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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枪鱼

2024-04-22姜毅

三角洲 2024年8期
关键词:老师

姜毅

编者语:金枪鱼由于独特的身体构造,一生只能不停地游动,以获取生命所需的氧气。同时,它们有不同于绝大多数鱼类的冷血特征,体温能够达到33摄氏度。这两点,足以让金枪鱼明顯异于其他鱼类。作者在小说当中拿金枪鱼来喻人,借此表达了自己对一种不被他人束缚、永不停止进取、勇于活出自我的可贵精神的赞美。

总有一些人,千方百计地想控制你的思想和行为。

——题记

1993年12月的一天,平西市二中高二女生李梦瑶和蔡家琪去找她们的同学于恒志,想去还借他的小说《牛虻》。李梦瑶借这本书很长时间了,看完一直没有还。刚好今天是星期天,蔡家琪约她到家里玩,而于恒志的宿舍和蔡家琪家都在林业局,所以她到了蔡家琪家后说明情况,两人一起来到了于恒志宿舍。

于恒志的宿舍在林业局大院的西南。李梦瑶以前听他说过自己住这里的原因,好像是他的父母在本市一个偏远的山区林场工作,那林场蔡家琪说叫东风林场,因为那里的十几个孩子上学困难,林业局就在大院里腾出两间平房让他们住,使他们都能在市里上学。当然,只能做到男女孩子各一间房,吃饭和林业局职工一起在单位食堂解决,其他方面就没人过问了。

两人进了宿舍小院,来到于恒志宿舍敲门进入。这房间不很大,内部摆了七八张床,有几人在闲聊,还有一人趴在箱子上写作业。她们惊奇地发现,于恒志正端着一盆热水,蹲在地上,给一个男孩儿洗脚。

北方的冬天天气干冷,很多人晚上临睡前喜欢用一盆热水泡泡脚,以防止脚后跟皴裂。李梦瑶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多,不到吃午饭的时间,洗脚就太不合常理了。不过看样子这个男孩儿可能经常让人给他洗脚。

那男孩儿坐在床上,面对着她们。他的个头挺高,只是年龄显然要比于恒志小,面部显出一副痞子样。

“金枪鱼,有人来了。”他说。

于恒志转过头来:“喔,是你们,快坐。”慌得他连忙站起,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床铺,甩着双手上面的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是借你的书,我今天到蔡家琪家来玩,给你带过来了。”李梦瑶把书递过去。于恒志接过书,转身放在身后的床上。

“干什么,我的脚还没洗好!”那男孩儿吼了起来。

“我来吧,他有客人来了。”另一个小男孩走上前来。

“小伟,没你的事,滚一边去。”那男孩骂道,叫小伟的男孩悻悻地转身离去。

这房子中间有个铁皮炉子,是取暖用的,旁边还有一个连带的白铁皮火墙,男孩洗脚的热水应该是在炉子上烧的。于恒志赶紧走过去,把毛巾递给那男孩,示意他给点面子。不料那男孩直接踢翻了脚盆,于恒志躲闪不及,裤子上溅了不少水。

“这简直是黑老大的做派。”李梦瑶说。

“还黑老大呢,他叫张建军,在我们学校上初三。上个月我看到他被一个男孩追得满校园跑,那人口口声声要揍他。”蔡家琪不屑地说。她父亲是林业局的科长,平时她根本看不起除于恒志以外的这些山里孩子。

李梦瑶有点奇怪,敢情这人是老鼠腰间别杆枪——窝里横啊。她鄙夷地看着这个张建军。

“说什么呢,想挨揍!”张建军挑衅地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随便让人洗脚?”李梦瑶说,她还想解释一下于恒志曾获年级数学竞赛第一名,是班级里妥妥的学霸。

“他就是个小马仔,怎的了?”张建军根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你是他媳妇,来看他了?”

“嘴巴放干净点,简直是人渣。”说着李梦瑶就冲上去,想扇张建军一巴掌,不料手还没落对方脸上,就被抓住了,对方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幕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清脆的打脸声响起,大家看往这里时,李梦瑶脸上已多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除了张建军,所有人都愣住了。蔡家琪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着张建军,一字一句地说:“你……惹……祸……了!”于恒志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害怕事态进一步升级,赶紧用身体挡住张建军。

蔡家琪拉着李梦瑶离开了宿舍,张建军已穿好鞋,出门对着她们喊:“我等着,怎么样!”

蔡家琪这几天想找于恒志问个事,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刚好是体育课,她就想下课拦住于恒志。课上到一大半,因为有人找老师说要开会,就改成自由活动了。老师强调体育委员管着大家,不准做器械运动,不准乱跑。

蔡家琪把于恒志叫到树荫下,招呼他坐下,问道:“你怎么不住校,和那帮大小不一的孩子混一起,能学好?”

“我们家那儿不通班车,单位上的车每周六、周日下午来,住校怎么回家?”

“你们宿舍的人都认张建军为‘老大?”蔡家琪话锋一转,见于恒志点头,她奇怪了,“怎么不找人收拾他?”

“嗐,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是为学习来的,他是一个喜欢专门找事的家伙,再说我们又是一个单位的,如果矛盾激化,可能没完没了。”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哎,对了,那天他好像叫你金枪鱼,啥意思?”蔡家琪终于说出她的疑问。

于恒志尴尬得红了脸,看看周围,发现无人注意这里,才小声说道:“那是初中时别人给我起的外号。”

蔡家琪更加好奇了,非要于恒志把故事讲出来。于恒志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出来。

于恒志是初二时从湖南老家转来的,那时他插班到这个学校上初二。班级里风气不太好,几乎人人都有外号,什么“劳改犯”“鹞子”“拐杖”等,对人极不尊重,只是于恒志刚来不久,不了解这个情况。有一天上生物课,那个女老师给大家解剖完鲫鱼,告诉大家一些鱼类知识。中间讲到鱼都是冷血动物,这时于恒志举起了手,老师叫起他问有什么事。他说鱼并不都是冷血的,比如金枪鱼就是热血的,体温最高可达35℃。那女老师愣了一下,接着表扬了于恒志,说他肯钻研,并让大家向他学习。同学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下课后,同学陈勇“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他告诉陈勇,来这里上学之前,刚好有个表哥从美国回来,带给他一件白色无领印有蓝色金枪鱼图案的T恤。他不知道那上面腾空跃起的流线型大鱼是什么鱼。表哥告诉他那是金枪鱼,并说这T恤是美国的一个品牌。他问金枪鱼是生活在什么地方的,表哥就给他科普了一下金枪鱼的知识。告诉他这是生活在远海里的一种鱼,一生都在不停地游泳,离开水面很快会窒息,而且是少有的热血鱼类,经济价值非常高。

“那么我们国家产这种鱼吗?”陈勇打断他。

“我说了这是远海鱼类,游动速度很快,达到每小时60公里以上,而且对水质要求非常高。”

“哦,我明白了,在我国基本见不到。”陈勇恍然大悟。

“也不能这么说,比如台湾人还是可以吃到金枪鱼的。”于恒志补充。

“那这么说,日本人可以吃到了?”

“聪明,是这样。”于恒志赞赏道。

于恒志原以为陈勇是在虚心求教,没想到第二周来上课时,大家看他都是异样的表情,有人干脆叫他“金鲳鱼”。他感到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那同学说:“你昨天是不是买金鲳鱼去了?”

“没有啊。”他大声说道,突然发现陈勇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他一下明白了,赶紧声明,“我给他讲的是金枪鱼,不是金鲳鱼。金枪鱼是名贵的鱼种,市面上很难买到。”

大家一阵哄笑,从此,金枪鱼的外号就在班里叫起了。

周五下午放学吃完饭,大家觉得没什么事,就在一起聊天。张建军看到了刚从食堂回来的于恒志,张嘴就“出口成脏”:“你老婆不是要找我麻烦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于恒志看了他一眼,有点忧郁地说:“这回你可能真惹上麻烦了,你知道她哥是谁吗?就是东城区的杨黑子。”这杨黑子是无业游民,市里有名的流氓。“黑子”是他的外号,都说这人心狠手辣。一般人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张建军应该有所忌惮。

“我管他是谁,来了照样被打得管我叫爹。”张建军嚣张地说,还一脸的狂笑,有几个小孩附和着。

“是吗,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子敢说这话。”随着声音,一个黑影进来了。这人比较瘦,身高不到一米七,却穿了一个过膝的黑色燕尾服,还戴着墨镜。左右跟着两个男子,身材都比他显得高和壮。

于恒志想给张建军提个醒,赶紧走到他跟前小声说:“他就是李梦瑶的哥哥杨小江杨黑子。”

杨小江曾经到班上找过李梦瑶,所以于恒志认识。只是兄妹两人不同姓,大概是一人跟母亲姓的吧,于恒志这样想。

张建军显然有些害怕,双手明显在发抖,但他要在宿舍孩子面前保住“面子”,所以强装镇定,说:“我说的,怎么了?”

“小子,现在认错还来得及,杨爷会放了你。”杨小江旁边的一人说道。

“我要是不肯呢?”张建军豁出去了,绝不能服软,让宿舍人笑话。

“好,有种!”杨小江说道,走到张建军身旁,扬起右手做出要扇他的样子。张建军连忙躲闪,没承想杨小江突然飞起右脚,一脚踹到了张建军的肚子上。张建军本来是站在火炉南边的,这突然的一脚使他猝不及防,踉踉跄跄朝后退去,一下跌倒在身后的一张床上,脑袋朝后仰去,只听“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床后的墙上。“啊呀!”张建军大声惨叫着,双手捂着脑袋,身体往前蜷曲倒在了床上,那墙上却是一片鲜红的血迹。

“啊,出事了,快跑!”睡那床上的孩子喊道,宿舍里的人惊得脸上全变了色,都往外面跑。毕竟这些孩子年纪还小,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恒志还算冷静,他发现张建军抽搐了一会儿不动了,就上前用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不好,得送医院。”他叫道。

杨小江也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其实他就是想来教训一下张建军的。见此情景,他也慌了,嘴上却说:“别装死,我还会来找你的。”说完,拉上那两个人就快速离开了。

于恒志跑到外面,冷静下来。他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向林业局领导汇报,让救护车赶紧过来,于是就快速向家属区方向走去。

張建军因右太阳穴撞上了墙上挂书包的钉子,受伤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还是没抢救过来,一星期后死亡了。杨小江被依法批捕,羁押在拘留所里,等待法院判刑。

春季开学了,林业局鉴于林场孩子在这起突发性事件中受刺激较大,不适宜在原地住宿,就把他们调整到单位下属的林果技术推广站院内。那里刚好有两间空置的库房,只是到市区学校路程有点远,好在有市内公交车从单位门前经过,倒也不是多大问题。

于恒志现在住校了。他想彻底摆脱以前的环境影响,因为马上就上高三了,不过这在眼下显然是他的一厢情愿了。

张建军父母三天两头到他家里闹,而且还来过学校几次。虽然林场学生都能作证这事是突发事件,但他们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现在学校都知道这个事情了,甚至还传言李梦瑶是为了让于恒志摆脱“恶霸”欺负,才让亲哥亲自上场,可见他们的关系是多么密切。

其实李梦瑶也感到了压力,这些天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她心里非常烦。尽管蔡家琪千方百计给他们辟谣,给很多人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却越描越黑。

有一天下午自习课,老师们都去开会了,班长管理大家写作业。李梦瑶做数学题时有一道题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就想找人问一下,可是同桌也不会。她抬起头向前望去,发现左前方于恒志后排座位没人,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那两人在教室后面帮宣传委员出板报。李梦瑶就坐在了于恒志后面,她用脚蹬着前排于恒志的凳子,向他说明情况。她问的是一道解析几何题,于恒志转过身来,看着作业本思索了一会儿,详细地给她讲了起来。他说这道题的关键点是要加一条辅助线,李梦瑶把头凑过去,看添加线条的位置,有所醒悟地说:“嘿,原来并不复杂呀!”

李梦瑶拿起作业本,站起来,不料被身后下一个座位的同学撞了一下,脸一下贴到了于恒志的额头上。两个人非常尴尬,那同学连声道歉,说对不起。李梦瑶正准备离开,班主任刘玉超进来了。

这刘玉超四十来岁年纪,一米八以上的个子,身材魁梧,不了解底细的人以为他是体育教师,但实际上他是教语文的。他从邻县调来不久,由于没上过大学,怕被同事们看不起,所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班里,想通过这种办法提高学生成绩,在学校站稳脚跟。不过他让学生们佩服的还是他心理学学得好,每个人有什么心思,他竟然都能很快知道,但于恒志认为他做事目的只是让学生无条件服从他罢了。

刘玉超还没进班里,就看到于恒志和李梦瑶两人撞在了一块。他走到讲台上,待李梦瑶回到座位,突然叫道:“金枪鱼!”于恒志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同学们抬起头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迷惑。

“名副其实,有股勇往直前的精神。”刘玉超说着,大家不知他说什么,茫然地看向讲台,只有于恒志心里明白。在于恒志的脑海里,尊师重教一直是他作为学生要遵守的准则,但是他却怎么也尊重不起这个班主任来。

“你们两个在外面怎么搞我就不说了,为什么在班里还这么热情?看看,脸都贴到一块了。”刘玉超越说越过分了,这下同学们都听明白了。

“怎么说话呢,这是个老师应该说的话吗?”李梦瑶气愤地站起来说,“学生之间讨论问题不行吗?”

“你们先给我出去!我还要讲其他事情。”刘玉超本想好好“臭”一下他们,没想到李梦瑶敢和他顶嘴,脸一下变得煞白,气急败坏地说。

班长和学习委员害怕继续僵持下去,事情没法收场,就站出来劝二人先出去一下。

李梦瑶出了教室门,想叫上于恒志去找校长。于恒志觉得有些不妥。李梦瑶一跺脚,自己走了。

下课后,同学们围着于恒志,都争相问他“金枪鱼”是怎么回事,于恒志心情乱糟糟的,本不想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无奈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不依不饶,非要知道事情原委。于恒志没有办法,只好简单地把他这个外号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这几个家伙一阵欢呼,还有人说:“太好了,很形象。”并给他解释人就应该热血,像金枪鱼一样永不停息地“奋斗”。于恒志只好点头,其实他心里想说自由、随心的生活才真正属于金枪鱼。他一抬头,发现蔡家琪在看着他。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以为蔡家琪会感到愧疚低下头或者向他道歉,没想到她一脸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更加气愤。

放学后,他截住蔡家琪,问她怎么回事。蔡家琪竟然摸不着头脑,反问他:“什么怎么回事?”他只好把刘玉超叫他外号的事说了。蔡家琪却举起右手说:“不知道啊,我保证没告诉他。”

“这就怪了,他是怎么知道的?”于恒志感到疑惑。

“嘿,我明白了,你们初中原班同学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上了高中,光我们班就有几个,你想想。”蔡家琪想了一会儿说道。于恒志猛然想起下课时很多同学围着他问“金枪鱼”的事,同学周斌和乔治两人却在一旁偷偷地笑。这两个家伙就是初中和他同班的人,周斌因为姓周,人送外号“周扒皮”。当时全班只有乔治没外号,那是由于他的名字本身就像外国人名。

“哦,是这样。”于恒志觉得她这种解释很合理,同时认为这班主任有点无聊,公然叫学生外号,以达到打压目的,真有点无耻了。

李梦瑶这两天没来上学,据说她妈妈专门找过刘玉超老师,批评他不该把自己儿子的事拿到班上说,还无端附会自己女儿和同学的关系,现在弄得孩子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杨小江案子判下来了,是无期徒刑,这已经让她们家很难受了,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儿子坐牢啊。这刘玉超也不长眼,还非要使这事继续发酵,什么玩意儿。她刚好一肚子气要发泄,为此和刘玉超大吵了一架。刘玉超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想按她的要求去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向两位当事人道歉,这样做的话他以后还怎么教育学生。尽管刘玉超知道李梦瑶爸爸被任命为市委组织部部长不久,但好像现在还不至于能把他怎么样。

李梦瑶转到五中去了,临走前她曾找过于恒志,想叫他一块去,五中也是市重点中学,尤其高中部很强,但于恒志拒绝了。他想本来这事就够闹心的了,如果他们一起离开,那刘玉超说的话就会像飓风一样刮到五中,到时候无论怎么都说不清楚了。于恒志其实心里挺感激李梦瑶的,觉得她敢于担当。

新学期开始,数学老师换了,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名叫许燕。她留一个马尾辫,身材苗条,非常漂亮,浑身充满了朝气。她告诉大家,学校领导安排她这学期接他们的数学课,并担任本班班主任,同学们一阵欢呼,高喊万岁。

现在大家上高三了,按理不该换班主任,尽管许老师说是学校领导安排,但是大家都不信。有人私下传言是李梦瑶爸爸给学校书记打了几个电话,说刘玉超思想狭隘,不适合当高中年级的班主任,必须换掉。当然他还要求把刘玉超调到其他班级教课,以免继续对学生造成一些负面影响。只是李梦瑶已经离开了二中,学校研究的结果是班主任换掉,语文课还是继续让刘玉超负责。教数学的张伟强老师因年龄太大,身体不好,多次想住院看病。这次学校分来几个师范大学毕业生,满足了他的愿望。

刘玉超现在明白了,就是在学生中也不能“为所欲为”。社会是一个整体,学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他现在感受到权力的威力了,这对他是一个教训,现在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些学生背后甚至叫他老刘。他觉得必须重新树立自己在学生中的威信。他认为于恒志和李梦瑶肯定有事,不然杨小江打人这事就说不过去。以前有朋友曾告诉他千万不要随意得罪中年女人,因为她们非常情绪化,控制欲和报复心还很强,现在他真是领会到了。不过李梦瑶虽然离开了,但他照样可以收拾于恒志。

连续两次月考于恒志的语文、英语成绩都不理想,英语勉强及格,语文也在70分上下。英语考不好还可以理解,毕竟在高中有女孩怕数学、男孩怕英语的传言。据说这是因为从心理学上说男子习惯于抽象思维,而女子在语言上要更有天賦。不过这次月考于恒志理科成绩出奇地好,尤其是物理。这次物理难度很大,全班只有五人及格,他考了80多分,是班级第一。周斌还在班里宣扬了一番:“怎么样,三班的人就是厉害吧。”三班是他与于恒志在初中阶段的班级。不少同学向于恒志投来羡慕的眼光。可是还没高兴多久,刘玉超就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于恒志,说他顾此失彼,这样下去极其危险,弄得一些同学直撇嘴,高中物理课是学生们最头疼的课,他难道不清楚?

不知为什么,高三学习这么紧张,学校竟然还组织大家看电影。那是十二月底的一个星期三下午,天空飘着小雪花,学校让全体同学排队去人民电影院看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霸王别姬》。据说这部片子里有很多大牌明星,香港歌星张国荣在里面演一个主角。大家非常高兴,都想快点一睹张国荣“真容”。刘玉超被安排在班里,随许燕老师一起维持班级秩序。他和男生在一起,不断开一些玩笑,想拉近和同学们的距离。电影散场时天色有些昏暗了,地上的雪化了,显得比较湿滑,老师们就让家远不住校的同学自行回家。

于恒志和幾个男生跟着刘玉超正走到影院广场与大街拐角处,突然听到有人喊:“打架了!”很多人往前方跑去,刘老师大喊:“不要凑热闹,跟我一块走。”听这么一喊,班里有些已跑出队伍的同学又回来了,他们说好像是社会青年在斗殴。

“哎,这不是于恒志吗,你们也来看电影了。”不远处,有人给于恒志打招呼。他看过去,原来是陈勇。陈勇当年没考上高中,听说和他父亲一起在贩卖蔬菜。几年不见,这小子竟然个子蹿高了不少,可是大冷的天,他竟然把米色羽绒服敞开,露出里面白底蓝花的衬衫,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不过陈勇没叫他外号,也算给了他面子。于恒志走过去,想和他聊上几句。

“干什么,快走。”刘玉超说道。后面有人在催,于恒志还没走到陈勇跟前,刘玉超就追上来了。

刘玉超刚说完这话不久,就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原来他左脚踩到了一片烂泥。后面的乔治刚想上前扶他,却突然听到他大叫一声“啊呀”,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脑袋,头上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原来刘玉超脑袋上挨了半截砖块。那砖块从右后方飞来,击中他头顶后,落在了左前方一棵树底下。刘玉超被学生送到了医院。

第二天刘玉超头上包着纱布进了课堂,有几个女生看他这样,捂着嘴巴在偷偷地笑。看得出来他非常恼火,只是课堂上实在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据说医院医生检查他的伤后,说只是擦破了头皮,没伤到颅内,简单包扎后,就让他离开了。

下午放学时,许燕老师叫住了于恒志,问他“老刘”挨砖缘由。于恒志一头雾水,说他不知道。许燕问道:“当时是不是有个社会青年叫你?”

“是有几个人打架,有同学想去看一下,被刘老师叫住。我们往前走时,以前认识的一个熟人叫住了我。”

“那是个什么人?”

“我上初中时的同学,没考上高中,流入社会了。”于恒志解释。几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同学围了上来,其中也有住校生,他们证明这事和于恒志应该没什么关系。

刘玉超显然不想放过于恒志。隔了一天,许燕老师告诉他,刘老师让他自己去说清楚,到底是不是找小流氓报复老师,当时出现的情况没法让人不往他身上怀疑,还要他在全班做检查,检讨自己不专心学习,一直和社会青年勾搭不清的问题,并说刘玉超和她大吵了一架,说她护“犊子”。看来许燕老师也很为难。

于恒志无语了,他知道和“老刘”说不清楚,昨天晚饭后他还到街上公用电话亭给李梦瑶打了电话。李梦瑶还是让他到五中去,说老是思想上背着包袱不利于学习。可他想就是去了,这教学进度不一样也会影响他的呀。

人生最大的困惑就是遇事时根本不知怎么办好。现在虽然已接近放寒假,月考已过,课程基本结束了,但接下来复习怎么办?于恒志这两天没去班级,在街头转悠了两天,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准备回家不上这个学了。

这天下午,他低头在校园里走着,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这不是于恒志吗,你怎么不去上课?”他循声望去,见一个老者佝偻着腰,慢慢走过来了。看样子,这人身体比较虚弱。

“张老师,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回来了?”于恒志赶紧打招呼。

“嗐,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回家养着吧。”张伟强老师说,“还是说说你,怎么回事?”

于恒志只好简要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他发现张老师听完他的话后,脸色变得铁青,他有点不知所措。

“太不像话了,心胸太小。你,明天就去班里,我看谁能把你撵出来。”张老师说,“我要去找他,这是什么事啊。”

于恒志知道张老师一直很喜欢他,多次在班上表扬他,认为他在数学上很有天赋。他一定认为于恒志不上大学绝对是个巨大的错误。

于恒志看了下日历,才想起时间早到了1995年。

新年春节在家休息了几天,又开始上课了。同学们现在都在议论高考志愿的事。按说现在离真正的高考还有几个月,大家拼一下,成绩还有上升的空间,但有老师说幅度不会太大。有同学问于恒志想报什么学校,他告诉对方自己想报军校和公安类的。因为他虽然理科较好,但综合起来,几次考试总分还不到五百,全国名牌肯定不行。

那同学听了他这话后,吃惊地看着他,说:“就你这身子骨还想考军校?”他告诉对方,正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才有这个梦想,在进入社会前好好把身体锻炼一下,以便以后更好地奋斗。

高考前体检开始了。听老师说以前都是四月体检,今年提前了,刚到三月,就开始做这项工作了。

学生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来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大家排队依次做各项检查。彩超室检查完后,那医生说于恒志可能有慢性肾病,建议他过几天复查。于恒志没当回事,心想不会是多大问题。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许燕老师把他叫到自己办公室,交给他检查表格,并说:“血常规和彩超检查,显示你有慢性肾炎。这样,抽个时间复查一下,不然,定性的话会影响你高考志愿填报。”他一下没了主意。许燕老师说她有个高中同学刚好在那个医院。她已经给他打好招呼,让于恒志下个星期一早上去找他,他带于恒志去找主任看看,最后再做出定论,并强调不能吃早餐,也不能喝水。于恒志一听事情也许有转机,连忙对老师说谢谢。

周六下午于恒志坐车回家,对父母说明了情况。他的父母是林场的老职工,没多少文化,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一听说这事,也蒙圈了。商量了许久,觉得还是看看专家怎么说再想办法。星期天老两口叫上儿子,早早来到路口,搭上过路班车,到了市里。他们找到许燕老师,打听这事的严重性。许燕老师说这要看医生怎么说,病情不严重选专业要受限制,但还是可以参加高考,最后也可以上大学。

于恒志拿着许燕老师写的字条,和父母一块来到医院门诊大厅。

医院一些科室门还没开,可能还没到上班时间,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员来去匆匆,大概是正在做上班的准备。

于恒志见大厅西边墙上贴了不少人物肖像,就走过去想看一下。原来那是本院各类医疗专家介绍栏,上面显示了这个医院的全部医学精英。于恒志发现在最上面一组人物中,一个满头银发、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老者照片特别显眼。这人叫王耀辉,是医院的副院长兼主任医师。介绍文字说他是本省著名泌尿科專家,擅长膀胱、尿道及慢性肾病的诊治,获得过省科技进步二等奖,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多篇文章。

“嘿,这人太牛了。”于恒志心里赞叹道。

“看什么呢?”一个穿白大褂的小伙子走过来说。

“看你们的专家介绍。”于恒志说。

“你是许老师介绍来的吧?”这人直奔主题。于恒志赶紧把字条递给他。小伙子看了一下,说:“来吧,跟我走,等会儿你就见到他了。”

“谢谢你了,医生。”于恒志母亲赶紧道谢。

他们到了泌尿科,王院长已等在那里了,见他们过来,就看向于恒志:“你说的是他?”那小伙子点点头。

“把检查单子给我。”王院长伸出右手,于恒志父亲赶紧递上检查单。“你是不是经常很晚睡觉,感觉压力很大?”王院长问。

“有点。”

“还经常尿血?”王院长继续提问。

“也不是经常,最近次数多点。”

“好了,小李,你带他再去做一次彩超,然后再来找我。”王院长吩咐那小伙子。

由于是刚上班时间,看病的人并不多,很快他们就做好了。那个小李有事先走了。等到于恒志拿着报告单和胶片找到王院长,他看后严肃地说:“你的病情很严重,建议你休学一年。”

“可是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于恒志解释。

“你这种情况即使分数过线,很多学校也不会录取。”王院长说,“这是规定。”

看着一家人神情沮丧的样子,他补充道:“不要紧张,好好休养一年,再来看看,应该会好的。身体好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恒志返回学校后,同学们都关心地问他检查的结果。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打算,只好敷衍大家说情况不是很差。蔡家琪说:“我听说就是真得肾炎也不要紧,顶多是有些学校和专业不能报考而已。”他心里感激大家对他的关心,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于恒志对许燕老师汇报了复查结果,表达了想休学的念头。许燕老师听完他的诉说后,思考了一会儿,笑着说:“看来你很重视专家的意见。也好,好好养养身体,争取考个好专业吧!”于恒志强调他准备五一以后再回家,在此以前休学的事让老师保密。许老师点头同意。

四月底,于恒志父母跑了几趟医院,找了学校领导,学校领导在他的申请报告上签了字,同意他休学一年。

五一小长假期间,于恒志拜访了老师,和他们告别。张伟强老师告诉他复学时第一时间一定找自己,英语老师让他经常看一下课本,没事最好大声读一下。老师的期望他都一一答应。

他是最后去见刘玉超老师的。虽说刘玉超对他一直有点偏见,但作为老师,出发点还是为了教育好学生。不管怎样,还是打个招呼好。

五月三日这天,吃过早饭,于恒志来到刘老师家。刘玉超正在和一个老师下棋。那老师是高二一个班的班主任,也是教语文的。刘老师见他来了,叫他先坐一会儿。刘师母给他倒了茶水,就问他怎么今天想到来看老师的。他说明了来意,刘玉超停止了下棋,转过身来。

“这么说你是想好了?这不符合‘金枪鱼的性格啊。”刘玉超有些戏谑地说。

于恒志略显尴尬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年我还会回来。”

那个和刘玉超下棋的老师本来想告辞,听到说“金枪鱼”,感到奇怪:“金枪鱼,什么金枪鱼?”刘玉超说是以前这孩子的外号。

“我说老刘,叫学生外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有歧视心理啊。”那老师说。说完又问于恒志:“看你身体瘦弱,休学调养一下是应该的。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于恒志有点迷惑,他望着那老师,不知他要说什么。

“既然是休学,不能天天待在家里,那样人容易懒散。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是开正骨推拿馆的,刚好想找个学徒,我看你可以考虑一下。这样你每天一来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可以从中医的角度调养一下嘛。”

“你倒会见缝插针。”刘玉超笑着说。

“哪里哪里,谁让我们是当老师的呢,对学生负责嘛。”那老师说道。他给于恒志写了个条子,并说这两天会给那朋友打电话,让他一定要去,那人中医养生知识丰富,肯定不会让他失望。

听这老师一说,于恒志产生了去见见这个推拿养生高手的愿望。他觉得这几天就今天收获最大,感激地向这位老师连声道谢。

刘老师还想留他吃中午饭,他推脱还有事要办,就告辞了。

于恒志在家待了几天,感到很无聊。他想身体状况好些再去找那推拿高手,所以这几天都在山里转悠。

这林场本来人就不多,而且基本都是正式职工,每天早饭后家属区就没什么人了。时空变换太大,于恒志还是不太适应,他想到城里转转。

现在路况好了,车多了,坐车也方便了。林场前面有个牧场,那里有几个牧民买了小客车,专营客运。由于中巴车都是私人的,见到路人司机就会停下来,问要不要坐车,因此林场的人进城一般也不坐单位的友谊面包车了。

于恒志上次回来坐的就是中巴车,两元钱,四十来公里路程,比较划算。他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母亲给了他二十几元钱,叮嘱了几句,叫他早去早回。

今天是周三,路上几乎没有人。于恒志站在林场路口不多会儿,就有车开了过来。司机问他到哪里,他说去市里,司机就让他上车了。

这是个可坐十几个人的小客车,可今天不是双休日,所以车上只有五六个人。车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一个房屋比较稠密的地方,司机大声说:“柳溪镇到了,有下车的赶紧下车。”

有两个人下去了,又上来几个人。司机大概去解手了,好一会儿才在人们的抱怨声中走回来,问有没有人落下,然后发动汽车,继续上路。

“劳驾,往里面一点。”一个长发青年对于恒志喊道,不客气地把他往靠窗位置挤去。于恒志闻到他嘴里喷出一股酒气,不满地往里面挪了挪,他发现对面一个脸色挺白的清瘦小伙子也做着同样的事。

“刚才在下面你好像不服,再来。”旁边的长发青年拿出扑克牌说,对面那白脸小伙赶紧拿了一张报纸垫在过道上。

“来就来,怕你不成。”身后过道两边的两个人响应道,于恒志认出他们都是刚才一起上来的,看来这帮人不是善茬。

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形式的牌,反正嗓门挺大。一局完了,打第二局时,有人说:“行了,这是公共场所,注意点影响。”

“你大爷的,怎么了!”于恒志身旁的长发青年喊着,站起来瞪眼看着众人。

“消消火,至于吗?”旁边的白脸小伙伸手拉拉他的衣服说。

“我就是他们的大爷。”长发青年越发嚣张,问前面的人,“是不是?”

没人理他。

“看吧,他们都承认了。”他转身问于恒志:“我是你们的大爷,对不?”于恒志转头看向窗外,不愿意搭理他。

“看,他也认可了,哈哈哈。”这人狂笑起来。

“你是谁的大爷?”终于有人大声质问。这几人一怔,循声望去,原来是坐在后排的一个理着板寸头的中年人。这人瘦长的国字脸,腰板挺得笔直。

“你的大爷。”长发青年说着,朝后面走去,同时右手握拳,向那中年人打去。不料那中年人在他胳膊伸过来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长发青年发出痛苦的声音:“啊呀!”想抽回手,竟然抽不动。一个同伙想去帮忙,那中年人把手往前一推。长发青年收不住脚,往后退去,一下撞到同伙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过道上。

“司机,停车!”前面一个同伙叫道。见司机没有反应,他走上前去拉司机的胳膊。

中巴车已行驶到市郊,车向右边转了个急弯,冲到路缘石上又转下来,车身剧烈地左右颠簸了几下,向路的左前方冲去。

一辆大货车擦着车身而过,那司机从驾驶窗中伸出脑袋,骂道:“混蛋,喝醉酒了?”

“干什么?不想让大家活了。”于恒志愤怒地喊道。

“回来,不然我们撕碎你。”有一个老人也生气地说,立即得到很多人的响应,大家都斥责那个给司机捣乱的青年。

“好,马上到城里了,下车我看你往哪里跑。”那个拉司机的青年转身对后面的中年人说。

中巴车终于到了市区,在一栋大楼前停了下来,人们陆续走出车门。于恒志也下了车,他看到那几个青年围住了车上的中年人。

“好像有警察过来了。”车上那老者已走出中巴六七步,他的左前方是两栋大楼间的一条弯曲的过道,不在中巴车视线范围。这几个青年怔住了,一时不敢下手。

“哎,陈勇,你怎么在这?”于恒志发现陈勇穿着蓝色T恤,戴着蛤蟆镜,嘴里叼着烟卷,身体斜靠在一辆中巴车上。

“马上要高考了,你这是?”陈勇走过来,疑惑道。

于恒志简单地给他讲了事情缘由。这时那几个青年发现并没有警察过来,其中一人揪住中年人的衣领,大声说:“喊大爷!”还有一人甚至拿出匕首顶住了他的腰。

“你们干什么?”陈勇说。因为距离很近,显然那几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陈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怎么回事?”陈勇问那准备打人的青年,于恒志赶在那人之前急忙把车上的事说了一遍。

“这是我兄弟,你们竟敢让他喊大爷。过来,向他道歉!”陈勇训斥道。

“对不起,我们不知你和陈哥……”长发青年过来赔不是。

“还有这位大叔。人家是长辈,你们辈分都颠倒了,什么玩意!”陈勇弹着烟灰,继续训斥。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喝多了,下次不敢了。”那几个青年低头连声道歉。

“年轻人,不是拳头硬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中年男子说道,转身盯着于恒志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了。

十一

“你刚才说你因病休学,什么病?”那中年男子离开后,陈勇问道。

“是肾炎,体检时医生说的,要住院。”于恒志解释。

“我觉得你应该多去几个医院看看。哦,我有传呼机了,以后有事打我传呼。”陈勇说完就让于恒志记下了他的傳呼号。

于恒志来到市第一医院,在门诊楼泌尿科挂了号,坐在铁制的长椅上,等待叫号就诊。一个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穿土色夹克衫的中年人坐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说:“小伙子,你看什么病?”于恒志把自己情况告诉了他,并说想住院治疗。那人告诉于恒志住院很麻烦,并且很多情况下肾病病人要做透析,很痛苦。他还说:“也不能全听医生的,你这种情况应该是比较轻的。”

“哎,你来了,是办住院手续的?”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在他旁边说。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王耀辉院长。

“我看看情况好点没,是想住院。”于恒志说。

“这就对了。”说完王院长就走了。

于恒志又等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就起身到了诊室。

今天看病的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医生详细地问了于恒志的病情,看了他的体检报告,就让他办理住院手续。于恒志问医生住院有很多检查吗?要不要做透析?那医生头都没抬,说:“有可能。”

于恒志拿了住院单,并没有去办理住院手续。他觉得还是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比较好,毕竟这是需要花费很多钱的大事,而且要做手术的话很伤身体。

时间已到中午,于恒志在街上一个小饭馆吃了个便饭,便来到了新华书店,他想买几本高中数学和物理方面的习题集。现在中午,书店里没几个人,于恒志转悠了一会,买好书,到柜台付款时,那收款的姑娘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怎么是你,你不上学了?”原来这是林场伙伴小伟的表姐。于恒志住林业局学生宿舍时和小伟来过几次,认识她,于是就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脸上显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我觉得你应该到二医院看一下。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当医生,他说他们医院刚来了几个北京专家,在指导他们工作。你去那里,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方法。”这个大姐建议道。

“可是医生都给我开好了住院单。”于恒志有点犹豫。

“你不去就行了呗。”大姐说道,“这样,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决定了,给我打个电话,我让我朋友联系一下专家。”

“好的,谢谢!”于恒志说。怎么今天净碰到熟人了,他这样想着,走出了书店。

十二

于恒志发现自己常常胸闷、气喘,睡觉不能平躺,同时鼻子经常莫名地出血,小便尿血,全身浮肿。吃饭时常常恶心,呕吐。到医院检查,医生跟他说了一通贫血、血压之类的话,同时还说他尿蛋白有四个加号,肌酐也很高,这些他就完全听不懂了。父母带他又找到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王耀辉院长。王院长还记得他,看了检查结果,把他父亲叫到隔间房子不知说了什么,但父亲出来后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一切,那就是病情非常严重。

有一个林场老职工告诉他父母,也不要听本地医生一面之词,还应该到省城和国内大城市医院看看,毕竟小地方医疗水平有限。家里人觉得有道理,就由父母请假带他到省城及上海看病。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一来这样自费可能花光家底,二来他这病也不是疑难杂症。但二老坚持要这样做,他心里也矛盾,幻想着快点结束经常去医院做血液透析、生不如死的生活。

可是折腾了半年多,去了国内许多大医院,情况没有丝毫好转。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最后还是回到原地治疗。上海的医生说这病到哪里治都一样,要静养,不能劳累,要多吃低盐、低脂食物。

林场职工同情于恒志,给他捐了款。父母不要,他们认为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事情结局。大家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常常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于恒志觉得自己活着已没意义,对父母是个严重的拖累,于是有一天早上趁他们不在,离家出走了。

他来到林场东边的一座大桥上。这桥叫榆林桥,是林场到市里的第一座桥。湍急的河水从山上下来,穿过桥洞,一路奔向柳溪镇而去。于恒志望着河水,万念俱灰,翻过桥栏,纵身跃入河中。

“终于醒了,刚才是不是做梦了?看你一头汗。”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醫生站在他面前,微笑着说。他身旁的一个女助手说:“还不到晚上,就睡觉了?”

“医生,我是不是要做透析?我不要透析。”他没有接医生和女助手的话,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

“谁告诉你要做透析的?”医生疑惑地说,“你可能前段时间太劳累,作息不规律。没事,你年轻,尿量也正常,好好休息,会好的。”末了说自己是他的主治医生,早上来过,没见他人,听人说他拍片检查去了,让他以后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于恒志一颗悬着的心松懈下来了,看到陪床的父亲也一脸轻松,就告诉他让他明天回家,自己用不着他照顾了。

“你们来了一天了,我说没事吧。”同病室的一个病友说,他告诉于恒志,医院都喜欢把病人病情夸大一点,好向病人收更多的钱,医院现在都是企业化管理,住院的病人光一套检查下来,两三千元就花掉了。

“你可能太相信专家了。刚才你醒来满头大汗的样子,是不是以前看病专家对你说什么了?”那病友又问。

父子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于恒志想起陈勇和小伟表姐的话,觉得这病友说得有道理。

十三

高考结束了。

李梦瑶托蔡家琪带话要于恒志到她家来一趟,说是有东西送给他。于恒志觉得很奇怪,她会有什么东西送他呢?不过人家既然提出来了,就一定得去,不然就显得自己太不懂道理。

于恒志专门到小伟家给李梦瑶和蔡家琪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固定电话现在在城市里几乎家家都有了,可是在山区还没有普及开。林场很多职工觉得这是个奢侈品,装个电话两千多元,平时没什么事和外界联系,每月还要交十几元的座机费,很不划算,因此大多数家庭都没装,于恒志家自然也属于这种情况。

很多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像李梦瑶和他本来是很普通的同学,两人在班里甚至很少交流,可是就因为张建军事件使他们走得近了。这里面固然有事件本身的影响,可刘玉超的“干预”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李梦瑶眼里,于恒志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弱者,可自身素质又非常优秀,所以在她心中自然想着要好好帮帮他了。

李梦瑶家在市委旁边的家属区。于恒志到了大门口,给门卫交代了要找的人,门卫打了电话后,不一会儿,李梦瑶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了。

李梦瑶告诉他蔡家琪已经来了,正在她家喝茶。“哎,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她盯着于恒志右手里的袋子说。

“这是杏子、草莓,我家种的,绝对纯天然食品。”于恒志说。

“叫你来是玩的,你还带东西。”李梦瑶责怪道。

“自己家的,又不是买的。”于恒志再次强调。李梦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原想这大领导家房子一定非常宽大,可是从单元楼层进到她们家,映入眼帘的客厅也只不过比一般人家大点,但布置讲究。右边一个推拉门把厨房与客厅隔开,左边空间很大,围了一圈皮沙发,大概是这里经常会客吧。对面墙上还有一幅书法作品,上书“天道酬勤”,看来这一家人生活态度是积极向上的。

“于大神,你还好吧?”正在看电视的蔡家琪从沙发里站起,调皮地说。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谁是大神?”于恒志假装生气,“住了一阵院,医生说问题不大,但不能劳累。”他解释道。

“我听说你体检时医生就说你生活没规律,休息太少了。”蔡家琪说。

“现在不是好了嘛!”于恒志想转移话题,“哎,你父母都不在?”

“在家待傻了吧,今天不是双休日。”蔡家琪白了他一眼。李梦瑶告诉他,正因为今天是星期一,家长不在家,才把他叫来,这样说话才没有拘束。

三个人喝了几口茶,吃着李梦瑶洗好的杏子、草莓,问了一些于恒志在山里休养的生活。

“哎,你们俩这次高考成绩怎么样?”于恒志觉得这才是今天他要谈话的重点。

“还可以吧。”两个人都含糊地说。

“你不知道吧,李梦瑶要报北大。”蔡家琪说。

“是吗?你太牛了。”于恒志惊奇道。

“她在五中月考好几次作文都是满分。”蔡家琪说。

“了不起,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的事情肯定传得很快的。”蔡家琪一脸得意。

“那你的阅读量一定很大了。”于恒志说。他知道,但凡文笔好的人,除了天赋,读书一定很多。

“也不是特别多,只是爱读而已。”李梦瑶谦虚地说。

“知道要你今天来干什么吗?”蔡家琪看着于恒志,于恒志摇摇头。

“李大小姐要送你几本书。”

“送书?”他奇怪地看向李梦瑶。李梦瑶点了点头。

“你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山间景色也没什么好看的。学习完后。有时间可以看看闲书,一来消遣,二来充实自己。”李梦瑶说。这倒是不错的选择,自己语文成绩一直提不高,和课外阅读量有很大关系,于恒志想。

“跟我来。”李梦瑶带着二人走向书房。

这房里除一进门的客厅外,往南是一个小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两间房。除一个卫生间外,其余是卧室和书房,而书房是面朝西边的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

一推开门,于恒志和蔡家琪立马瞪大了眼睛。这房间除里面正中靠窗有一张书桌和椅子外,左右立了六个两米多高的大书柜,柜顶快挨到天花板了,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

“这都是你的书?”蔡家琪惊奇地说。

“那倒不是,我的书在下面,上锁了,上面的是我爸爸的。”李梦瑶说。她这一说,两人发现,这些书柜都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分像书店的书橱,共有五层,可以随便拿放东西,下面的则都用两扇小木门锁着。

李梦瑶用钥匙打开书柜下面的木门。

“哇,这也太夸张了!”蔡家琪继续惊叹,“你要送我什么书?”于恒志倒是镇定。

“《老人与海》,还有《闪光的生活道路——张海迪事迹》,其余的随便挑,挑自己喜欢的。”

“那我不客氣了。”于恒志说。

“我也可以拿两本吗?不要太偏心。”蔡家琪转脸笑着对李梦瑶说。

“当然。”李梦瑶答道。

“我有一个问题。你这么多书,为何还问我借书?”于恒志突然又想起张建军事件。

“你是说《牛虻》?”李梦瑶问。

“是的。”

“喔,我爸爸的一个朋友到我家来玩。刚好那天我不在家,我的书橱有一个门没锁,他看到了这本书,借走了,后来弄丢了。”李梦瑶淡淡地说,“那本书我没来得及看。”

“可你怎知我有这本书?”于恒志觉得奇怪。

“有一天你不是课间在给同学们讲这书里的人物吗?”李梦瑶说。

“哦,有这事。”于恒志想起来了。

于恒志挑了几本小说和传记,蔡家琪也挑了几本小说,她正准备关门,“哎,别动,这是什么?”于恒志抽出一本比较薄的书问李梦瑶。

“哦,这是《煤气灯效应》,是本心理学书籍,美国人斯特恩写的,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好的,谢谢了。”

蔡家琪还要和李梦瑶说会儿话,于恒志想到街上给家里买点东西,就告辞了。

他觉得今天收获非常大。

十四

于恒志在住院期间吃了医生开的百令胶囊,觉得效果挺好,当然其他每天挂的吊液里面是什么他就不清楚了,但是这些东西配合治疗使他的精神越来越好了。他现在遵从医嘱,每天看会儿书或学习一会儿就外出活动一下,希望下次去医院检查情况更好一些。

李梦瑶送他张海迪事迹的书,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让他不屈服于命运,为理想拼搏。至于《老人与海》,语文课上,刘玉超多次引用过主人公桑地亚哥的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他现在有时间了,要好好看看这个硬汉出海捕鱼的故事,不过他最为好奇的还是那本心理学书籍《煤气灯效应》。他迫切想知道煤气灯和生活有多大的关系。

原来“煤气灯操纵”是一种情感控制,罗宾·斯特恩说这些操纵者试图让你相信你记错、误会或者曲解自己的行为和动机,从而在你的意识里播下怀疑的种子,让你变得脆弱或困惑。他还说,煤气灯操纵者可以是男性或女性,伴侣或恋人,老板或同事,父母或兄弟姐妹,他们的共同点就是让你怀疑自己对现实的认知。煤气灯操纵一般是通过两个人实现的,即操纵者和被操纵者。煤气灯操纵最后结果往往是被操纵者对操纵者不再怀疑,言听计从。斯特恩举了大量案例来说明他的观点,当你明知不对,却又无力反驳,甚至于某种程度上认同对方做法时,你就慢慢被操纵了,以至于思想、情感、行为被控制,无法摆脱。

“说得太对了!”于恒志拍案叫绝。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正在择菜准备做午饭的妈妈埋怨道。

“哦,我看得太高兴了。”于恒志说道。

“这孩子,累了吧?出去转转。”妈妈说。

“好嘞!”于恒志放下书本,走出房门。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别走太远,记得回来吃饭。”

于恒志在林场小路上边走边想,他觉得刚读过的这本书说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也大量存在,比如以前的林场伙伴张建军,还有曾经的班主任刘玉超,甚至在社会上混的陈勇,不都在想控制别人吗?他们可能觉得这是一种能力,一种荣耀。可是当一个人完全被他人控制了思想和言行以后,他还是他自己吗?

他低下头来,发现身上的蓝色金枪鱼图案。这两天天气比较热,他想穿件薄汗衫或T恤。家里的衣服都是妈妈帮他收拾的,他一时找不到,却翻出了以前表哥送的这件T恤,虽然有点显小,但还可以穿上。

“对,就要像金枪鱼一样,永远追求自由、奋进的生活。”他想到这儿,笑了出来。

“恒志,你怎么在这儿,吃过了?”一个林场职工从对面走来,随口说道。

“还没呢,我这就回去。”说完,他快速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十五

这是通往西城边白鹭河的一条小街,因为道路比较窄,两边都是密密的法国梧桐,所以人们习惯称它为筒子街。别看它只有百来米长,两侧店铺却不少,什么饭馆、首饰店、鞋帽店、超市一应俱全。这里也有个正式名称“忘情街”,只是市民还是习惯用他们自己的称呼。

于恒志不明白现在街上很多地方都拆迁得面目全非,为何这“忘情街”还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其实他之前没来过这地方,只是凭感觉罢了。

往西快走到头,右边一个赭红的如意门上立着一个很宽的牌子,上书“郭氏正骨堂”。两边的墙也刷成了与门一样的颜色,使得这家正骨推拿店特别显眼。

于恒志走进去,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坐堂。他拿出字条,说明来意。那个妇女说:“哦,找郭师傅的。不巧,他去外地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那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于恒志问。因为这会儿没有看病的人,那妇女就答应了,拨通电话,说明二中的曾老师介绍来一个学生,想学推拿。电话里传来声音,意思是先安排住下,简单熟悉一下环境,其他的等他回来再说。于恒志总觉得电话里的声音很熟悉,不过他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小于,我给你把下脉吧!”那位妇女说。她告诉于恒志自己名叫徐月红,以后叫她徐大姐就行。于恒志看她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便点头同意了。

“你把右胳膊伸出来,放在这桌上小枕头上。”徐大姐说,右手放在于恒志手腕上,“你什么都不要说,只听我说。”

“你有肾炎,但不严重,可能还尿血。”于恒志点点头。

“你肠胃不太好,睡觉磨牙,并且喜欢朝右侧睡。”

嘿,连这都能摸出来,于恒志瞪大了眼睛,说:“你太厉害了。”

“这算什么,郭明宇师傅把市医院宣布要截肢的人都治好了。”一个年轻姑娘从里间屋子出来,听到于恒志感叹,接话说。

“那也是特殊情况,不是任何一个要截肢的人靠正骨、推拿就能治好的。”徐大姐纠正。

“你们这就是很神奇,在大医院住院了解病情先化验,再仪器检查,最快也得一天以后才知道结果,很费时。”于恒志说。

“那你就好好学习学习。”徐大姐说,给他开了一些药,特别强调按时按量服用雷公藤多苷片,还让他喝一种她们自己配的茶。那茶水呈土黄色,他喝了一口,觉得非常苦,可徐大姐却让他喝完。他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照我说的做,保证半年你身上的毛病都能去除。”徐大姐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到里间看看。”

“好的。”于恒志站起来,看向四面墙壁,刚进来时他发现墙上有很多图片、文字,这跟一般诊所挂满锦旗不一样。他想认真看看这些东西是什么。

原来这是河南郭氏正骨堂授权在本市开的连锁店。这郭氏可了不得,他们是洛阳人,正骨世家。郭氏正骨由清代名医郭祥泰于1796年创立,到现在已经200多年了。第六代传人郭宗正据说还给国家领导人正过骨,不过目前他早已从洛阳正骨医院退休,在洛陽创办了平乐正骨学校,继续发挥余热。这郭明宇大概是他的同族人或者学生了,但于恒志觉得自己刚来,不好刨根问底,不过毫无疑问,可以在此学得一两手“绝活”。

十六

洛阳平乐郭氏正骨以中医传统郭氏正骨为主,辅以祖传膏药、汤药、小夹板等,疗效显著,患者痛苦感低,且愈后复发率低,这真是治疗跌打损伤、骨折很好的方法了。于恒志第二天早上来到正骨堂大厅诊台前,还在看着墙上的宣传文字。他想着自己在这儿待的时间最多一年,绝对掌握不了这些正骨方法,心中未免有些遗憾。

“小于,快进来。”徐大姐从里间屋子出来,看到他,招呼道。于恒志掀开白布帘进去,发现里面十来平米的地方放了四张单人木板床,每张床都用布帘和周围隔开,外面基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徐大姐把他带到西北边靠墙位置,掀开布帘,指着一个背上盖着粉色布单、只露出满头黑发的男子说:“待会儿要给他刮痧,你要按住他的右胳膊。”于恒志往旁边一看,加上他共有六个人在给这位中年男子刮痧,两男两女要按住这个人的四肢,以防他忍受不住痛苦翻身,徐大姐用牛角板准备刮背。

于恒志听人说刮痧一般都是用铜钱、木梳,这里用的黄色半透明的牛角板看来很高级。

徐大姐她们掀掉布单,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仅穿着短裤的男子。通过简短的交流,于恒志明白要从这人的颈部开始刮起。徐大姐告诉于恒志,刮痧的作用是调整阴阳、活血化瘀、舒筋活络、排毒,可以用于对中枢、感冒、风热喉痛和呕吐等症的治疗,同时对颈椎病、腰间盘突出有一定疗效。

卧在床上的中年人不知什么症状,但现在他的脖子上出现了片片血丝。于恒志发现两个刮痧的“医师”把力气用在手指上,刮板和受刮者皮肤接触面好像并没有多大力道,因为床上的人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声,看来这确实是一项“技术活”。

将近半个小时,这个中年男子的背部就呈现出大片血丝。当然这中间他也“挣扎”过,但都被于恒志他们按住了,同时“医师”也对他进行了心理安抚。

刮痧完毕后,这男子坐起,穿好衣服。年轻的女“医师”告诉他,三天之内不能洗澡,身上发痒不能抓挠,几天以后会感到浑身舒坦。

旁边的床上有人叫了起来,说他已躺在床上好久了,徐大姐招呼大家赶紧过去。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旁边还有一对四十来岁的男女,估计是他的亲属。于恒志心想,这里生意蛮不错,员工真辛苦啊!

这人显然是第一次体验刮痧,他的亲属说要给他全身刮,他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容。可等到亲属被劝回诊室,他就明显紧张了。刚开始刮脖颈时,还能保持镇定。牛角板刮到背部不久,他的喊声就出来了,声音越来越大。亏得四肢有人按着,不然极有可能挣脱出来,下床逃走。

结束的时候于恒志看了一下手表,大家给这人服务了一个多小时,都累得气喘吁吁。那人背上、腿上一片深红,如果去掉布幔、被单和刮痧师傅,这几个人最后拉住刮痧人的形象,拍成照片,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战争年代反动派对革命者动刑、过堂吧。

大家到厅堂诊室喝茶休息。于恒志奇怪今天怎么没有人来推拿、按摩,有人告诉他一般是腰椎扭伤的病人才做这个,不过他很快就会看到。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说:“郭师傅前面打来电话,说他下午就回来了。”“哦,是这样,他这次去的时间不算短。”徐大姐说。听她们说话的意思,这郭师傅这次出门是到外县去给一个老友治疗半身不遂,另外就是采购一些红花油,那个县的红花油品质不错。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准备进推拿室继续工作。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跨了进来。

“郭师傅。”有人喊了出来。徐大姐从里间屋子出来,接过他的背包,顺手放在南边座椅旁的衣帽钩上。

“你不是打电话说下午才回来的吗?”她问。

“是这样,今天的车发得比较早,路上又没怎么停,所以就赶了时间。”他解释说。突然他的眼睛看向了座椅上的于恒志,于恒志也吃惊地看着他,怎么这人是一月前中巴车上的人。

徐大姐见两人发愣的样子,感到有点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这人是谁呀?”郭师傅随口问道。

“他就是曾老师介绍来的小于。”

“哦,你给他把过脉了吗?”他转身问徐大姐,徐大姐简短地告诉了他。

“这样,你过来,我再给你看看。”郭师傅说着坐到了诊台后面。

“不必这么急吧?”徐大姐说。郭师傅不为所动,于恒志只好走过去坐下,把胳膊伸过去。

过了一会儿,郭师傅把诊断结果告诉他,和徐大姐说的基本一样。他叮嘱道:“记得按时吃药,两个月以后再来检查一下。”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种情况不适合学推拿。你看你现在身体很弱,手上力气比较小,要好好恢复。”郭师傅说。

于恒志明白,中巴车上的事情给郭师傅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特别是下车碰见陈勇,陈勇让小流氓给他道歉,竟然还说和他是“兄弟”,等于说他和那帮人沆瀣一气了。

于恒志还想解释,但又一想,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家比较远,这样吧,吃了中午饭再回吧!”郭师傅说。

“是啊,这天好像要下雨,你还是下午再走吧。”徐大姐也说道。

“不了,我到林场学生宿舍那儿吃。”于恒志明显感到这郭师傅心里比较厌恶他。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再“赖”在这里了。

“再见。”他对大家说,然后就出了郭氏正骨堂。

十七

西城菜市场里这会儿并不热闹。由于现在下起了小雨,天空还不时出现闪电、雷声,因此买菜的人们都忙着回家了,而那些菜贩子有很多也不知躲到哪里避雨去了。

菜市场门口有个瘦小的年轻人却没有走,他紧靠着门口的墙壁,脚前放着两个大水桶,里面是新鲜的螺蛳。他可能来这里不久,想要等到把螺蛳卖完再走,可是突然下起了雨,看着两个铁皮桶里都剩了一半的螺蛳,想再坚持一会儿。

“小子,你在这干什么?”一个黑臉大汉走过来问。

“卖螺蛳。”这小伙子头也不抬地说。

那大汉走近前看了一眼桶里的螺蛳,蹲下身来,右手伸进桶里,抓了一把,拿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然后扔进桶里,说:“这样,你这最多十公斤吧,给你二十块钱,我全要了。”

“你给的有点少了吧,先生?”

“他娘的,还不识抬举,老子让你卖不成!”那大汉说完,抬起右脚,一脚踢翻了水桶,两个桶里的螺蛳滚了一地。

“你怎么能这样?”卖螺蛳的小伙子说着,双手抓住了这个黑脸大汉,要他赔偿。这大汉一把摔倒了小伙子,还狠狠地朝小伙子身上踹了几脚。

旁边一下围了很多人,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这黑脸大汉“义愤填膺”地说:“不卖给我也就算了,还骂人,我看你欠揍。”

“不是这样的,是他故意找茬。”于恒志说。他出了正骨堂,感到心里烦躁,就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雨虽然停了,可地上满是积水,那个挨了打的小伙子满身都是泥浆。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也想挨揍。”黑大汉蛮横地说,伸出了拳头,逼近于恒志。

“这里怎么回事?”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走过来问。

“没你什么事,一边去。”黑大汉不耐烦地说。

“怎么说话呢,想干吗?”那小伙一脸不悦。于恒志一下愣住了,这城市太小了,怎么今天……这不是上次中巴车上的小白脸吗?

那白脸小伙显然也认出了他,刚要和他打招呼,黑脸大汉说话了:“不干吗,想打架。”旁边有几个闲汉起哄说:“不要光说啊,来点实际的。”

“是吗?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告诉你,我叫林凡,我还有个兄弟叫陈勇,你现在可以动手了。”小白脸说。

“我管你叫什么,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那黑脸大汉叫嚣着说。旁边有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吧,不要惹事。”他还在骂骂咧咧,几个人离去了。一个人说:“怎么有的人非要躺在医院才会后悔!”黑脸大汉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怔住了:“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说完就想走。

“对不起,我现在就不想放过你。”林凡扶起卖螺蛳的小伙,对黑大汉说,“给他道歉,赔偿损失,不然你应该知道后果。”

那大汉尴尬地捡起螺蛳,按要求赔了五十元钱,问门口一个买水果的要了两个塑料袋,装好螺蛳,灰溜溜地走了。卖螺蛳的小伙连声道谢,也拿着空桶离开了。

林凡对于恒志说:“怎么到这里了,想找陈哥?”于恒志说到城里办完事,走到附近,碰上下雨,就想进来躲躲,不巧碰上这事。

“现在到饭点了,你是陈哥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们在这里找一家小店吃点什么?”林凡说。不等于恒志答话,他就让跟在身旁的一个年轻人给陈勇打电话,说在对面的一个小吃店等他。

这林凡挺热情,叫了几个兄弟进了饭店。很快有人拿来了一扎啤酒摆在桌上,于恒志赶紧声明自己不能喝酒,林凡叫他少喝一点。这当口陈勇进来了,大家给他让座倒酒。陈勇简单问了于恒志的近况,告诉林凡:“他在治病,确实不能喝酒。”然后,从拉链衫口袋里掏出一个两三寸长的蓝色木质玩意说:“这是金枪鱼钥匙链挂件,核桃木的,你可以挂在钥匙链上。”林凡及旁边的几个人很好奇,挨个要过来观赏。“哎,这不是鱼吗,还真像。陈哥,怎么不给我们都来一条?”有人问。

“这叫金枪鱼,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陈勇笑道,然后告诉于恒志,他是从一个画报上看到几张金枪鱼图片,然后画下来,找木雕师傅刻的。

这时候菜已经端上来了,大家开始喝酒吃菜。陈勇告诉于恒志,其实他一直和同学们保持着联系,去年年底二中包电影,之前他听乔治说刘玉超在整于恒志,他就设计“收拾”了刘玉超。

“等等,是你安排人打的刘玉超?”于恒志吃惊地看着陈勇。

“是啊,给你出了口气吧!”陈勇一脸得意。

“你可把我害惨了。”于恒志气愤地说。

“陈哥挺仗义,其实我们这帮人都仗义。今天这事,如果不是遇到我,那个菜霸就要把卖螺蛳的小子打惨了。”林凡见话不投机,赶紧转移话题。

“是啊,上次一个卖鱼的在市场门口也差点被人打。你说这年头谁容易?这市场就是那几个人开的,别人不能进来?”座旁一位年轻人说。

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听他们的口气,确实保护了一些弱势群体,维护了他们正常的利益。

“等会儿没事吧?找个地方嗨歌去,再给你叫个小妹妹。”陈勇说,“绝对大奶子,不属于金枪鱼性质的。”这会儿他们已吃完饭了。

于恒志知道他指的是性冷淡,这是日本人用来说女人的,看来这小子在这方面下了一番功夫,不过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他们。

“陈哥,你不要强人所难了,没看出来,你的同学是纯情少年,就不要教唆别人‘犯罪了。”林凡皱着眉头说。

“也好,以后联系。”陈勇说。

于恒志握了下陈勇、林凡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们。

十八

乔治打来电话,说是同学们都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们几个初中同学想一起去看一下原来的老师,问他可否一同前往。于恒志一口答应,他觉得这是同学之间增进了解、发展情谊的好机会,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听到老师的一些建议。这是在校学习期间很难得到的。

现在是八月中旬,距离中小学开学已经不远,估计国内各个大学也是如此。于恒志在约定时间和乔治、周斌等人来到初中的班主任李卫东老师家里。

因为是事前约好,大家也不拘束。李老师家里茶几上已摆满了水果,他招呼大家吃,还要师娘泡茶。周斌说:“老师不要客气了,我们只是想和你说会话。”李老师是个资深的数学教师,说话非常严谨。他教的是数学,上课经常胳膊下夹着三角板和圆规。有次上课他没带圆规,大概是有急事忘拿了吧,底下的同学们都想看他怎么办。只见他平静地问同学们有无带绳子的,一个女生把头绳递上,李老师把绳子两头系上粉笔,左手按住一根粉笔,右手绕了一圈,很快画出来一个圆。下课后,有同学怀疑这圆不太标准,用尺子量直径,竟然分毫不差。

李老师问了几个同学的情况,原来乔治考上了西安体育大学。这小子平时就喜欢跑和跳,身材修长,倒挺适合他。周斌考上了内地一所地质大学,其他同学里最差也考上了大专。

李老师见于恒志没说话,就问道:“你考的是哪个学校?”于恒志低下了头,周斌赶紧把他的情况说明了。这时坐在他右边的乔治一低头发现于恒志皮带上的木雕钥匙链挂件,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并用右手去摸。

“哦,是木雕的鱼。”于恒志淡淡地说。

“鱼,什么鱼,不会是金枪鱼吧?”一个女同学说,看来她对初中生活印象还非常深刻。

“你说对了,就是金枪鱼。”于恒志倒也不避讳了,这倒让几个同学感到有点奇怪。

“你们在说什么?”李老师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个女生告诉老师,他们全班同学都有外号,金枪鱼就是于恒志的外号。

“你看看,你这班主任怎么当的,全班同学叫外号,你竟然不知道。”师娘这时候插进来说。周斌赶紧解释,当时有一段时间老师身体不好,经常请假,学校找了个年轻女教师临时代理班主任,所以班级管理比较混乱。

“不会是陈皮给你做的吧?”乔治随口说道。

“陈皮,谁是陈皮?”于恒志疑惑地问。这会儿同学们全笑了起来,两个女同学笑得转过身去。有一位同学戏谑地说:“还好,他没有当成中药。”

“陈勇啊,你不知道?”乔治惊奇地瞪大双眼,仿佛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于恒志想了一会儿,说:“还真是。”

“你太可爱了。”一个女生笑着说。

“陈皮,这外号有点像黑社会,他现在做什么?”李老师问。乔治告诉了他自己知道的情况。

“他比你們大两岁吧,我以为他比你们懂事,可是从现在情况看,他以后还真可能出问题。”李老师忧郁地说。

“可是他也干了一些好事。”于恒志把他在菜市场门口看到的事说了出来。

“你被蒙蔽了,那个小白脸林凡,外号叫白面书生,是他们的‘军师。”乔治说,“他知道你和陈勇是同学,想给你留个‘好印象而已,其实他们经常在那一带收保护费。”

“你以后不要和他们来往了,免得他们犯事了你还脱不了干系。”李老师说。

“白面书生?武侠小说中人物。陈皮?确实像黑道上的人。”于恒志念叨着。

“这样,我一个朋友在一个厂办学校当校长,他们想找个代课老师教数学,你考虑一下吧。”李老师说。显然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学生了。

“他这水平能当老师?”周斌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不行?是初中。再说了,是临时的。”李老师不以为然。

“那……好吧。回去我给父母说一下,他们同意了,我打电话给你。”于恒志说。

大家又聊了一些什么,于恒志就不知道了,他在想《煤气灯效应》中的话:发现对方有煤气灯控制问题,果断关掉,快速离开,这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十九

非洲的七月,又到了动物大迁徙的时候。成千上万只角马从塞伦盖蒂草原来到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它们必须要穿过马拉河,才能到达终极目的地,而很多同伴就在这条河里葬送了自己的生命。这是因为这条河里有大量的尼罗鳄,他们在河中已等待了很长时间。

一群角马在河边等了很长时间,最终在“首领”的带领下向对岸游去,但是这十来米宽的河道,它们还没游到中心,水面就起了巨大的浪花,原来鳄鱼开始猎杀了,它们咬住角马脖子,进行“死亡翻滚”。瞬间,一些角马就消失在水面上了。

“哎,你怎么在这儿?”乔治推门进来,“大家现在在唱歌,你也去唱一首呀?”

“我嗓子不好,你们唱吧,我看会儿电视。”于恒志推辞。

这会儿电视画面转换成了南美洲雨林。一条小河里,凯门鳄被一群水獭追逐,最终被开膛破肚。

乔治看得眼睛都直了。“你不要换台。”话音没落,他就冲出房间,很快拉着周斌进来了。

“你说鳄鱼在水中没有对手,对吧?”估计“杠精”周斌什么时候和别人争论这个问题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周斌一脸迷惑。

这时,电视画面又换成美洲豹在林中河边袭击鳄鱼的情景。

“看到了吗?它也有失手的时候。”乔治说。这时,几个同学都进来了,他们不明白乔治为何突然拉走周斌,不过听了乔治的话,现在明白了。

“这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只有特定环境的王者与自由。”李梦瑶说。

“听起来挺有哲理,不过有道理。”一个同学说。

“我是说鲨鱼是海里的巨无霸,谁说鳄鱼了?”周斌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看什么情况了,鲨鱼遇见几个虎鲸照样快速溜走!”乔治又想“堵”他。

“行了,没听懂李梦瑶的话吗?”蔡家琪说,看得出她还是李梦瑶的粉丝。

“哎,你们不是到这儿看电视节目的吧。”一个被大家称作阿东的小伙说。

“对,都怪于恒志,跑这儿躲清闲来了,不屑和我们为伍!”乔治说完,强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上次和乔治、周斌他们去看初中老师时,有人就提议大家聚一下。他们的意思是大家同学几年了,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和情谊,可是马上就面临着分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个提议同学们都赞成,不过到哪找一个合适的场所成了问题。到KTV显然不合适,去大饭店,大家都是学生,消费不起。最后乔治说找地方的事就交给他,让大家听消息就是了。这不才几天时间,他就打电话告诉于恒志,让于恒志到新民路旺角粥坊来。

于恒志本不愿意来,毕竟来聚会的都是收到通知马上要去外地高等学府的人,除了乔治、周斌,李梦瑶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蔡家琪考上了本省大学外语系,就他还没着落。他去了和同学们说什么呢?他把这意思告诉了乔治,乔治却说就七八个要好的同学,大家彼此非常熟悉,要他必须来,不然以后再见面就难了。

于恒志就在电话里问周斌,说乔治是不是从家长那里拿的钱请客。周斌笑着说:“你太小看乔治了,你知道阿东吗?”

“哪个阿东?”

“就是初二上完没有再来的何东啊!”

“想不起来了。”

“他的外号叫果冻。”周斌提醒。

“好像有这么个人。”于恒志脑海里闪过一个矮个子的四川同学。这人不太爱说话,说起话来就是一口浓郁的家乡口音。

周斌告诉他何东当年辍学后,跟着一个厨师学做菜,现在一个饭店管后厨。他所在饭店要开一个分店,已经装修好了,设备也调试得差不多了,准备下周开业。刚好乔治找到他说这事,他就给老板请示了一下,老板答应让他们在里面活动。这里面有包间、电视,大厅里还有全套歌厅音响设备。老板还安排了两个服务员,让何东好好招待大家,不收场地、设备和服务费。

同学们本来就是想放松一下,中午简单点了几个菜吃了饭,就开始唱歌。于恒志就说想方便一下,离开了这里。这不又被乔治“抓”了回来。

“我说,我实在不会唱,你们就饶了我吧!”他对大家说。

“你先听,等会儿我给你安排个会唱的。”乔治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一个同学正在唱谭咏麟的《朋友》:“替我解开心中的孤单,是谁明白我。情同两手,一起开心一起悲伤,彼此分担从不分我或你。你为了我,我为了你。共赴患难绝望里紧握你手,朋友……”

一曲完了,这同学还陶醉在歌词的意境中,手握麦克风,身体摇晃着。确实,有人说,世上最清纯的友谊是青少年时期结下的,这种友谊可以贯穿人的一生。

“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下去吧!”乔治把那同学推了下去。

“下面,有请于恒志、李梦瑶同学闪亮登场,同唱《同桌的你》。”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就有人起哄,把二人推到了台上。

“我们两个人没同桌过啊!”于恒志赶紧声明。

“心里早就是同桌了。”有人喊道,“唱吧,沒什么。”

伴音响起,无奈,两人唱了起来:“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爱哭的你。”

大家一直玩到半下午,才告别了彼此。

二十

市水泥厂子校位于城市的南郊,与水泥厂还有段距离。这是一个绿树掩映的大院,院门在水泥厂公路一侧,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一般陌生人很容易忽视这里。不过进去以后发现这院里都是平房,好似一座放大版的北京四合院。大门左右两边均是一长溜平房,正中间是一排较短的平房,这大概是老师办公的地方。转过这排平房,房后有个砖砌的舞台,上面竖立了一根旗杆,舞台下面是个小广场,这大概是学校升旗的地方了,再往后又是一排较长的平房。于恒志问了门卫,知道这院里左边房子是老师宿舍,右边及小广场后面的房屋都是学生教室,再往后就是学校操场了。听人说这里有在校生一千多人,作为一个九年一贯制学校,规模还是小了点,于恒志心想。

林放校长是个瘦高个,五十来岁,留着背头,腰板笔直,走路双手放在背后。他安排于恒志先跟一个女老师听几节课,还关心地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听说学校老师为他找了这么个差事,父母很高兴,刚好有个老乡家就在学校附近农场,就找了过去,想解决住宿问题。这老乡有两个男孩在这里上学,一听这事,心情大好,租金也不要了,只要于恒志管好自己孩子学习就行。林校长听他这么一说,放心地点点头,对于恒志说:“你可以买饭票,在学校食堂吃饭。”又交代了几句,让他赶紧进入角色。

这学校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虽然是代课老师,但开学前于恒志还是被通知和新入编的老师一样进行了岗前培训,明白了教学是怎么回事。

学校给于恒志安排教初二数学,是两个班级。原来的那个女老师大概是要去省城培训半年,专门把她的教案留给了于恒志,还告诉于恒志对学生不能客气,一定要严厉,于恒志只好笑笑。不过他很快发现这学校的学生纪律很好,而且每天早上读背都非常认真。学校是按年级组分办公室,全年级的教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室不大,十来平方米,各科老师分别只有一人。一个年级两三个班,所以学生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学生们背诵的内容不限于英语、语文课文,还有数学公式、定理,甚至连科学、物理课上的实验都要背,这让他很不理解。

与他搭班的班主任是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姓赵,是个大学毕业生,教思想政治的,非常严厉,很少能看到她脸上有笑容。有天在办公室,她突然问于恒志:“来了几天了,对我们这学生感觉怎们样?”

“非常自觉,学习很认真。”

“是吗?这都是装的,你很快就会失望的。”望着一脸惊愕的代课老师,赵老师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天上午,于恒志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改作业,发现有两个男孩在他办公桌旁坐着。他感到奇怪,问道:“马上上课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让他们在这儿的,他们刚才上英语课讲废话,还转头。”对面的赵老师说话了,“怎么把头转过来了,转过去!今天我要看着你们转一节课,否则不算数。”那两个学生吓得赶紧扭着脖子看着身后的白墙。

趁着赵老师低头备课,于恒志到南边保温桶那里接开水,转身面对着一个男孩,小声说:“怎么回事?”男孩抬头看看赵老师,见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便指着旁边的男孩低声说:“快上课时,他说印度人都说英语,我说他胡扯。上课铃响了,老师都开始讲课了,他看老师转过身去写板书,突然转过身对我说,不信下课问老师。结果被高老师发现了。”

“于老师,别听他的鬼话,他们就不想学习。”赵老师抬头看到了这一幕,非常不屑。

于恒志觉得这种打压、强制性教育会造成学生机械、死板的模仿,不会有什么自主创造性,因此他努力想营造一种比较宽松的学习环境。下课有时和学生玩玩游戏,甚至课间操后还和他们打打篮球,上课要求學生可以随意提问,有时还可以针对问题进行讨论,他认为这样学数学是很轻松的。他讲三角形,为了增强印象,就布置作业,要求学生在作业本上画出三角形的高、中线、角平分线,这样有个直观的印象,学生就记得牢靠了。不过,作业交上来,却有五六个人没交,这让他很困惑,因为全班就四十来人,而这节课概念讲得很清楚,图像也在黑板上画过,只要求课后巩固而已。

赵老师听说后,把那几个学生叫到办公室,问他们什么叫三角形的高、中线及角平分线,他们竟然都说不知道。赵老师让他们拿出书来背,每个人下午放学前必须到她这儿背,背得不对不准回家。几个学生垂头丧气地走了。赵老师对于恒志说:“看到了吗?不能给他们好脸!”有个年轻的男老师刚进办公室,看到了这一幕,顺口说:“这叫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二十一

代课老师其实比较自由,上完课就可以离开学校了,当然每天的作业必须改完。林校长虽然好心提醒于恒志可以在学校吃饭,但他并不想浪费时间。他在学校处理完教学上的事后,一般就骑着自己买来的二手自行车到菜市场买点菜,然后就回老乡家了。他买了液化气灶具,可以自己做饭。老乡多次说过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但他拒绝了。自己做饭的好处是没那么多讲究,可以自行支配大把时间。老乡有两个男孩,都在水泥厂子校就读。他们分别被称作小勇和小果,一个上初一,一个上小学三年级。一到晚饭后,两个孩子就到他房间来写作业,遇到不太懂的问题就请教他。这俩小孩挺懂事,一般作业写完就回自己房间,倒也没让他感到是在打搅自己,反而觉得是生活离不开的事了。

九月中旬的一天,由于有个老师临时和他调了课,要他下午赶去上。下午上完课,他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还没走到门口,就碰到了林校长在和政教主任说事。他和校长打招呼,校长让他等一下,说有事要和他说。那政教主任姓姚,教体育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于恒志和他不在同一年级组,没有交集,只是见面点头而已。他们谈的好像是学生安全问题,校长说最近不断有家长反映自己孩子在学校被敲诈勒索,还有被霸凌的情况,要求姚老师组织护校队,放学后在校门口巡视一下。他问姚老师:“小姚,得想个办法,从根本上杜绝这种现象啊!”

“好的,我这几天好好找班主任谈谈,看看问题的根子在什么地方。”姚老师赶紧说。

于恒志想起前两天早上有家长气急败坏地带着头上缠着绷带的孩子在政教处门口讨说法,看来这学校问题还不少,这城乡接合部的学校秩序比起市内确实差了不止一两点。

“小于,上课还适应吧?”林校长结束了和姚老师的谈话,转头问他。

“还可以!”于恒志回答。

“我们这是子弟学校,生源赶不上你们重点中学,不要太理想化啊!”林校长说,“多向工作时间长的教师请教吧。”

“谢谢校长,我知道了。”于恒志回谢。他曾觉得这林校长名字起得有点奇怪,在办公室里问赵老师。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听到了,笑着说:“孔子同时代一个学者就叫林放,他向孔子请教过‘礼的问题,《论语》里有记述的。”这让他肃然起敬,看来林校长也是一个老学究了。

学校门口倒是安静了好几天,不过校园里经常出现一些社会青年。有一天,下午上完课,于恒志骑车还没走出学校大门,就见三四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青年骑车进来了。其中一人看着很眼熟,中等身材,瘦长脸,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他从于恒志身边经过时,眼光瞥了一下,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和其他几人朝左边教师宿舍方向驶去。“这不是班车上挑事的长发青年吗,他来干什么?”于恒志奇怪了,教师宿舍坐东面西,它跟东西向的教师办公室隔路相望,而政教处办公室正好坐西面东,在那排平房的最东端拐角处。

“他们这么嚣张地在学校招摇,这不是找‘死的行为吗?”于恒志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二十二

好几天过去了,于恒志期望的结果并没有发生,这让他很不理解。不过现在校园里已经看不到那些痞子样的社会青年了,看来学校还是想法赶走了他们。国庆长假刚过没几天,学生们还没恢复状态,就又出事了。

星期三一早,还没到上课时间,政教处门口就围了一堆学生及家长。有家长大声喊道:“姚新亮,出来!”于恒志这才知道这姚老师的名字。他也才进学校,就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现有几个学生鼻青脸肿,还有一人头部被打破了,估计是缝了针,头上还缠着绷带。一些教师也围了上来,有家长骂道:“什么破学校,学生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还上什么学!”

“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林校长走过来了,他要有课的老师先去上课,老师们都散去了。于恒志刚好是第二节才有课,他想看看这事究竟怎么处理。学生家长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孩子在校外被打、被威胁的情况。这时姚新亮来了,有个家长情绪激动地说:“就是他叫人打我孩子的,我要报警!”说着就冲上来,揪住了政教主任的衣领,抡拳要打。

“等等,你看到他叫人打你的孩子了?”林校长一把抓住这家长的拳头,“这是学校,不是黑帮会所,即便姚老师有问题,还可以找我这个校长吗!”

“我看到他和打人的二流子在办公室亲密地聊天。”有个脸上青肿的学生说。

“有这事?什么时候?”林校长转头疑惑地看着姚新亮。

“校长,他们乱扯。你回吧,我来处理。”这政教主任倒也老成,不慌不忙地说,“说话要有证据,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岂能让社会青年随便出入?退一步说,你说看见我和社会青年勾搭就是事实了?有物证吗?”这一问倒一下让家长、学生说不出话来了。

“听我说几句好不好?不然我就直接通知派出所领人。”姚新亮厉声呵斥道,“学校不是天天处理你们这些破事的。你们的孩子结伙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不说,那时候你们在哪?班主任请你们都不来!”家长们一下愣住了,都闭上了嘴。

“我看还是报警,请派出所来处理吧!”林校长说,原来他并没有走。

“可以,派出所的老刘我们经常打交道。”姚新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们要是调查下来,这些孩子可能要在那儿待上几天,会留下案底的。”听他这么一说,家长们都面面相觑,不再说话,林校长也转身离去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孩子都是校园霸凌的主角,得罪人太多了,遭到了报复,不然去问问其他学生有没有挨打的?”他语气一转,继续说道:“这样,我代表学校向派出所报案,只说这些孩子是无辜被打。希望尽快找到肇事者,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孩子们受的伤,还是积极治疗吧!”他让那几个孩子去上课,叫家长们一个个到办公室单独沟通。围观的人见没闹出什么动静,都散去了。

也不知这姚新亮用了什么“法术”,反正据说他和家长沟通后,这些人都平静地离开了学校。

于恒志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因为他亲眼看见社会青年到学校乱蹿,相信很多老师都看到过,那些人非常招摇。可是他又不好给别人说,毕竟他只是个代课老师,再说姚老师已当众承诺绝无不良青年在校滋事,这就是结论了。

“嘿,我怎么忘了他。”他猛然想到那长发青年和陈勇是一伙的,陈勇肯定知道這事。虽然李卫东老师提醒过他,不要再与陈勇联系,但这会儿好奇心驱使他急于找到答案,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下午他到街上公用电话亭给陈勇打了个传呼。陈勇告诉他姚新亮和他的“兄弟”玩得很好,前一阵要几个“兄弟”“修理”几个学生,这事真是小菜一碟啊。完了不忘嘱咐于恒志千万不要对外人说。

“嗐,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处理学生间问题没必要动用黑恶势力呀。”于恒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过这次事件发生后,学校再没听说有霸凌事件发生。

二十三

这天上完课,于恒志抬头看了下天,发现天空非常蓝。他心想,自己下一节课是下午的,不必着急。这校园操场还没去过,反正现在时间还早,转一圈再回去吧,于是就信步走向了南边的空旷地带。

这学校的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操场东面是个环形跑道围成的足球场,右侧跑道边是一排柳树,隔开了西面的几个篮球场及旁边的高低杠、五部联合器,篮球场的右边还有厕所和堆煤的库房,这些设施显得还是比较紧凑的。

他在操场上走了一圈,正想离开校园,发现搭档英语老师走了过来。他觉得奇怪,这人低着头,像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他好奇地走过去,问:“高老师,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想找几个树枝,挡一挡下水道井盖。”

“井盖怎么了?”

“那边厕所前的井盖被车压得裂缝了。”高老师说。

这高老师是和他搭档的另一班的班主任,名叫高克明,是个中年人。性格非常活泼,喜欢打篮球,身材看上去非常挺拔,据说以前当过几年兵。因为他是学校少有的男性班主任,又喜欢开玩笑,所以学生们都喜欢他。不过有老师说他真正发起脾气来也挺可怕的,任何人都劝不住。当然,这样的事比较少。

“不用找了,待会儿下课时我和你站在井口边就行了,见到后勤部门的人让他们搬个破桌子挡在那,学生见了不就绕道走了。”于恒志说。

“也好,那就这样。”高老师点头。

“哎,我说高老师,你好像很喜欢看历史方面的书?”于恒志问,因为有次下课,他在办公室看到高老师看《汉书》,这让他很不解。

“这没什么奇怪的,丘吉尔说过不学习历史,注定要重复错误。”高老师淡淡地说道。哦,历史这么重要,难怪李梦瑶曾告诉他阅读的书中历史类的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还说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历史上都发生过。读史,能让人学会正确处理问题。

“有道理。”他赞叹道。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问道,两人同时转身一看,原来是教务处的李宇浩主任。这人四十来岁,身材中等偏瘦,腰却是弯的,没有血色的窄脸上一对小眼睛老是滴溜溜地转,似乎随时要发现问题。

“上厕所刚回来。”高老师说。

“不对吧,我看到你们在闲聊。”李主任说,“你们难道不知道上课时间老师不准在校园乱蹿?”这是什么规定?于恒志突然明白刚才在操场上看不到一个老师的原因了。体育课一般都是三四节,而现在是第二节课。不过老师没课出来锻炼一下身体也很正常啊,为什么要限制?

“我看到这井盖压坏了。这几天学校在拉煤,我担心卡车破坏得更大,害怕学生掉下去,所以站在这儿。”高老师说。

“不错,觉悟挺高的,那你呢?”这李主任并没有因为高老师的这番说辞就放弃他的“责任”,不依不饶地转向于恒志问道。

“你搞错没有,人家是代课老师。”高老师不满地说。

“那也不行,没事就在办公室钻研教材嘛。”李主任说。

“主任权力真大,代课老师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你的管理,可是你发给人家的只是三百块钱的代课费。”高老师笑着说。不过于恒志发现这李主任的脸色已经变得更白了。很明显,他已经非常尴尬了。

二十四

期中考试一过,老师们都忙着评讲试卷。办公室里,赵老师对于恒志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什么呀,这平均分还不到七十分。”

“你知足吧,如果你‘赏识他们,我敢说数学平均分连及格线都达不到。”赵老师笑着说。

“可是我觉得高老师上课气氛蛮好的,他成绩应该不错吧?”于恒志说完,转头望向身后。

“别找了,高老师不在。”赵老师说,“他这会儿可能在校长办公室。”

“为什么?”于恒志疑惑地问。

“你觉得这些学生会买他的账?”赵老师满脸不屑地说,“知道吗,我班英语平均分还没有上五十。”

课间操时间刚过,高老师怒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直接来到于恒志跟前:“小于,下午放学能留一下吗?”

“干吗?”于恒志问。

“帮我看一下学生。”说着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羊角锤把样的短棍,在手上摩擦着。

“你要干吗,小心犯法。”赵老师严肃地说。

“放心,我还不至于丧失理智!”说这话时高老师倒也平静。

今天下午其实于恒志没课,但既然答应了高老师,他就在快放学时赶到了学校。

这节课应该是赵老师班的自习课,办公室已经站了六七个学生。奇怪的是这些学生虽然有男有女,但清一色是赵老师一班的学生。二班可能是他自己任班主任,要好一些吧,于恒志这样想。

可能是这次考试这几个学生成绩极差的缘故吧,学生们站在墙根儿反思。有个男孩说:“老师,你上课讲的我听不懂。”于恒志望去,这不是刘文远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刘文远是个矮胖、顽皮的学生。他有个特点,上课老师提问总把手举得高高的,嘴也没闲着,同时说着“我知道”,有时还直接站起来,大有老师不叫他回答不罢休的气势。时间长了,同学们送他一外号:都知道。

“你把卷子拿来,我看看。”这些学生手上都拿着试卷,已看了很长时间。刘文远走到高老师跟前,高老师指着卷子说:“这个第一、第二人称复数后跟动词原形,第三人称单数后跟动词加s/es是一般现在时最基本的,我让你们背了多少遍了,难吗,为什么错?还有这一般现在時和现在进行时句型也错了,上课你在干吗?”刘文远低下了头。高老师又把其他学生叫来讲解,一一指出错误,突然他提出一个问题:“你们背一篇课文给我听听吧!”

“老师,我不会!”刘文远心虚地说。

“你们这些人上初中以来从没背过英语课文吧?”高老师疑惑地说,“都回班里拿书来!”

学生们立马都把书包背来了。他们知道马上放学了,不想再回教室一趟。

“刘文远,你随便找一篇学过的课文给我背一下。”高老师说。

“老师,我哪篇都不会背。”刘文远回答。

“回答得蛮干脆的嘛!你们呢?”高老师抬头问其他人。

“我们也不会。”这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明白了。你们的心思都用在了逃避组长检查上面了!”这老师话没说完,学生们都笑了出来。

“你们每人自己挑一篇课文背,记住,背不会不准回家!”高老师确定了每个学生背诵的篇目,让他们各自练习。

下课的铃声响了,刘文远转身准备离开。

“背会再回。”高老师说。

“可是我还有几个单词不会。”

“哪儿不会,现在我就告诉你!”

刘文远只好拿书“请教”。其他学生见状也只好照学。老师们都离开学校了,窗外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老师,我们明天再背可以吗?”刘文远说。

“不行!我今天就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背会!”高老师语气坚定。

学生们开始消极抵抗,有小声说事的,有手拿小玩意玩的,刘文远还笑出了声。

“啪!”的一声,刘文远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棍,疼得他脸部扭曲,痛苦地弯下腰,捂着屁股。“你以为我给你们开玩笑?听着,今天我准备犯法,背不会我打死你们。”说着,右手的短棍又“啪”的一声敲在了桌角,桌子上堆的作业都跳了起来。一瓶开盖的红墨水倒在了桌子上,墨水流了出来,于恒志赶紧拿纸巾去擦。

这场面于恒志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吓了一跳。“算了吧,高老师。”他劝道。毕竟这老高真要犯法,他也脱不了干系。

“于老师,你给我把着门,看着他们,不准他们偷懒。”高克明瞪着血红的眼睛,厉声说着,走到于恒志身边,用右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于恒志一下明白了。

学生们认真起来了,全神贯注地读着课文。刘文远脸上的泪水还没擦掉,但口齿清楚地念着课文。奇怪的是,半个多小时后,这些学生全部检查过关了。这也是进入中学以来他们第一次完整地背完一篇英语课文,只不过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

二十五

高老师开始和于恒志熟络起来,两人经常开一些玩笑。

于恒志上完课,正在批改作业,高老师走过来。他可能接下来也没有课了,走路的样子显得很轻松。不过于恒志觉得他站在自己身后很专注地看着什么,心里有点不自在了。“有什么事吗?”于恒志问。“你这钥匙扣上的鱼是木头的吧?”他盯着于恒志的后腰说。“是的。”于恒志头也不回地说。“可以解下来让我看看吗?”他说。“可以。”于恒志转过身,站起来,解下钥匙扣。看来改不成作业了,这会儿办公室没其他人,索性陪他聊聊,于恒志心想。

“哟,还是手工制作的,蓝色的金枪鱼。做工真不错。”高老师说。沉思了一会儿,他问道:“你很喜欢这种鱼?”

“我同学送的。”于恒志说。他也感到奇怪,这高老师怎么知道世上有金枪鱼。

看着他满脸的问号,高老师说话了:“你是不是疑惑我怎么知道金枪鱼的?”不等于恒志接话,他又说:“我有一个要好的战友,在广东当拍卖师。前几年我去南方旅游,在他家还住了几天。”

“哎,你说重点。”于恒志有点急。办公室这会虽然只有他们俩人,不过他不想放下作业长时间聊天,这样万一有人进来看到,很不好。

“有一天,我問战友,一般拍卖都拍哪些东西。他就列举了拍卖物品种类,其中就说到外国还拍卖金枪鱼。”

“你就是这样知道金枪鱼的?”于恒志说。

“是的,我那战友还拿出画报给我详细介绍了金枪鱼。”高老师补充。

“哦,是这样!”于恒志想结束谈话。不过高老师显然不想就此打住:“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只有金枪鱼活得自由,潇洒,随性?”不等于恒志回答,他又说:“这世上的事,只要被强迫或甘愿强迫,那么悲剧就开始了。人类发现了它的价值,即使它在远海活动,也照样难逃厄运。”

“高见,老高。”于恒志竖起大拇指,“你说得太对了!人也一样,要摆脱别人的控制,按自己意志生活,太不容易了。”于恒志感叹道。

“这么说你有主意了?”高老师问。

“什么意思?”于恒志又疑惑了。

“听说林校长找你谈话,想下学期让你继续代课,还说可以考虑让你进修,成为正式教师。”高老师说。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于恒志笑着说,“看样子你也不会在这儿长久干下去的吧!”高克明笑而不答。这子弟学校缺老师,留不住人,校长总是千方百计地到处“挖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看到这条鱼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高老师平静地说。

“什么事这么高兴?”有人进办公室了,两人转头望向门口,原来是隔壁的一个女老师。

“稀客啊,有什么事吗?”高老师问。那老师说她办公室保温瓶没水了,过来倒点水。

“你刚才听到我们说什么了?”于恒志微笑着,保持着警惕。

“我好像听到你们说什么鱼。”这位女老师已倒好水,端着杯子,看向他们。

“英语课文里提到一种海鱼,我们在谈它。”高老师反应过来了。

“哦,什么鱼?”

“鳕鱼,一种深海鱼,好像超市有卖的,你吃过吗?”高老师马上说道。看来这高老师编故事能力倒挺强。

“没有,没听说过。”女老师说完,推开门出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大笑起来。

二十六

小果神秘地对于恒志说:“明天下午你没课吧?”小果是星期四晚上做完作业说这话的。于恒志感到很奇怪,就问他:“没有。你有什么事吗?”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到了就知道了。”这小果人小鬼大,就是不说。于恒志看向小勇,小勇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不知道,他也就不再多问。

期中考试这兄弟俩成绩都不错,老乡两口子挺高兴,让于恒志继续“严格要求”他们。当然,他们也嘱咐自己的孩子,不要影响于恒志的学习和休息。

下午,于恒志刚解完一道数学题,站起来准备喝口水,敲门声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于老师在吗?”

“哦,是小果,进来吧。”于恒志说道。兄弟俩进了他的房间。

“哎,你们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早,现在才六点多。”于恒志看了一下手表,疑惑道。

“好像老师说要传达什么文件,两节课后就放学了。”小勇说。

“喔,是这样。你们这是?”

“我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的吗?”小果有点生气,“就是正常放学我也带你去呀。”

“喔,差点忘了。那走吧!”于恒志穿好衣服,跟着这两个兄弟出了门。虽然刚刚进入十二月,但天气已经很冷,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小雪,人们出门都穿上了毛衣或小棉袄。

这道路两边都是农场农民种的果树。果园里都是桃树、梨树,四周却是密密的杨树,把果园牢牢地围起来。现在树林早已一片雪白,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走了几分钟路,转过一道弯,又朝右走了一段土路,前面出现了两间砖房,这房子坐南朝北。小勇说:“这是我家新盖的房子。”

“你是让我看你家的新房子?”于恒志有点不解。

“这倒不是,是小果让你来的。”小勇告诉于恒志,这靠东面河边的两间房子是他家刚盖起不久的,还没粉刷。他家在这儿买了几亩西瓜地,明年准备种西瓜。

“我明白了,在这盖房是为看瓜方便。”于恒志说完,跟着两兄弟进了房屋。

这房屋地上铺好了砖块,两间房子前墙及门上都安了玻璃。只是门楣上面缺了一块玻璃,这样关着门也觉得有风朝里面灌。

“哎,这地上怎么有这么多死麻雀?”于恒志发现地上有七八只麻雀。

“我昨天就发现这里有三只,都扔出去了。”小果说。

“小果,你什么意思,大老远拉我过来看死麻雀?”于恒志有点不满。

“不是,我想问你这麻雀既然进来了为什么出不去?”小果睁着大眼说,“我哥说麻雀是急性子,乱闯乱撞累死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破案。”于恒志笑道。

“这只好像没死,你看看。”小勇用脚挪着麻雀,发现一只动了一下。

“我来看看。”小果抓起那只麻雀,解开羽绒服拉链,放进怀中。

“你这是干什么?”于恒志说,他抓起麻雀,摩挲了一会儿,“它应该才飞进來不久。”

“他还有救!”小果在怀中暖了好一阵,说,“它想飞了。”

“那你让它飞呀!”小勇说。

“好,看好了。”小果双手高举,对准门口,放飞了麻雀。

奇怪的是麻雀并没朝门口飞去,而是转了个弯朝左面墙上的窗玻璃撞去。

“哥,你站在门前,麻雀不敢飞。”小果说。

“我觉得不是这样。”小勇关好门站在北边靠墙位置,“现在放飞吧!”小果对着门上窗口,把小鸟一送。可这麻雀在空中拐了个弯,又一头撞在了左前墙上的窗玻璃上。

“我明白了,麻雀看玻璃就像看空气。它觉得墙上窗户空间更大,因此往那儿飞。”于恒志说。

“可是它们怎么飞进来的?”小勇不服气。

“很好解释,从外面看里面因有墙壁,所以门上缺玻璃的地方看得更清晰,小鸟以为屋里更暖和,因此飞了进来。但是里面望外面是空荡荡的,加上玻璃是新装的,上面没有附着物;正午以后阳光非常强烈,小鸟在屋内看外面容易眼花,有无玻璃看得都一样。”于恒志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俩兄弟来回看了一会儿,服气地点点头。小果说:“哥,回家你弄个硬纸板,把门上缺口堵住了,免得麻雀再来送死。”

于恒志更加喜欢这两个兄弟了。回去的路上他想:如果学生们都能保持对问题穷究到底的精神,那对他们未来的发展该有多大的意义啊!但是这可能吗?这学校有多少学生会自己提出问题呢?也许很多人从入学的那天起,就养成了跟着别人思想走的习惯,这是最可怕的,温水煮青蛙,在“好心”呵护下,慢慢没有了自我。

上个月他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他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他还去看了张伟强老师,张老师告诉他明年全国要扩大招生,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自己现在身体状况恢复了,下学期想复读,张老师答应他联系班级。他现在很想以后报考历史系,不过没敢对张老师说,害怕老师失望。他想等放假了李梦瑶回来好好听听她的意见,不管怎样,未来他要活出真正的自我,时刻警惕着,绝不受制于人。

作者简介:

姜毅,新疆阿克苏市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中学教师,大学本科学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有散文、小说发表于《教师报》《教育导报》《少年文艺》《阿克苏文艺》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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