱情的力量。黄蓉的人物角色从《射雕英雄传》到《神雕侠侣》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实现了一种人物的突变。黄蓉本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但《神雕侠侣》中的黄蓉表现出了一种贤妻良母和侠女的形象。此时，她已是三位孩子的母亲，会在孩子怄气时亲自下厨，又哄又说；同时她还是丐帮的黄帮主，辅佐夫君，抗敌守城，足智多谋，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女英雄。在杨过和小龙女相爱时，黄蓉虽然想起自己与郭靖困难重重的恋爱过程，但转念间就会用封建伦理道德来阻止他们：“但他二人师徒名份既定，若有男女之私，大乖伦常，有何脸面以对天下英雄？”还有当郭襄在自己房间举办英雄小宴时，黄蓉的第一反应是：“这女孩儿可越来越加无法无天了，怎能邀了大男人到姑娘家的香闺中纵饮？”

厉胜男的爱情意识。厉胜男对待爱情与黄蓉不同。厉胜男是一个在精神和人格上完全独立的女性，就算爱情也是要自己去争取，而不是只靠别人的恩赐。在全书中，除了厉盼归和其母亲，我们都找不到第三个支持者，甚至是金世遗自己也在骗自己，到了结尾才敢承认对厉胜男的感情。厉胜男的方式手段太过毒辣和极端，但这些方式是她作为一位独立女性所做出的自由选择，而不是成为男性的附着物后，看似自由却是被迫选择的未意识到自我的行为。也正是厉胜男这些不顾一切的强烈感情，才最终使金世遗意识到自己内心对厉胜男的爱，承认二人的夫妻关系。

黄蓉和厉胜男的事业意识。女性想要脱离对男性的依附，实现自身的独立和自由，就必须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经济自由。在传统文化中，女性只是男性的依附物，并未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甚至别说是事业，就连自己只是“自在存在”，不由自己来选择而只能由其他人来决定，未出阁时属于父亲，嫁人后属于丈夫，丈夫死后属于儿子，并不具有现代法律意义上的人身自由权。

当黄蓉和郭靖共同驻守襄阳城，保民安国，抗击残忍的蒙古侵略者时，黄蓉此时看似拥有了事业意识和家国意识，甚至将襄阳城和国事放在自己和郭靖的情爱以及自己和孩子的生命之上，由于国事重要，便劝丈夫先顾自己的身体健康，由于军务紧急，便没有将郭襄被擒的消息告诉丈夫，但是在作品的结尾处写道“我和靖哥哥做了三十年夫妻，大半心血都花在这襄阳城上”，因为与郭靖做了夫妻，才会跟着郭靖将心血花在襄阳城上。所以细看之下，这一切都只是郭靖的事业，黄蓉只是嫁夫随夫罢了，她只是想要帮助和跟随郭靖罢了，看似是志同道合，其实是委曲求全而已。

梁羽生和金庸小说中女性意识的拓展

梁羽生和金庸受到传统男权思想与现代意识的双重撞击，在二者之间不断沉沦和挣扎，同时这种冲突和纠结也拓展了梁羽生和金庸小说女性意识，笔者将其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以梁羽生和金庸为首的新派武侠小说作家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文化中女性的藩篱。传统文化限制了女性的人身自由，要求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用缠足这等陋习将女性深锁在闺房阁楼中。侠女形象乃至于黄蓉和厉胜男这样的妖女形象都是对这样封建文化的反叛，她们走出了深闺大院，走向了江湖，她们可以像男侠一样修炼武功和行侠仗义，江湖也就不仅仅是男性的舞台，还成为女性的人生事业，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女性自我意识和事业意识的觉醒。

第二，梁羽生和金庸消解了古代侠义小说中对女性的歧视。在古代的侠义小说中，女性常常被认为是“红颜祸水”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由于惧怕女性会冲击到兄弟情谊，江湖豪杰被认为是不应该沉迷女色的，女性形象也逐渐被妖魔化，就像是勾搭裴如海，挑拨杨雄和石秀关系的潘巧云。黄蓉的身上体现了智慧、果断、勇敢、活泼等特征，并且郭靖不再是文武双全的“全人”，抗元救国和保家卫民的这份事业是黄蓉和郭靖共同完成的，二人缺一不可，要是没有黄蓉一路协助，郭靖莫说是成为北侠，就是在江湖上安稳的生活也是不容易的。

第三，对爱情的追求是女性意识觉醒的标志，文学作品中所蕴含的女性角色的爱情意识同样映射出作者的女性意识。相比之下，厉胜男表现得更为彻底，未出生便丧父，刚出嫁便身死，父权和夫权并未在她的人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记，这一生短暂，像是流星和蝴蝶一样，流星的光芒短促却没有比它更灿烂的星，蝴蝶的生命脆弱但它自由而美丽地飞翔。

相较传统小说，梁羽生和金庸塑造的女性形象更多体现了现代女性意识，女性角色不仅是男性角色的工具，也拥有了自身的目的和诉求，女性地位有所上升，但还称不上女性文学，这两位作者自身还具有浓厚的男性意识和传统女性意识，梁羽生和金庸的小说仍然局限于男性文本之中。现代武侠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塑造想要摆脱男权意识的束缚，体现出更多的现代女性意识，就必须展现女性独特体验世界的方式角度、经验感受和本质意义。

金庸和梁羽生都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并且从生理角度来看，二人都是男性，实际生活经验和社会情感体验都是以男性为视域，所以梁羽生和金庸的文学创作以男性为叙事主体，将女性排斥为“他人”，对男性中心主义具有无意识的認同。但二人都出生并成长于20世纪20年代以后，社会女性地位得到提高，人本主义思想广泛传播，女性主义的滥觞已经在西方出现，所以梁羽生和金庸具有现代意识，不再满足于重复传统武侠小说中刻板、失真、麻木的女性形象，勇于刻画女性的活泼、积极和进取。所以在传统与现代的裂隙中，梁羽生和金庸的小说创作和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都表现出了对传统文化的无意识遵从和对现代文化情不自禁向往之间的挣扎。

（作者单位：临淄区康平小学；临淄区晏婴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