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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列维纳斯哲学中洞见《白痴》

2024-04-22李思慧

青年文学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白痴公爵耶夫斯基

李思慧

一部旷世名著的诞生理应是作者个体主观思想意识的结晶与升华,更应该是面向他者的。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美是一种超越于理性和逻辑的纯粹自由存在,美在本质上是一种“未完成”的存在,在这一意义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美”置于“真理”之上。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更是遵循了作者这一思想。列维纳斯哲学的“他者”理论和“责任”意识等重要概念在《白痴》中也有具体体现。本文将以列维纳斯的观念体系重新打开这部小说,探究列维纳斯哲学下的俄国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于创作成熟期的代表作《白痴》。

一、列维纳斯爱欲观:怜悯之爱与情欲之爱,“白痴”的失败悲剧

列维纳斯认为,从一定意义上说,享受是主体与外界交流的一种手段,它给主体带来了一种超越与救赎的生活。这也引导人们重拾肉体的重要性,物质与享乐都来自我们的身体,以及我们肉体化的实存。肉身欲望既是限制,也是日常生活中超越的基础,还是维系多元性和道德伦理关系的基石。因为心灵常常把自身的肉体作为净化的阻碍,而净化就是要寻求唯一性与绝对性。在享受时,我们遗忘了自身,自我和自身之间的粘连被暂时解开了,享受既是“一种对客体的吸收,但也是一种与它的距离”(王恒《时间是与他者的关系—从〈时间与他者〉解读列维纳斯与海德格尔的关系》)。《白痴》阐述了两位男主人公两种爱的悲剧。一位是出身贵族的梅诗金公爵,另一位是“富二代”罗果仁。陀思妥耶夫斯基把罗果仁形象刻画为一头被压抑的野兽,压抑得越深沉爆发得越强烈;而梅诗金公爵作为其对比,则是一个拯救者、牺牲者形象,如同天真无邪的天使。小说中的二人都疯狂地爱上了女主人公娜斯塔霞,但他们的爱是大相径庭的,他们眼中的女主人公形象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天壤之别。梅诗金公爵对娜斯塔霞的爱是怜悯之爱、关怀之爱、拯救之爱,是一种从上至下的力量,这种力量并非居高临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降临,是对不幸之人给予的施舍与同情。罗果仁对娜斯塔霞的爱是纯粹的兽性之爱、肉体之爱、情欲之爱。恰恰相反,情欲之爱是自下而上的,带有强烈的控制欲望和领地意识。

列维纳斯在其后期著作《总体与无限》一书中,亦将思想与认知视为一种享受。这是一种介于存在距离与剥离距离之间的联系,列维纳斯将其命名为“光”。“光”是客体向主体显现,主体吸收客体的基本条件。我们必须通过这一普遍性的光照才能与外物打交道。这“光”在列维纳斯看来,就是理性的普遍性。所以,理性在性质上是孤独的。而依附于理性而存在的主体,同样也是孤独的,不可能达到真正的解脱。文章最开始,梅诗金在瑞士养病期间,遇到了一个身患肺痨的女人玛丽,她年轻的时候惨遭抛弃,村民们都瞧不起她,说她是个坏女人。梅诗金安慰她道:“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村民们纷纷嘲笑他是个“白痴”。对此,梅诗金并不辩解,因为梅诗金知道,那些被村民称之为“白痴”的行为并非不谙世事的愚钝,而是洞悉人性后应有的淡定,看透世间百态后该有的悲悯。梅诗金对玛丽的善意最先打动的是村里的孩子们,他们看到,虽然玛丽衣衫褴褛,但梅诗金还能如此柔和地对待她。日后,他们渐渐地跟玛丽成为朋友。村民们也改变态度,开始接纳关心她。这是个很温暖的故事。所以说,梅诗金是人们口中的“白痴”,却也是道德美的化身,他心怀整个世界的痛苦,并且随时愿意为了别人而无私地奉献自己。

叔本华曾经在《人生的智慧》中说过,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这痛苦和无聊间摇摆着。在《白痴》中,每个人身上都充斥着欲望,罗果仁对情爱的狂热和霸道,托茨基对权力与地位的执着,将军对情欲与私心的放纵,加尼亚之于金钱的厚颜无耻,几乎每个人都为心中欲望去争斗,唯有梅诗金超然物外,金钱、地位、权力等欲望于他从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自在随心,毕竟这世间“白痴”也好,天才也罢,智慧的生存之道莫过于此。

二、列维纳斯“他者”论:“面容”唤起

“白痴”的责任感

“面容”是列维纳斯伦理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他人的面容以其易受伤害和裸露激发了主体对他者的责任,所以面容是一种伦理道德呼唤。这是列维纳斯对“面容”的描述:“面容,卓越的表达,形成最初的话:它是在其符号之顶端浮现出来的能指,一如凝视着你们的眼睛。”(《总体与无限》)自我与他者是一种关系,因为这里毕竟发生了面容对着面容的“相遇”,他者之面容也预示着一种激励“我”对他人负起责任的责任感。他人的存在表现为面容,面容的出现意味着“我”不能直接占有另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白痴》实际上就是一部“面容的故事”,面容往往会在最重要的小说部分出现,它会影响到整部作品的发展脉络。形形色色的面容围绕着《白痴》这本书,给它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面容始终闪耀着神圣的光辉,象征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类的特定描绘,流露出一種灵性与神圣的意味。

在《白痴》中,娜斯塔霞的面容对梅诗金公爵有一种特殊的召唤。这种召唤毫无理由,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正如娜斯塔霞的面容在公爵面前出现时所发生的那样。所以,虽然他对娜斯塔霞还不是很了解,但他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责任感。因此,作为他人的义务,从面容开始就是无条件的。这种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的召唤与响应,表现出的是一种急迫性。在这种压力下,主体必须作出反应,而不能回顾过去,也不能进行理性思考。这种对他者的突然召唤、无法逃避、急迫与例外,是列维纳斯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在面容出现的一瞬间,主人公就被带入了一个无法逃避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只能对面容作出反应。对他者来说,只有在他者将死,他者即将处于濒死状态下,“我”才有可能立刻拯救他,并作出反应。为此,列维纳斯在《上帝·死亡和时间》中说道:“死亡,作为所有神秘之源,只在他人那里呈现;并且只有在他人那里,它才紧急地把我唤往我的最终的本质,唤往我的责任。”梅诗金也是为了别人的“面容”而被召唤出来的,也担负着为其他人的责任,但他是第一个回应娜斯塔霞的,因为娜斯塔霞的呼唤更为紧迫,这也符合列维纳斯的他者观。

事实上,在他还没有看到娜斯塔霞本人之前,娜斯塔霞的面容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魅力不仅在于她那无可比拟的俊美,还在于她的面容引起了公爵的怜悯和恻隐之情。娜斯塔霞的面容是一种让梅诗金公爵情愿为她承担责任的召唤,正是这种责任的召唤,鞭策着他做出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行为,他向这位只在相片上出现过的女人求婚。他的责任感告诉他应该把娜斯塔霞从“婚约”中解放出来,因为那个“婚约”是她不愿意的,也是伤害她的。加尼亚迎娶娜斯塔霞,与其说是出于个人的考虑,不如说是出于一种利益关系;另一方面,罗果仁是爱娜斯塔霞的,但他早就看到了,这是一种极端的感情,会使他们两个趋近疯狂,两败俱伤。

三、列维纳斯伦理学:死亡只是形而上学,此“白痴”非彼“白痴”

列维纳斯的伦理学是在“上帝死了”这个背景下诞生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位死去的上帝,是一位被物化了的上帝,死亡的只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上帝概念。列维纳斯同样认为,伴随这一“上帝之死”,主体开始能够重新发现那一被传统形而上学遮蔽了的超越:他人的超越。这样的概念过于笼统,简而言之,上帝之死并不是上帝消失了,不存在了,而真正死亡的是具象化的上帝,但上帝的精神智慧与神圣威严犹存。上帝是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在生死理论中,列维纳斯对死亡的“悬临”进行了解构,对主体的“我能”展开消解,对“向来属我”的消亡进行了解构,在道德“异质属他”的意义上的孤独,被转化成了对死亡的义务。因此,死亡不再是对它自己的生存负有责任的途径,而是对他者的一种道德义务。也就是梅诗金公爵对娜斯塔霞所说的:“你受尽折磨,从地狱里出来还保持一尘不染,这让我敬佩,我甚至可以为你去死。”(《白痴》)

作为“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白痴”,并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白痴”,他是堂吉诃德那样的理想主义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是在嘲笑“白痴”的无知,而是在赞美“白痴”的纯洁天真。试问,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人,却还不通事务,庸众对他的态度是理解和尊重吗?不是,是慢待和轻视。一个人的单纯、善良与他是否“白痴”无关,与他是否“不通事务”无关,而仅仅与他的生活方式有关。那么,这绝不是“白痴”的不堪,而是人世的堕落。在《白痴》中,书中的角色虽然也经常不认同公爵的行为,甚至背地里讥讽嘲笑他是“白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对公爵的高尚怀有敬佩和仰慕之心。这听起来很矛盾,却是人性复杂性最好的体现。罗果仁在火车上与公爵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就对公爵抱有好感,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喜欢素未谋面的公爵。随后出场的叶班钦将军是个利欲熏心的老江湖,但是在这位公爵大人温和、善良的性格面前,叶班钦将军很快就打消了心中的怀疑,表现出了对他的信任。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要在《白痴》中塑造的主人公是一个拥有基督式大爱的正面人物,他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抱有着近乎无边的同情和怜悯,希望通过自己的仁爱与宽恕去救赎他们的灵魂走出苦难,为此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

“善良成了白癡,仁爱变得无用,狂暴显示为力量,怯懦装扮成理性,美注定要被践踏和毁灭,恶却愈加肆无忌惮、扰乱一切。”(《白痴》)

评论家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了俄国文学的深度,而这个深度被称为描绘人内心的全部深度也不为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总是充斥着苦难、虚伪、错乱、仇恨、抑郁、罪孽、嫉妒等负面要素,就像是人类罪行和苦难的百科全书,《白痴》更是其巅峰作品之一,对苦难的献身和救赎是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主题。列维纳斯哲学思想,表面上是如乌托邦般的美丽幻想,实际上,这是一个人人向往的至善的世界。列维纳斯认为,通过艺术的审美意识形态可以实现对世界的拯救,而这种拯救并不是外在于世界的、脱离于现实生活的。《白痴》所体现的是灵魂深处的美、真诚、善良、仁爱、宽恕,只要这些高尚品质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那么苦难的人们都将得到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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