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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法国语言学研究动向与进展

2024-04-15于梦洋

关键词:新动向新进展语言学

[摘要]法国语言学是世界语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中坚力量。文章以21世纪法国语言学学者的研究成果以及在法國出版的各国语言学学者的研究成果为对象,旨在呈现与总结法国传统语言学与言语活动科学在新世纪研究的兴趣点、热点、特点与进展,为如何保持与发展语言学研究特色提供法国方案,提出法国语言学在21世纪的动向与特征中反映出语言学研究面临的问题。

[关键词]法国;语言学;新动向;新进展

[中图分类号]H0-0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5-0292(2024)01-0094-12

[收稿日期]2023-09-15

[作者简介]于梦洋,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博士,从事语言学、鄂伦春语等濒危语言研究。

法国具有优秀的语言学传统,为世界语言学发展贡献了重要力量。新世纪,法国语言学在维持自身研究传统与世界研究趋势间平衡的过程中,持续反思,经历了重要的发展与变革。因此,有必要对二十一世纪法国语言学的发展进行系统回顾。

一、引言

对新世纪以来的法国语言学进行研究,是一项复杂的任务。首先,何为法国语言学?这一研究对象应至少可能包含以下三个层次:一、法国语言学学者完成的相关研究;二、在法国出版或发表的各国语言学学者的研究;三、世界范围内,利用法国语言学理论或方法进行的研究。其次,二十一世纪以来,法国语言学领域相关研究数量显著提高。新世纪以来的22年内,法国语言学领域出版的书籍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上世纪自语言学建立近一百年间的出版数量。最后,还应注意到,法国语言学学者(与世界各国的语言学学者一样)的研究范围在不断扩大,不同研究领域间隔阂加深。上世纪六十年代,本维尼斯特(émile Benveniste)在法兰西文学院演讲总结语言学发展时,已经指出,由于越来越多术语的出现,阅读语言学研究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1](P369)。但是,本维尼斯特对语言学发展的阐释,其要义概括起来可以浓缩至以下几个关键词:系统(système)、结构(structure)、功能(fonction)、形式(forme)。五十年后,在相同的契机下,原巴黎-索邦大学法语系主任索特(Olivier Soutet)受法兰西文学院邀请再次对该主题进行介绍时指出,因为无法完全了解所有领域的最新进展,且这些语言学领域的新研究往往玄奥难解,很难对包含众多大学科的庞大语言学进行综述[2](P243)。最终,其总结只限于法语语言学领域。

索绪尔用法语所述的语言(langue)与言语活动(langage)的区别在法国得以全面保留,由此也产生了法国在语言学(linguistique)与言语活动科学(les sciences du langage)的严格区分。上世纪,语言学在很长的时间内作为领航科学(science pilote),一直致力于为其他学科的发展贡献语言学的思路与方法。很多语言学研究者坚信,语言学之于人文科学,如同数学之于自然科学,处于绝对基础地位。上世纪七十年代时,鲍狄埃(Bernard Pottier)在描述当时的语言学时指出语言学从其他学科领域获取研究灵感并强调只要是研究言语活动的功能与自然语言的“好”语言学,其研究终会汇集在一起[3](P13)。鲍狄埃的这段阐释也印证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言语活动科学的发端。彼时,语言学与多学科交汇,但语言学作为整体并未被明显割裂。时至今日,以人类语言为研究对象的语言学(la linguistique)和语言学与其他学科交叉形成的言语活动科学(les sciences du langage)的分化已经非常明显。法国功能主义语言学在总结语言学与言语活动科学时提出,语言学界存在着两个并行且互不了解的世界[4](P67)。我们可以将语言学与言语活动科学的关系抽象如图1所示。

在法国,语言学学科如今更经常被称作言语活动科学(les sciences du langage),“科学”一词一直是复数形式。在中国,我们惯常将这两个领域并称为语言学。本文在后续论述中将采用中国学科常用名称,将这一复杂庞大的学科称为“语言学”。本研究以21世纪法国语言学学者的研究成果以及在法国出版的各国语言学学者的研究成果为对象,旨在呈现与总结法国传统语言学与言语活动科学在新世纪研究的兴趣点、热点、特点与进展。由于作者接受的传统法国语言学教育(特别是法国功能语言学训练,而非言语活动科学教育)以及文章篇幅的限制,本文论述或有不完整与简单化的倾向。

尽管如此,对21世纪法国语言学的动向与进展进行研究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首先,目前国内外对这一议题的最新讨论最晚截止至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2][5],缺乏较为全面地对21世纪特别是对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研究与讨论。第二,国内对于法国语言学的了解与研究相对较少。相较于世界其他具有法国语言学研究传统的国家,如美国、俄罗斯、德国、以色列、韩国等,我国在相关领域的研究相对薄弱。法国是语言学发展史上的重要中心之一。法国语言学对于世界语言学有卓越贡献并占有特殊地位。对21世纪法国语言学的研究与介绍,有助于增加我国学界对法国语言学的认识,丰富我国学界对法国语言学领域的研究。第三,对法国语言学的进一步了解,有助于我国语言学特色发展的思考。尽管瑞士人索绪尔与巴黎有着深厚的联系,法国语言学对于索绪尔的理论从来都不是全盘接受的。尽管二战后,法语在学术界的地位严重下滑,发端于生成主义语言学的英美形式主义语言学高歌猛进,法国语言学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学术传统。法国语言学界对其语言学历史的追溯上溯至古希腊时代的修辞学,即使经历若干重要节点,法国语言学发展过程依然是连续而从未间断的。时至今日,在盎格鲁-撒克逊主导的学术世界,法国语言学依然对自己的理论、方法与研究方向保留着一份固执。法国语言学的坚守之路对于同样具有悠久语言学传统,同样面临英语主导局面的中国语言学应具有一定的启发与鼓舞作用。最后,法国语言学在21世纪的动向与特征也反映出语言学研究面临的问题。这些问题对语言学的继续发展十分关键,因而亟待提出、讨论与解决。

二、21世纪法国语言学研究动向与进展概况

上个世纪,语言学各主要学派围绕着共同关心的问题展开讨论。语言学因而呈现出较强的整体性。当今的语言学作为一个学科,其整体性相对较弱。因为在传统语言学内部不仅仍然保留上世纪学派的对立,并且随着言语活动科学规模的扩大,语言学学科还呈现出多学科交汇下的多样性特征。传统语言学的核心问题,如语言的本体、语言的结构、语言的构成、语言的变化等,在诸多言语活动科学研究中很少涉及。由于研究理论、研究方法、研究关切等的种种不同,语言学学科内不同领域的研究往往具有独立性。在一个领域发展起来的研究技巧与手段,经常在另外的领域毫不适用。

如果说上世纪对法国语言学而言是传统语言学或语言学理论的世纪,那么新世纪对法国语言学而言就是应用语言学、言语活动科学的世纪。

纯粹的语言学理论研究减少,产生重要“主义”的年代似乎离我们已经远去。法国传统语言学理论研究在继承中缓慢发展。21世纪以来,该领域的研究多为对此前语言学理论的总结[6][7][8],并出现了很多题为《en hommage à》的献礼性研究[9][10]。真正的理论创新與推进实则较少,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应为法国功能主义语言学派的胡德比纳 (Anne-Marie Houdebine)在其想象语言学(imaginaire linguistique)基础上构建的解释符号学(sémiologie interprétative)以及莫内雷特(Phillippe Monneret)创建的类比语言学(linguistique analogique)理论等。

法国语言学在近二十年间的主要研究领域是多语言研究,该研究涵盖方言研究、稀有语言研究、语言政策、语言认同等研究方向。根据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数据,在上世纪末,当时法国语言学研究三大主要研究对象分别是:基于语言描写的语言本体,语言工程学(ingénierie linguistique)发展诉求相关的言语活动,语言政策;而在新世纪,法国语言学主要研究对象发生变化,“自然语言多样性”排在“言语活动功能”以及“言语交互”之前,成为法国语言学三大研究对象之首。对自然语言的描写与研究是法国语言学研究的重点、强项与特色。本世纪,法国语言学的很多传统分支研究,如音位学、形态学、词汇学、句法学、语义学等都围绕着这一领域展开。很多对于语言本体的思考以及对语言功能、语言结构、语言演变、语言类型等的探讨也多基于本领域的研究。同时,这一领域也涉及到社会语言学、人类语言学等交叉领域研究。

另一个快速增长的研究领域是话语分析研究。法国的话语分析研究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是话语分析研究三大起源之一。另外两个起源分别是英国韩礼德系统—功能语言学视阈下的话语分析以及美国人类学方法下的会话分析(analyse des conversations)。区别于英美国家往往极具跨学科性质的discourse studies,“法国学派”在该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传统语言学范围内。因而,在法国,话语分析一般被称为linguistique du discours,汉语直译为“话语语言学”。法国的话语分析最初的讨论源自对索绪尔结构主义范式的争论以及基于索绪尔逝世后被发现的手稿Note sur le discours(《话语笔记》)对索绪尔理论的再解读。这部分讨论基本属于文学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e littéraire),其最重要的两位代表人物是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以及本维尼斯特(émile Benveniste)。另外,上世纪六十年代参与该讨论的还有受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福柯、拉康理论影响的米歇尔·佩舍 (Michel Pêcheux)的话语分析理论。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讨论产生了法国话语分析领域的极具特色的概念:énonciation与研究领域:linguistique énonciative(由法语énoncé与英语utterance的相关性,本文初步将linguistique énonciative译为“话段语言学”)。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人文社会科学部2000年发布的发展战略,将话语语言学研究内容定为优先发展方向,以期为其他人文社会学科更好地理解言语生成提供研究方案。经历了上个世纪末至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对话语的大规模重点研究后,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该领域研究逐渐减少、归于常态。法国语言学对于语言单位的研究,逐渐从话语、篇章再次回归到句子、词汇等更小的语言单位。近几年,法国的话语分析研究趋势是形式与计算机研究以及交互研究,并呈现出与认知语言学、社会语言学等领域的交叉研究态势。

法国近二十年的语言学应用与言语活动科学领域内,产出最多研究成果的应用语言学研究是翻译研究与语言教学,后面依次是神经语言学、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语言学在文学领域的应用以及语言哲学(philosophie du langage 直译为“言语活动哲学”)和民族语言学。继上世纪信息技术之后,神经科学成为法国语言学最重要且最赋期寄的技术支持。从法国国家图书馆馆藏的著作、期刊、电子文献的数目看(图2),传统语言学研究数量在上世纪具有绝对优势,占据第一位。在本世纪传统语言学研究成果数量较其他研究领域增长缓慢。从研究成果来看,言语活动科学研究成果比重已经超越传统语言学研究。

语言学的跨学科研究并不是什么新的动向,我们可以看到,今日法国语言学的交叉领域和上世纪基本并无二致(图3:美国语言学会《语言学:专注于知识整合》)。与美国语言学会(Linguistic Society of America)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关切的领域相对照,法国语言学长久以来与数学的联系并不紧密。虽然法国具有极好的数学学科传统,数理语言学(linguistique mathématique)却是被引入法国语言学的。不论是逻辑数学在语言学上的转向,还是关注形式与编程的句法分析的第二次数学转向(这一转向随后发展出“计算语言学”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亦或是源自英国的关于语料库研究的第三次数学转向,法国语言学更多的是接收与引进。因为,不具有语言学与数学交叉研究的传统,数理语言学并未能在法国语言学领域取得创新性发展。长期以来与数学之间的距离感,使法国语言学具有相对灵活宽容的特点。但是,在逻辑与数理方面相对薄弱的研究传统,使法国语言学具有形式化相对缺失的弱点。

随着语言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的深入,言语活动科学不断发展。法国语言学界对于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研究的思考也在不断变化。上世纪,法国语言学对于学科交叉研究态度十分乐观,认为在学科交叉中,语言学可以从其他学科汲取对语言学研究有益的研究方法与信息。自本世纪初起,法国语言学在肯定学科交叉带来的丰富研究手段与方法的同时,开始反思并呼吁语言学界应警惕将交叉学科研究置于语言学核心研究之前,甚至取代后者成为语言学研究的主要内容。基于这一反思,法国语言学从制度上着手,在大学与研究机构为核心基础语言学设置更多的岗位。法国语言学学者很多都会根据自己的研究方向选择注册在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下设的各语言学实验室。因而,我们认为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相关数据具有代表性,此处我们以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下设的语言学实验室研究方向与数目为例,展示法国语言学在政策调整辅助下的研究力量分布(图4)。可以看到,在重视新世纪语言学的研究趋势,如神经语言学、语言自动处理与信息语言学的基础上,法国语言学对于语言研究的核心问题与领域给予充分的重视与支持。其中方言研究、音位研究、语义研究、词汇研究等的机构数量,更是体现了法国语言学对于自身传统研究特色的重視与发展。计算语言学、语料库语言学在法国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源于其对以上学科研究的辅助作用。

三、基础语言学研究

法国的传统语言学研究具有优秀基础与传统。法国传统语言学与其他文科的共同基础是文学与哲学的雄辩术。在修辞学的研究传统下,法国文科共同追求在本是无序的自然语言中寻找秩序,反应在语言学的发展上,主要表现在结构主义、功能主义在法国的发展与重要地位,以及法国语言学在寻求语言结构与系统时,历时研究与共时研究并重的研究方法。法国语言学从未与修辞学切断联系,这使得法国语言学十分重视对语言行为、语言表现的观察。这种延续了修辞学传统的观察保证法国语言学学者一直与自己的母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感在语言学研究中是法语语言学研究的保障,是法国语言学重视稀有语言研究的源头,更生成了法国语言学对语言广泛研究的特色。不同于德国语言学追求系统性研究的传统,亦不同于美国语言学侧重形式的研究特色,法国语言学保持着“清点”(inventoriage)的研究态度,即对一切语言(包括其变体)以及一切言语活动都持有研究热情。这一传统与布拉格学派不谋而合,是法国功能语言学派与布拉格学派在一定历史时期惺惺相惜的原因之一。新世纪的法国语言学研究延续了以上传统并迎来新的发展。

1.法语语言学研究

上世纪六十年代法国大学的分裂直接导致法国各大学国际影响力的下降。为了改变这一状况,法国近年来掀起了大学的合并运动。先于这股学院合并的风潮,在2000年伊始,法国法语语言学研究的各科研单位已开始深化改革、重组、合并,并由此成立了法语语言学研究所(Institut de Linguistique Franaise)。法语语言学研究所是一个管理性机构,统筹管理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大学等的法语语言学研究单位,并协调它们的科学研究。法语语言学研究所为推动法语语言学研究与交流,创立国际刊物Revue internationale de linguistique franaise (《法语语言学国际期刊》),并自2008年起每两年举办法语语言学国际会议Congrès mondial de Linguistique franaise,该会议曾先后在法国、美国、德国、比利时举办,累计有近千名各国法语语言学研究者与会。

新世纪的法语语言学研究,在机构重组、国家财政支持等有利条件下,展现出比较良好的发展态势。法语语言学在新世纪的最大特点是统筹协调下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的实施。这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不论是作为官方语言的标准法语还是地方法语方言都被较为均衡的研究,研究涉及语言的各个单位(语音、音位、词汇、句法、语段)并兼顾了历时研究与共时研究。其中,规模较大的研究计划有对派生词、及物性、语式等的研究。第二,建设新的语料库资源,比如2000年代巴黎地区口语语料库(Corpus de franais parlé parisien des années 2000)、交互口语语料库(Corpus de langues parlées en interaction)等。第三,寻求法语语言学的术语规范与统一并建立相关数据库以推动法语语言学研究、辅助法国大中小学法语教学活动。第四,研究与编纂法语语法,这一研究主要包括对现代法语语法的研究(Grande grammaire du franais)[11]以及法语语法的历时研究(Grande grammaire historique du franais)[12]。

2.语言多样性与语言保护:方言与稀有语言研究

法国方言学研究始于对古法语的研究并与19世纪法国哲学的实证主义不期而遇,在科学客观的观察语言历史变迁的过程中,方言研究与法语历时研究紧密关联。法语与法语地方变体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之后的研究中不断被证实与发展。法国功能主义之父马丁内(André Martinet)指出,在法国这样的国家,如果不将所有的方言与标准法语进行全盘研究并找出它们的连续性,就不能明确什么是方言[13]。因而,承继马丁内功能主义衣钵,法国语言学赋予语言及其所有变体(variante)同等的研究地位与价值。法国最初的三个语言学重要研究机构:一是法兰西学院、二是东方语言学院、三是高等研究应用学院,而重要的语言发现和对法语的诠释经常出自东方语言学院的语言学学者,因为他们了解结构和法语截然不同的其他语言。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巩固了稀有语言的研究在法国语言学研究中占有的重要位置。

自1897年起,吉利隆(Jules Gilliéron)与埃德蒙 (Edmond Edmont)开始了他们的方言调查。1902至1910年间,他们所著的法国第一部方言地图册《法兰西语言地图集》(Atlas linguistique de la France)共13册相继问世。法国语言学方言与稀有语言研究经历一个多世纪的研究积淀,在新世纪迎来了新的转变与发展。21世纪初,法国对语言及其变体的研究就已经经历了深刻的变革。这使得该领域的研究摆脱了殖民时代的田野调查研究方式[14][15],转而在已有研究与新的调查的基础上,对语言的类型与共性进行深入的研究[16],并从认知角度对语言多样性进行讨论[17]。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世界范围内具有较充足语料的语言仅占人类所有语言的2%左右。法国语言学对这一现状进行反思,并对保护日渐消亡的语言具有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意识。自21世纪初期,法国语言学不仅重视本土的濒危方言保护,特别是法属太平洋地区及圭亚那地区语言保护,同时,法国语言学学者视保护世界语言多样性为己任,由国家出资支持法国语言学学者参与国际濒危语言保护。在本世纪初,法国语言学的语言保护手段主要有:田野调查与语料收集,语言学视角下对濒危语言的描写,为濒危语言编纂语法与词典,编辑音视频资料并对其进行注释与翻译。

至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对语言多样性的描写与研究已成为法国语言学研究的重要部分与鲜明特色。长期的系统性积累,使法国语言学掌握了大量的语料,这为法国语言学在语族研究、语言历史、语言演变等领域的新思考做了充分准备[18]。经过长期的语言研究与调查实践,法国语言学者探索出为口语传统的语言建立书写系统的方法以之记录与保护濒危语言。

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在掌握多样语言语料基础上,法国语言学者开始注重不同语言的音韵类型学研究以及对不同语言在相同认知领域内的表达方法异同的类型学研究[19],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对时间与空间表达的类型学研究[20]。随着语言种类与语料规模的扩大,法国语言学在该领域的类型学研究也面临着新的挑战:如何进一步保证语料的可靠性,如何在语料收集、整合等领域实现标准化,如何更好地语料共享。近几年,法国语言学对语言保护手段进一步进行改良,提倡兼顾口语与书面语两种语料的语法编纂[21],以及有针对性地对类型问题进行激发式语料采集[22]。语言多样性的研究与语料扩展,也促进法国文献语言学的发展,其近几年的发展趋势是和语文学、历史语言学在类型视角下的交叉。

法国语言学界对语言多样性的重视与研究,除了其研究传统与历史的原因,更是出于对其本身基础性与重要性的考量。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语言与言语活动。掌握语言与言语活动的丰富语料,是语言学研究与发展的基础,是语言学学科“安身立命”,得以存在的根本。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世界上现存6700多种语言,其中近40%濒于消亡,平均每两周就有一种语言消失。尽快抢救与保护语言,是语言学界应担负起的使命与责任。法国语言学学者坚持自己的使命担当,他们的工作不仅使法国由此掌握了大量语料资源及其背后附加的文化资源,更在对世界语言保护的过程中巩固了自己的语言学学科优势与特色,促进基础语言学各分支(音位学、形态学、句法学等)研究,并在相关的类型学、比较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语言教学等领域取得了联动性发展。

3.普通语言学各分支进展

普通语言学以言语活动(langage)、多样的语言以及语言的多样性为研究对象。在法国传统结构主义语言学视角下,普通语言学的分支包括:语音学、音位学、形态学、句法学、语义学。而法国传统结构主义的代表,法国功能主义语言学的理论结构严格性特点尤为突出。法国功能语言学奠基人马丁内认为既然研究对象是交流中实际使用的语言,那么在其功能主义语言学内,“语用学”等术语的存在不具有太大意义。另外,在法国传统结构主义视角下,句子以上的语言单位具有任意组合的可能,因而不具有规则,也即不具有结构性,不纳入研究范畴。这一观点也使得法国语言学研究长期缺少对句子以上单位的广泛研究。这也促使法国加强对句子以上单位的研究,语篇语言学(linguistique textuelle)与话语语言学(linguistique du discours)等在21世纪成为法国普通语言学重点研究方向。

在法语以及多样语言丰富语料的基础上,法国普通语言学各分支围绕语言结构与语言特性进行研究,力图推进语言学理论与研究模式方面的新进展。

(1)语音学与音位学

语音学与音位学共同研究语言的声音形式。音位学主要辨别言语活动中具有区分性(pertinence)的声音,而语音学的主要考察对象是声音的物理与生理实现。但是,新世纪以来,由于语言学各分支的交叉研究进一步增强,两者之间的界限感随之降低。在法国语言学研究中,这一现象主要表现为近年在越来越多基于语料库的研究中出现对语音、音位二元对立的重新讨论,音位学中对大量语音数据的研究以及语音学研究中对音位系统的涉及[23]。学科交叉性研究增多还体现在语音学、音位学、心理语言学在成人与儿童音位表现领域的广泛研究,以及社会语音学、神经语音学的发展。

传统的结构主义音位学在法国逐渐失势,特鲁别茨柯伊(Nikola S. Troubetsko)和马丁内(André Martinet)的音位学让位于生成音位学。本世纪绝大多数的法国音位学研究者依托于形式生成模式进行研究,其中主要包括管辖音系理论(phonologie du gouvernement)[24]和优选理论(théorie de loptimalité)[25]。法国音位学领域新的特点是研究中越来越常见的实验手段与计算机辅助的研究方法。2006年在法国巴黎召开的实验音位学协会(Association for Laboratory Phonology)国际大会也昭示法国新世纪在这个领域的发展与进步。另外,以大量来自田野调查的多样性语言采集为前提,音位类型学描写与研究是法国新世纪音位学的突出特色。

法国语音学在本世纪的主要研究领域,一是语音学与音位学、类型学交叉视角下,对法国多样語言语音语料库的语言地区变体、语音历时变化等进行研究;二是临床语音学领域,特别是语言病理学领域的研究;三是通过采集语言习得、儿童言语等方面相关语料,对语音的生成与接收进行研究。

(2)形态学与句法学

形态学研究词素与词形间或词素与词素间的相关性,根据其研究的侧重与方法,可能与音位学、语义学、句法学、语用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领域交叉。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法国在曲折形态学(morphologie flexionnelle)领域出现了新的讨论,一些曾经在音位学领域探讨的语言单位,比如词根异形词素等,被纳入形态学讨论之中。并且在这十年中,法国形态学表现出两个大的趋势:一是在电子语料库与数据库的支持下,出现更加细致的形态学描写;二是在与心理学等领域的交叉研究下,形态学对词素习得、心理词汇等问题进行了大量研究与讨论。本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则见证了法语形态学在语料库语言学、语言自动化处理等技术的协助下,在可参与词汇资源开发领域的发展,比如协同词典(dictionnaire collaborative)的编纂。

句法学研究语素、词汇等语义单位如何组合,构成语段、句子这类更大的语义单位。句法学主要涉及词性、句子结构、词序等领域研究。法国的句法研究里可以看到不同理论框架的运用,如功能语言学句法理论、类型学理论、构式语法理论、生成理论等。法国功能语言学在本世纪的重要研究方向是句法理论。在本世纪,特别是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法国功能语言学在其传统研究强项领域音位学的相对失势后,随着对马丁内功能句法理论的研究与探索,努力寻找与发展出新的研究强势领域[26]。另外,在近年间,手语的句法与语义学以及神经句法学等领域的研究,使得一些传统句法问题又重回讨论视野。

不论是形态学还是句法学,法国新世纪在这些领域的相关研究都涉及范围极广的不同语言研究。

(3)语义学与语用学

语义学研究不同语言结构的意义,涉及词素、词汇、句子、语篇、话语等语言单位。法国语言学在研究语素、词汇的意义,词汇之间的关系以及语素、词汇构成句子意义的方式的传统研究中,经常使用语义网(réseau sémantique)的研究方法。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法国语义学,同世界范围内绝大多数语义学研究一样,其大量研究是基于句子组成的外延总和的真值研究方法。在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法国语义学出现了诸多深刻变革,其中比较重要的有:

与信息技术以及心理学的交叉研究使法国语义学经历了深刻的发展和变革。在编程语言语义学启发下,法国语义学将编程语言语义理论应用于自然语言语义学分析中。

认知语言学与人工智能领域对识别与概念构建等领域研究,启发了语义学领域的研究。该研究领域将不确定性纳入考虑范围,由此产生的研究方法,推动了法国语义学领域概率理论的产生与应用。

在线性代数与分布语言学交叉研究下,语义学试图利用线性代数的图示与表达,以研究自然语言的语义构成并建立相应理论。

基于动态理论的话语与对话领域语义学研究。这部分研究的热点包括话语标记、对话标记,言语行为研究等。

与语音学、音位学、形态学、句法学不同,法国语义学研究并未对已采集的广泛语料进行整体研究。目前稀有语言、濒危语言领域语义学的研究虽然尚处于起步阶段,但是依托于罕见语言的研究中的新发现已经促使语义学领域对以往研究及结论进行重新思考。

语用学实质上是以语境中的话段为研究对象,丰富并扩展语义学研究的语言学分支。语用学的两个关键词是:语境(contexte),推论(inférence)。语义学与语用学的界限有时是模糊的(这也是法国语言哲学长久以来的论题之一)。法国对语用学与语义学边界的讨论在新世纪持续进行: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间,法国语言学界主要是通过对一些特殊语言单位在复杂句中组合的语用意义来对该问题进行研究[27];到了2015年前后,对这一话题的讨论,主要通过对交际中言下之意即隐性沟通(communication implicite)[28]的研究来实现的。

身体语言、多模态与隐性沟通等是法国语用学在新世纪的重要研究议题。法国语用学的研究主要有两种研究方法:以巴黎和图卢兹各语言学实验室为中心的形式方法,以里昂为中心围绕ESF(European Science Fondation)X-Prag计划进行的实验方法。

(4)语篇语言学、话语语言学与话段语言学

新世纪法国语用学的研究也扩展至话语分析与交际语言学领域,研究对话情境下的语言结构。且语用学、话语语言学、话段语言学的界限逐渐模糊。因为在具体研究中,语用学与话段语言学日渐混同,同样,话段语言学与话语语言学之间的界限也逐渐模糊。这是因为我们难以区分话段语言学中的属于话段情景中的“地点”和话语语言学的“社会空间”[29]。语篇、话语、话段的研究相互连接,研究句子以上的语言单位的结构与意义,是新世纪法国语言学研究的重点领域。

我们前面提到,2000年起法国将这一领域的相关研究视为人文社会学科进展的关键环节。为促进这一领域的发展,法国语言学界首先调动词素、词汇、句法、语义、话语等多领域研究力量,界定篇章与话语的不同基础语言单位[30],为本领域接下来的深入研究打下基础。本领域在新世纪的发展创新之一,就是在功能语言学、构式语法等理论的启发下,对口语与交互语料的分析。本领域的语料建设亦取得了新的发展,集中体现在语料库的标准化建设、语料共享与语料信息化等方面。除了最初的部分语言分析(analyse linguistique locale)[31],目前在本领域研究最为主要的方法是正规概念分析(analyse formelle)[32]以及计算方法(approche computationnelle)[33]。

相关语料库建设与方法完善亦促进了本领域研究与言语活动科学其他分支如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语言自动处理等的合作。

四、语言学应用与言语活动科学研究“应用语言学”在法国出现在上世纪50-60年代,主要涵盖使用语言学理论解决语言学习、语言教学、翻译、语言的数据处理以及信息处理等领域。这些领域有一部分与我们现在所说的言语活动科学相关。

从上述基础语言学研究的动向与进展来看,跨领域交叉研究已经成为语言学研究的重要方法。语言与言语活动不仅仅只被语言学关注:诸多领域或引入语言学理论与方法进行研究,或带着本领域的研究、方法与发现,为语言学研究注入新的动力。从法国现阶段研究来看,最重要的语言学应用领域是翻译研究与语言教学,最主要的言语活动研究领域为认知领域以及语言自动处理。社会语言学也是法国重要的言语活动科学之一,但由于其发展与法国语言多样性研究(包括方言学、濒危语言保护等)的紧密关系,此处我们不再对其进行单独讨论。

1.翻译研究

本世纪,信息技术成为翻译与翻译研究的重要手段之一,翻译研究不断强化深度和扩展广度,复杂性与多维性的特征更加突出(如图6)。显然,讨论法国翻译研究在21世紀所有动向与进展是另一个巨大的课题。

法国翻译研究与语言学的深刻渊源,法国语言学研究对法国翻译研究持续的影响,以及新世纪法国大量与语言学交叉的翻译研究成果的产出及其在法国语言学成果中占有的重要比例,使得我们在探论21世纪法国语言学时,无法绕开对与语言学交叉的翻译研究的观察。

法国翻译研究的起点之一是法国功能语言学。自法国功能语言学家、法国翻译理论奠基人乔治·穆南(Georges Mounin)从观察翻译语料库出发对语言接触与语言干扰的研究[35]起,法国翻译研究与语言学研究一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1世纪,这种联系主要体现在:(1)语言学理论与研究方法在翻译学研究中的应用: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功能语言学家胡德比纳 (Anne-Marie Houdebine)的想象语言学(imaginaire linguistique)理论在21世纪法国翻译学领域被应用与发展[36][37]。再比如对翻译自动化的研究与讨论[38][39]以及2017年在巴黎-楠泰尔举办的以“认知主义与翻译理论”为主题的第一届翻译理论世界大会[40]等,无不体现了法国言语活动科学领域的认知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语言自动化处理等研究模式与方法对法国翻译学的影响。(2)翻译研究主题的变化与语言学研究走向间的关联性。新世纪法国翻译学从对欧洲语言翻译的关注[41][42],到逐渐加强对法国方言[43]以及欧洲以外语言翻译[44]的关注的研究特点,也与法国语言学的研究趋势相符。

2.语言教学

与翻译学一样,语言教学研究也与多学科、多领域密切相关。上世纪六十年代,法国语言教学研究主要依托于语言学理论;到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语言教学不再只借鉴语言学研究,开始与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诸多学科都建立了密切联系(如图7)。语言教学涉及政策制定、教学、研究、教师培训等多个领域。根据学习者不同,教学内容也随之改变。法国语言教学根据学习者的类别,可以划分为法语母语语言教学、对外法语教学、法语第二外语教学、第二语言习得等。语言教学越来越凸显其复杂性的同时,其相关研究成果也十分丰硕。法国语言教学相关研究成果在语言学研究成果中占有绝对重要的比例。

图7法国语言教学跨学科发展与翻译学具有独立学科地位不同的是,语言教学隶属于语言学学科。前面我们提到了语言学作为一个学科整体性薄弱的特征,而法国在21世纪关于语言学整体性与构成最激烈的争论之一就是语言教学与语言学学科的关系。一些人将法国大学国家委员会的第七分部更名为“语言学与语言-文化教学”的提议便体现了语言教学领域学科独立的愿望[45]。虽然,这个提议最终没有被实施,但法国语言教学与语言学的裂痕无疑在本世纪被扩大。最终,法国的语言教学是否会成为独立的学科,还是会像英美国家一样被划分进教育科学,亦或是将继续坚持法国语言教学源自应用语言学的传统,仍需观察与研究。

3.认知领域

法国语言学在认知领域主要的交叉研究分别是语言哲学(philosophie du langage),以及心理语言学与神经语言学。

(1)语言哲学

之所以将语言哲学放在认知领域来讨论,是因为目前语言哲学研究往往围绕两大议题:一是思想在概念上独立于语言,二是语言意义取决于心理意义。语言哲学,法语为philosophie du langage,英语里不存在法语langue(语言)/langage(言语活动)的区别,而“语言哲学”翻译自英语,所以未对二者做出区分,如果直译法语名称应为“言语活动哲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牛津大学语言哲学的发展,促成了语用学的诞生。此后长期以来,语言哲学研究基本集中在英美地区。本世纪,法国的语言哲学开始快速发展并产生国际影响。鉴于语言哲学研究对其他语言学研究的重要作用,在缺少研相关研究基础的情况下,法国学者积极寻求与美国该领域高水平學者的合作,开展对“意义与阐释”“言语活动与思维”“言语活动与本体论”等问题的研究[46][47][48]。近几年,法国语言哲学研究的热点问题主要是“指示”“对建议的态度”“对话语的阐释”“贬义词的语义”等[49][50][51]。

(2)心理语言学与神经语言学

本领域研究旨在探究人类可以习得与使用语言的心理与神经要素。自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法国倾向于将这两个分支合称为心理神经语言学(neuropsycholinguistique)[52]。法国该领域在本世纪初的发展,除了技术进步如神经成像等带来的技术支持,更源于法国多语言研究背景下,语言结构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不断被证实,而本领域的研究能够更好地加强对语言与认知关系的认识。由此,心理神经语言学与语言类型学研究的跨领域研究被法国语言学领域认为是极具前景的研究。近几年,法国心理神经语言学研究的主要特点是实验方法的广泛应用与更多地对语言习得进行研究。最近,法国在该领域还出现了与中介语(interlangue)对比研究、书写对语音感知与词汇获取的影响研究等研究潮流[53]。

4.计算语言学与语言自动处理

上世纪五十年代,计算语言学(linguistique informatique)在法国获得了长足发展,目前相关领域的进步主要倚赖语言自动处理(TAL)的研究与进步。由于具有共同的研究工具与研究依托,这两个同属言语活动科学下的不同分支的界限往往并不明朗。但比较明确的是,计算语言学与语言自动处理的目标是不同的。前者着力于使用数学与信息技术方法解决语言学问题,后者则注重技术应用中工程问题的解决。传统研究中,这两个领域的研究主要围绕着语言学分析的不同层级,如句子间的推理,词素-句法标记,语法分析等展开研究。但是“端到端”的趋势将所有中间的语言学分析环节省略、抛弃。语言学核心研究与语言自动化处理似乎渐行渐远。面临这样的全球趋势,以及在最近谷歌、脸书等大公司在巴黎设置实验室的背景下,法国语言学界在期待相关领域带来的法国语言学发展机遇的同时,开始警醒并反思私人实验室与私人公司主导环境下,公共研究在计算能力与开发能力等方面出现的严重短板以及公共研究在这场变革中究竟应扮演怎样的角色。

五、结语

本文为便于叙述与分析,将法国语言学研究领域笼统分为两个部分。这一分类虽然可以较为有条理地展现法国语言学在新世纪的研究趋势与进展,但是也存在着一定的弊端。从上所述中,我们不难看到,若想对语言学研究进行简单明确的划分是很难的。今日的语言学研究,存在着学科内、学科外双重交叉。跨学科、跨领域研究扩展了语言学研究视野、丰富了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手段,为语言学研究注入新的生机与可能,是全球语言学研究不可避免的趋势。但是,在跨学科研究过程中,语言学研究的碎片化、分裂化是否已成为语言学研究不可避免亦不可逆转的现象与趋势?在语言学研究中,如何避免多学科交叉视角下,对语言学核心问题的忽视成为法国语言学界关注的问题。在意识到法国出现语言学核心领域研究者数目递减,而言语活动科学领域研究者占比更多的情况,并考虑到传统语言学领域,特别是语言描写领域,人才培养、成果产出等方面周期更长这一事实,法国语言学界开始有意识地调整政策,扶持传统语言学发展。以下我们统计了政策扶持与调整下的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各领域语言学学者的分布情况:传统语言学人员占比为78%,言语活动科学人员占比为22%。

传统语言学发展涉及语言学作为一门科学的身份问题。可以看到法国语言学界较早统筹全局,发现并较好地解决了相关问题。除此之外,法国语言学者还提出了当今语言学研究若干重要问题:

1.语言学理论出现了“故障”。这主要体现在语言学在经历了上述我们看到的重要发展与变革后,目前没有产生一个新的、可以统括语言学学科的普通语言学理论。上世纪,对语言学各领域发展如數家珍、熟识语言学各领域的全能语言学家,如我们之前提到的本维尼斯特、马丁内等,已不存在。语言学涉及领域的广阔与研究的深度,使这样的全能语言学家几乎不可能存在,这也导致新的具有哲思与总括特点的语言学理论一直没有产生。如何才能建立一个新的普通语言学理论体系?普通语言学理论体系建设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样的一个新理论的体系能为语言学发展带来什么?

2. 语言学新的普通语言学理论还能具有公理性吗?如果有又建立在怎样的公理之上?

3. 语言学各分支的研究与进步究竟有没有为语言学研究主干带来进步?

4. 语言学分支林立的今天,语言学的研究对象究竟是什么?语言学的研究目标是什么?语言学的研究方法是什么?

由上述问题可以看到,语言学的整体性建设,是法国语言学在新世纪特别关注的问题。如何打通语言学各领域的壁垒问题,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有语言学者提出将所有领域(学科内、学科外)的研究持续深入,直至研究的尽头,我们就可以阐明语言概念,解释和描述自然语言的所有可能性[54](P87)。可是,如今的语言学研究与发展关注点是否还保持为“解释和描述自然语言”?语言学发展怎样在促进所有领域深入研究的同时,把握好自己的研究总方向?什么人、什么机构、什么方法可以起到语言学发展舵手的作用?

打通各领域壁垒,似乎还有另一条路可行。那就是促进、鼓励语言学各领域对共同话题的关注与研究。法国语言学过去20年间,诸多领域共同关心的议题主要有:性别与性别表达、情感表达、骂詈语、后二元论与后语言学时代的反欧洲中心论、生态语言学等。

我们结合上述研究与讨论,为法国语言学在新世纪的发展描绘一下发展草图:

我们认为法国语言学在新世纪的研究动向与进展对中国语言学发展或应具有一定程度的启发作用。特别是在中国语言学传统与特色的树立、坚守与维护,中国语言学学科建设中传统语言学与新兴语言学之间的比重与关系,中国语言研究方面对本土濒危语言、少数民族语言、方言抢救、保护与描写,走出去背景下长远的、国际性的眼光的树立以及语言学学科学术精神上应具有的非功利的治学精神等方面,法国语言学学者的表率与法国语言学界相关的政策值得中国学界研究与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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