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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案动机

2024-04-22孙健

三角洲 2024年9期
关键词:丁伟阿米花店

1

丁香站在窗前,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不远处的那个巷子口。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关乎她后半生命运的人。

街道不算宽,两侧楼房三层高。这是石头镇最繁华的商业街,沿街的门面店有饭店、理发店、服装店、商店、药店、浴池……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早饭刚过,街上有些清冷,毕竟这个时间还不是热闹的时候。

房间位于三楼,屋里有张硕大的圆形餐桌,靠门处有一套淡黄色水洗布艺沙发,墙角放了个浅黄色铁质衣架。一侧墙上挂着一幅风景优美的山水画,澄澈的泉水从嶙峋的怪石上拐着弯流下来,瀑布边还有棵形态怪异的松树。不过,一眼能看出来,这幅画是印刷车间里批量生产的劣质品,绝非画家用颜料画的极具收藏价值的真迹。

太阳还没升起来,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丁香纤瘦的身体裹进一条肥大的连体裙,几乎网住她整个身体。她踮起脚尖,一对嫩白的足底从粉色拖鞋的后跟处翘了起来。她羸弱的身体显得愈加细长,宛如一条藤蔓沿着窗台奋力向上攀爬。

巷子口依然空荡荡的,刚才还有条黑狗转来转去,此刻什么也没有了。丁香将目光收回来又看向远方。尚未散尽的雾霭死乞白赖地笼罩着田野和房屋,远处灰蒙蒙的。小镇上的建筑平房居多,三层楼算得上是制高点了,即便遥远的地方,站在窗前也能尽收眼底。

雾色中有个煤矿,圆圆的,尖尖的。煤矿距离丁香的住处不算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煤矿里轰隆隆的鸣叫声能隐约听到。响声总让她的胸口怦怦乱跳,那些毫无韵律可言的轰鸣声在她听来,却是天底下最为曼妙动听的天籁之音。

遇见陈壮之前,丁香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能有一个温馨的家。她总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只没有窠巢的蚂蚱,注定只能孤零零在杂草丛生的田野蹦跶。陈壮的出现,完全改变了她的想法,她那颗宛如死灰的心重新燃起对家的眷恋。她的魂魄完全被披着神秘雾纱的煤矿所吸附。陈壮是一名矿工,他就是丁香要等的人。

2

十岁那年,爸妈在一次突如其来的车祸中离世,家里只剩下丁香和五岁的弟弟丁伟。飞来横祸彻底改变姐弟俩的命运。生活不相信眼泪!姐弟俩相依为命,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吃救济、吃百家饭总算长大。丁香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丁伟拉扯成人,让他出人头地。

出生那天,妈妈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丁香。爸爸第二天就乐呵呵地在院子里种下许多丁香花。爸妈走后,丁香花依然年年开放。这年的花开得似乎比以往更早些,小院子溢满芳香。

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丁伟收到了一所公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丁香乐得嘴巴张了三天三夜都合不拢。接下来,她笑不出来了,丁伟读大学得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呀!丁香犯了愁,她踏遍亲戚家的门槛,才凑足丁伟上学的费用。

初秋的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丁香把拖着行李箱的丁伟送到一辆驶往南方的大巴车上。

第二天,她收拾一番也离开了家。她从没出过远门,之前连村子都很少离开。外面的钱并非那么好赚,像她这样读书不多的农村女娃,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她几经辗转,最终在离家几百公里的石头镇落下脚。

丁香在一个名叫“望月楼”的饭店做了一名服务员,体态肥胖的老板娘对她分外关照。来饭店消费的顾客,大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是生意人或是公职人员,陈壮却是个例外。

石头镇附近有几家小煤矿,矿工大都是外地人,虽说是靠卖苦力赚钱,每花一分钱都掂量半天,可刚领完薪水那几日,手头稍有宽余,偶尔也到饭店美餐一顿。他们常常成群结队而来,每次都点廉价菜和劣质酒,结账时还围住老板娘理直气壮地讨价还价,这是其他顾客不曾有的。面对矿工们的纠缠,老板娘先是晃着脑袋“哎哟哟”叫喊一番,最终还是大发慈悲给一些优惠。矿工们砍价成功,连声夸老板娘心善。

陈壮第一次来是被工友拽来的,他不想来是心疼钱,母亲常年生病在床,父亲掰着指头盼他把工钱寄回家,他不舍得花這份闲钱。陈壮他们挑了一楼大厅靠门的长条餐桌。

恰是夏日,丁香伸出莲藕般白嫩的手臂给他们倒茶水时,陈壮夹着两片炒黄瓜的筷子停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丁香的裙摆上。四个人点了三个菜,炒黄瓜、红烧茄子和西红柿汤,还有一盘放了辣椒的咸萝卜条。每人又要了一瓶啤酒。

丁香每次来续水,陈壮都会瞄她几眼。吃完饭,四个人喝足了茶水,才结账离开。陈壮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他瞅着丁香的花裙子,喃喃说道:“你裙子上的丁香花儿真好看!”

丁香打量一眼陈壮,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胳膊上结实的肌肉高高隆起。他的憨厚样儿,让她感到格外踏实。“你也喜欢丁香花?”尽管陈壮此时还不知道丁香的名字,可丁香说这句话时脸颊还是泛起红晕。“我家院子里种着丁香花呢。”陈壮说完出了门,追其他三名矿工去了。他脱下那件灰色短袖,搭在肩上,任凭热辣辣的阳光照射在黝黑的皮肤上。丁香目送陈壮走远,胸口宛如揣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

几天后,陈壮又来了,一个人来的。老板娘用怪异的目光瞅着他,喊道:“哎哟,你怎么又来了?”陈壮并不答话,坐在一楼角落里的空位上。他只点了一个酸辣土豆丝,要了一瓶最便宜的啤酒。

丁香直愣愣地杵在陈壮身边给他倒茶,两个人距离很近,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丁香丰盈的胸脯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倒完水,她又给陈壮上了菜和啤酒。

这天中午顾客格外多,丁香手忙脚乱地在餐桌间来回穿梭。陈壮没上次来那么拘谨了,目光总贪婪地瞄向丁香。有几次,两个人目光撞着正着,他俩就各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走。

陈壮吃完饭,喊一声结账,来到吧台前。老板娘收下钱,嘟囔道:“没见你这么小气的。”陈壮低着头转身离开,快步出了门。丁香给一个顾客开了瓶啤酒,然后瞅了眼渐渐走远的陈壮。她感到一阵好笑,差点笑出声来。

其他矿工都是发了薪水才偶尔来一次,陈壮却是隔三差五来就餐,只是他每次都是最低消费标准。他是老板娘最不欢迎的顾客。

那日,矿上刚发了工资,一下子来了十几名矿工,陈壮也来了,他们要了三楼的包间,呼啦啦进了屋落座后大声嚷嚷。他们大都吸烟,包间里烟雾缭绕,充斥着刺鼻的尼古丁味道。丁香每次来上菜都咳几声。酒过三巡,他们推杯换盏,都有了醉意。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可都是喝少许酒的,这次却喝个没完。大家纷纷举起倒满啤酒的高脚杯向一个大胡子男人敬酒,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最后一道菜,是一盆西红柿汤,丁香端着汤菜进来的时候,大胡子男人仰起脖子喝完一杯啤酒后站起身,他大概是要去洗手间。丁香刚要把菜放到餐桌上,大胡子男人恰好走过来。他已经站不稳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身子一歪胳膊撞在那盆西红柿汤上。丁香没防备,菜脱手了,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菜汤溅了大胡子一身。

大胡子男人凶神恶煞一般点着丁香粉嫩的鼻尖,怒吼道:“你怎么做事的!你要赔钱,三百元,少一分都不中!”那时候,丁香的工资刚好三百元,如果赔了款,就没法给丁伟寄钱了。她不知所措,连声说对不起。大胡子男人喊道:“赶紧交钱,不然就用这桌酒席抵账!”这一桌少说也要二百多元,老板娘再心善,也不会做冤大头的,如果矿工们不结账走人,酒菜钱要从丁香的工资里扣。

泪珠在丁香的眼里来回打转。陈壮走了过来,用健硕的身体把丁香挡在身后,说:“多大点事儿呀!别为难人家姑娘了。”大胡子男人刚想说点什么,面色鲜红的陈壮加重语气说:“赶紧坐下喝酒!”大胡子犹豫了一下,翻了翻眼珠,抽了几餐巾纸擦了擦身上的菜汤,回到餐桌边坐下。陈壮小声对丁香说:“你去吧,没事了。”丁香感激地看陈壮一眼,如释重负地出了门。

几天后,陈壮一个人来的时候,丁香一闲下来就坐在陈壮对面的空位上与他聊几句。

长则十来天,短则三五天,陈壮每隔段时间就来一次“望月楼”,一来二去,爱的种子就在二人的心房里生了根。他俩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彼此了解了对方的情况,交往越来越频繁。日子在甜甜蜜蜜中一天天翻篇,一晃两年过去了,两个人早已是无话不谈、心心相印。

秋日的一个细雨蒙蒙的中午,陈壮没打伞,一溜小跑来到饭店。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店里顾客比较少,丁香招呼他去了那个最小的包间。丁香把一盘酸辣土豆丝放在餐桌上时,陈壮低声说:“待会儿我送你一件礼物!”“礼物?你还送我礼物?”丁香的脸上漾满疑惑与幸福。

丁香忙完手上的活儿再次走进包间,陈壮已把那盘土豆丝吃得干干净净。他摆摆手,丁香坐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红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丁香忍不住尖叫一声,说:“一定很贵吧!”陈壮摇摇头,说:“不贵,是假货。不过,等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根真的!来,我给你戴上。”他说完来到丁香身边。

丁香站起身,陈壮把项链戴在了丁香白皙的脖子上。这天是丁香的生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二人面对面站着,目光彼此直戳戳地看着对方,没有丝毫的躲闪,也没有半点羞涩。陈壮猛然把丁香搂在了怀里,把嘴巴凑到丁香耳边,说:“嫁给我好吗?”丁香想都没想就“嗯”了一声。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从空中降落,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天不早了,陈壮告辞离开时说:“等我赚了钱,咱俩离开这里,开一家花店,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二人在店门外分手时,雨停了,阳光穿过云隙照射下来。陈壮走出很远,又转身朝着丁香用力挥动两下手臂。

从那天起,丁香天天祈盼着陈壮来吃饭,可奇怪的是,陈壮再也没有来过。难道他跟我开玩笑?丁香不止一次这样想,可又不止一次在心底呐喊:“他会来的!”她笃信陈壮一定会来。可是,都过了几个月了,仍不见陈壮出现。

3

丁香正在三楼雅间的窗前胡思乱想,远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她打了个寒战,一个不祥之兆袭上心间,声音是从小煤矿里传来的。她连忙到楼下打探消息。大街上有人在议论:“造孽啊!三条人命,就这样没了。”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丁香的心脏落到了嗓子眼儿,她担心陈壮出事。

几天后,石头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矿难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忧心忡忡的丁香再也坐不住了,决计到小煤矿看个究竟。

丁香深一脚浅一脚向煤矿跑去。煤矿四周冷冷清清,生锈的大铁门上了锁,从门缝望进去里面连个人影也没有。她朝着空落落的院子喊了几嗓子,也没人应声,只有一条拴着铁链的黄狗一阵狂吠。她爬上附近的一个土丘四下眺望,发现煤矿一侧有片墓地。她心口像被针扎了,感到一阵疼痛。

丁香在一块墓碑上看到一张黑白相片,上面是个面露憨笑的小伙子。她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泪水忽地涌了出来。

半年后,丁伟大学毕业了。四年来,姐弟俩只有过春节的时候回家相聚,每到暑假,丁伟都在学校所在的城市找一份家教的工作。他毕业后,在一次公安系统的招录考试中,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一名警察。

丁香向老板娘辞了职,找丁伟去了。姐弟俩见了面,在丁伟的劝说下,丁香留在了丁伟工作的县城。丁伟想帮她找个工作,她说要开个花店。丁伟说县城太小,买花的人不会很多。丁香说除了开花店外什么都不想做。丁伟只好帮丁香开了一个名叫“丁香花”的花店。丁香长得漂亮,又热心,花店的生意虽不算红火,还算凑合。

二十九岁的丁香出现在这座陌生的小城,没人知道这个操外地口音的花店老板来自哪里,只晓得她是个善良热心的单身女人。花店开业后,每隔几个月,丁香会挑选一束色彩艳丽的丁香花,乘大巴车去一趟石头镇,把花放在陈壮的墓碑前。

日子一天天过去,丁伟参加工作没几年就结婚了,妻子叫何慧,在法院工作,她和丁伟是大学同学。何慧漂亮贤惠,爸妈是中学教师,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

丁香至今仍是单身,其实也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可她都不同意,有幾次还没见面呢,就回绝了。何慧也是女人,对女人的心思当然分外了解,她有空就到花店跟丁香唠嗑。从小没读多少书的丁香,从何慧嘴里听来许多喜闻乐见的事儿。有次何慧试探着问:“姐姐长得那么俊俏,又勤快,怎么不趁早成个家呢?”丁香听了,白皙的脸变成土黄色,浑身抖个不停。何慧被她的样子吓到,连忙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何慧把情况告知丁伟,二人暗自纳闷,每次提及婚嫁,丁香为什么就脸色骤变呢?聪颖的何慧隐隐感到,丁香心里一定装着一个男人。她执意开花店没准就与这个男人有关。

花店旁边的商铺是个蛋糕店,老板叫阿米,她有一张圆圆的菩萨脸,整天笑呵呵的,她平时对丁香很关照。阿米有事没事总往丁香的花店跑,有时丁香忙不过来,还主动去帮忙。阿米忙了呢,丁香也会搭把手。

有天下午,何慧从花店出来,阿米正倚在蛋糕店的门框上嗑瓜子。她灵机一动,就求阿米为丁香介绍对象。阿米浅笑几声,爽快地领下这份差使,她当晚就去了花店。

阿米有个表弟,叫福来,修手机的,长相英俊,心眼儿好。他的手指粗得像胡萝卜,修手机却十分灵巧。不管手机有什么毛病,到了他手里都能排除故障。

福来二十多岁时学了修手机的手艺,那时修手机在村民们看来是很神秘的行当。邻村貌美的姑娘水莲,经人介绍与福来确立恋爱关系。水莲心灵手巧,开着家裁缝店。在乡下,一个修手机的,一个做衣服的,也算是门当户对。

天有不测风云。再有两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那天有辆黑色轿车在水莲的店门前嘎地停住。那时的农村轿车极少见,只有大老板和领导出门才乘坐。穿着天蓝色吊带裙的水莲,拎着剪刀和软尺一脸惊喜地迎出门外。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名牌夹克衫的小伙子,他是镇上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

爱情其实很简单,有时候一个眼神就成功了一半。水莲和小伙子的目光发生碰撞的一刹那,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小伙子在店里挑了最贵的布料做了一套西装。水莲瞅了瞅小伙子的一条腿,又瞥了眼门外的黑色轿车。当她用软尺在小伙子健壮的身体上量来量去的时候,心里禁不住荡起阵阵涟漪。这件事过后没多久,水莲和福来分了手,几天后她和那个开轿车的小伙子订了婚。

福来赌气到城里开了一个手机维修店。阿米见福来多年未娶,很是着急,见福来和丁香挺般配,就一心想把两人撮合在一起。她约了二人去饭店吃饭。福来大丁香两岁,第一次见面彼此感觉还不错,可阿米征求丁香意见时,丁香拨浪鼓似的直摇头。阿米以为她羞于启齿,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俩就是天生一对……”没想到,话没说完,丁香一声不响地起身离了席,把阿米和福来干巴巴地晾在了饭桌上。

福来喜欢上了丁香。从那天起,他经常到丁香的花店买花,买回去也不送人,就放在桌子上整天瞅着,花枯萎了,再买新鲜的。

若是花店人少,福来就红着脸和丁香聊几句。有天,店里只有福来和丁香两个人,福来问:“你为啥嫌弃我?”丁香说:“我心里已经有男人了。”福来没再吭声。

阿米又找到丁香,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三十多岁了,福来他……”丁香满脸幽怨,打断阿米说:“姐姐,我跟你说过的,我有男人……”阿米拉住丁香的手,说:“可他死了都好多年了,你总不能为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吧。”丁香哀叹一声,说:“姐姐,不知怎么回事,每次谈论婚嫁,那个男人就出现在我的眼前!等过些时间再商量这件事儿吧。”事情总算有了转机,阿米起身告辞。

4

夏日的午后骄阳如炽,日头分外毒辣。丁香坐在店门口的藤椅上摇动着纸扇。丁伟打来电话,说下班后和何慧来吃晚饭。“小伟,想吃我包的韭菜馅饺子了吧?”“还是姐姐懂我的心思,记得多放些虾米。”“你这个馋猫,虾米可贵着哩。”丁伟嬉笑几声挂掉电话。

包饺子是丁香的拿手活儿,小时候她经常从田野里挖来野菜做饺子餡。她把野菜用清水冲洗几遍,剁成碎末,放上作料,包出来的水饺味道美极了,每次丁伟都吃不够。

丁香忙活了半个下午,韭菜肉馅儿的水饺出了锅,饭桌上氤氲着白色香气。丁伟和何慧坐在餐桌边,对水饺的味道赞不绝口。每次两个人来吃饭,丁香都倍感亲切,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唠嗑,总有道不尽的温馨。

丁伟吹着热气,大口吃着饺子。何慧每夹起一个饺子,先欣赏艺术品似的端详两秒,才把水饺放进嘴里。丁香并没有动筷子,注视着狼吞虎咽的丁伟傻笑。何慧催丁香快点吃,丁香这才慢吞吞拿起筷子。

丁伟吃完了,放下筷子,小声说:“姐,今天来,有件事想和你说。”丁香扑哧一笑:“小伟,看你神神秘秘的,有话就说!”丁伟面无表情地瞥何慧一眼,打个饱嗝站起身,两手叉腰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到底什么事这么难开口?有事儿就快点说,磨蹭什么!”丁香有些等不及了。何慧仍然不紧不慢吃着水饺。丁伟叹息一声,坐回原处,说:“其实这件事……”丁香急了,说:“别吞吞吐吐,快说!”

丁伟搔了搔头皮,说:“姐,近些天我在办理一个案子……”不等丁伟说完,丁香一摆手,说:“办案的事儿我可不感兴趣,别说了,还是谈点别的吧!”丁伟并没理会丁香,继续说道:“姐,这件事可能与你有关。”丁香夹水饺的筷子停在半空,两眼瞪得宛如铜铃。丁伟满脸凝重,说:“犯罪嫌疑人曾是一名矿工,为骗取赔偿金,伙同两名工友炮制了一起煤矿假瓦斯爆炸案……”丁香手里的筷子颤动两下,夹着的咬了一口的水饺落在饭桌上。

何慧起身把桌上的半截水饺和撒在桌面上的馅儿清扫干净。丁香又夹起一个水饺。丁伟说:“姐,据那人交代,他炮制这次假矿难是因为一个姑娘……骗到抚恤金后,想和那个姑娘开个花店,一起过日子。”

丁香把水饺一口塞进嘴里快速咀嚼。丁伟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说:“姐,你知道吗?那个姑娘……”何慧在不停摇头。丁伟没再说下去。丁香睁圆眼睛,说:“小伟,把话说完!”何慧还在摇头。丁伟欲言又止。丁香啪地把筷子放在桌上,说道:“小伟,说!”“那个姑娘跟你重名……”丁伟费了半天劲,话才出口。

丁香忽地站起来,转身上了楼。何慧说话了:“丁伟,看你把这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叫丁香的多了,那个姑娘怎么一定是咱姐,说不定咱姐原本就不认识那个男子呢?”她说完狠剜丁伟一眼。丁伟和何慧对视几眼,没再说话,屋里安静下来。

过了十几分钟,丁香下了楼。她眼圈发红,分明流过泪。

一阵风从窗外刮进来,闷热的房间有了丝丝凉意。天际边黑压压的乌云缓缓漫过来,狂风袭来,一声声闷雷轰隆隆从天际边传来。

那晚下了一场大雨,时急时缓的风雨把小城从头到脚冲洗得干干净净。第二天,雨过天晴的小城让人感到清爽舒心。可是,丁香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总感到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第一缕晨曦悄无声息地爬上窗台时,她终于拿定主意。

吃过早饭,丁香找出一件崭新的蓝色碎花套裙,这是她三十岁生日那天何慧为她买的,商场里标价六百多元呢。这么贵重的服装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别说是穿在身上了。套裙一直放在衣柜里,她平时很少拿出来,只是有时穿上在镜子前走几步,就赶紧脱下来。套裙穿在身上正合适,下摆刚好盖住双膝,漂亮的身体曲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好看极了。

人是衣裳马是鞍,穿上套裙的丁香像换了个人,愈加漂亮了。她把白色小包挎在肩上,在衣镜前转个圈,又来回走几趟,才放下卷帘门上了锁。

丁香走出十几米,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套裙,思量片刻,又快步折回来。她回到花店,快速脱下套裙,换了件浅蓝色短袖衬衫和一条七分裤。这身服装,她搬运花草就经常穿在身上。她在镜子前照了照,第二次出了门。

平时丁香去公安局找丁伟一般十来分钟就到,这次她在路上走走停停,走了足有半个小时。她在离公安局门口几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在一个卖冷饮的太阳伞下坐下来。她嗓子像着了火,买了瓶纯净水,一口气喝了半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丁香终于站起身,向那道不锈钢大门走去。就在她即将跨进大门的时候,临时改变主意,转身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她给丁伟打了个电话。

丁香回到花店,把一束束鲜花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门外。

福来火急火燎地闯进店里,说:“水莲……水莲家出大事了……她老公被抓了……”丁香表情呆滞地睨视福来一眼,冷冷地说:“她家出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说完快速转身进了里屋。福来伸开双臂在空中舞动几下,手臂落下来时还把旁边一束百合的叶子打折了。他叹息几声,随后跟进里屋。“我和水莲毕竟相恋一场,想不到她嫁给一个骗子!那个男人当过矿工,他开公司的钱是骗来的……”丁香像个木偶,弓着腰手扶着椅背,凝视着窗外那片草地,许久没说话。

丁香刚吃过晚饭,丁伟打来电话,说:“姐,我又问了一遍,他的作案动机的确是为了一个跟你重名的姑娘,可后来他遇到一个做裁缝的姑娘……”她撩起垂在额前的一缕长发,涨红脸许久没说一句话。

5

第二天,有人光顾花店,花店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白底红字写着“花店已停业”。穿着米色毛衫的阿米,眯着眼睛看了那块木牌片刻,给福来打了电话。

阿米约丁香晚上一起吃饭,说福来也去。丁香没有拒绝。太阳还没落山,阿米就给丁香打电话,过了几分钟,花店的卷帘门开了,门只开了一半,穿着粉色格子上衣的丁香弯着腰走出来,随后“刷”的一声把卷帘门落下,又上了锁。

阿米已笑嘻嘻地在门口等候。“米姐,还早呢,就打了烊,也不怕耽误了生意?”丁香面色微黄,头发有点凌乱。她只是换了身干净衣服,并没怎么梳妆打扮。阿米戏谑地说:“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丁香的嘴巴嚅动几下,想说点什么,直到阿米用戴着金镯子的手牵住她的胳膊,也没说一句话。

“良缘”酒楼不算高档,但很有名气,来这里消费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百姓很少来这里就餐,店里的菜品与酒水格外昂贵。

丁香抬头看了眼红色的“良缘酒楼”四个字,用责备的口吻说:“这个福来怎么找了个烧钱的地方?”阿米轻笑几声,说:“福来平时挺节俭的,这次还不是图个吉利。”丁香没再说什么,跟在阿米身后穿过缓缓转动的玻璃门,垂手而立的两位女服务员笑吟吟冲二人喊了声:“欢迎光临。”丁香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优待,受宠若惊地冲女服务员鸡啄米一般点几下头。

福来定的雅间在三楼,二人乘电梯上了楼。从电梯出来,阿米推开门走进雅间,福来连忙迎上来。他身穿雪白的短袖,打了领带,显得愈加英俊。他连忙让座。丁香表情呆滞,坐在福来身边,阿米坐在圆桌的另一侧。三个人边吃边谈。在阿米的劝说下,丁香还喝了点葡萄酒。阿米吃了个差不多,借去洗手间的空儿溜了。包间里只剩下丁香和福来。那晚,两个人商定一起开个饭店。

福来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第二天租了店铺。丁香一想到饭店就要开业,身上就特别有劲儿。从服务员到老板娘可是一个突破性的转变。

这天吃过早饭,福来在收拾店铺,丁香到市场上查看装饰材料,正在询问价格,一个穿T恤衫的小伙子喊了声丁姐,然后快步迎过来。小伙子是丁伟的同事小赵,他陪丁伟去过花店,认识丁香。丁香询问起丁伟近期的情况。两人聊了一会儿,小赵说近些天装饰房子忙着呢,他说完转身走了。

小赵已经走远,丁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喊着追了上去。小赵转过身吃惊地望着狂奔而来的丁香。“丁姐,你有事吗?”丁香大口喘着气,说:“他……他……判了吗?”小赵说:“姐,你别急,谁判了?”丁香说:“那个……矿工……”小赵惊愕地说:“你是说那个瘸子……判了,你认识他?”“瘸子?他的腿可是好好的!”小赵面色凝重,说:“瓦斯爆炸后,他的一条腿被落石砸折了,若不是这样,他也许能见到那个叫丁香的姑娘……”小赵只知道丁香是丁伟的姐姐,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丁香向前一步,两眼瞪得溜圆,说:“你说清楚点儿,到底咋回事儿?”小赵显然被丁香出格的举动惊到了,说:“那天在审讯现场,他突然泣不成声,说……”“他说……什么?”“他说他不敢去大医院,只能躲在小诊所医治,一年后才能走路。他赶到石头镇想看那个姑娘一眼時,她已经走了……”“难道他……没再打听那个姑娘的下落?”“这个问题丁伟倒是问过,他说他的腿瘸了,怕拖累那个姑娘……”丁香魔怔了一般,后退几步两手抱头缓缓蹲在地上。小赵说:“丁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丁香站起身,故作镇静,连声说没事。小赵见她确实没事儿,就告辞离开了。

丁香站在马路中央用手机拨通丁伟的电话,来往的车辆只好绕行。丁伟笑嘻嘻地说:“姐,我和小慧正商量着早点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呢。”丁香疯了一般,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她喊累了,大口喘着粗气。电话那头,传来丁伟喑哑的声音:“姐……请原谅我,他的腿……我不想你……”

挂掉电话,丁香仰望着湛蓝的天空,任凭火辣辣的阳光打在脸上。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咯咯笑几声,骑上电瓶车走了。

回到店铺,丁香垂着头两手揉搓着衣角和福来聊了几句,转身离开。福来急匆匆追出来,她已骑着电瓶车驶远。福来狠狠踢了几脚路边的一棵杨树,然后把碗口粗的树干搂在怀里,额头顶在了树上。“那个瘸子究竟哪点好?水莲图他有钱,我能理解!他被抓后,水莲立马与他离了!丁香图个啥……”

当天下午,丁香穿上那件高档套裙去了一趟看守所。第二天,花店开门营业了,她笑盈盈地坐在门口的藤椅上。

6

五年后初夏的一个周末,已是刑警队副队长的丁伟,开着私家车回到发生了沧桑巨变的农村老家。银白色轿车银鱼一般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路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砖瓦房。轿车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前缓缓停下来。

丁伟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何慧抱着刚满两周岁的儿子,一家三口说笑着进了院子。

屋檐下盛开的丁香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个身体健硕的中年男子正在给花喷水,他旁边那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听见响声扭过头来,用吐字含混的童音喊了声“舅舅”,然后挓挲着双臂撒腿跑了过来。

身体有些丰腴的丁香,脖子上挂着一条闪亮的项链,腰上系着翠花图案的围裙,笑眯眯地从屋里出来。小女孩脚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中年男子快走几步冲过去把女孩扶住。他的左腿有点瘸,走起路来看上去有点别扭,可迈出的每一步都分外稳健。

作者简介:

孙健,山东广饶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东营市作协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天债》等五部。中短篇小说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时代文学》《北方文学》《山东文学》《雨花》《三角洲》《小说林》等期刊。短篇作品入选多个选本。有长篇小说入选省作协深入生活项目,获黄河口文艺奖等。有小说签约改编影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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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ication of support vector machine in drag reduction effect p*rediction of nanoparticles adsorption method on oil reservoir’s micro-channels
沈绿柚的成长五幕剧
阿米驼佛
关于沈绿柚同学成长的五幕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