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的科学课
2024-04-18邓晓婷
邓晓婷
每周一至周五,北京紫金大厦的直播间,会不断传送来自远方的课堂讯息。
贵州凯里、云南红河、河北广宗、内蒙古呼和浩特……一节制作日晷的科学课,将天南海北的孩子聚在一起。在不同纬度的教室,面对阴晴各异的天气,他们观察、记录不同时段的日光和影长,讨论着同一个科学问题,也因此,链接到更大的、时刻在发生变化的世界。
这节双师科学直播课,曾令北京情系远山公益基金会的科学老师孙萌印象至深。在基金会不到9平方米的直播间内,40分钟的课程通常要承担欠发达地区4—8个班级的科学课程。作为当下助力乡村教育的主流形式之一,双师课堂构建起了适应乡村素质教育以及教育数字化需求的授课模式。基金会项目总监石炜说,社会公益力量始终应站在不同的角度观察教育现状,尤其是基层学校的需求,进而倾注人文关怀、给予实际支持。
倾听、看见更远处的真实
“在偏远地区,大部分孩子得有外力协助才更愿意学习。”在双师科学项目落地前,石炜和团队曾到部分偏远县域做过深度调研。
一方面,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国家政策、社会力量的支持,乡村地区学校的硬件设施普遍已达到很高的水平。但另一方面,软件如教学质量与城市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以此拉开的鸿沟,是目前乡村教育最难、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海南省昌江县,石炜曾遇到一个较为极端的案例。“当地一所学校,副校长刚调任过来,发现学校的教学质量在全县垫底。不仅如此,工作不到半年,他时常要去学校对面的派出所‘捞孩子。”石炜说,这些“问题”学生基本得不到家庭照管。为了能时常看护这些学生,副校长只好让他们寄宿在学校。这样一来,无论是责任还是压力,都加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他也观察到乡村教育更为普遍的问题:乡村学校越来越关注素质教育,但师资及教学水平却远远不够。一些学校按照科学课程标准,分年级每周安排了1—2节科学课,但实际上大部分科学老师都由其他学科老师兼任。通常他们讲解10—20分钟的科学知识,就回到自己的主科教学,且教授方式较为陈旧,很难真正展现科学课的本质。
调研过程中,石炜发现老师们对上好科学课非常缺乏信心。有些老师直接表示自己不会教,有些老师则害怕做错实验步骤,甚至担心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受损。
河北省广宗县西板台小学校长张晓玲告诉记者,学校3名科学老师都是兼任,其中也包括她自己。在双师科学项目介入之前,科学课对于他们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张晓玲说:“因为实验器材都是统一配置,一般是玻璃制品,老师既怕学生损坏器材,也怕他们伤到自己。我们上科学课主要依托教材、辅助用书和多媒体课件,很少真正放手让孩子做实验。”
四川省青川县木鱼镇上马小学校教师陈仕坤也有同感。陈仕坤原本是一名语文教师,任教科学课对于他而言具有一定难度。“我不算专业的科学老师,刚开始上科学课的时候真是‘无话可说,不知道该给学生讲什么。后来慢慢学习之后,又很难抓住重点,不太明白科学知识要如何转化成科学素养,所以总是讲得特别多。”
针对乡村科学教育的现实,基金会的双师科学项目主要从三个维度开展,一是通过双师课堂直播授课,由基金会聘请的科学教师线上主导,本地科学教师线下辅助;二是教学素材支持,根据新课标内容,开发了与之相应的科学实验素材包;三是开展教师培训,培养当地科学教师能上好实验课的能力。通过“双师直播+主题实验”的方式,解决学校科学课师资匮乏、学生没有操作机会的困难;保持、培养孩子对科学探索的兴趣,让学生通过实验掌握科学知识,提升动手能力、团队协作能力。
2021年至今,“远山”乡村科学课已覆盖全国13个省、38个市/县、400多所学校;开展科学直播课、线上科普课1万多节,惠及学生64102人次。目前,基金会的双师科学拓展课主要安排在课后延时服务时段。经过几年的投入和優化,石炜明显感到在更加开放和宽松的课堂氛围中,孩子们对科学的兴趣在不断增长。
成长是触及更大的天地
每节直播课前,孙萌通常要梳理整节课的教学内容和流程,尤其要提前把实验做一遍了解重难点,并预判学生在课堂上会遇到哪些问题,想好对应的解决方案。孙萌说,作为线上老师,一节课面对的班级非常多,为了能够多听取学生的反馈,她尽量让制作环节更高效,以此给学生留出更多的思考时间。
初次和孩子们在线上见面时,他们表现得十分腼腆和羞涩。在以往的线下支教经历中,孙萌发现由于大班额等原因,当地老师很难给到每个孩子平等的关注。这些孩子不光在学习上有困难,在生活中也很难从父母那里得到积极正向的反馈。
“很多学生可能平时成绩不太好,但在实验过程中的动手能力却很强。所以我在课堂上,会尽量多鼓励他们,哪怕是一个很简单的环节,比如看到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拧紧了某个螺丝,或者成功拼接了某个模板,我都会说‘做得太棒了,老师还希望下节课再看到你精彩的作品。这种鼓励看似很夸张,但对于小孩子来说非常真诚。”
在一年半的线上教学中,令孙萌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制作日晷的实验课。“日晷实验要借助日光,因为每个地区日出日落的时间都不同,当时在直播屏幕上,有的地区天黑了,有的地区仍然阳光灿烂。孩子们突然很好奇别的班级在哪里,这个主题可遇而不可求,线上课堂一下子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
对于这节日晷实验课,陈仕坤也感触颇深。上马小学位于中国的西南部,下午5点左右,教室外一派明媚。当时正值深冬,北京直播间的夜色却慢慢袭来。孩子们都很疑惑。课程结束后第二天,陈仕坤正好要执教五年级下学期“谁先迎来黎明”这一课,他准备好一幅中国地图,结合前一天的实验,让学生更加详细地了解了地球的运动规律。
基金会另一位科学老师陈坤说,在近期开展的六年级塔台检测实验中,每组同学设计的塔台模型都很有特色,塔台的承重能力、抗震能力都能达到标准。在直播课上,陈坤经常和孩子们实时互动,即便相隔千里,却没有任何距离感。2023年,陈坤曾和基金会一起到她线上任教的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县仁和坪小学,在线下见到老师的“真身”,孩子们都很兴奋。
这也是陈坤头一次见到线下一直辅助她教学的科学老师,“其实他的本职是一名教导主任,虽然他并不是专业的科学老师,但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接触到更大的天地,他一直都在思考要如何拓宽形式。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尽职尽责,非常爱孩子。”
“力量再微小,也要尽力给予对方”
双师科学课开展以来,项目校学生和老师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陈坤此前通过当地的老师了解到,仁和坪小学五六年级孩子的沟通能力和学习主动性都比较弱,但科学拓展课开展以来,孩子们都很积极,会早早地到教室等待。其他项目校也向记者反馈,新学期科学直播课开课前,孩子们总是高兴地询问老师:什么时候开课?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实验?
张晓玲说,双师课堂刚介入时,老师们感觉自己多了一份任务,因为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协助学生完成课程。课程开展一段时间后,老师们的思想发生了转变,因为能明显看到学生的变化,他们的合作能力、实践能力都比之前提高了很多。陈仕坤也表示,最初大部分老师都比较担心,害怕影响正常的教学,但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学生的兴趣提起来之后,对学业的提升有很大的帮助。
“以前学生来办公室咨询老师的问题,一般是数学题怎么做?语文诗词怎么背?现在很多学生都会找我们沟通他们好奇的事情,前段时间,三年级有几名学生很高兴地跑到教室问我,他们捉到一只和七星瓢虫不太一样的虫子,我们一起观察和讨论,发现是六星瓢虫。现在,我明显能感觉到孩子们变得更加善于观察和沟通。”陈仕坤说。
而令张晓玲感到欣喜的是,孩子们能够更加深入地探究问题,并能学以致用。
“曾经有一节双师课,由于饮水鸟实验的过程比较长,课堂上很多同学没有完成,他们就把实验装置带回家继续尝试,并将实验过程拍成了视频发到班级群。没想到,后来家长在校门口接孩子的时候,还在互相议论这件事。课后,还有学生利用白醋将家里涂鸦的墙壁恢复成白色,有学生为了做成一棵魔法圣诞树,发现了结晶如何形成……”
张晓玲还观察到,对于一些有自闭倾向的孩子,双师课堂带来的积极影响更为深远。“这类特殊一点的孩子,想往前迈一步特别难,平常跟老师交流时不论提出什么问题,他们都会默不作声,或只是点点头,但现在课堂上他们也能主动配合其他组员,对自己的成长有很大的帮助。”
不仅对于项目校,基金会的科学老师同样感受到了自我的成长。
对于这个项目,孙萌有较为理性的观察,她认为,相比于线下支教,双师课堂是一个比较稳定且灵活的支教項目,对于想长期参与教育公益服务的老师而言,这个项目具有很强的黏性。另外,这种形式节约了多方面的成本,这些成本完全可以用来开发课程、优化内容,让更多乡村的孩子受益。
孙萌目前是北京师范大学一名研三学生,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因为工作选择,毕业后有可能无法继续在直播间给孩子们上科学课了。
她真诚地说:“在参与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我的表达能力、应变能力,以及作为一名老师的素养也得到了锻炼。当老师是我的理想,这是一种互相成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在帮助自己成长。只要力所能及,哪怕我的力量再微小,我也想尽量给予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