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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星村(组诗)

2024-04-18蔡志远

湖南文学 2024年4期
关键词:生命

蔡志远

在红星村

网状的田埂,闪光的铁丝网,

伴随群鸟南飞的喜悦

而在平原上起舞的野草,

因蓝藻而泛着一种黏腻

油污的绿色池塘,和池塘外

破布般被遗弃的田野——

我的记忆顺着电线杆

和电线上的麻雀而飞走,

进入明澈的蓝色,进入一种

没有边界的自由与明晰。

时间和空间在脚下蜿蜒而去

伸向无法抵达的尽头,

我是它们的双重旅客

就像这条通往老屋

和鼎城路的道路,

以及路边新栽的穗秆般在夜里

缀着颗金色谷粒的路灯。

我怎么能不羡慕这些早起的风

玻璃般璀璨的自由?

它们手握杯形木槿

啜饮着甘美似琼浆的晶莹露珠。

我的生命苍凉如这排篱笆

紧挨铁丝网,只有风和尘土拜访。

清晨梦一样深邃的蓝色薄雾中,

宁静像只蚌壳的乡间房屋

在狗吠声的喜悦里慢慢苏醒。

此刻,我漫步在平坦路面,

想着水泥下被陈埋的

那些在记忆中闪烁的鹅卵石,

怀念没有路灯、用月光

和萤火为童年与好奇心打亮的日子。

在这条狭窄的只有一车道的村道上,

我依然能听到身后外祖母挥舞的扫帚

和她气喘吁吁的斥骂,

即使如今她已被黄土覆盖,

即使黄土

已探出一丛又一丛喷薄的色彩。

村道旁的座座坟包葱茏如盖,

偶尔有不愿南迁的麻雀落下,

在风中晃动像朽烂的挂纸或花圈,

为仍然活着的我们标志着那些

已不在世间的亲人的地址。

坟地后是漆上新漆的居民楼。

白色外墙,镶嵌天蓝玻璃,

闪烁着太阳抛下的金币。

很久以前它还是教学楼的时候

我在这里上过课,念过拼音

和某位老师蛮横的儿子打过架。

它是我漫长生命之旅上

停下来休息过的渐渐远去的驿站。

挂着谷粒的穗秆和夕阳

在秋天田野铺开的希望里狂野燃烧,

尽管记忆中摇曳着云朵的棉花地,

让贪吃的蜜蜂嗡嗡飞个不停的

那片油菜花皆已消失。会有别的人

代替离开的我再度回到那里,

就像稻田代替了它们一样

继续承载着回忆的重担和力量前行。

在江边

天空的蓝和江水的蓝互为模子,

它们通过变幻的倒影来辨认彼此。

我的耳朵聆听风,怎样以回纹

在江面翻译着水的语言。

在这里,你可以让生活停下

它紧张转动的齿轮,

你可以让世俗的焦虑

像在滩涂觅食的纯洁白鹭

在你的惊叹中振翅飞走。

必须用耳朵而非眼去细察一朵浪花

如何在转瞬即逝的生命奋力舞蹈,

树木如何为行人和地面的

低矮植物沙沙地弹奏着音乐。

渡轮分开时光在浪尖上静静漂浮,

把姑娘、小孩,还有多年前

已经消失的另一个我

平静地放在码头摊开的手掌上。

我站在此岸,想起,和朋友

閑坐在屈原公园任凭整个暑假

从落叶和夏天的告别中流逝无踪,

它把我们还有另一个我永远地分开

就像一道水编织的永恒篱墙。

扇子

晚霞在香樟树上点染着

叶状的分叉的黄金,

路边的女人坐在树影里,

她手中满月形的塑料扇子

让我想起在仲夏夜的晒谷场

为我挥舞蒲葵叶做成的扇子的人。

拜访着打开的窗户和街道的风

在茂盛的枝叶间沙沙作响,

传来他们溪水般清冽的常德话。

为了追捕因偷窃而逃走的盗贼

蝙蝠子弹般从居民楼屋檐下窜出,

远处传来狗吠和不知道名字

像午夜的夜枭一样幽清的鸟啼。

去年的这刻我正坐在灵堂前

伴着守灵人嘶哑的哭号和唢呐,

一条煤油灯、花圈、丧服

还有遗像和红烛汇成的忘川

将死者与生者永远从两界隔开。

溪流

水编织的丝带分开无垠原野。

葛麻山村静静闪耀在西岸。

我如此幸福,因为水中

带斑纹的鹅卵石不会像恋人

脱口而出的誓词那样忽然飞走,

因为水绵与鱼群献给大自然的赞美诗

在我眼前划出的和谐韵律,

因为泡沫、漩涡灭而又生

野火、洪水、瘟疫生而又灭。

在它潮湿的堤岸,旷野的宁静铺开

向我的心蔓延着绿色与渴望,

白鹭匕首形的喙和网状的田埂间

我悲喜交加的生命转瞬即逝,

就像那些抬眼不见的浮萍、枯木

还有上游飘来的塑料袋或空瓶,

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失去了童年

在你察觉到这一切以前。

但你几乎分不清它的变化

尽管你已走过了接近生命的半程,

它仍然清澈,就像你七岁时练习游泳

在它的水闸外拍打出道道浪花。

势均力敌

秋天的光温和如恋人回眸。

透过玻璃、铝质栅栏

和蛛网般的窗纱,

把温柔和爱倾泻在

铺上青色瓷砖的地板。

我喜欢站在太阳

看不到我的地方看阳光

如何挤进一扇窗子,

由近乎垂直到斜射最后消失,

留下一个黑暗国度

为最后的夜晚赐福。

你仍然会在厨房刷洗清晨

遗留的瓷碗的时候看见斑鸠,

迈着祖父大摇大摆的步子,

像他饭后消食背负双手

惬意走在铺着鹅卵石的村道,

即使你曾因为被吵醒

而把它从窗台上赶走过。

夏天在钟摆般重复的生活

和单调如课业的日程里

不知不觉消逝了,

和来时一样温柔而决然。

头顶渐渐沉寂下来的天空

像父辈的脸和手背

一点一点将色彩流失。

这些泛黄的书页

还沉默寡言地陪着我,

它们像白色蝴蝶

为我扇动知识无声的翅翼。

在这样的流逝中,偶尔

下午会变成童年深圳广场

那群灰色的鸽子

从平静中飞走。

近日常从梦里醒来,

总是噩梦居多。

永不和解的记忆和遗忘的军队

在我体内相互侵占着,

它们现在势均力敌,但你和我

都知道有天遗忘将赢得一切。

责任编辑: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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