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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诗中汉代人物的呈现方式

2024-04-22祝海媚

青年文学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代指唐人唐诗

祝海媚

唐人作诗时常借用与汉朝时期相勾连的人物、史事、物象来指代唐朝的人物、史事、物象,这种现象一般被称为“以汉代唐”。正因这种现象贯穿唐朝始终,故而唐诗中存在着大量的汉代元素。本文将对唐诗中习见的以汉代人物入诗的不同形态方式作一个初步的分类与判别。唐代入诗的汉代人物的身份形态不一,所涉及的人物类型主要有汉朝君主、名相、武将、文士、循吏、倡优、伎工、术士、隐士、宫人等。在判断诗作中出现的是否为汉代人物时,除了惯见的姓名、字号外,还需格外注意人物的别称,即雅号、爵号等。比如,刘邦又有隆准公的美称。值得说明的是,涉及各类汉代人物的诗歌十分丰富,这类书写中也包罗了多种情况。可以明确的是,由于唐人对汉代史实、制度、英才的高度关注,所以唐诗中有着不少关于汉代人物的咏叹。笔者大致将其分为五種情况,即“气貌对举类”“代指贵族类”“同姓为比类”“咏史怀古类”“意趣要素类”。下文笔者将结合相关唐诗对唐人诗篇中对汉代人物的五种呈现方式作一个意义上的区分及诗意内涵的阐释。

一、气貌对举类

“气貌”,顾名思义,即指人的气度风貌。唐人作诗多援引具相似性情、遭际、身份的汉代人物自比及他比,或为赞扬,或为贬斥。这类人物一般多指将相、文士、循吏、隐士、宫人等。此外,唐人作诗之时还存在着以“孟光”或者“细君”指称自己妻子的情况,如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中的“来春更葺东厢屋,纸阁芦帘著孟光”,以孟光比其妻子,设想人生困境之下的家庭温馨时光。另有窦群《初入谏司喜家室至》中的“一旦悲欢见孟光,十年辛苦伴沧浪”,即以孟光比其家妻,简练两语就写明了乍见家人对于诗人的心理慰藉。

张九龄的《酬王六寒朝见诒》一诗借“贾生”“扬子”入诗,此诗首联对汉代人物的化用即属于“气貌对举类”。原诗如下:“贾生流寓日,扬子寂寥时。在物多相背,唯君独见思。渔为江上曲,雪作郢中词。忽枉兼金讯,长怀伐木诗。”诗歌之中所提及的“贾生”“扬子”正是你我都熟悉的汉代文士贾谊、扬雄,诗人借此二人来比附自己,正是为了惋叹自身才华无处施展,功业久久难成的悲戚境遇。“伐木”一典出自《诗经·小雅·伐木》,其诗主旨为宴请朋友故旧,故唐诗中以“伐木诗”喻指朋友的赠诗。诗篇中寄寓了诗人同友人的知音之感,飘零在外的身世之感,以及眷怀往昔的思乡之感。诗人特举与自身人生遭际有着相似之处,素日性情大同小异的汉朝文士,意在抒发郁积于心的寂寥无主、无可奈何之感。诗作开篇以“贾生”“扬子”自比,沿用了“比兴”之法,借汉代人物自比,兴发个人的漂泊无定之感。

在唐诗创作中,常被提及的人物还有汉武帝时期的丞相公孙弘,“公孙弘”经常被“孙弘”或“东阁”所代。公孙弘在位期间十分注重同贫贱士人的来往,常常将其援至“东阁”招待。故唐诗中的“孙弘”“东阁”也多指当朝丞相或是名臣,多寓褒奖之意。唐代诗人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有言:“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杜甫将自己的好友裴迪比作汉代的公孙弘,其赞扬之意显而易见。此种语词替代的背后正是寄托了诗人对时人的希冀与肯定。

除去借汉人表达对时人的推崇与赞颂,诗人创作诗歌时亦有借汉代人物表达对时人的批评与否定。其中有两种情况:一是说此即此,同类互比;二是说此指彼,反用其意。例如,李益《金吾子》中的“绣帐博山炉,银鞍冯子都。黄昏莫攀折,惊起欲栖乌”,冯子都为汉代贵戚霍光家奴,常仗势横行,使百官避畏。后世将其用作写豪门恶奴的典故。“金吾”,执金吾的简称,汉代禁卫军军官名。“子”即指代某一类人的通称。这里以冯子都喻指金吾子,意在说明金吾子正如同汉代的冯子都为虎作伥,作恶一方。苏轼《吴中田妇叹》中的“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即是例证。龚遂、黄霸是汉代两个有名的好官,然而苏轼借龚黄二人并非为赞赏当朝官员,而是无情的披露与反讽。“河伯妇”出自《史记·滑稽列传》,此处借用此典正是为了表明宋代百姓在熙宁变法下无法承受巨大的生活重压,情愿投河自尽。

唐代诗人作诗以相同或相近身份、遭际的汉人为比的创作现象,反映了唐人对汉朝吏治水平的高度推崇。可以发现,不单汉代的宰相在唐人的书写范畴之内,汉代的地方吏官也在唐人的书写范畴之内。

二、代指贵族类

“代指贵族类”所代之人多为帝王、皇后、太后、妃嫔、太子、公主等。虽说属“代指贵族类”,与“气貌对举类”的范畴之间有着互相交叉的部分,但笔者认为将两者分而论之,或许会有更为明晰的结论。这类诗作在上述人物的挽歌辞中出现较多。但是除去占比较大的挽歌辞,其余诗篇也有少数出现这类情况的诗篇。不以皇室成员为直接作诗对象之时,亦会涉及对这类人物的书写,如于咏史怀古诗、应制诗等创作之中。需要明确的是,“代指贵族类”的多为汉代的皇帝、皇后、太子、公主,其所代指的对象也恰是具有同等身份的皇室成员。

窦叔向《贞懿皇后挽歌三首(今存二首)》其二写道:“纵有迎仙术,终悲隔绛纱。”《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传》记载:“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窦诗此句即是将唐代宗的贞懿夫人同汉武帝的李夫人相比,借此典故,方能更显帝后二人悲切之真情。诗人刘禹锡的《经东都安国观九仙公主旧院作》一诗中亦有汉代人物的出现,原诗如下:“仙院御沟东,今来事不同。门开青草日,楼闭绿杨风。将犬升天路,披云赴月宫。武皇曾驻跸,亲问主人翁。”赏读全诗,笔者发现诗作中的“武皇”当指唐玄宗,这个判定是基于一定的文本依据而作出的。于诗题中可以察觉诗人所路经之地正是九仙公主旧院。这个九仙公主正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妹妹,又称玉真公主。从诗作尾联来看,文本中的“武皇”与九仙公主有过现实生活中的交往,所以“武皇”一词断然不是实指汉武帝,而是“以汉代唐”手法的生动运用。这首诗正是属于“代指贵族”的范畴。诗人以“武皇”代指唐玄宗,虽说刘诗仍是立足古迹旧址发时事变迁之感,但可以明确的是“武皇”仅仅为补足叙事成分而存在,并未与全诗诗意形成缠绕回环的艺术效果,故笔者还是将这类书写划分至“代指贵族类”。

三、同姓为比类

“同姓为比类”指的是唐代诗人在创作诗歌时倾向于以汉代同姓的人物来指代现实同自身有着交际来往的官场朋友。这类情况在赠别、酬和诗中出现的可能性较大,以汉代出色的同姓历史人物为比,正是一种无上的赞美,多表诗人对官员朋友的仰慕、敬重之情。白居易《赠楚州郭使君》有言:“当家美事堆身上,何啻林宗与细侯。”“细侯”即东汉官员郭伋,“林宗”为东汉名士郭泰,诗人以字称呼二位,以示尊重。诗人以汉代郭伋和郭林宗代指郭姓刺史,意在宣扬刺史的美名。陈羽在《送戴端公赴容州》中写道:“还将小戴礼,远出化南方。”诗人于诗末提出了将《礼记》之泽,被于南方的希冀,细读之,可以明白诗人正是将戴端公比作了汉朝的戴圣。李白在《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中写道:“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何人先见许,但有崔州平。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晚途值子玉,华发同衰荣。”以上几句就隐微地将崔叔封兄弟比作善于识人的崔州平及厚于交道的崔瑗,诗篇之中的恳求援引之意也呼之欲出。如此看来,唐人在作诗的过程之中以“同姓为比”的方式来表达对当朝官员的推崇,这也是出于现实的考虑,这类情况多出现于干谒诗之中,其间出现的汉代人物多指向某一确切的唐代人物,不失为一种“以汉代唐”现象面貌的独特呈现。

四、咏史怀古类

“咏史怀古”即诗人读史见古人成败,或是思及古人古事,或是立足遗址旧迹及贤人庙宇,眼见物换星移,世殊事异,发抒感慨。唐人入诗的这类属“咏史怀古类”的汉代人物大多没有所指代的唐代人物,创作更多是出于即事抒怀的目的。此类对汉代人物的运用手段背后,正体现了唐人以史为鉴的意识。这种以史为鉴的意识当是自上而下的。据裴素《重修汉未央宫记》记载,唐武宗即位之年至汉未央宫遗址游览,指示左护军中尉鱼志弘重修未央宫,并表示个中缘由:“此汉遗宫也。其金马石渠,神池龙阙,往往而在。朕常以古事况今,亦欲顺考古道,训齐天下也。至是遐历,恍然深念。且欲存列汉事,悠扬古风耳。昔人有思其人,犹爱其树,况悦其风,登其址乎?吾欲崇其颓基,建斯余构,勿使华丽,爰举旧规而已。庶得认其风烟,时有以凝神于此也。”帝王尚且对汉代史料如此看重,那么士人必当效仿之。诗人张籍在其诗作《华清宫》中写道:“温泉流入汉离宫,宫树行行浴殿空。武帝时人今欲尽,青山空闭御墙中。”此诗中的“武帝”实指历史上的汉武帝,而并无其他虚指。可以推断出此诗当属“咏史怀古类”,诗人虽未言明心绪感慨,但字里行间都流动着一股因历史变迁而生发的萧瑟空寂之感,而其中意味恐怕也尽在言外。刘长卿《送裴郎中贬吉州》的尾句“知己酂侯在,应怜脱粟人”中的“酂侯”正是汉代开国重臣萧何的爵号,诗人正是以爵号代指其人。此言意在言明身遭贬谪的裴郎中也是如同汉臣萧何一般的人物,如今却沦为食用粗米的下品官员,实在是引人叹息。关于汉代人物入詩的这一类别书写则不属于“以汉代唐”的范畴之内,更多是建立于“以古事况今”的情感基础之上。

五、意趣要素类

有些汉朝人物在唐诗中仅仅是一个符号化的产物,保留下来的往往只是脱离史料外壳的情感氛围。将汉代人物中的意趣要素单独提炼以新面貌示人,是唐人对汉代典故的独特裁剪。但不容置疑的是,人物所携带的某种意趣正脱离其事典本身,只是在袭用的过程之中,人物的事迹与其特定的情感意境已暗合为一,以至后人引用人名时有取其情感精髓之可能性。例如,“阮郎”一词在某些唐诗的运用中就切合此种类型。刘长卿《过白鹤观寻岑秀才不遇》中的“应向桃源里,教他唤阮郎”即是例证。“阮郎”指的是东汉剡县的阮肇,其与刘晨去天台山采药,路遇两个仙女,被邀至家中,相留半年后,二人思家欲归,女子强留不得,遂送二人出。半载归家,子孙已过代,后重返天台山寻访仙女,不得。刘阮二人误入桃花源的记载,显然充满着浪漫迷蒙的色彩,诗人此番化用大大显化了岑秀才行踪不定的神秘色彩。刘长卿在诗作《对酒寄严维》中就采用了东汉严子陵“隐士”的人物要素,鲜活地再现了“门前七里濑,早晚子陵过”的隐居生活图景。

这类“意趣要素类”的诗歌往往就不属于“以汉代唐”的现象范畴之内,诗人所援引的这类汉代人物往往具有别具一格的精神面貌,或是异于常人的独特体验,诗人多取其人的精神内核或行为内核入诗,是较为显著的用典。这类诗歌中的汉人仅有朦胧的指向性,或者根本具无所指,不能称作是“以汉代唐”。但运用如此诗法之人恰是独具匠心,极好地开拓了旧有习用典故的新意义领域。诗歌是艺术的语言,诗人正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展现一些诗歌给予你我的难以言喻的美的体验。

综上所述,唐诗中所涉及的各类汉代人物有其不同的呈现方式,大致可概括为“气貌对举类”“代指贵族类”“同姓为比类”“咏史怀古类”“意趣要素类”。以上五种呈现方式正体现唐人作诗对汉代人物的不同剪裁方式,以汉代人物入诗,诗人可以自由选择人物于诗歌之中所需承载的功能,“以汉代唐”仅是诸多功用中的一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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