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具的力量
2024-04-20梅莉
文梅莉
《物与美》是日本民艺家柳宗悦的经典之作,我特别喜欢书中写器具的部分。
作者是惜物之人,认为器具只有融入生活,才会焕发美与活力。他在与每一件美的器物相遇时,都会用心领悟它独一无二的美。器具是服务于人类日常生活的,所以他说日常的生活才更重要。这点我很赞同,物为人用,人不应为物所累。幸福其实伴随着日常的简单与美,我们当然不能把寻常的生活理解为乏味的生活,这也是人到中年后才能理解的。
在《民用器具之美》一章中,作者说:“我们不能因为器具是实用的物品,就只把它当作一种物质存在。虽然它是实物,但谁能说它就没有精神内涵呢?忍耐、稳健、诚实,这些不都是器具的精神所在吗?器具始终与日常生活交织在一起。”是的,器具的诞生没有裹挟繁杂的欲望,只是为了效力于人的生活,且大多出身于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或深巷中的幽暗作坊。
在谈论知识与审美时,作者的观点相当鲜明,说不经过观察得来的知识,不会使人了解到美的神秘——费尽心思思考出的种种形容都是基于概念的要求,这样的解说,写出来的不是感受,不过是知识罢了。换言之,就算你腹中诗书再多,如果没有自己的观察与见解,那也只是知识而已,你的解说就是掉书袋,你就是搬运工,这一点适合任何艺术。
在介绍苗代川窑烧制的黑釉陶器时,作者阐述黑釉陶器没有丑的地方,说明它的制作过程平稳,无波澜,它与那些没有健康之美的高雅陶器形成了强烈对比。作者认为黑釉陶器的美还应归因于工匠们朴素自然的生活,制作者与被制作物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相通之处。“工匠们总是在不自知中做着一些超出自身知识水平的事情,我们却不能因为他们的不自知而轻视他们创造出来的成果,这是失敬的行为。”奢华复杂的生活方式必然制造不出简单自然的美器,美而不自知,这是对一个美人的最高评价,对工匠也同样适合。
看到一把李朝陶壶后,作者感叹,人类有时会崇尚重器,那些巨大、坚硬、身长、沉重的器物会令人感到沉稳可靠。“因此生而为人,就需要自我纾解,需要温暖、温柔、情意,有时甚至需要眼泪。我们渴求的是静谧、和睦、慰藉,即便我们自己毫无所知。茫茫人世间,我们需要有同行的伴侣。所以,这个壶是美丽的,它的美无出其右,因为它身上满是脉脉的温情。”
作者还写到自己有一次生病后无力地躺在床上,有人突然造访,带来一把小壶,只看了它一眼,立刻就感觉心中充满了力量。这大约就是器物带给人的精神力量。那是一把绘唐津小壶,上佳的质地与走笔的流畅都不足以让作者惊叹,让他瞠目的是瑕疵处的修复痕迹。瑕疵属于天生缺陷,但工匠并没有试图掩饰,反而索性用金漆做了自然修复,金粉修补的痕迹明显。这让作者想起禅语中的“露堂堂”,他觉得正是这份“露堂堂”给了这把小壶真实的生命。于是,他兴致盎然地创作了偈语:“看吧/看吧/小壶神韵/露堂堂。”人也好,物也罢,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坦然而真实地展现自我,或许更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