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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星辰

2024-04-20赖继

山花 2024年4期

赖继

序章·讲故事的人

像我这样职业写小说的人,离不开故事。

没有故事,就无法写出小说。我平日里写的都是警匪和涉案题材,接触的素材多是社会阴暗面,久而久之,对我自己内心也有一定影响,外出与人交际,几乎成了难事。昨天我托友人的福,终于走出书房,外出交际。友人带我参加的,是本地一个“文艺局”,本地主流的创作者在一起聚会,大家交流心得,彼此切磋酒量。此地文风醇厚,酒风彪悍,自古“文”与“酒”便不曾分家,古有诗仙散人流杯相会,今有“文艺局”也在常理之中。

席间,新老朋友觥筹交错,兴之所至,有人提议大家伙挨个表演才艺,以助酒兴。于是诗人和词人举起了酒杯,挨个诵读了自己的作品。场中文风瀚渺,逸趣不穷,才子佳人,沉浸其间。轮到我时,便傻了眼,现场表演才艺这类活动,诗人和词人最是拿手,可我拿什么出来表演?我总不能说,来,我来给大家读一本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吧。

没听完,不准走。

正当我处于尴尬境地,友人突然给我解围,说:“你给我们讲几个破案故事吧,这你擅长。”

“讲故事也可以算表演才艺?”

友人连连点头:“没事,反正就是大家喝酒,图一乐。”他刚说完,随即醒悟,嘱托说:“对了,你别讲一些分尸案、剁尸案啊,一会儿上菜还有毛血旺和粉蒸肉。”

我正踌躇间,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发言了:“我看你写过不少警察破案的故事,有没有平日‘少见之警察的故事?”

“没有。”

席间有人立马反驳:“有!听说有个部门,基本上不会露脸。”这里我要给大家交代一下,我是學法律出身,我非常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部门,这个部门确实没有太高的曝光率。

这个部门主司打击恐怖和极端主义犯罪,在省厅建制为“反恐总队”,市一级为“反恐支队”,县一级有时候将特巡警大队和它合并在一起。

那就从我一位供职于反恐部门的男同学讲起吧。我和他在大学相识,颇有交情,毕业之后分配到了同一个城市,我依着自己的性子,应聘到了电视台,而他则通过招警考试,进了省厅反恐部门。来省城之后,我们见过几面,他在同学的聚会当中像个小透明一样,不显山露水。他说,从事反恐工作的人,要有一辈子都站在幕后的决心和毅力。

我写过很多年轻人的故事,他们有爱情的悲欢离合,也有事业梦想,可是二十多岁的少年在现实里终究会长大的,人到了三十多岁才是最难的时候。算算毕业这么些年,我和我的这位同学,已经进入了“男过三十”的中年阶段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事业处于瓶颈,工作疲于奔命。他们内心热血已退,早就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那么,三十多岁的反恐干警,又是怎么样的状态?大家看多了二十多岁的青春偶像警察剧,难道不想看看“人到中年”的警察?他们也是平凡人,也有三十多岁的困境。

我们总是觉得这类犯罪离我们很远,那恰恰是他们在幕后进行了勇敢而坚决的斗争,才让我们得以安然活在太阳之下。我们的相安无事和“察觉不到”,恰恰是他们付出努力的直接效果。

好了,现在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关于一场眼睛手术,关于人和人的接力,一场生死的赛跑。

一、案发

踩在三十八岁尾巴上的宋宝飞此刻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他在临睡前喝了一大壶酒,现在酒意有点上头。宋宝飞从自己供职的酒厂里偷偷打出了上好的酒,他本来是想浇灭自己内心那嚣张的火焰,结果越浇越凶猛。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远处的三江港口灯火通明,深蓝色的夜空之下,各色集装箱云集,装载着各种贸易物资的船只缓缓向港口靠拢,就像是因游人在池塘边抛食而围拢的一群锦鲤。

港口产业园区正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带动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园区里都是新兴科技产业,唯独这个酒厂是传统行业。这可不是什么小酒作坊,这个酒厂很大,和远处靠拢的集装箱船只比起来,它像是一艘航空母舰。它的产值也很高,生产的各类酒畅销海内外。

港口产业园区在正式开发之前,酒厂就已经在这里了,它不光有自己的窖池、车间和大小生产线,还有自己的家属院、商业街区、伙食团等,厂门以内,自成王国,可谓闭环生态,自给自足。

政府曾经规划过,把传统产业都搬迁他处,把新兴产业集中在港口工业园区,这样更有集群经济效果。2009年讨论动迁方案的时候,有几个不同的声音,一说是酒厂历史久远,其中几个老窖池可追溯至明清,动之不妥;又一说是酒厂的原址靠近三江口的水源,一旦挪动,将影响生产;还有一说是如果动迁,可能引发涉稳事件。不幸最后一个说法应验了。当年的酒厂动迁事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群体聚集——酒厂的数百员工浩浩荡荡冲向港口园区管委会,抵制迁址。

宋宝飞就在当年的人群中。2009年的宋宝飞还比较年轻,他来到这个城市,自己找了一些营生,终究一事无成,最后通过熟人介绍,进了这家全市白酒产业的龙头企业。那个时候的宋宝飞很强壮,一米八的个头,在酒厂工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酒厂要搬迁的消息像炸弹一样激起了三江口的水花,在老家属院里住了大半辈子的员工不干了,这以后上班得多不方便。其实上班不便不过是托辞,最大的问题是酒厂的家属院产权和如何动迁补偿的问题。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历史遗留问题。上一任厂长,为了给员工谋点福利,就以酒厂修建厂房的名义,向政府要了些地,然后员工集资一部分,酒厂出一部分,这样就修成了家属院。

酒厂的家属院有大几百户,现在听说要动迁,那总得有经济补偿吧?老老少少上前一问,结果却炸了锅,修建厂房和修建住宅,在土地使用性质和修建验收报批手续上,截然不同,老老少少住了几十年的家属院,根本没有办理合法的独立产权。

按照工业厂房动迁,还是按照住宅动迁?这关系到住户的重大利益。独立产权一个补偿价,非独立产权一个补偿价,开发方想少补偿,原住户想多要,久拖不决的矛盾最后演化成了冲突,再往后,就演化成了群体性事件。

宋宝飞在这次事件里表现得非常积极,他懂一些文化知识,表现得和普通酒厂工人不同。他能和政府代表、开发方进行有效的谈判,还能接受采访,当然他的发言里许多法律词汇都不准确。

有一种人就是喜欢闹。没理由没原因没诉求也没利益,反正就是喜欢闹,只要闹起来,只要出现乱子,自己就舒服。

宋宝飞刚刚到酒厂上班,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既不是家属院需要动迁补偿的员工,也不是工厂里需要借题发挥要求加薪晋级的中层干部。有人问,你这么闹有啥好处?宋宝飞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好处?难道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必须要用好处来计量?难道就不允许有正义了?”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专业论证,规划逐渐清晰,酒厂保持原址,其实也挺好,谁说传统粮食产业就不能在新兴领域取得突破?谁说酒业就不能融入三江港口园区?以后可以在这个园区搞世界酒业博览会嘛!

不迁了也就不闹了,那些想要多些补偿的员工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宋宝飞更是失望了好几天。

宋宝飞想不到的是,他在这场闹剧中表现出来的禀赋,竟然被境外一位“精神导师”看中,成为了改变他一生的契机。

酒厂的酒糟香味儿,飘散在港口的上空,让夜晚多出一分醉人的惬意,也把宋宝飞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中。他今天如此心潮澎湃,是因为从邮件里接收到了“导师”的一篇最新“文献”,“文献”里阐述了“导师”的最新“教义”。极具煽动力和充满极端主义的“教义”让宋宝飞更加坚信自己才是整个世界的“拯救者”。

这篇“文献”字字句句都充满着煽动性,每一个论点都直击宋宝飞所代表的这类人群。宋宝飞内心的火焰,又被“教义”激起,他告诉自己必须听“导师”的话,必须忍,必须静待时机。等到恰当的时机出现,他和他的同伴将成为拯救社会的英雄。想到同伴,他顿时酒意和睡意全无,他已经联系不上他的一位同伴了。这位同伴叫涂孟辛,比他小着两岁。

宋宝飞用约定好的方式联系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没能联系上。宋宝飞有点担心,“导师”曾经说过,涂孟辛是坚定的,是不会动摇的。他隐隐觉得一定有什么蹊跷,于是便穿好了衣服,下楼打了个网约车,前往郊区平顶山农场去找涂孟辛。

涂孟辛住在平顶山农场。这些年流行复古民宿,他抓住这股热潮,将自己在山上的老破房装修一番,取名“原宿”。涂孟辛和宋宝飞是在“导师”的介绍下认识的,两人因为是同乡,于是被“导师”编入了同一小组。随着“原宿”的火起来,涂孟辛的经济收入发生了变化,宋宝飞一直觉得这个难兄难弟会甩开“组织”单飞——这种感觉在这几天特别强烈。所以当宋宝飞在涂孟辛的民宿里找到他时,二人的对话得极其不愉快。

宋宝飞借着酒意,很愤怒地质问涂孟辛:“为什么不按照约定回复?你是生了二心,还是想另立山头?”涂孟辛那天晚上也喝了不少酒,他下厨做了几个菜,陪住店的客人喝了几瓶奥丁格啤酒,酒劲上脑,有些醉意。他十一岁的儿子和他同住,孩子颇为懂事,在酒局退散之后,将涂孟辛扶回了二楼寝室。

涂孟辛早些年和前妻离异之后,就一个人带着儿子,相依为命。他的前妻嫌弃他,他内心深处很是忿忿,他发誓要给当初看不起他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他咬着牙,撑了下来,因为“导师”给他说了,他必定能出人头地。

屋里只剩二人对质。涂孟辛比宋宝飞矮得多,也瘦弱得多,面对宋宝飞雷霆霹雳般的喝问,涂孟辛显得气弱且紧张,他颤声说:“我这些天忙,现在是旺季,民宿有很多客人……”

“什么客人?你是挣这点钱的人吗?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一起向‘导师宣誓的话?”他连话都没说完,宋宝飞就打断了他。

涂孟辛一听这话,更紧张了,他伸出脑袋,向阳台外张望,半山的大风又响又烈,吹得他脑门疼。这民宿依山而建,每间客房都背靠山壁,而在卧室的落地窗之外,都建有一处休闲阳台。休闲阳台伸出房间,可临云崖,放眼望去,视野极度开阔,由于半山常有雨雾,涂孟辛的民宿又以“云中浪漫”为噱头吸引顾客。

涂孟辛的神情像是做贼:“这些事,也大声说得么?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宋宝飞一听涂孟辛竟然敢顶撞,顿时气冲脑门:“怎么说不得?自从你这破房子开始挣钱,你就像暴发户一样!”涂孟辛神色变了变:“挣钱有什么不对?我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我自己挣钱养活,难道我要一辈子跟你一样穷?”

宋宝飞大喝一声,扑了上去,两个醉鬼扭打到了一处。涂孟辛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宋宝飞掐住了脖子,推倒在地板上。

二人翻滚之间,已经从室内打到了阳台之上。涂孟辛抓起了旁边的绿色啤酒瓶,用力地砸向宋宝飞的头,“你个王八蛋还敢砸老子,是活得不耐烦了!”涂孟辛缩在阳台的护栏边,强撑道:“我不想继续了,就当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宋宝飞喊:“把你吃掉的经费退出来!”涂孟辛脸色吓得惨白,这事儿怎么被宋宝飞知道了?

涂孟辛颤声道:“你他妈可别瞎说!导师的经费我都发放给所有下线了!”宋宝飞看他神情,心下再无怀疑,他大踏步上前,准备清理门户:“都发给下线了?那你这民宿修建、装修的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简直怒不可遏,涂孟辛这王八蛋,不光吞没经费,还骗自己,这人挪用组织经费,修建了自己的民宿,现在挣钱了,又翻脸不认人,想要断绝和“组织”的联系。

宋宝飞倒吸了一口气,铁臂伸出,重重一拳打碎了涂孟辛手中的啤酒瓶。他拳头上满是鲜血,顺势掐住了涂孟辛的脖子,一字字道:“把经费吐出来,别逼老子杀人!”二人身高差異颇大,宋宝飞把涂孟辛举了起来,重重抵在阳台的护栏上,涂孟辛背脊一阵剧痛,却嘶声道:“来啊,你有种杀人啊!”

宋宝飞的手松了一松,他接受了“导师”的“教义”,加入了“组织”,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可是他和涂孟辛毕竟相识多年,涂孟辛曾在他窘迫的时候接济过他,他一时竟然下不了手。可是涂孟辛却认为宋宝飞这二货没有杀人的胆子,反讥道:“别他妈装了,你这个怂货,你要是有胆杀人,老子就告诉你经费在哪!”

宋宝飞把涂孟辛狠狠撑在阳台护栏上,涂孟辛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宋宝飞喊:“你别激老子!”蓦地,只听一声金属裂断的声音,阳台护栏垮塌,涂孟辛向后仰倒,摔出了阳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声音,他整个人被山间的云雾吞没。黑夜一下子收走了涂孟辛的生命,只留下宋宝飞呆立当场。他脑子一片混乱,想从“导师”的“文献”里找到解决之道,可是“导师”的“训谕”只告诉了他,要忍耐以待时机,要传播学说,要发展信众,要牺牲自己。

“导师”却没告诉他,杀了“同门”,该怎么办。

二、顾动与赵大炮

宋宝飞和涂孟辛的案件,就像是一锅药材的一个引子。涂孟辛的尸体很快被登山客发现,刑事侦查部门快速介入,侦查中发现此事涉及境外一个被国际定性的叫做“骷髅”的恐怖组织,以及“组织”里赫赫有名的“精神导师”,于是线索依法从刑侦部门,通报到了反恐部门。

省厅负责侦办该案的大案科长叫顾动,三十岁出头,是政法大学的科班毕业生。顾动接到命令后,就带着人去刑侦局了解情况。刑侦局一半都是他的同学,寒暄一阵后,他请了所有同学喝咖啡,然后迅速地换取了案件资料。根据验尸报告,死者涂孟辛曾在生前与人打斗、抓扯,指甲及伤口组织里发现了另一名男子的生物信息,脖子上有一道掐痕。

结合现场勘验发现的痕迹来看,死者和行凶者应当认识,而且很熟,死者是把行凶者“请”到了房间的椅子上坐下。烟灰缸里有烟头,烟头上提取出两个不同生物信息,说明是两人在场,经过短暂交谈,这才翻脸动手。

刑侦的干警走访了现场的其他人员。涂孟辛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在稍微清醒之后提供了一个重要细节,他父亲的一位朋友,当晚喝了酒来找他。至于这位朋友是谁,涂孟辛的儿子称不认识,是第一次见到。

涂孟辛的儿子在笔录时告诉警察叔叔说,自己在一楼自己屋里睡下后,被一声巨响给惊醒,随后楼上安静了一阵,他听见了零星的“敲打地板声”,再然后是“关门声”。

老同学告诉顾动,涂孟辛的客栈里,没有监控,所有的摄像头都是应付检查,形同虚设。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现在居然还有不装监控的建筑物。就算要打造一个远离科技的复古文艺场所,可是作为旅店业的经营者,自己总得掌握公共区域的情况吧?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动眉毛一跳,看来这涂孟辛平日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老同学笑了,对,顾神探,你猜得对。你看这是搜查笔录,涂孟辛的房间里,发现了许多“骷髅”组织的所谓“教义”文献、非法书籍,他的同伴想必将这家客栈当作了聚集之地,为了保证绝对安全,躲避侦查,他们拆掉了所有监控主机。

顾动把资料推回给正在喝咖啡的老同学,问,既然他的同伴把这里当作了聚集之地,那么你们铁定查过死者最近的联系人了。

老同学打个响指,警方确实从涂孟辛通话联系清单里,发现了一名多次打电话给涂孟辛的人,涂孟辛一直没有接;结合另外的短信、微信等通讯内容,涂孟辛明显是故意不接,而涂孟辛躲避此人的原因,在于对方说他拿了“不该拿的钱”。

顾动雷厉风行,已经吃下了所有材料,思忖这案子并不复杂:犯罪嫌疑人基本能锁定,稍稍一查,此人有前科,和現场的生物信息能匹配,还和涂孟辛认识。

杀人者,宋宝飞。

“得,这案子给我吧,我改天再请老同学们吃饭。”顾动掏出电话,请示上级,接到了厅领导指示,那就移交过来,由顾动队里整合警力来侦办。顾动于是向领导要人,把赵渝给我借调过来用一段时间吧。

赵渝比顾动小六岁,他们在长年的办案中结下了深厚情谊,彼此也知根知底,顾动甚至主动提出要给赵渝介绍女朋友。

赵渝这人也不客气,反正领导说了就要兑现,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顾动办公室要个说法,顾动完全忘记了头一天的信誓旦旦,但端着科长的面子,不好意思失言,于是施展缓兵之计,提议晚上再撸个串,从长计议。当时,顾动带着科里两名年轻人,与赵渝在城西一处烧烤摊见面,赵渝来势汹汹,既然领导说了要解决个人问题,起码指条明路。

“顾不动”依然不动,顾左右而言他,便在这时,他亲妹子顾婷不合时宜地出来寻他,告知他父亲突发眼疾入院。顾婷比顾动小五岁,在某著名医学院硕博连读,刚刚毕业出来,正在实习之中。

这一刻的相见,赵渝仿佛被丘比特之箭狠狠击中。顾动虽然颜值平平,可他妹子顾婷眉目如画,光彩奕奕,堪比昭和美人。赵渝一拍脑袋,瞬间和顾动没大没小,问:“领导,你确定你不是你家捡来的孩子?”

三、行动,行动

说回宋宝飞,在经历了涂孟辛的死亡后,惶惶不可终日,对于境外“导师”发给他的各种深刻“教义”,也便无心继续朝暮诵读了。涂孟辛的孩子已经大了,可是宋宝飞自己的儿子还小,加上老婆没工作,对于即将面临的刑事责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于是,宋宝飞不顾“纪律”要求和约定的联系时间,赶紧启用了紧急联系方式,给境外的上线打通了电话,希望能把自己弄出境去,不光自己要出境,还需要带上老婆孩子。

境外的头目皱了眉,这是咋的,啥实际工作没办成,弄死一个“组员”,还想拖儿带口地移民?当我们是善堂?宋宝飞立刻慌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声称自己得到了涂孟辛手里的“大秘密”,如果现在他不能及时离境,恐怕后患无穷,最好迅速解决问题!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然后就收了线。惶恐中的宋宝飞接连几日没等到境外的通知,他变得狂躁而激动,大步不出家门,终日酗酒,发起狂来,连妻儿都要揍。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急于跟境外联系,露出了马脚,被侦查部门查知他有跑路的打算。情况层层上报,省厅经过深思熟虑的研判,认为应当先行截住宋宝飞。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扣下了宋宝飞,那么就能挖出境外“骷髅”对我境内宣扬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并煽动实施恐怖活动的一些线索。

于是就在宋宝飞连日狂躁并幻想飞越大洋之时,顾动和赵渝,已经带人从省城锦川赶赴三江市,并在抵达当天就围上了宋宝飞借居的酒厂宿舍楼。

传唤普通对象,对于顾动和赵渝来说,早就已经轻车熟路——派两名干警同行,若口头传唤便带上证件,若书面传唤则领齐法律文书,上门敲门,依法定程序告知,旋即带走。

可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对于这一对熟手搭档来说,也显得特别棘手。顾动不爱动,心思则很细,在抓捕之前,先对宋宝飞进行了预判中的刻画,分析他此刻的心理活动——此时的宋宝飞自我负罪,对涂孟辛的死亡惊恐不已,几成惊弓之鸟,他急于脱身,势必不会乖乖就范。此人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在家里制作过简易爆破装置。他身材高大,一米八的高个儿,身手了得,加入境外“骷髅”组织,接受过极端思想,情绪狂躁易怒。

只能静待时机,必须一击即中。诸警在会议室里稍事休息。男干警罗田不敢熟睡,怕打鼾影响他人,只趴着养神。女干警张小婧悄悄给罗田塞了一颗糖:“吃吧,薄荷糖吃了就不打鼾。”这点小细节被顾动看在了眼里,这两人年纪相仿,各方面条件倒是般配,队里领导多次想要撮合二人,二人却总是不好意思。

紧张的氛圍仍然笼罩着顾动,他内心低沉,感觉颇有压力,只好转移思维。他突然想起父亲住院的事,便给顾婷发了信息留言,让顾婷明天一早到自己房间,书柜的第二列《理想国》里夹着自己的工资卡,拿去医院刷,把父亲住院的钱续一续。他媳妇照顾儿子,又要上班,最近都忙疯了,只能请妹妹多分担父亲的事。

顾动的媳妇黄静,人如其名,安静。她是浙江嘉兴人,来锦川上大学,毕业后留在电视台工作,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顾动。媳妇倒是贤惠,顾动随时都在上案子,家里的大部分压力就分给了她。

顾婷没回他,想来已经熟睡。顾动的父母靠经营长途客运车供兄妹俩上学,其间辛苦不言而喻。现在父亲年纪大了,也不开车了,老两口领了社保养老,来省城给顾动接送孩子。

三十岁的男人可真是上有老,下有小,手上撑着伞,自己淋着雨。顾动内心庆幸家里还有个懂事的妹妹顾婷,他自己工作太忙了,很多事都顾不上。

顾婷大学时有过一段不成功的感情,从那时之后就一直没再考虑找对象。这个赵渝,也不知道追求顾婷现在怎么样了,姑娘大了心事就不给人说了,顾动自己也不知道顾婷心里怎么想。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翌日,宋宝飞的老婆领着孩子出门了,盯在门口的侦查员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一切。

顾动的方案很简单,等宋宝飞老婆送孩子外出。确定房间里只有宋宝飞一人的时候,顾动调来一台日产尼桑车,让便装干警开着车,往宋宝飞的停车位上开去。在宋宝飞的停车位上,停着他的一台老式桑塔纳。

两车轻微相撞,随即张小婧假装打听到车主人门口,说是抱歉,把你车撞了,要不一起来看看,能私了就不走保险公司了。张小婧扮演一名刚拿驾照的女司机真是惟妙惟肖,在惊慌中带着歉意,歉意中又包含诚意,诚意里体现着自己愿意赔钱,这可就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宋宝飞的戒备心。

片刻后,宋宝飞穿上衣服,走到楼下车位上。他蹲下腰,仍然警惕地先向后张望,在确定周围没有异样之后,他才正视两车相撞的情况。他绕着两台车转了一圈,就挂掉点漆,这小丫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这也好,讹她点钱,给她点教训,以后练好了手艺再上路。

蓦地,宋宝飞全身一颤,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猛地扭身,转头就跑。

“快!抓住他!”埋伏在附近的罗田带着干警扑了上去,宋宝飞腿长步宽,两步三步就跨上了楼梯。他逃跑的方向不是向外,而是跑回自己屋里,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是为了再次握住屋内的自制爆炸装置,对于他来说,只要握住这个东西,就像是有了护身符!

宋宝飞大口喘着气,跑到了三楼他的屋子门口,他握住了门把手,就要开门。只要一开门,张小婧辛辛苦苦诱调他出来的工作就白费了。只要一进屋,宋宝飞必定用屋内的自制爆炸装置,和大家鱼死网破!

蓦地,一道人影从四楼楼梯上跳下,来人快步上前,从后面按住了宋宝飞开门的手。宋宝飞用手肘猛力向身后砸去,当此生死之际,他用足了全力,只见来人低头一闪,拦腰把他抱住,紧接着一个扭身抱摔,二人同时着地,重重地向长过道里摔了出去。

来人正是顾动。在张小婧上楼叫门之前,他已经先行走到了四楼静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出现问题,他能第一时间自上而下堵截宋宝飞!

宋宝飞从地上爬起,一摸腰间,他的皮带上竟然插着一根自制雷管。他大喊:“来啊,一起死!”这根雷管虽然不大,可是近距离炸伤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就有点狗急跳墙要玩儿命的意思了。追上来的张小婧和罗田吓得愣了一愣,还是赵渝老练,他立马拔出了配枪。

“都别过来!”顾动离得最近,他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他死死按住宋宝飞握住雷管的手,用肩膀顶撞宋宝飞,二人随即向身后的应急通道下行楼梯滚去,在滚落中二人扭作一团,摔得天旋地转。

赵渝追了下去,心中默念:“顾不动你可别出事,不然顾婷会宰了我!”

二人摔停在应急通道里,也不知道顾动用了什么手法,从宋宝飞手中已经夺过了雷管,他翻身压住宋宝飞,摸出手铐把宋宝飞铐住。

四、第三个进入现场的人

就这样,宋宝飞成功到案,在结束了第一次讯问后,随即被押送回省城,在省第三看守所刑事拘留。

宋宝飞被刑事拘留之后,起初还负隅顽抗,直到顾动将从他家中搜查而来的证据摆在面前,他终于明白刑责难逃。为求立功宽大处理,交代了一个重要情况,有一小撮危险分子蛰伏在境内,具体人数不明,而涂孟辛手上有一张口令卡,负责在暗网进行经费的发放,找到口令卡也就能破译名单。

“口令卡?有多大?什么样子?”“类似一个优盘的样子。”

“谁是你们的最高上级?”“我没见过他,我听涂孟辛说过,代号‘老头。”

“那是谁杀了涂孟辛?”“没有!没人杀他,他失足掉下去的,我那天是去问他要经费!我没有……杀人。”

顾动扔出一份尸检报告:“宋宝飞,在涂孟辛的尸体上,检验出你的DNA,从痕迹上看,你们有抓扯、打斗,还有你的血液。”宋宝飞猛地挣扎,想要站起:“我发誓,我真的没杀他,我是和他打了一架,我们有抓扯、打斗,对,我也流血了,可他是自己掉出护栏的!”

宋宝飞的思绪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他撑着涂孟辛,掐着对方的脖子,对方被死死地抵在了阳台护栏上,就在他收回手臂的一瞬,蓦地,只听一声破裂的声音,阳台护栏塌了!跑!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跳了出来,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他杀气腾腾而来,和涂孟辛发生争执、扭打,可是他明明已经收手,涂孟辛怎么就突然摔出了阳台?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涂孟辛的死跟自己没关系,这案子警方一介入,他们别的罪行也会暴露。他必须赶紧离开现场!

宋宝飞声泪俱下,说自己真的没有杀涂孟辛,自己真的已经收了手,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只能仓皇而逃。

“真是他自己掉出去的!”宋宝飞眼睛瞪得满是血丝。

顾动盯着他:“宋宝飞啊宋宝飞,你再想想。”

宋宝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我真的收手了,我把他撑到了阳台护栏上,可是我却放弃了,我没有想过要杀他……真的真的。”

“你有没有从涂孟辛屋子里帶走什么东西?”

“不可能!我当时吓坏了,根本顾不上!”

“行,今天就这样吧,你的事不少,你别急着撇清你和涂孟辛的死之间的关系,现在唯有坦白才是正途。”

当天的审讯时间到了,随着看守所铁门的落下,宋宝飞被交到了管教民警老蔡头的手里。老蔡头是个有经验有资历的老管教了,在看守所里处理过各种“妖魔鬼怪”的事。

顾动的上级、郑新立副总队长专门给老蔡头打了电话,说对这名犯罪嫌疑人要格外小心。他二人打了多年交道,彼此熟知,老蔡头在电话里开玩笑:“怎么,临近要退休了,你们队里还给送个棘手的活?想让我晚节不保?”

客栈因为发生凶案,这几天已经停业,门口还拉起了警戒线。顾动等人再次复勘案发现场,他们下车后,向看守人员出示证件,便上了二楼。涂孟辛的房间是一间新中式风格的套房,古朴中带着一点禅意,角落里放着绿植和盆栽,而地板上放置了不少数字序号,用以注明各种现场痕迹。复勘现场进行得很顺利,上一次现场勘查基本上把所有有用的信息都已经包揽了。

赵渝翻动手上的第一次现场勘查报告,那张能联入暗网的口令卡,并没有在现场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涂孟辛必定随身保管,不大可能藏到他处。赵渝还从涂孟辛的购物数据里发现了他经常购买同一款式的高跟鞋,一个光棍,买高跟鞋干什么?

顾动走到了窗户边,山间的风吹得正劲,他戴着手套,摸了摸阳台的护栏断口。顾动蹲了下去,仔细观看地面上固定护栏的螺丝孔,他仔细地把每个螺丝孔都检查了一遍。坍塌的那几根护栏已经随着涂孟辛的身体掉进了山崖,护栏被拔起,带走了水泥地里起固定作用的螺丝,只留下了地面上几个空孔。

顾动猛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根据现场的痕迹,宋宝飞和涂孟辛靠得很近,宋宝飞所站的位置,已经靠近了阳台护栏,也就是说他的口供并没有说谎,他是掐着涂孟辛,把涂孟辛撑到了护栏边沿上。”

张小婧问:“这有什么奇怪的?”

赵渝缓缓道:“怪就怪在这个距离——我们都知道,要产生一定的击打力量,必须要有距离,如果靠得太近,是没有办法发出较大力量的。当宋宝飞已经把涂孟辛按着贴在护栏边沿上,两者几乎是处于静止的状态,他怎么可能通过近距离按压涂孟辛,就把他背后的护栏给压崩塌?这可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隔山掌啊。”

顾动又调来涂孟辛孩子的笔录,笔录里说,那孩子在一楼自己屋里睡下了,他被一声巨大的响声给惊醒,随后安静了一阵,他听见了“零星的敲打地板声”,再然后是“关门声”。

顾动看着赵渝,目光灼灼:“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当时没有办法和宋宝飞的口供进行印证判断。”

罗田说:“响声应当就是涂孟辛摔出阳台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还有敲打声?宋宝飞的口供里说,他当时吓破了胆,立刻就跑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敲打?”

顾动来到一楼涂孟辛孩子的房间,孩子的房间在涂孟辛房间的楼下,房间很温馨,柔软的卧床上放着刚刚换的被子,被子上还有一阵清香。案发后,孩子被接到亲戚家住了。顾动在孩子房间走动,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天晚上孩子睡着了,无论如何不会知道,在楼顶上,自己的父亲正在经历什么。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他被惊醒,他并没有立即上楼去查看,而是听着楼上的动静。

楼上很静。顾动陷入沉思,这孩子后面听见的敲打声,到底是什么?蓦地,顾动听见了楼上赵渝等人的脚步声。他猛地反应过来,当晚孩子从睡梦中惊醒,神志并不完全清晰,他听见的可能不是敲打声,可能是谁的脚步声!

有第三个人进入过现场!

五、就医

忙活了一夜,顾动天亮才收工。他抵达医院的时候是中午,一进病房门就发现顾老爷子没在房间里。屋外阳光正好,顾老爷子已经自行晒太阳去了。

顾动从病房窗户望出去,看见顾老爷子戴着眼罩,伸直了胳膊和腿脚,坐在医院院子的大槐树下。他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儿媳妇黄静送来的粽子。

顾动皱起了眉,又是粽子。黄静是嘉兴人,喜欢包粽子,一年四季都喜欢。可是顾动并不喜欢吃粽子,每次黄静包一大堆粽子,顾动艰难地配合着吃,一吃就是几个月。

顾老爷子吃粽子吃得正兴起,像个小孩子。顾动心中一暖,走近问他:“我妈呢?”“你妈回家休息去了。”“我妈和顾婷真大胆,把你一个人扔病房?”顾老爷子向来比较有个性,道:“我图个清静,我乐意。”

顾动问:“医生说你眼睛有啥毛病?”顾老爷子说了一串专业词汇,顾动听得头都大了,他在心中自动忽略。最后顾老爷子进行总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视力可能会保不住,得等着做手术。”

顾动这次吃了一惊,忙问:“那什么时候做手术?”“得排队,专家号。”

“排队期间,病情会不会恶化?”

顾老爷子说:“那就不知道啰,要不你找找人,早点安排下。”

顾动一挠头:“我是抓人的啊,找人这事儿是不是顾婷更有优势?她学医的。”

顾老爷子叹口气:“顾婷刚刚实习完,工作还没定,啥关系没有,能办什么事?”

顾动摸着脑袋,这事有点犯难,要说查个什么线索抓个什么人,顾动是一把好手,可是要说到医院找人办事,这可比较难办,况且顾老爷子现在就医的医院是业内顶尖的医院,几个专家的手术能从年头排队到年尾。

顾动半天没说话,顾老爷子意识到这事给顾动压力了,忙笑着安慰说:“跟你开玩笑的,罢了,原也没指望能有这特殊待遇,眼睛看不见了也好,我不想把这世界看太清楚。”

顾老爷子这安慰人的本事也算登峰造极了,顾动从来也没见他安慰人成功过。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差点没把顾动的心给扎穿,他愣了半晌,才说:“哦,我找厅里反映反映。”

顾老爷子问:“今天顾小宝课下得早些,你媳妇接上他,能来医院看看我不?”顾动说:“他晚上要写作业。”顾老爷子有些失望,说:“哦,那帮我把这个拿回去给他。”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草编的蚂蚱。顾动拿着草编蚂蚱发了下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城里赶集,他走得累了,父亲把他放到两肩上骑着,手里塞给他一个草编的蚂蚱——那时候没什么玩具,一个草编蚂蚱就足以让小孩儿高兴半天。

老爷子这手艺是不减当年,草编蚂蚱栩栩如生。顾动故作嫌弃地说:“你眼睛有问题,就歇着,编这玩意儿耗神!”顾老爷子有点窘,他嘴上非要倔:“我才没那工夫,这蚂蚱我买的!”

“哦?多少钱一个?再给我来两个。”

顾老爷子打死逆子的心都有,看穿不拆穿!

同样的难题也交到了赵渝手上。赵渝约顾婷一起吃火锅,顾婷便将顾老爷子需要排队做手术的事说了。赵渝心想,顾动确实比较宅,生活也单一,没什么社交应酬,指望他能在医疗卫生系统找朋友帮忙,不大现实。更关键的是,顾动这人比较一根筋,让他去找人插队加塞,他觉得是在破坏公共秩序,他委实拉不下脸。

“这事有点难办,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赵渝心中盘了一遍自己的同学、好友,有没有哪位能和顾老爷子就医那家医院沾亲带故的,想想这事顾动摆不平,要是自己能摆平,那在顾老爷子心中的好感程度自然就会上升不少。

他心中一乐,把涮好的牛肉夹到顾婷,才发现顾婷的油碟里飘着葱花,清澈澈,从开吃到现在,她一筷子也没动。

赵渝看着锅里的热汤,沉吟了半晌,说:“爸这事我来办,我想想办法。”

顾婷脸上一红,一筷子打他脑袋:“这就开始改口了?”

赵渝说顺了口,不慎把“狼子野心”暴露了,赶紧把锅里的菜捞出满满一勺,有肥牛有毛肚有凤爪什么的,全放顾婷碗里,顾婷一晚上还什么都没吃呢。

顾婷说:“你可别吹牛啊。”赵渝有点下不了台,立了个军令状,说:“我要是这事儿办不好,我也不改口了!”

“少来,改口这事儿我爸说了不算,我说了算!”顾婷忽然从兜里拿出一个银饰项链,递给赵渝。赵渝问:“这啥?”他拿起一看,项链上有个吊坠,形状还挺别致,是个银制的“纸飞机”。“呐,送你的。”“为啥要送这,又不能涮火锅里吃,我们警察不能戴首饰。”赵渝嘴上虽然贫,心里却乐开了花。

“没让你戴脖子上,你揣兜里不行啊!”“这东西贵不?”赵渝问。顾婷说:“不贵,我实习工资买的。”“实习还能有工资?”赵渝故意提高音量,“我实习的时候还倒贴钱呢,还是学医好呀。”“别贫嘴!你帮我看好我哥,奖励你的。”

赵渝回了省厅招待所。他是市州局借调上来的干警,奉命进省办案期间,只能住在招待所里。他不停打电话找人,托了不少朋友,希望能联系上顾老爷子的主治医生。

“喂,三子,我跟你打听个人……不是谁犯事了,我找医生!你妈不是在某某医院吗?什么,已经离职了?”

“岳大春儿,我赵渝啊,我有个事找你帮忙……”几个电话下来,赵渝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事儿的难度,顾老爷子就医的那家医院,是省里的顶尖医院,平日挂个号都难,更别说插队找某位专家医生去手术了。这个“岳大春”号称“人脉通”,在医疗圈子人面极广,他在后面还要出场,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这省会的医院,庙可真大!”赵渝收了线,有点气馁,没辙了,等朋友们回话吧。他洗了澡,倒在床上,把玩了一会儿顾婷送的纸飞机吊坠,然后拿起枕边的一本书,阅读总是能把一天的疲惫都扫清。赵渝在梦里,和顾婷一起去到了重庆,两人在朝天门码头登上了夜游船,去两江游览夜景。朝天门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是古时迎接天子的地方,而现今成为了群众游览的胜地。顾婷一直想回重庆看看,去走一走祖辈曾经走过的山峡步道,吃一吃正宗的重庆火锅。

顾婷似乎一直也没有对赵渝的热情追求有过正面回应。二人最近的话题,是相约一起到重庆旅游。赵渝做了很多攻略,洪崖洞,解放碑,他把重庆好吃的好玩的都记录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顧婷一起去游览。

然后在重庆的过江索道上,他会向顾婷正式表白,这情节就像是《疯狂的石头》里开场的谢小萌。美好的偶像剧瞬间崩塌,转而成为喜剧,赵渝在梦中笑出声来,然后他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顺手抓了起来,以为是“三子”或者“岳大春”回话了,他赶紧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是顾动。

顾动说:“快,别睡了,宋宝飞出事了!”

六、对,放他走

所有人都知道,看守所老蔡头即将退休了,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没有出过任何意外,没想到临到退休,还闹出一个比较棘手的事。

看守所方面和专案组方面大家都赶到了会场。副总队长郑新立已经在会议室坐着了,原定由顾动召集召开的专案会,一下子变成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商讨会。顾动和赵渝、张小婧、罗田等人赶到的时候,郑新立正在给老蔡头宽心。

看守所的王鹤副所长坐在郑新立对面,面色不大好看。老蔡头具体地将突发事件进行了汇报,一五一十地介绍了宋宝飞昨天晚上的奇怪表现。

当晚宋宝飞觉得眼睛不舒服,向管教民警报告,说无法入眠。管教民警出于好心,问他需要点什么。宋宝飞称自己眼睛高度近视,并且常年患有炎症,先是要了热水,又要了干净毛巾。

他打湿热水和毛巾之后,用热水敷了他的眼睛,据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随后就寝的时间到了,所有在押犯罪嫌疑人都服从规定就寝,唯独宋宝飞在隔间里打坐,经过老蔡头的警告,宋宝飞才躺卧下去。半夜后,宋宝飞突然坐起,全身抽搐,右眼受伤流血。

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了王鹤身上,王鹤说道:“驻所医生看过了,视网膜损伤造成视力严重缺失,是符合取保候审条件的。”

老蔡头补充道:“但是,如果故意自伤自残的话,是禁止取保候审的!”

王鹤在桌子底下用力拉了老蔡头一把,心想你怎么搞的,这人如此棘手麻烦,办理取保候审之后,放出看守所去,就该顾动他们部门自个儿管他了。

王鹤一展眉:“给办理取保吧,让他好生就医去,现在医学发达,视网膜损伤不是什么大事。”

“你!”赵渝差点要发作,现在案情如此复杂,到底有多少人蛰伏都还不知道,那个藏得极深的“老头”还没有浮出水面,要是放宋宝飞出去,鬼知道他会不会跑风漏气!

会议讨论了半天,得出两个意见,第一是保障宋宝飞的就医权利,第二是不能纵容宋宝飞,对他进行取保候审。

那么问题来了,请问谁去保障他的就医?

只听顾动一字字道:“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件事儿我们接。”

郑新立神情欣慰,舒展地将后背靠在椅子上,不错不错,能理解我用意的,果然还是只有顾动这小子。顾动问:“那我们下步做什么?”

郑新立说:“联系光明医院吧。”

“哪家医院?”顾动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名字有点熟悉。

郑新立又说:“光明医院,你们拿着队里介绍信,找专家去插个队,宋宝飞这眼睛,只有那里能治。”

郑新立又补充了一句:“光明医院是省里最好的医院,庙比较大,根据以往的经验,即便是拿上介绍信去公对公,也可能需要等待一定时间,毕竟病人很多,需要协调专家的时间,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找一找各自的朋友、同学、亲戚什么的,有没有人认识光明医院的人,这样有个熟人在里面协调,能事半功倍……”

顾动不说话,依然不动如山的样子,也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

赵渝差点背过气去,这宋宝飞王八蛋自己弄伤了眼睛,队里出面给他找医生,队里保障他就医,还找的是光明医院的专家,不光如此,还要大家发动私人关系来帮忙。他刚刚帮顾婷找了人,发现这事儿难度不小,他张口就开炮:“这什么待遇,人家顾不动……”

顾动一把捂住了赵渝的嘴巴:“赵大炮,够了够了,一会儿吃不了兜着走。”

赵渝下半句生生给咽回肚子里,他气愤难平。等郑新立散会出了房间,他不吐不快,大喊:“顾不动他爹还没手术呢!凭什么啊!”

宋宝飞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会议室里的郑新立等人看着报告单。郑新立耐着性子看完,转头问顾动:“这都说的啥?”顾动连自己老爹的报告都没研究,哪能认真看这个,隔行如隔山,纠结这么多干吗?直接翻结论——“右眼孔源性视网膜脱离”。

赵渝和张小婧带宋宝飞去做检查,检查医生也给出了建议,目前宋宝飞的视网膜并没有完全脱落,只是脱离后产生了一些蜷缩,通过精密的眼部手术,是可以把视网膜摊平的,然后使用硅油固定,让视网膜重新生回眼球,这种精密的手术,得是专家级的医生来做。

顾动说:“既然决定了要保障宋宝飞的就医,那么我们需要好好准备。明天赵渝和张小婧去联系一下医院,和专家预约一下,再走一次‘绿色通道。”

“我来说吧,”郑新立指示,“在这期间,赵渝你们去提审宋宝飞,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复杂,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他可能面临失明的危险……”

赵渝说:“放心,我会的。”郑新立又说:“你务必要向他示好。”

“好的。”“你要用春天般的温暖……”

赵渝:“……”

郑新立接着说:“这个犯罪嫌疑人,陆卫国教授可以治。”

顾动和赵渝一抬眉毛:“领导你已经知道了?”郑新立并不接话,继续说道:“陆教授的手术号已经约好了。两天后,赵渝、顾动、张小婧和罗田负责押上他,到光明医院五楼最东边的诊室,有一个专门给他留的手术间,他将接受全身麻醉,然后上手术台,手术的时间估计两个小时,你们安排两名警力守在外面。”

“是。”顾动说。郑新立接着说:“他出来之后,他麻药效力未退,估计得观察两个小时,这个时候赵渝和张小婧把他推到6号专用电梯,然后接到二楼靠西面的201看护房,到了看护房后,他会在下午五点左右清醒,然后会感到眼睛剧痛,并伴有剧烈顫抖、呕吐,这时候张小婧需要去乘坐专用电梯,上五楼去找陆教授……”

顾动越听越迷惑,他看了看赵渝,领导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诸葛孔明运筹帷幄啊?赵渝回他一个眼神:这可不是运筹帷幄,这是未卜先知吧。

郑新立有意无意地看了赵渝一眼,赵渝闭上了嘴,他继续说:“然后,宋宝飞会给你说,他有重要的线索要告诉你。”

“什么线索?”赵渝警惕地问。郑新立面色凝重:“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线索?”

顾动问:“那领导您怎么知道……”郑新立面色更冷峻了,道:“他不光要给你报告线索,还会要你支开罗田在内的其他干警,他说他害怕被人知道遭到报复,就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顾动和赵渝等人坐得笔直,他们被郑新立这一大段详细的故事预告吸引了,到底宋宝飞会说出什么线索,竟如此神神秘秘?“接下来,他会趁人不多的时候,推给赵渝一个板凳或者床头柜什么的,用来阻挡赵渝,然后他自己会猛地向后退去,撞破玻璃窗户,从二楼跳下去!想要脱逃!”

顾动等人把心吊到了嗓子眼,仿佛就置身在宋宝飞脱逃的现场。

郑新立停顿了下来,众人不说话看着他。顾动问:“领导,这是你的假设,还是……”郑新立转头问:“赵渝,如果你在这样的情境下,会怎么办?”

赵渝豁然起身道:“领导放心,我不会让他跑掉,我也不会掉以轻心!”

郑新立盯着赵渝,眼神如刀,一字字道:“放了他。”

七、看眼睛

太阳照常升起,城市的车水马龙揭开了新的一天。

经过两次检查,宋宝飞的眼睛已经有了医治方案,手术也确定了日期。在押解宋宝飞赴医院手术之前,赵渝按照领导的要求,去看守所和宋宝飞谈了两次。

宋宝飞内心对“组织”依然极度恐惧,这种极端组织,一旦加入,就会给人的思想上锁上枷锁,让你心有所惧,不敢背叛。他两次和赵渝的谈话,明显有所保留。

不过,庆幸的是,宋宝飞对赵渝却也生出了依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从赵渝上次给他看了他小孩的视频之后,宋宝飞内心里就对赵渝的戒备心降低了几分。在这两次谈话中,赵渝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地刨宋宝飞内心深藏的秘密,他有经验,这样的犯罪嫌疑人,如果不能先解除他的恐惧,他的担忧是无法释放的。

极端教义最要命的地方,就是能把人的思想控制住。光靠几次交心谈心,或者政策教育,很难把宋宝飞根深蒂固的思想纠正过来,特别是他对背叛“组织”可能遭受某些报复的恐惧。

赵渝这两天和宋宝飞聊得最多的,是宋宝飞的成长经历,以及家庭情况。两次谈话的效果到底有多少,不大好评估,不过对于宋宝飞来说,他能够感觉出赵渝是个特别的人——赵渝是个可以“理解”宋宝飞这类人的警官。

在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下面,赵渝可能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显,可是宋宝飞却能感受到赵渝所释放的善意。尤其是赵渝前几天带着他去做术前检查,平心而论,宋宝飞这样的情况,莫说是自己已经成为在押犯罪嫌疑人,即便是他好好地在外面,也不可能进入这家医院的VIP通道。

赵渝营造了一种假象——他是部分认同“精神导师”的思想观点的,也就是说,他是可以被宋宝飞拉拢的,同时,他也是同情宋宝飞的,他竭力保障了宋宝飞的就医权利。

就在最后一次谈话结束之后,赵渝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怕‘背叛组织多一点,还是怕失明后再也不能‘看见你孩子多一点?”

宋宝飞沉默了,他的眼睛包扎着纱布,他没有回答。

讯问室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他的眼睛本来就有疾病,他长年用“精神导师”的“咒语”祈祷,希望有一天能有神力把他长年的眼疾给一次性摘除。

赵渝告诉他:“手术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保障你的权利。”

宋宝飞那石头般的脸,突然颤抖了一下。这可真是讽刺,“导师”的咒语没能把他眼睛医好,现在他故意把眼睛弄伤,意图躲避法律的制裁,可是法律却要保障他就医,警方却要医好他的眼睛。

赵渝起身欲走,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口背诵了一段“精神导师”的“教义”。宋宝飞惊呆了,这些教义比他背过的还要精深,这是只有“组织”里最上层的“门徒”才可能接受的“亲传古籍”。

监控视频面前的顾动很满意,赵渝拿捏得很有分寸,够了,留给宋宝飞一个晚上去尽情猜想。

一切都按照郑新立预计的那样,唯独有一点点变化,宋宝飞在进入医院电梯前,拉了一下赵渝的袖子,说:“赵警官,你昨天问的,我想了一夜,我没得选……”

赵渝不动声色,他知道宋宝飞已经动摇了。“惧怕”让人无法选择,而“动摇求生”才会让人思前想后。

宋宝飞做完一堆术前检查之后,于中午时分被推进手术室。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大约两个小时后,他被推了出来。当他出来之后,麻药效力未退,护士吩咐得观察两个小时,赵渝和张小婧把他推到6号专用电梯,然后接到二楼靠西面的201看护房。

赵渝看了看表,郑新立昨天就预言了,宋宝飞会在下午五点左右清醒,然后说自己眼睛剧痛,并伴有剧烈颤抖、呕吐。这一切自然被一一应验,到了时间,宋宝飞清醒过来,坐定一会儿之后,说自己眼睛剧痛,随即开始颤抖、呕吐。

张小婧在接到顾动指示后,前往楼上去找医生。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罗田、赵渝和宋宝飞,还有两名干警守在房间门外。宋宝飞说:“赵警官,我想通了,我有个重要情况要给你说。”“什么线索?”宋宝飞虚弱地答道:“我只给你一人说,我怕‘背叛组织。”赵渝板起了脸:“那就等回到看守所里再说。”

宋宝飞开始轻咳,一边咳,一边喊着:“水,水。”赵渝给罗田打了一个眼色,罗田背过身去,走向饮水机。蓦地,宋宝飞抓起了身旁的凳子,用力向赵渝扔了过去,他麻药劲虽然刚过,可是手劲却还不小。赵渝闪过凳子,发现宋宝飞自己已经猛地弹起,并快步向后退去,撞破了房间北面的玻璃窗户。

这房间北面的玻璃窗户下,是医院背后的空地,地面上停着一台满是灰尘的小车。宋宝飞落地之后,立刻向小车滚了过去,他拉开车门,快速钻了进去。很明显,这是有人来接应宋宝飞。宋宝飞钻进了小车的后排,说明前排必然有人坐在驾驶室上。罗田大惊失色,赶忙回身,他顾不得手上拿着的水杯,迅速掏出配枪,抢了过去。

楼下的小车并不急于要走,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赵渝站在破碎的玻璃面前出了一秒神,这短短的一秒却好似很长。

他的心迅速闪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情景。他昨天晚上和顾婷见了一面,整个约会过程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明天将要执行押解任务,带宋宝飞去做手术,他已经预知了这次押解任务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他不能告诉顾婷,关于案件和任务的一切。

罗田的喊声把赵渝拉回了现实,罗田已经扑到了窗边,持枪对准了楼下的车辆。赵渝伸手拦住了罗田,然后重重给了罗田一拳,把罗田揍到了地板上。

这一切,都被那台小车驾驶座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摇下了窗戶,冲赵渝喊:“快!快啊!”赵渝听得明白,此人正是他的发小、“人脉通”岳大春。为了给顾老爷子插队排手术,赵渝此前拜托过岳大春帮忙。

赵渝长吸一口气,跟着宋宝飞撞碎的窗户洞,一咬牙,也跳了下去。

赵渝着地一滚,流畅地钻进了轿车。车辆猛地发动,从医院后门停车场快速穿出,猛蹿着、横冲直撞,像玩命一样,逃向了远方。201号看护房的窗台边,顾动远远看着这一切。

八、狂奔

岳大春驾车飞奔出城,不敢在城内多待片刻。为了躲避追查,在车辆进入绕城高速公路之前,他下车更换了车牌。出城后的岳大春开车越发狂野,跑了一段高速之后,又转国道,跑了一段国道之后,干脆转到省道上去了。从锦川向西一百余公里,就能进入美丽的高原地区,赵渝辨明方向,这岳大春是想往高原上跑。

不过,岳大春的车技真是差,赵渝在车上被晃得有点想吐,他看了一眼刚刚做完手术的宋宝飞,这家伙一直没吭声,估计更难受。赵渝在车上摸到一个软垫子,给宋宝飞脑袋枕上,缓解一下颠簸带来的痛苦。宋宝飞焦头烂额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感激。

夜黑风高,也不知道岳大春开了多久的车,终于在一处村落停下。此时的宋宝飞已经昏迷过去了,赵渝和岳大春二人从车上将他抬下,往一处厂房里走。厂房外观破旧,打开铁门里面却全是电脑和主机服务器。岳大春这些年“挖比特币”发了点财,为了节省开支,把公司搬到了高原村镇,享受电价优惠。

赵渝和岳大春直直进到最里面的小木屋,找了张床把宋宝飞放下,给他翻了个面,让他脸朝下,趴在床上。这是刚刚做完视网膜修复手术的静养姿态,陆教授已经专门嘱咐过了。二人累得瘫坐在地上,经过一场逃亡,终于可以出口大气了。

岳大春和赵渝是从小到大的发小,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协助宋宝飞脱逃的同案犯,郑新立和顾动这是唱的哪一出?

回说岳大春原来也是宋宝飞、涂孟辛的“组织”中人,自那枚载有名单的口令卡失踪,他便领受了“精神导师”的任务,四处打听宋宝飞的情况,终于在自己发小赵渝那儿有了进展。赵渝先是很警惕:“大春儿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岳大春说:“他家属托人请律师,想了解下情况。”

赵渝板起了脸:“既然是家属委托律师,那让律师来申请会见,你在中间跳个什么劲?”岳大春说:“现在推荐律师,都要拼关系,我知道的情况多一点,才好证明我推荐的律师能‘捞人。”赵渝更不悦了:“案件尚在侦办过程中,不能告诉你。”

岳大春给赵渝塞了一个红包,说:“既然案件的内容不能说,那犯罪嫌疑人的身体状况,衣食起居,这些总可以给我说说吧?”赵渝把红包推了回去:“大春儿你是不是讨打啊?跟我还玩这个。”

岳大春转过话头,说:“上次你托人去联系陆卫国教授,想给你未来岳丈做手术,这事儿我已经有谱了。”赵渝立马来了精神:“真的,那就太感谢了。”岳大春摸着赵渝退回来的红包,像抚摸一只怀里的猫,他缓缓说:“不过啊,中间有些需要打点的环节,你肯定能理解。”赵渝摸着下巴:“你说吧,要怎么弄,我给陆教授好烟好酒伺候上。”

岳大春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当个警察能挣多少钱,咱俩还见什么外?需要打点的环节,我已经安排好了。”赵渝说:“多少?我手机转账给你。”

岳大春又道:“不用不用,我就想知道,宋宝飞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给家属推荐律师,我有业务提成。”“你怎么什么钱都挣?”赵渝接着说,“这样,我去打听一下,我明天给你信。”

第二天,岳大春就收到了赵渝的电话,宋宝飞将会做一系列检查,然后确定一台视网膜修复手术,以及检查和手术的时间地点云云。

宋宝飞在进行正式的手术之前,提解出看守所做过两次检查,岳大春就是在检查间里,寻找到了机会和宋宝飞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岳大春长年跑医疗业务,绞尽脑汁总能创造出机会。宋寶飞与他一对身份,便知道是“导师”委托岳大春来找他。

岳大春在确认宋宝飞并没有出卖“组织”之后,决定设计救他。可是这个环节需要有人配合才行,于是岳大春又再次找上了赵渝,这一次摆在赵渝面前的是一张存有一百五十万现金的银行卡。

当然,赵渝还提了一个要求,他说:“大春儿你说得对,当警察能挣多少钱?可是现在有钱我得有地方花才行,我还需要一个可以出境的假护照!”

赵渝看了看岳大春,这厮从小就听赵渝的话,跟着赵渝屁股后面到处跑,二人没少闯祸。小时候那会儿,赵渝说什么,岳大春都听。赵渝信什么,岳大春就信什么。

那个时候二人同住在铁厂的院子里。铁厂是当年三线建设从北方迁来南方的,岳大春的父亲是铁厂的职工,赵渝的父亲曾经在铁厂的派出所当过所长,所以两家关系一直比较熟。两小孩儿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四处闯祸。

二人上学那会儿,都得带一个饭盒去学校,中午各自在学校食堂打饭吃,可是有一天岳大春把饭盒弄丢了,又不敢给家里人说,只好躲在教室里挨饿。赵渝问他怎么办,他说只能慢慢存零花钱,重新买一个饭盒。赵渝又问,那你存够钱买饭盒之前,就不吃饭了?于是赵渝把自己的饭盒借给了岳大春,二人分吃一个饭盒的饭菜。

赵渝上初中才从铁厂搬家出来,他一直和岳大春有联系,这些年岳大春怎么变成了这样,他想想既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

可是岳大春却丝毫没有可悲,也丝毫没有可怜之意,他心中越发得意,在“精神导师”的“教义”里,拉拢和策动军警人员是极大的功劳。这些被拉拢策动的军警人员被认为是曾从事“邪恶”的罪行,如能在“导师”的教导之下迷途知返,最后可以登上天堂。而通过传播教义帮助这些军警人员“度化”的“骷髅成员”,也会被认为是积累了莫大的功德。

当然岳大春不知道的是,从他开始向发小赵渝打听案件开始,就被顾动盯上了。这岳大春可不是单单做点医疗仪器的业务,这人业务很杂,居间倒腾、挖币赌博,什么都敢干。

敌人的来路,就是我们的去路!当晚赵渝和顾动一合计,不妨虚与委蛇,第二天回个信儿给他,看看敌人到底要干什么。那岳大春对赵渝全无戒心,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思维惯性,赵渝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赵渝假意被他说服变节,要一起去境外挣钱快活,岳大春果然上当。

不消说,岳大春和宋宝飞在医院检查室内互对身份,自然也是在警方的监控之下。岳大春提出计划,决意先行收买赵渝,然后帮助宋宝飞越狱,他急于证明自己,急于立功,既然“导师”要求找到宋宝飞,那么他就设法把宋宝飞弄出去,让“导师”看看自己的本事。

此时此刻的岳大春更加相信赵渝的立场了,因为赵渝还带着一本“精神导师”的“亲传古籍”。这册文献是“精神导师”最初“布道”时使用的,最后遗落在了北非,辗转落到了亚洲犯罪学会手里,成为研究“精神导师”犯罪思想的重要依据。虽说这本“古籍”被人屡屡揭批是“精神导师”自行杜撰的,但是他依然在“组织”体系内将它捧得极高,以便粉饰自己的“正统”。

郑新立手上的这本“古籍”,得来自亚洲犯罪学会。赵渝找到这本难得的“古籍”,交给岳大春和宋宝飞去归还“组织”,“导师”一高兴,还有什么好责怪的?别说死个涂孟辛,就是死十个也可赦免。

岳大春问赵渝:“你什么时候觉醒的?”赵渝心中没好气:“老子一直都醒着。”岳大春说:“不是说你醒着睡着,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信‘导师的?”赵渝一拍脑袋:“我不信他,他就是个神棍。”岳大春问:“那你为什么要帮老子?”赵渝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贪婪,一字字道:“我只信钱。”

岳大春笑了:“我不急,我慢慢‘度你,你慢慢就会信了。”赵渝心道度你个鬼,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岳大春说:“我们要等人来接宋宝飞。”赵渝问:“等谁?”岳大春说出两个字,让赵渝浑身一颤。他说:“老头。”

宋宝飞晚上开始发烧,赵渝叫岳大春外出给他寻些退烧药,这高原上发烧感冒可大意不得,如果有个什么闪失,那会送命的,别大伙竹篮打水一场空。

岳大春怏怏地出去了,他长年在这儿开服务器挖币,商店他都熟悉。临走赵渝嘱咐他,再多买一点酒菜,“给老子压压惊”。岳大春出去之后,赵渝给宋宝飞烧了点水,又把屋子里的一个暖炉烧着,温度慢慢起来了,他终于在角落里歇了下来。

房间变得温暖起来,赵渝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宋宝飞面前。

“别装了。”赵渝说。宋宝飞“嘶”了一声,然后就“醒”了过来。赵渝问:“怎么样啊?”宋宝飞明显中气不足,声音很低,说道:“感觉不大好,脑袋痛。”“刚做完手术就一路颠簸,能感觉好吗?”

“没法啊。”宋宝飞说。“为什么要装昏?你信不过你的‘同门?”赵渝问。

“这不是明摆的吗?我才见过他几次?那天检查室里我是第一次见他。”“你第一次见他,就敢跟着他玩这出‘越狱,胆子可真大。”

宋宝飞问:“那你又能信得过他?连工作都不要了,帮着他救我?”

赵渝一耸肩:“没法啊,他是我发小,而且这事能挣钱……”

宋宝飞用另一只没包扎的眼睛看着赵渝:“他是你发小这事我信,不然他不会轻信你,可是要说你为了挣钱干这事……老赵,你自己先问你自己信不信吧。”

赵渝笑了:“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真是很奇怪。”宋宝飞道:“你既然敢和岳大春‘合作,说明你们就根本不怕我逃脱。”“你知不知道脱逃要承担什么法律责任?”“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接受岳大春的计划?”宋宝飞沉默了。

“你害怕?”“我能怎么办?他说要救我出去,我总不能说我不乐意,我就爱蹲在看守所里等死吧?”“蹲在看守所里,也不一定是等死啊。你才犯多大的罪,至于吗?”“我没得选。”宋宝飞整个人都低沉下去了。

“这话你给我说过。”“我怕啊,我真的怕,‘背叛组织会有不好的下场,你看涂孟辛就……死了!他孩子才多大啊。”

“我还是回到那天的问题,你所谓的‘背叛组织,比起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哪一个更可怕?”宋宝飞叹气道:“我现在已经做了手术了……”“对,可是如果不是我们保障你,你能做好手术?”“我……”

赵渝点了一根烟,窗外风声越来越大,高原的雷雨要來了。在这个木屋里,氛围已经慢慢起了些变化。

两人沉默半晌后,宋宝飞终于开口了,他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就只是想出来看看我孩子。”他弄伤眼睛,想骗得取保候审,也是为了想看看孩子,而他脑子一热,跟着岳大春越狱,也是这个原因。

“看看孩子”,这是人类最直接最简单的愿望,所以他答应了岳大春,他当时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岳大春在“导师”的指导下,能有周密的计划,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当,然后自己在做完手术后被接应出去,就能带上妻儿,奔赴海外。

可是,这事儿稍稍一用脑子就能想明白。收买赵渝然后放人?这种戏码除了在电视上看得见之外,脑洞开得太大了点吧?宋宝飞在车上的时候,就在暗暗想:也不知道岳大春这二货是怎么在社会上活下去的!

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对“导师”所称的各种“精英”产生了极大的质疑和失望,这都是乌合之众啊。赵渝看着宋宝飞,说:“你跟着岳大春越狱,就能见到你儿子了?”宋宝飞捏紧拳头道:“人就是这样,总想试一试。”“祝你好运。”赵渝一摊手。宋宝飞沮丧地说道:“其实我也不傻,你既然跟上来了,我们哪里还跑得掉?”

“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跟上来?”“我不知道。”赵渝语重心长道:“如果我不跟上来,放任你跟着岳大春这二货瞎闹,你这人生才算是真的完了。”宋宝飞突然生出一丝感动来,他用力地作死,可是政府却依然没有放弃挽救他。

他怯怯地问:“我的人生难道现在还没完?”赵渝看着宋宝飞,一字字道:“你既然这么想见你儿子,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还有机会?”“既然我已经跟了上来,你就一定还有机会立功赎罪!”

九、满柜子的高跟鞋

又是一个不眠夜。顾动带着罗田等干警,把涂孟辛的关系人进行了进一步深挖,当然,重点还是在他遇害当天前后数日里,进出过客栈的人员。就当专案组一筹莫展时,一条消息跳进了顾动的视线:涂孟辛的前妻刘子娟于昨日回到了三江市。

涂孟辛和前妻刘子娟离异多年,刘子娟随后再嫁到了广东。干警初见刘子娟之时,觉得其比涂孟辛年轻得多,大抵是长期在沿海发达地区生活,其穿着打扮也比较时髦。干警表明了来意,刘子娟也没有任何抵触心理,表示愿意配合调查。刘子娟慢慢回忆:“我和涂孟辛其实当年挺好的,他当时追的我,我那会还在卫校念护理专业,他是我初中同学,读完书就进了社会,啥都干。”

“啥都干?”“不包含违法犯罪啊,他那人胆小,特胆小!有次他倒卖点水泥,有人旁边说了句,买水泥没手续要犯法,他吓得款都不收了。”

蓦地,刘子娟突然正坐起来:“我想起来了,涂孟辛一年前给我发过一个奇怪的信息!”

罗田忙问:“是什么信息?”“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过来接上孩子,到锦新银行滨海路营业部去找他。”

“锦新银行滨海路营业部。”罗田快速记下了这个地址。

刘子娟问:“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罗田说:“你认识宋宝飞吗?”

“谁?”刘子娟用力想了想,摇摇头,“不认识,是凶手吗?”

“我不是凶手!”宋宝飞一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样子,“我说了八百遍了!涂孟辛不是我杀的!”岳大春的药买回来了,宋宝飞吃了一粒,稍稍开始退烧,听见岳大春和赵渝讨论杀涂孟辛的动机,整个人就激动了起来。

“春儿,你说涂孟辛手里得吃掉了组织多大一笔经费,才惹得宋宝飞动手?”

“这谁晓得?我层级不够,还到不了他们的圈子,这些恩怨我就不知道啰。”

宋宝飞差点气背过去。岳大春和赵渝也不理他,兀自吃着酒菜。

木屋里一股劣质酒味飘荡,赵渝假意饮了些酒,便探岳大春口风,到底现在是谁会来接应宋宝飞?具体什么时候?是不是真是“老头”亲自来接?

“等‘老头来了之后,我就要拿到我的钱。”赵渝说。岳大春道:“我给‘导师说过了,他说没问题!”赵渝故意谄媚地笑道:“大气啊。”岳大春一拍胸口:“等‘老头来了,咱们把宋宝飞交给他,我两兄弟就算圆满了。”赵渝问:“他今晚就来?”岳大春道:“对,今晚,他怎么可能耐得住?要是名单出事了,他就危险了。”赵渝有些饿了,拿起桌上的牛肉也吃了一块,问:“要是宋宝飞手上没有名单,怎么办?”

岳大春忽然阴恻恻地笑了:“那他就是欺骗‘导师啰?”远处床上躺着的宋宝飞突然像被触电一样震动了一下,他此前撒谎说手里有涂孟辛的大秘密,意指那枚口令卡,于是才引得组织来营救他。

“那会怎么样?”赵渝问。岳大春目露凶光,一字字道:“他会生不如死!”

高原的夜风很大。岳大春一斤酒下肚,睡得鼾声震天。夜已经过半,赵渝想起了顾婷,内心突然温暖起来,他曾计划过有一个假期,能驾车带着顾婷来这条国道上自驾,领略下举世闻名的自然风光和民族地区的风土人情。他摸了摸衣兜里的纸飞机吊坠,心中居然有一丝惧意。过去的赵渝从不怕危险,可是如今的赵渝,很怕不能见到顾婷。他安慰自己,有什么好怕的?顾动、张小婧他们一定就在这木屋周围,他们约好了,一有什么问题,赵渝打出信号弹,同事们就扑上来收网。

赵渝试图通过微信向张小婧发出暗号,可是他惊讶地发现岳大春这个挖币厂竟然有信号屏蔽器,他和接应小组失联了!他捏了捏手心,告诉自己要信得过自己的同事们,可是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慌,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今天是怎么了?赵渝默默地想。

蓦地,木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宝飞警惕起来,在夜色下他看起来像木乃伊似的颤动了一下。赵渝摸了摸腰间的警枪,“老头”来了?岳大春翻身起来,低声喊:“谁?”

门外没人答应。岳大春又喊了一声:“他妈的谁呀?”赵渝耳朵里聽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金属碰击声,他猛地浑身汗毛倒竖,一股热血冲到脑门,他喉咙里低低地喊了声:“不好!”黑暗里,一个圆形物什,从木门旁边的透气窗洞里扔了进来。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爆破响声,木屋里一道火光爆闪,火蛇迅速在干燥易燃的木屋内乱蹿起来。

回说罗田问完刘子娟,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刘子娟曾收到了涂孟辛一条奇怪的信息,这条信息的内容已经记不全了,大意是说如果涂孟辛出了什么意外,就让刘子娟到锦新银行滨海路营业部去找他。

这信息本身是有问题的,他自己都已经出事了,还让刘子娟去锦新银行滨海路营业部怎么找他?顾动大胆假设,难道是他留下了什么重要的物什?会不会就是那枚装载有名单的口令卡?

罗田请示顾动之后,连夜驱车回了锦川。第二天打早,顾动让干警们备齐法律手续,自己亲自领着罗田登门造访。他联系上了自己的旧识、锦新银行滨海路营业部的主任林双。有了熟人好办事,顾动让大伙儿开工,罗田带着干警开始认真翻找,逐条数据分析。警方在保险箱寄存业务中找到了“刘子娟”的名字,保险箱里一定存有什么。“存物人是谁?”顾动顺着信息表看过去,存物人却不是“涂孟辛”。“涂孟辛很有可能委托别人,或者用别人的名字,办理了保险箱存物业务。”保险箱里的东西随即查明,可惜并不是那枚口令卡。保险箱存物的时间已经确定了,是一年前的7月4日。

于是众人开始逐帧翻看全年的监控视频。果然找到涂孟辛了,涂孟辛在一年前的视频里出现过!大家围了上来,那天也是7月4日,涂孟辛走进了银行大厅,他仿佛和保安说了两句什么。

“他是在说什么呢?”罗田自言自语道。“摄像头太远了,听不清。”干警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只见视频里涂孟辛把帽子压得很低,他走到了大堂里,坐到了等候区的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整整三十分钟,涂孟辛百无聊赖地在等候区玩着手机。

“他是在干什么?”顾动问。罗田说:“他估计是在等号办业务。”“不对,当天的数据里并没有他办业务的记录,那个‘刘子娟的保险箱,也不是他的名字办理的。”“那他在干什么?”顾动摸着下巴:“他自然是雇了别人,帮他办理保险箱业务。”

果然,画面里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他走到涂孟辛面前,二人相视点头,涂孟辛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那男子便快步走出了大厅。

“可是,保险箱存好之后,涂孟辛也没走!”罗田看见画面里涂孟辛又坐了回去。“他是在等人!”顾动说。

罗田眼睛都要盯进电脑屏幕里了,他直直地看着视频:“他到底在等谁?”顺着涂孟辛的眼神看去,他一直在玩手机,大堂经理走了过来,他抬了一次头。

涂孟辛在银行大堂坐了很久,终于走出了银行大厅。

一年前涂孟辛来过这个营业部,雇人帮他用别的名字,为刘子娟办理了保险箱业务,可是他并没有急于离去,他等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得不太正常。

涂孟辛到底在等谁?到底在干吗?顾动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将思绪放飞,整个人像是回到了涂孟辛案发的现场。

他慢慢走进了案发的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宋宝飞刚刚和涂孟辛进行了缠斗,二人因为涂孟辛侵吞经费而反目,涂孟辛被宋宝飞推到了阳台护栏前。

阳台护栏崩塌,涂孟辛掉进了山崖。宋宝飞那胆小鬼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门没关。有第三个人走了进来,涂孟辛的孩子在楼下听见了“哒、哒、哒”的声音。

蓦地,会议室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脚步声把顾动带回了现实里,顾动猛然惊醒,就看见林双俏生生地站在会议室门口,拎着一袋咖啡。顾动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林双的鞋,一直没说话。

“罗田!快,重新放一遍刚刚的视频。”罗田重新播放涂孟辛在大厅里的视频,只见涂孟辛低头玩手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怎么了,顾头?”罗田问。“你看他在干什么?”顾动道。罗田道:“他在玩手机啊。”“不是,他没有一直在玩手机!”“哦,他有抬过头,抬过……一次,两次,三次!”

顾动目光灼灼:“他为什么要抬头三次?”罗田仔细看着视频,没有发现其中的特别之处。顾动一字字道:“他每次抬头,都是因为大堂经理走过他身边了!”罗田道:“他认识大堂经理?”

“不是!”罗田一头雾水,完全没跟上顾动的思路。顾动转头问林双,道:“林双,我想知道一件事!”

“请讲。”

顾动指了指林双脚上的鞋:“你们的女员工,上班都必须穿这样的高跟鞋吗?”林双道:“是的,这是我们的统一规定,在大堂当班的时候,就必须穿高跟鞋。”

顾动指着视频,说:“能帮我查到和这位大堂经理同一天当班的女员工吗?”林双很快就调取出了去年7月4日在大堂当班的女员工记录表,说:“都在这儿,你要干什么?”

顾动道:“我想去看看她们的换衣间。”林双领着顾动和罗田,径直去了四楼向东的房间,那里是女员工的更衣室,房间里立着三排铁皮柜。铁皮柜是用于存放私人用品的。

“顾动,你要看什么?”林双不解地问。顾动请林双帮个忙,告诉他去年7月4日在大堂当班的女性都有谁,她们的鞋柜都在哪。林双指了指各个角落:“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那天在大堂当班的,共有六名女性。”“和视频里这位大堂经理身高、体重相仿的呢?”林双想了想,道:“有三位。”“那请帮我打开看看她们的鞋柜。”

林双走了过去,弯下身,打开了第一个鞋柜,鞋柜里放着跑鞋、运动鞋,乱七八糟的袜子。

顾动皱起了眉,看来这位妹子是位运动达人。林双又打开了对面的鞋柜,里面放着一双短靴、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

“顾动,这有什么不妥吗?”“没,这二位的鞋柜,很正常。”

林双更疑惑了:“顾动,可以告诉我,是要找什么吗?”

还剩下最后一个鞋柜了。更衣室的窗户斜斜透下来一道光,光束里灰尘飘扬,角落里的鞋柜在暗处显得特别诡异。

顾动盯着暗处那最后一个鞋柜的柜门,一字字道:“如果沒猜错,打开这个柜子,里面将全部是同一款式的高跟鞋。”

十、夜斗

那枚自制的燃烧弹从窗洞里扔进来的时候,赵渝下意识地向岳大春扑了过去,岳大春离得最近,他根本来不及躲闪,那枚燃烧弹要是打到了身上,岳大春非给烤成猪扒不可。

赵渝扑倒岳大春,拉他倒地,堪堪躲过燃烧弹,接着赵渝着地一滚,想要去打开窗户。“不好。”他发现窗户从外面被封住了。他疾退了三步,向着门口纵身一跃,同时抄起了手枪,直直指向门外。他掩近木门,用力一脚蹬了出去,结果发现自己如同踢到了钢板之上。

大门也被封死了!燃烧弹已经把木屋迅速点燃,火光映着三人惊恐的脸。在火场里待过的人都有经验,高温和火焰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浓烟,浓烟里的有毒有害气体,能迅速耗尽氧气。

赵渝环顾木屋四面的窗户,高原风大,岳大春提前把窗户都拴上了,可是吊诡的是,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竟然把窗户都封住了。

宋宝飞吓得三魂七魄全飞天外,口中喊:“‘老头来了,‘组织要清理门户了!”

岳大春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把抓起了宋宝飞:“笨蛋,快把涂孟辛的东西交出来,扔到门外去,否则大家都要死!”

宋宝飞惊恐地看着赵渝,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只是想见见孩子,才答应了岳大春的越狱计划,他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去见“老头”,他手上根本没有涂孟辛的名单,一旦穿帮,他不敢设想是什么后果。

岳大春扭住了宋宝飞的脖子,喊:“宋宝飞,你他妈的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名单?”宋宝飞被浓烟呛得晕头转向:“没有!”“那这名单到底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他妈不知道啊,那天他死了之后,我就离开现场了!”宋宝飞终于给岳大春说出了实话。岳大春看着宋宝飞,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我不信!你是不是交给警方了?”

宋宝飞大喊:“我要是交给警方了,你们他妈早就被一网打尽了!”岳大春脑子转了转,想想是这么个理。赵渝一把拉开岳大春和宋宝飞,这两个二货,现在是管名单的时候吗?现在应该先管命啊!

赵渝喊:“大春儿,还有哪儿能出去?”岳大春指了指宋宝飞木床背后的柜子。“快,起开。”赵渝一把拉开宋宝飞,“大春,帮手!”他和岳大春用力推动那木床背后的柜子。这柜子乃是实木制成,足足有一人来高,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反正推起来颇为沉重。岳大春喊:“快呀!”

赵渝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宋宝飞,快来帮忙!”浓烟熏得三人就要睁不开眼睛了,“嘎——”随着一道刺耳的响声,三人终于推动了那个沉重的实木柜子,一道半人高的后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赵渝当先钻了出去,他刚刚呼吸到一股清新凛冽的空气,蓦地,感到一道刮脸生疼的锋刃直指自己的颈项!他随手就要拔枪,对方不躲不避,扑了过来,匕首划伤赵渝持枪的右手,警枪随即落地。“有埋伏!”

赵渝和对方扭打在了一处,攻守形势立刻胶着起来,赵渝双手死死剪住对方颈项,对方双臂掐住赵渝的脖子,二人竟然成了生死之局。宋宝飞从后门里跑了出来,他一只眼睛仍有视力,迅速辨明了形势,他在黑夜中看见赵渝正和人缠斗,生死相搏,根本就顾不上他。

“快来帮忙啊!”赵渝喉咙里喊,他满脸被掐得通红。赵渝看了宋宝飞一眼,宋宝飞脚步仿佛被灌注了铅,他内心激烈交锋,到底该怎么办?

“这是好机会,赵警官被人缠住了,我可以逃了,可以去看我儿子了!”

“不不,我要是这样跑了,怎么对得起他们!我这双眼睛是他们治好的!”

“可是如果我出手帮忙,那可是组织里的要员,我叛教要死的啊!”

“我要是跑了,我这辈子才彻底完了!”

宋宝飞长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赵警官答应了我,要带我去见我儿子!

宋宝飞转过头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抓起地上一张木凳,用力砸向那杀手的后脑。

那杀手吃痛之下,手上力量自然分散,赵渝瞪大眼睛,豁出了全力,掰开对方掐脖子的手,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对方滚了两下,扎进了一团草垛之中。

赵渝死死盯着那草垛里的动静,给宋宝飞一个眼神,快去找找掉地上的枪。

警枪就掉在离宋宝飞脚下不远处,他猫着腰爬了过去,眼见就要捡起警枪。

蓦地,宋宝飞大叫一声,从后颈到后背,被人砍出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溅,他应声而倒!宋宝飞和赵渝眼里充满了不信和惊惧。

只见宋宝飞背后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走到赵渝面前,高高举起了长刀。

赵渝咬着牙,喊:“大春儿你要干什么?”

高原的月光照着岳大春阴森森的脸,他一字字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

宋宝飞惊恐的眼睛瞪出血来:“你就是——‘老头?”

十一、逆转

岳大春高高举起长刀的手,就因为一瞬间的感慨而缓了缓,赵渝这家伙从小挺关照自己的,那会儿在铁厂大院里,两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一起分享。岳大春早就把良心喂了狗,可是赵渝适才本能地护住他,这让他内心突然生出一阵犹豫。

岳大春背后围上来三名黑衣人,身材体型与刚刚和赵渝夜斗的人差不多,一个已经如此棘手,又来了三个!赵渝设计要诱捕岳大春,不料自己被围了。月光照到宋宝飞那绝望的脸,他因为受伤变得脸色苍白,宋宝飞气喘吁吁道:“老赵,你答应我的事,可他妈别忘记了啊。”

赵渝气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先顾命吧,成,等我们都扛过这关了,把你儿子叫上,我请你一家子吃火锅!”赵渝说完,突然心生悲戚,希望自己能兑现吧。他转头喊道:“大春儿,你个王八蛋,当年要不是老子借饭盒给你,你活该饿死!”

他看出了岳大春的犹豫,他喊这些话,是在争取时间,他需要凝聚一口气,把体力全部聚集起来,然后设法逃生,哦不,他还需要救走宋宝飞,这可比自己一个人逃生难得多。“可是不能不管宋宝飞啊,我们是警察!”

“别扯这些没用的!”岳大春面容狰狞起来,可是手上的长刀迟迟没有下手,后面的三个黑衣人都看不下去了。

“老大,我来!”“我来我来,我今年还没沾过血!”

一名黑衣人夺过岳大春的长刀,猛地向赵渝劈了下去。

赵渝心中暗道:“我还要回去娶顾婷呢,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他大喝一声,抓起地上摔碎的木凳脚,横着去挡长刀,长刀重重砍入了木凳之中。

借着这一挡之力,赵渝已经侧身闪开,他甫一闪避,回身就是一记猛踢,正中目标肩部。目标向后疾退,重重撞上了岳大春和后面的黑衣人。

赵渝一招得手,他向前一扑,已经抄起了地上的警枪。他不敢恋战,抓起宋宝飞,此时天时地利均不占,犯不着和敌人缠斗,先跑出去再说!

赵渝快步跑到一处矮石墙旁,这石墙背后乃是一条小河,他先把宋宝飞推过墙去,一声“扑通”,他隔着墙壁听见响动,心想宋宝飞这王八蛋成功落水了,然后自己一纵跃,跟着翻了出去。就在此时,一名黑衣人已经欺近,借着月光,赵渝看清来勢,举枪就是一发,手枪在手里退了一退,响亮的枪声撕破了夜空,那人应声而倒。

赵渝一枪退敌,震慑效果大于杀伤效果,余人皆不敢上前,他翻身越墙,又一声“扑通”,他感觉腰下一凉,这河水好冷!

赵渝和宋宝飞在河水中急行,也不知道被冲走了多远,夜晚的河水冷得刺骨,他二人冻得浑身发抖。赵渝看了看天上月色和周遭山势,辨明了方向,再往下走,就要落入水电站里边了。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到得一个回水湾处,他示意,二人赶紧抓住了横在河道上的树枝。

二人受伤后体力不济,脑子却还清醒,那帮恐怖分子沿着河道追击过来,很快就能追上自己,这可不妙,得赶快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况且,这河水寒冷刺骨,在水中待久了也有生命危险。

赵渝二人抓着横枝,向侧岸爬了过去,二人上岸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宋宝飞失血过多,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

“宋宝飞,宋宝飞,你清醒点,可别死这儿啊。”宋宝飞喘着气,突然道:“我这眼睛手术后什么时候复查啊?”赵渝也喘气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留个念想啊。”“陆教授说了,一个礼拜以后复查一次,如果愈合得好,就半个月后再复查!”“是吗?也就是说你还能押我外出两次呗?”宋宝飞眼神开始涣散,进气都有些困难了。

宋宝飞道:“我现在特别想告诉你一件事。”“什么?”“我一点都不怕死。”“哦?”“可是我特别后悔,我特别后悔过去的事。”宋宝飞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赵渝心中一宽,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终于把宋宝飞感化了,他们终于战胜了宋宝飞心中的魔性。郑新立说过,对待这些极端分子,从思想上、灵魂上感化他,才是真正的胜利。

赵渝道:“别他妈哭了,死不了,等复查眼睛的时候,我还押着你去。”

宋宝飞道:“我真的没拿涂孟辛的口令卡,如果你们没找着……”

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踩碎了河岸上的枯叶,发出了肃杀的声音。

这帮人来得好快,光听声音就知道二人又被包围了。当先的岳大春拉动了枪栓,这是来福猎枪的声音。死亡的气息从黑夜里蔓延开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张口欲噬。

宋宝飞猛地拉住了赵渝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们没找着,一定被一个婆娘拿走了!涂孟辛私吞经费,有个同伙!”

敌人已经围了上来,赵渝已经来不及问宋宝飞到底是哪个婆娘了,现在得先稳住局势。赵渝拉起了宋宝飞,躲到了一棵歪脖子大树后面,他们现在占着河岸的高地,他定睛一看,只见对方七人已经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人人都带着热兵器。

赵渝摸了摸配枪,里面还有五发子弹,对方来了七人,子弹铁定不够,双方高低相望,看来得有一场殊死较量了。

他抓起了兜里的纸飞机吊饰,那是顾婷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买的,寓意是不管两人分开何处,只要扔出这只纸飞机,就能把思念送达对方。赵渝把它戴上了脖子。这是他有生第一次。他对纸飞机说:“等我。”

“啪——”枪响了。

十二、谋杀

最里面的鞋柜打开了。跳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两排样式相仿的高跟鞋。

涂孟辛的购物数据里,几乎每个月,都有购买高跟鞋的订单,而且每双鞋都样式相仿。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恋物癖好,有的喜欢项链,有的喜欢口红,喜欢高跟鞋是一种常见的女性恋物癖好,而男性喜欢的东西更五花八门。

“这是谁的柜子?”顾动问。

林双看了看柜子的工牌,道:“司敏。”“她人呢?”“几天前向单位请了年假。”

涂孟辛刚死,司敏人就不见了,哪里那么巧法?

“她大概率就是最后一个进入现场的人!”顾动一拍桌子,“找到她!”

这个叫司敏的女人,极有可能和涂孟辛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罗田这下明白了顾动的推理,涂孟辛于去年7月4日在這个银行雇人给刘子娟办理了一个保险箱业务,然后他坐回了等候区,继续留在大堂,这是在等人。

他低头玩手机,其间大堂经理从他身边走过,他抬头数次……他不是认识大堂经理,而是熟悉这种脚步声。他听见了这种样式高跟鞋的声音,以为是等待的人出现,所以,他抬头观望。涂孟辛久等不到,这才怏怏回家。

顾动道:“假设这人是第三个进入涂孟辛凶案现场的人,目的是翻找东西,她在现场完成自己的事之后,还清理了现场痕迹……我们换个思考角度——连作案都穿着高跟鞋,这人是典型的恋物癖!”结合涂孟辛的购买记录,顾动大胆推测,打开她的鞋柜,一定全是这样的鞋子!

罗田是在机场外拦住司敏的,她坐在车里,手里按着包。罗田不敢大意,“精神导师”的门徒都有点神叨叨的,可别阴沟里翻船,他持枪对着后排,喊:“把手提包扔出来!”

司敏握住了提包里的武器,她看了看局势,松开了握住武器的手。她抬头看了看起飞的飞机,长叹一口气,把手提包扔出了窗外。

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化妆镜,理了理自己的妆容。车门打开了,一只漂亮的高跟鞋从车上走了下来。她迎着阳光,浓烈的妆容依然夺目。

对司敏的审讯一开始并不顺利,顾动把审讯组撤了下来,自己领着罗田和一名女干警亲自上阵去问。

司敏承认自己认识涂孟辛,只说涂孟辛是自己的追求者,她和涂孟辛有着亲密的关系,二人是两年前开始相恋的,不,应该说是涂孟辛疯狂追求她。涂孟辛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二人享受着物质带来的刺激和乐趣,醉生梦死,永远不知所倦。

顾动拿出了一枚戒指,慢慢把玩起来:“老涂可真是个情种,这些年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啊。”“男欢女爱,你情我愿,难道犯法吗?”顾动缓缓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是什么吗?”司敏笑了:“小兄弟,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在读高中吧?”

顾动道:“我一直以为,有的人经历了风霜世事,会变得更懂人情冷暖,看来我想错了。”“你想说什么?”

顾动看着她,一字字道:“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并不是痴心错付,而是当时惘然,老涂这样的人,多半你遇不上第二个。我们在你供职的银行里,找到了老涂留下的保险箱。”

他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戒指闪闪发光。司敏不说话了,顾动的话像一把重锤猛烈地敲打她的心,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顾动把戒指放到了一旁,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证据袋,袋子里装着一枚被砸碎的口令卡。

“知道这是什么吗?”司敏的眼神跳了一下:“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砸掉这张口令卡,就能掩盖一切?这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上面不光有你的指纹,还有涂孟辛的指纹。”

司敏垂下了头。顾动缓缓道:“老涂很胆小,他自然知道侵吞经费是什么后果,他能把所有都给你,可是,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把他推向了深渊!”司敏哽咽了起来,她终于崩溃了,她看着顾动手里的戒指,两行热泪流下,她不知道涂孟辛原来已经准备好了给自己的戒指,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审讯就顺利了起来。司敏终于交代出了一切,涂孟辛和司敏挥霍无度,最终入不敷出。于是司敏提出了侵吞“组织”经费的想法,涂孟辛一开始胆小畏惧,可是架不住司敏的攻势,最终吐露了自己持有一枚可以截留“组织”经费的口令卡!

有了这张口令卡,“组织”源源不断的经费可以打到涂孟辛的手上,这让司敏不能不动心。涂孟辛有过犹豫,毕竟侵吞经费,很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可是对司敏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继续像吸血鬼一样压榨涂孟辛。

有些贼船,一旦上船,就很难下船。涂孟辛的心理变化源自一年前的某天,他幡然醒悟,想要从事正当的职业,有一些正当的营收,为了自己的孩子和司敏,他想摆脱眼下的生活。

他开始着手打造他的客栈,客栈的生意慢慢好了起来,他也开始逐渐远离宋宝飞等人。不料司敏欲壑难平,准备对涂孟辛取而代之,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的心里冒了出来。

“涂孟辛的阳台护栏,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顾动问。

司敏答:“是。”

“为什么?”“我和涂孟辛好了之后,发现涂孟辛有个习惯,他喜欢靠在阳台护栏上抽烟,我想制造一个意外。”“你想制造一个意外?”

司敏眼神黯淡,道:“是的,我把他护栏的固定螺丝都做了手脚,他总有一天会摔下去。”“你怎么能确保他哪天摔下去呢?”

“我不能,所以我可以等一等。”“要是他一直不摔下去呢?”顾动问。“我等了很久,他一直没有动静,我实在等不了了,我那天才潜入了他的客栈,躲进了阁楼里,准备等晚上把他从护栏上推下去。”

顾动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没料到的是,那天他生意一直很好,直到很晚才回到房间,而他回到房间之后,却又遇上了宋宝飞前来找他麻烦。”

“是,我躲在客栈的阁楼里。我一直在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而充满‘偶然性的方法?涂孟辛信任你,你大可以采用很多简单直接的方法,比如在他饮食里下药?”

司敏冷冷笑道:“他必须是死于意外,我才可能顶替他的位置,如果是我干掉了他,‘老头是不会放过我的。宋宝飞推了涂孟辛一把,涂孟辛掉下了深渊。天助我,结果是一样的。我的机会来了。我在他的房间里翻找,最后找到了口令卡。我要带着涂孟辛截留的最后一部分钱,远走高飞。”

顾动看着她,觉得她既可悲,又可怜。

司敏接着道:“我过去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靠得住。”

“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我能看一眼那枚戒指吗?”

顾动把戒指给了她,蓦地,她发现圈号大小不对。

顾动道:“一年前,涂孟辛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有不测,那个时候你们侵吞了‘精神导师打过来的经费,他给前妻发了信息,如果有了意外,让前妻去锦新银行滨海营业部找他,他有一个寄存保险箱……”

“这是他给前妻的戒指?”司敏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她气得浑身发抖。

顾动微微笑道:“那个保险箱里,是他留给儿子的一笔钱。”

“那这枚戒指呢?”

“我可没说过这戒指和本案有关,”顾动一耸肩,“不好意思,这是我给我媳妇儿准备的。”

十三、你是世间的光

随着枪声响起,张小婧带着一队特警围了上来,岳大春自以为甩掉了接应小组,张小婧却听见了木屋外的那一声枪响,是警枪无疑。

岳大春是在树林里被捕的,赵渝亲手抓的他,岳大春是自己发小,绝对不能假手于人,他太了解岳大春了,他生怕岳大春犯大傻持枪抵抗,在乱弹中被当场击毙。即便他穷凶极恶,他也应该得到法律审判。

趙渝也不知道自己在林子里追了岳大春多久,岳大春在慌乱中把枪支都扔到了树林里。两人终于跑不动了,瘫坐在厚厚的枯草堆上。

“行了,别跑了,后面还跟着这么多警察,你怎么可能跑得掉?”赵渝说。

岳大春说:“凭什么,凭什么啊,从小到大,我都是倒霉的那个,每次都是我输!”

赵渝喘着气,他今天晚上和人凶险夜斗,终于也到了最后力竭的时候。他说:“大春,你想想当年在铁院里的时候。我们是好朋友啊,每次你输了游戏,我是不是陪着你一起受罚?”

岳大春犯了浑:“我自己选的路,不要谁来陪着受罚!”

他扑了过去,和赵渝扭打在一处,二人在枯草堆上翻腾、踢打,像是小时候在铁厂大院里玩闹,不同的是,如今二人已经长大,人的一生有时候面临很多选择的机会,可是有些选择一旦作出,就意味着走向了深渊。

“你醒醒吧,你们不过是炮灰啊!”赵渝扭住了岳大春的胳膊,“想想你的家人!”

“导师说了,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宋宝飞眼睛弄坏的时候,你‘导师口中的神呢?都歇菜了啊?”

赵渝一脚把岳大春踢了开去,岳大春打不动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树林里传来了干警的脚步声,从脚步声听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特警。

岳大春心知大势已定,任他如何挣扎,这一局他还是输给了赵渝。干警围了上来,把岳大春铐住。岳大春被押解上警车之前,和同样被押解上另一台警车的宋宝飞打了一个照面。岳大春恨恨地看着宋宝飞,说了一句:“叛徒。”

宋宝飞指了指包扎着的做完手术的眼睛,一字字道:“这才是我相信的光。”

“你不信导师!”“对,我已经不信他了。”

岳大春一愣,长叹一声,正要开口再说,就被一名干警塞进了警车。

宋宝飞回头看了一眼赵渝,微微鞠了个躬:“你说的,要让我‘看到我孩子。”赵渝点头:“是,我说的,是‘看到。”“看到”,不是“摸到”“听到”,是视觉上的,不是听觉上的,也不是触觉上的,法律保障人权,司法的温暖必能医好他的眼睛,让他恢复完整的视觉,看到自己的孩子。司法的公正,也必定让他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

他认清了现实,看破了“精神导师”那些极端洗脑的思想,“已经不信他”,说明他从内心深处大彻大悟,悔罪认罪。他知道了自己过去之错误,幸得赵渝顾动等人的挽救与感化。

宋宝飞释然一笑,登上了押解的警车。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主犯终于被抓获归案。在这一场“越狱逃亡”的行动之中,赵渝等人终于感化了宋宝飞,战胜了“精神导师”的魔性。宋宝飞的眼睛在弄坏之前,就有常年的眼疾,他曾经不止一次祈祷,希望导师口中的神能恢复他的视力,甩掉他那厚如啤酒瓶般的八百度眼镜。

“精神导师”总是洗脑他们,称自己才是世间唯一的光,要得到自由,必先信他,必先服从于他。现在宋宝飞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光。中国法律的温暖和良善,足以照亮犯罪角落的每一处阴暗。

只要你生在这个国度,你就将得到一切法律赋予的保障和权利,哪怕你曾一时失足,游走到了犯罪的渊口。

那份在司敏家中搜出的、砸坏的电子名单,也迅速被恢复出来,名单里的每个人都配有代号,宋宝飞叫做“油桶”,涂孟辛叫做“算盘”,岳大春叫“老头”,司敏叫“火狐”,其余剩下十人,有人叫“牛头人”,有人叫“豹子”,有人叫“匕首”……各种代号让人看不出规律性。好在涂孟辛的这张口令卡,能迅速揭开每个暗网账号对应的人员信息。专案组像是一个巨大机器齿轮快速咬合转动,警方依照名单里恢复出来的人头线索,逐一抓捕蛰伏的恐怖分子。一场悄无声息的抓捕行动,在夜幕下快速展开。

尾   声

故事讲完了,大家纷纷关心起顾动来,他一家老小的麻烦事儿解决了吗?

顾婷找到了心仪的工作顾老爷子自行排到了陆教授的手术号,手术非常成功,现在已经恢复视力;顾动的妈妈身体也好着,每天广场舞不间断……我问顾动,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顾动笑了起来,我?我就这样啊,三十几岁的男人,活得像条狗。

至于大家还问到宋宝飞和司敏、涂孟辛的这个故意杀人案,这可真是足以成为一道法考的题目!

宋宝飞本意是要杀涂孟辛,后来他主动选择了停手,停止了将涂孟辛推向护栏之外,他的行为是在明明可以继续实施犯罪之时,主动放弃,构成了犯罪行为的中止。

在宋宝飞松手之后,涂孟辛并未死亡,系因司敏在护栏上做手脚,这才坠入山崖,司敏本身具有主观上积极追求涂孟辛死亡结果的故意,即便涂孟辛是在阳台抽烟也好,晾衣服也罢,都处于可能发生死亡的危险之中,涂孟辛的坠崖结果和她的行为具有因果关系,她将承担犯罪既遂的法律责任。

刘子娟领走了保险箱里给她儿子留的钱,把孩子接到了广东,听说后来生活很美满。

任务完成后,赵渝和顾婷一起找了个周末去重庆旅游。在两江夜景的游船上,赵渝送了顾婷一个首饰盒,顾婷开始误以为是要求婚的戒指,结果打开一看,是他的一枚个人立功勋章。这可真是无名英雄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