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
2024-04-22张根存
张根存
市里工作的一位同学,曾到我们村子里的一户人家代礼随情,微信上问路,问我的老家是哪一户,我如实相告,那个外崖面看起来最破烂的家就是我家。
这令我羞愧,也是我长期以来的心病。
母亲随我南下,帮我带孩子十余年,父亲留守老家,老宅年久失修,父亲一个人凑合着过日子。今年小宝幼儿园毕业,要上小学了,母亲完成任务,习惯老家生活的她更愿意回老家养老。我理解父母的心愿,尊重他们的想法。老家是根,他们的生活圈子在老家,外面生活的孤独感是老人们最难以承受的,只是,破落的老宅无论如何是要翻新的,这是我今年暑假回老家一定要做的事情,节俭一辈子的父亲一直反对,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腾挪老宅的杂物时,在一个窑洞的角落里,我看见了那盏熟悉又陌生的煤油灯,那是用罐头瓶简单改做而成的,岁月的尘土厚厚地盖在灯瓶上,灰头土脸。这是我又爱又恨的那盏煤油灯啊!那位曾经朝夕相处的故人,很长时间不知所踪,没了音信,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它是我儿时的伙伴。这盏煤油灯陪了我很多个夜晚,陪我看了不知多少连环画、历史、武侠小说。那会儿上小学,我印象中没有什么家庭作业,晚上、假日里就是看闲书,我看得最多的还是历史小说,村里书籍资源有限,父亲就在村里有初中毕业生的人家里借了一套初中历史教材,小学四五年级的我,在煤油灯的陪伴下,反复看,以至于能记得每一页上的每句话、插图资料,甚至封面设计、责任编辑,小学生能把初中历史教材熟悉到这个程度,都是这盏煤油灯的功劳。有时候看入迷了,外面天空开始泛白,我的鼻孔被煤油灯熏得黑黑的,出门擤鼻,竟是一团“沥青”。
上中学后,我居然越来越讨厌这盏煤油灯了。村里的人家都通了电,而我家没有,看着别人家华灯初上,而我家黑漆漆的样子,窑洞里的那盏煤油灯照出来一点点微弱的光,令人厌烦。因为实在想看电视,就去邻居家蹭电视,人家嘴里不说不欢迎,但都写在了脸上,那种卑微的心态至今难忘。可能是因为自己读书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中学六年家里实在太拮据了,我家是村里唯一没有通电的那户人家,别人家有电灯、电视、电话等,我家仍然只有那盏半死不活的煤油灯!
我太仇视这盏煤油灯了!上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寒假里,我用学校发的奖学金给自己家里通了电,随手一扔,我再也不用这盏煤油灯了!再见,哦不,再也不见!
因为蹭电视的深刻记忆,我把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寄回,托人给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没有电的日子过去了,蹭电视的日子过去了!那盏陪我儿时多少个夜晚的煤油灯,那位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从我的记忆中被刻意抹去了!可是,二十多年后,这位小伙伴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由得心潮澎湃了,矗立良久。我将它身上的尘土小心地拭去,瓶子里居然还有一大半煤油,我用火燃它,它又燃起来了,忽明忽暗,我拿剪刀剪了灯芯,火一下子就旺了起来。
我知道現在的我对这盏灯的感情只有爱了。因为翻修房屋,电路系统被切断,晚上,我将这盏灯放在炕头上,凝视着它,就如同多年未谋面的老友,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那火苗,突突地往上跳,这盏煤油灯一定是开心的了。
是啊,煤油灯,你一定是最了解我的。你看见多少个深夜,母亲熬夜给我纳鞋底、做鞋帮;你看见多少个周末,母亲为我做馍馍,为我备好一周的干粮;你听过父亲唱的小曲、说的古今;你感受过父亲的哀叹、母亲的抽泣;你明白姐姐的理想和无奈;你记得那只狸花猫发出的呼噜声……
南下当天,我把这盏煤油灯收起来,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放置了:“哥们,你要好好的!”
南海之滨,月光如水,华灯初上。我朝北望去,有一盏明亮的流星正朝北划去,我的心顿时也明亮了起来。
(作者单位:珠海市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