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痒鼠，如意猫

熊威

1.爷爷坐在树根椅上，给人们讲故事

爷爷说，有一年镇上发大水，等水退去，他推开屋门，发现一块巨大的树根横在门前，也许是被大水冲下山的吧。

爷爷和孙子把它拖到院子里，晾干，做成了一把树根椅。椅子做完，还剩一截边角料，丢了可惜，怎么办呢？

爷爷挠挠背。背上沾了木屑，痒痒的，怎么挠都不管用。

做一只痒痒挠吧。

爷爷拿起小刀，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他拿起新做的痒痒挠，往背上的一块痒痒探去。

“哇呀呀！”

他忍不住叫唤起来。痒痒挠好像一只灵活的小爪子，像拔草似的，把背上的痒痒都连根拔起。而且，痒痒挠使出的力气也刚刚好。

爷爷啧啧嘴。一句话，舒服！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猫叫。

爷爷和孙子从不养猫。他们回过头，瞧见一只正在捉老鼠的小猫。老鼠躲过小猫的爪子，刺溜跑远了。不知为什么，一瞥见那老鼠，爷爷的后背就痒痒。

那猫看了爷爷一眼，追了过去。

爷爷回过神，发现手里的痒痒挠不见了。后来，他又做了好多痒痒挠，没一把比得上那一天做的。

2.如意猫

听到这儿，人们都问，那猫后来去哪儿了呢？

爷爷故意不讲，卖个关子，往人堆里随手一指，请一人上前，说要帮他抓痒痒。

人们常说，给别人挠痒痒就和猜谜一样。身上痒痒的那人出谜面：“这里这里，那里那里，不是不是，是的是的……”帮忙抓痒的人猜上猜下，挠左挠右，却怎么也猜不到谜底。爷爷却说，自己有办法一抓一个准。

他拍拍手，喊：“出来吧！”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只猫，只见它伸出一只爪子，往那人背上一摸，摸出了一只小老鼠，然后大嘴一张，眼珠一转，把小老鼠吞进了肚子里。

它揉揉肚皮，发出满足的喵呜声，身体似乎变大了一圈。

镇上的人们发出“啧啧”的惊叹，再看被挠了痒痒的那人，已经舒服得睡过去了。

“这就是我故事里的那只猫，”爷爷说，“是专抓痒痒鼠的如意猫哟。”

“如意猫，真是一个好名字啊。”人们说，“难怪我身上总是痒痒的，原来是有痒痒鼠的缘故啊。”

爺爷抱起如意猫，接着讲故事。

刚才说到，这猫刚一出生就追着一只痒痒鼠跑，可它没跑几步就把痒痒鼠跟丢了，连回来的路也找不到了，从此在外面游历，直到练就了一身捉痒痒鼠的高强本领。

这本领是怎么练的呢？

这猫迷了路，在一片林子里转悠，忽然，它瞧见一只蜜蜂钻进了一朵花里，花朵痒痒的，痒出了一只痒痒鼠。如意猫就是这样在一朵花里发现痒痒鼠的。

后来，它看见一条蚯蚓在泥里打滚，一片树叶扎进土里，一只母鸡落下鸡毛，泥土痒痒的，痒出了三只痒痒鼠。如意猫就是这样在三块泥地里找到痒痒鼠的。

再后来，它看见一滴水穿过石头，一根草钻过石头，一点太阳晒干石头，一团火苗烘烤石头，一朵雪花在石头上融化，石头痒痒的，痒出了五只痒痒鼠。如意猫就是这样在五颗石头里捉住痒痒鼠的。

如意猫就这么走呀，吃呀，过了好久好久才回到镇上。

它吃腻了花朵的、泥土的、石头的痒痒鼠，想尝一尝人们身上的痒痒鼠。

正巧，它路过爷爷的家门口，便跑进院子里。这一次，它一下子就捉住一只藏在爷爷脚底板上的痒痒鼠，一口吞下。

“哇呀呀！”

这一次，爷爷舒服得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呼噜响得“轰隆轰隆”。

如意猫没吃够，肚皮很快就瘪了下去，肚子叫得“咕噜咕噜”。

爷爷醒来，听见打雷似的“咕噜咕噜”声，眼珠滴溜溜一转，对如意猫说：“跟我来。”

他丢下手里的木工活，拎起树根椅，带上孙子，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镇上。

爷爷的故事讲完了。

孙子摸出一只盛钱币的木碗，敲着碗沿，唱起歌来：

如意如意，懂你心意，

挠你痒痒，包你满意。

一次三角，睡个好觉，

二次五角，神魂颠倒，

三次七角，长生不老！

忘了说，“如意猫”这个名字是爷爷讲故事的时候现编的。孙子给猫起的名字是“痒痒挠猫”。

3.三个顾客

阿多和阿少两兄弟是最先凑过来的。

阿多什么都比阿少多，什么都乐意分给阿少。阿少身上的衣服是阿多的，鞋子是阿多的，一颗门牙是阿多摘下的，一只耳朵是阿多分给他的，他们俩一人一颗门牙、一只耳朵。

阿少整天皱着眉头。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比阿多多一点、大一点、快一点。

阿多把自己的痒痒肉分给他：“挠一挠，笑嘻嘻，眉头就不皱了。”

听爷爷讲故事的时候，一只蚊子咬了阿多一口，又咬了阿少一口。痒痒鼠就在两个蚊子包里出生了。

阿多的蚊子包比阿少的大，所以，阿多的痒痒鼠也比阿少的大。

如意猫走到阿多跟前，想要先吃大的痒痒鼠。阿少气得心痒痒，扑上去，把阿多压在地上，一直到天黑都没松开。

阿嚏是第二个凑过来的。他整天不干别的，只打喷嚏。

当如意猫从他的鼻子里捉出第四十三只痒痒鼠的时候，他已经在打第四十四个喷嚏了。

为什么打喷嚏？都怪阿嚏的鼻子太灵啦！阿嚏用算盘算呀算，在所有的喷嚏里，四分之一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四分之一是因为有人故意拿狗尾巴草放在他的鼻子前，四分之一是因为有人在想念他，四分之一是因为太阳晃眼睛……想到这儿，鼻子第四十五次痒起来，第四十五只痒痒鼠出生了。

当阿嚏第四十五次把鼻子凑近如意猫的时候，围在旁边的人们等急了，催他快点，他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

阿手是第三个凑过来的。阿手有六只手，所以，他有六个胳肢窝。

镇上的人们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挠一挠阿手的六个胳肢窝。人们平常是这样打招呼的：

“今天挠了几个胳肢窝？”

“我挠了四个。”

“唉，我一个都没有。”

“哈哈，我挠了六个哟。”

阿手整天不干别的，只是叉着手，护着自己的胳肢窝。

现在，阿手凑近如意猫，很小心地松开了手。如意猫一口气吃掉了六个痒痒鼠。它舔舔爪子，转转眼珠，打个饱嗝：“喵呜！”

如意猫又从九只脚掌、十一丛头发、十三只耳朵里捉出了痒痒鼠。

钱币一个又一个地滚进孙子手里的木碗。

“如意猫，真是好，挠一挠，哇哇叫！”

“价钱公道又合理！”

“比天底下所有痒痒挠都舒服！”

如意猫的名声就这么传遍了小镇。人们围过来，争着抢着，要让如意猫挠一挠。

天黑的时候，人们身上没有痒痒鼠可捉了。

好想再被挠一挠呀！可是，上哪儿去找痒痒鼠呢？

有人出了个主意：“我们互相挠痒痒吧！”

于是，人们各自散去。有人上天入地，寻找一只最毒的蚊子；有人买下一家养鸡场，就为了拔下一根最痒的鸡毛；有人住在山上，想要种出一根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有人翻遍书本，发明了好多让人浑身痒痒的可怕咒语……他们说，明天老地方见，互相挠痒痒！

再没人惦记阿手的胳肢窝了。人们露出大大的笑容，请阿手明天一定要来，用六条手臂帮他们挠痒痒。

阿手很高兴。

4.人心里的痒痒

天黑了，阿少终于松开了阿多。

爷爷拎起树根椅，捧着满满的木碗，带孙子和如意猫回家。

晚上，阿少溜进爷爷家，一进门就说：“把你的猫卖给我吧。”

爷爷回答：“如意猫能帮忙装满空空的木碗，所以不能卖。”

屋里摆着一百只盛钱币的木碗。一只满满的，九十九只空空的。等到一百只木碗都满满的，爷爷就能把孙子送到世上最好的木匠那里学手艺了。

阿少摸出一块金子，塞到爷爷手里。

爷爷不知道，这是阿少从阿多那儿偷来的金子。阿多只有这一块金子。

爷爷想，有了这块金子，明天就能把孙子送去拜师学艺咯！

于是，如意猫归阿少了。

阿少很高兴。从明天起，他就是第一个被如意猫挠痒痒的人啦。这是他第一次比阿多强。

第二天，如意猫不吃痒痒鼠了。

它已经尝遍了全镇人身上的痒痒鼠，吃腻了，打起盹来。最可怕的咒语、最毒的蚊子、最痒的鸡毛和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都叫不醒它。

阿少没当成第一名，气得心痒痒。真是一桩破买卖！他到处找爷爷，要拿回金子。

忽然，如意猫的耳朵动了动。

听，有个声音一直在叫：“阿少第一名！阿多倒数第一名！”

是阿少的心在嚷嚷。

如意猫瞪大了眼，那眼珠子又大又圆。它猛地向阿少扑去，把他压在地上。

“哇呀呀……”

从阿少的心里，如意猫捉出了好大一只痒痒鼠！它一口吞下痒痒鼠，身体变大了一圈，简直有一头水牛那么大。

它揉揉肚皮，打个饱嗝：“喵呜！”

“这猫能捉走人心里的痒痒！”人们远远看着阿少，又看看如意猫，小声地说。

听了这话，阿嚏第一个跑去找如意猫。

他有一个很灵的鼻子，常常闻到人们心里的声音。

有的心说：“在背后讲一讲阿嚏的坏话吧。”

有的心说：“把狗尾巴草放在阿嚏的鼻子前吧。”

有的心说：“我好想念阿嚏呀。”

这些心里一定藏着痒痒鼠，就让如意猫把它们全吃掉吧！这样一来，阿嚏再也不会打喷嚏啦。

他跑到如意猫跟前，说：“放开肚皮吃吧！”

于是，如意猫放开了肚皮，把镇上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在地上，从一颗又一颗心里捉出一只又一只痒痒鼠。

如意猫越吃越大，变得像一座庙那么大，一座池塘那么大，一座山包那么大……最后，足足有一片云朵那么大了，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阿嚏再也不打喷嚏了，他很高兴。

5.木头的香味

阿少过了好久才醒来。

他挠挠自己的心。咦？一点儿都不痒。

人心是很容易癢痒的。要是在过去，朝阿少的心哈一口气、挠一下痒，心就会痒痒，忍不住嚷嚷：“阿少第一名！阿多倒数第一名！”

现在，阿少不皱眉头了。

他和阿多挨在一块儿，凑成一对完整的耳朵，听好听的歌谣。

他拆下一颗门牙，装回阿多嘴里，让阿多吃一碗香喷喷的饭。

他把一块痒痒肉分给阿多，互相挠痒痒，笑嘻嘻的。

阿多很高兴。他对阿少说：“我们把金子从爷爷手里讨回来，买一间新房子，一块儿住，好不好？”

爷爷远远地听见了，带上孙子，藏进了小镇后山的一个山洞里。

他想，把金子还回去吧？又摇摇头，想，怎能赔了金子又丢了猫？孙子从小就想当世上最好的木匠，拿起木工刀的时候，他的心会痒痒，一痒就吹口哨，那哨声很好听，闻起来有木头的香味……

金子不能还！

爷爷叹着气，往外张望。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如意猫的眼睛。那眼珠子有太阳那么亮、有月亮那么圆，成天滴溜溜地打转，看看这座山，又看看那条河。

吃点什么好呢？如意猫吃腻了人们心里的痒痒鼠。

这时，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山洞。是阿多和阿少找上门了。

爷爷犹豫了。要不，还是把金子还回去吧？可两条腿不听他的，躲开阿多和阿少，往山洞外面跑去了。

阿多和阿少追了上去，大喊：“请把金子还给我们吧！”

他们跑出山洞。忽然，脚下的土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他们东张西望。是后山在笑！

原来，后山的痒痒肉就藏在山洞里。他们的脚步那么重，把后山挠得痒痒的。

如意猫听见笑声，慢慢转过身，用太阳那么亮、月亮那么圆的眼珠子盯着山上的爷爷和两兄弟。

它抬起爪子，朝他们伸去。

“快逃呀，如意猫把我们当成痒痒鼠啦！”

这可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当如意猫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时，他们真的变成了老鼠！

三只老鼠吱吱叫着，到处乱跑。

真痒呀！后山笑得那么厉害，连山顶的大湖都打翻了。稀里哗啦，大湖里面的水都泼到镇子里去了。

哇呀呀，发大水啦！

大水沾上了如意猫的一根胡须。啪嗒！如意猫像一颗气泡似的，一下子就消失了，变回了一截木头。

三只老鼠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孙子凑近来，说：“还给人家吧，爷爷。不用金子，我们自己也能填满那百只碗。”

爷爷又一次听见孙子心底的声音。那是一声口哨，很好听，闻起来有木头的香味。

爷爷点点头，摸出那块金子，塞到阿多手里。

他们一起下山了。

6.大水过后

后来，镇上的大水退去了。

阿手的胳肢窝再也不痒痒了。

阿嚏再也不打喷嚏了。有时候，他会有点儿想念自己的喷嚏，因为再也没有一颗心会说：“我好想念阿嚏呀。”

阿多和阿少搬进了新房子。他们合用一对耳朵和一对门牙，还喜欢相互挠痒痒。

爷爷和孙子一块儿在院子里干木匠活，就和从前一样。院子里摆着一百只木碗，一只空空的，九十九只满满的。孙子的心，每天都在歌唱。

有一天，一截木头从后山漂来，又一次经过爷爷的家门口。

木头一边漂，一边唱歌，唱一朵花的痒痒、三块泥地的痒痒、五颗石头的痒痒，唱蚊子包的、鼻子的、咯吱窝的痒痒，唱人心里的痒痒……

它漂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