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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

2024-04-15胡罡

少年文艺 2024年3期
关键词:陈红妹妹外婆

胡罡

位于西藏东部滇藏交界处的芒康县盐井镇,是我国唯一保持完整的最原始的手工晒盐的地方,那里的藏族人拥有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古老晒盐术。

每年农历三月至五月,是晒盐的黄金季。当澜沧江两岸的桃花次第绽放时,他们会晒出品质最上乘的头道盐,即“桃花盐”。随后晒出的二道盐中略有沙土,但仍可供日常食用;三道盐质量低,只能用来喂牲口。

第一次看到桃花盐,了解到晒盐的过程时,我的心仿佛是被拔动的琴弦,轻轻发出一串美妙的颤音。原来,盐是风和阳光的礼物啊!而且,这晒盐的过程多像我们的人生,只有经历过风吹日晒,才能变得更有滋味。

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为它写点什么。

于是,梅朵这个小女孩突然就从脑海里蹦到我的眼前。藏族有着深厚的历史和独特的民俗文化,我反复思考如何能写得更丰富。接着,来自德沙的多登,便带着旋木碗出现了,故事随之展开……

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五岁。儿时,我并不懂得如何去做一个称职的姐姐,如何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给她足够的爱与支持。但无论我是否称职,她都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我,盲目地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当我渐渐长大,我终于懂得了这份责任。这份懂得寄托在梅朵身上,变成了她克服一切困难送给妹妹的旋木碗。

因此,《灼灼桃花盐》里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在故事里稍稍化了妆。

感谢阅读,让写作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感谢写作,把生活变成了宝藏。期待读故事的你,也能在阅读和写作中找到助你飞翔的翅膀!

——席莹莹

收到这篇小说时特别欣喜,地方风情浓郁,运笔自然。梅朵对妹妹从不接受到发自内心地爱和呵护,梅朵与多登之间从误会到相知,都水到渠成,像春天轻柔的风儿吹来又拂去,留下一阵芳香。

看到作者的创作谈,深感优秀作品来之不易,除了翔实的考证、采风,精心的构思、酝酿,小说更部分地映射了作者的成长历程,既有美好时光,也包含小小的童年缺憾。作者真诚地创作了这个故事,于是,所有的言语和力量跨过时光机器,传导进远去的童年。渐渐地,一切开始疗愈,一切开始丰沛。

如果你被这个故事打动,那一定是接收到了作者凝聚在故事中的真情。

—— 沙群

清晨的校园尚笼在鲜花的睡梦里,多功能厅前面却像过节一样热闹,同学们正在准备“百日誓师”,一个个摩拳擦掌。

余欢像只无所事事的好奇猫,到处踱着方步。一会儿站在签名墙前左看右看,想想自己到時候怎么龙飞凤舞把名字签得帅气一点,一会儿摸摸洞门上的气球,在红地毯上来回使劲碾,好像下面藏着一只老鼠。

这时,一个同学冲进来大喊:“好消息!省电视台‘少年说栏目组要来学校录节目,凡是选中的同学都会上镜头,到时候全中国的观众都看得见呢!”

像一袭春风拂过校园,同学们一下子兴奋起来,都抢着要报名。但是每班只有三个名额,好多班级的学生把办公室都挤得交通堵塞了。

“这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事。什么叫‘少年说?就是说出你青春年少的梦想,说出你的理想、目标和方向。”班主任生怕气氛不热烈,循循善诱,“到时候站在楼顶上把手一挥,你们就像一只只鸟儿飞出学校,飞出大山,学校也跟着你们飞出了大山,这可是个好机会,要加油哦!”

教室里波涛汹涌,同学们一个个把手举得高高的。同桌的陈红生怕老师看不见她,举着手来回摇动,口里大喊:“老师,老师,我在这里,来个关注啊!”余欢也把手抬起来好几次,又泄气地垂了下来——总共只有三个名额,无论从哪个角度选,都不会轮到他,好丧气呀。

一直以来,余欢在学校里就像一盏阳光下的电灯,让人感觉不到亮。除了班主任,没几个老师记得他。老师的眼睛就像两只探照灯,在教室里来回不停地逡巡,一到有的同学面前就骤然闪亮,一到余欢面前就突然电量不足,黯淡茫然地扫过。这样的情况在幼儿园和小学就一直如此,余欢从来也没在意过。

但不知什么时候,余欢开始在乎别人的眼睛了。他清楚记得,整个七年级,所有老师加起来只点过他五次名,当然他也只小心翼翼地举过三次手。八年级好了一些,老师点过他七八次,还有一次因为忘做作业被叫到办公室,但他自己却再也没有举过手。

其实,余欢也出过名。

九年级开学第一次主题班会,学习委员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无奋斗,不青春。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拼命努力的自己!”同学们反应都很热烈,教室里温度渐渐升高。余欢却把头歪向靠山的那扇窗户——一只红嘴蓝鹊在一棵龙爪槐上蹦来蹦去跳舞,长长的尾巴一翘一翘,煞是好看。余欢观察它三天了,正一边欣赏一边在纸上画着速写。老师发现了,走过来要数落他一顿,看到纸上活蹦乱跳的鸟儿又哭笑不得,就顺势让余欢上台,要他现场表一个进入毕业班的态。

余欢磨磨蹭蹭上了台,满脸通红双手发抖,憋了半天说不出话。同学们正着急,他突然蹦出一句:“我保证,从今以后,努力做一个守规矩、爱学习、有担当、不放弃的人,我要对得起妈妈。”老师和同学们都惊了,一说话就结巴的余欢今天怎么顺溜啦?

去年过年,他已和妈妈一样高,却还和舅舅的小儿子争着抢着放炮仗。一时恶作剧,逗表弟用两个手指捏住炮仗屁股,等炮仗炸响前一刻才松手,看谁最厉害,结果表弟的手指被炸得鲜血淋漓。一向温柔的妈妈气得两眼冒泪花,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竹条,狠狠地让他吃了一顿 “笋子炒肉”。外公丢掉手里的四书五经,跑飞了一只棉鞋,把他护进书房,搂着他讲了好一番道理。他就记住了外公说的这一句话。

过两天,老师“不小心”看了余欢的日记,又有一个重要发现。在征得余欢的同意下,老师把他的日记当众读了一遍:“我的成绩不上不下,学习不温不火,到校不早不晏,做事不紧不慢,性格不好不坏,说话不清不楚,兴趣不明不白”—台下立时笑成了一片。

老师看到一个个脑袋东倒西歪,像早春水田里赏月的青蛙一样热闹,赶紧从厚厚的镜片下摇起两个眼珠一顿扫射,用作文本拍两下桌子,待差不多安静了,才继续往下念:“在娘的梦呓中一天天惊醒,在铃声的催逼中紧赶慢赶,我似乎长大了,又似乎没长大。十六岁的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将来要干什么,但是站在娘身边,我知道我长高了。原来娘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休憩疗伤的港湾。”

“咳咳!”老师咳嗽一下,沉重的鼻音里充满慈祥的颤动:“现在,我成了娘的遮蔽,成了围护港湾的大海。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事,我必须站在娘的前面——娘呀,我好想你安安心心睡一觉,不要再做噩梦了。儿子正在长大,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你要相信我哦。”

教室里安静许久,之后爆发出一片掌声,仿佛被一只默默无闻的虫子突然发出的巨响吓到了。

余欢是全家人的命根子。

外婆从他歪歪扭扭走路起,总是一见面就夸张地喊:“我的崽哎,石伢崽哎,你回来啦!”余欢小时候老生病,家里就让他拜了后山一块大石头做干娘,叫他“石伢崽”。这两年,外婆见面还是叫“我的崽哎,石伢崽哎”,但是叫着叫着就掉眼泪,好像冬天粗裂的岩缝里渗出的露珠,硌得人心里发酸。

妈妈原来都是每晚抱着他不停絮语:“欢欢呀,你要听话啊,要好好读书啊,啊!”好几次半夜里抱着他呜咽,泪水打湿了他的脸,潮湿了他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妈妈老是吵架,当妈妈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时,爸爸就摔东西,房间里噼里啪啦乱响,每次都吓得他和妹妹脸色发白,心脏发紧。

后来,爸爸不见了,没有消息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几年来,余欢已经习惯了妈妈这样的催眠曲,在妈妈一遍又一遍的叮咛中睡去。

“一定要争取这个机会,说出我的少年心事,就算是毕业的告别,让妈妈欢喜一场。”余欢暗下决心。

看着同学们在老师办公室进进出出,余欢坐不住了,心上有三千六百只蚂蚁在爬。挨到第一节下课,他猛吸一口气,站起来向办公室跑去。

办公室早挤满了人,有的手里拿着书,有的拿着本子和笔,一圈圈把老师围在中央。余欢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浑身不自在起来。老师瞥见了他,眼睛越过人丛问:“余欢,你来啦,有事吗?”

“没事,没事。”

余华支支吾吾两句,转身就跑,撇下一片哈哈大笑。

大课间的时候,余欢在操场上跑得心不在焉,只想赶个空隙找老师报名。可是跑完操,德育主任又有话要说,一二三四五反复叮嘱强调完,上课铃早响了几分钟。

第三节下课再去,老师却一手接着电话,一手夹着本子匆匆往外走。

余欢不信邪,中午三下两下扒拉完饭,撒腿就往老师办公室跑。这次他没好意思空着手,带了一本数学书,一个本子一支笔。老师桌前还是围满了人,好几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都说自己想去“少年说”,都说自己条件好。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没戏了。

老师早瞟见他进来,一边大声讲话,一边向他打手势。

“余欢,你也是来报名的吗?”老师笑着问。

“嗯,老师,妈妈说想让我也去试一下。”

“哈哈!”好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哦,到底是你想参加还是妈妈要你参加啊?”老师也笑了。这个余欢,还是比女孩子都腼腆。

“妈妈想让我参加,我也想参加。”余欢红了脸。

“可是现在只剩一个名额,陈红都差点哭鼻子啦。”

余欢一听,顿时垮了脸,站在老师面前想走又不想走。

老师拍拍余欢肩膀,说:“你们都不用泄气,有竞争才有吸引力,才有进步,这次上不了,以后机会多得是嘛,现在的关键还是复习。”

同学们听了,陆陆续续往教室回。但陈红和余欢一动不动。老师看两人一眼,说:“你们两个都这么坚决,要不你们各自表演一段节目,让老师们都看看,谁好谁上,怎么样?”

陈红眼睛一亮,马上摆出架势唱起来:“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这是她妈妈最喜欢哼的一首歌,陈红听着喜欢,就学过来了。一段唱完,老师们都叫好,陈红笑靥如花,得意地瞥了余欢一眼。

余欢的脸更红了,他唱不好歌,朗诵也不行,讲故事又觉得场合不对,脑门一下就急出了汗。

老师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安慰道:“不要慌,随便表演一个你拿手的就可以。”

余欢一激灵,关键时刻想起小时候妈妈教他的一首儿歌,就硬着头皮念起来:“打张刀哉快又快,割哒婆婆九蔸菜。婆婆气(去)告状,撞到老和尚……”办公室里的人一下惊奇起来,都被余欢怪怪的腔调怪怪的内容逗笑了。余欢就念得越发有劲,突然灵机一动,把最后一句改了一下:“花狗打个臭屁,打掉了陈红两颗看门牙齿!”“哇!”老师们笑翻了,陈红气得嘟起了嘴巴。

夕会课铃声响了,余欢坐在教室里闷头做作业。老师走上讲台,轻轻咳嗽一声。台下霎时安静。老师说:“现在宣布一个重要消息,学校研究决定,鉴于余欢和陈红两位同学非常积极的态度,允许我们班上增加一个‘少年说名额!”

站在平台顶上,余欢向四周望去,天空又深又远,蓝得醉人。房屋、河流、公路把大地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块,从脚下一直绵延到远方。他甚至可以看见左前方黑沉沉的一线山脉,山坡上一个高高的尖塔,那是家的方向。平日里,妈妈应该正在喂鸡喂鸭,妹妹一定拄着拐在旁边撒娇。现在呢?她们来看自己的“少年说”了吗?

他望著排在他前面的陈红,她穿着花裙子,满脸通红,身体压在栏杆上,一只手举在空中不停地晃,昂头嘶喊着:“妈妈,我一定会给你争气,一定要考上一中……”

看到陈红激动得要飞翔的样子,余欢也热血沸腾起来,心里怦怦直跳。从小学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话,更不用说这么上千人的大场面。昨天试录播的时候,他看着怪兽一样的摄像机老是走神,感觉那家伙就像银角大王的紫金葫芦,一张口就会把他吸进去。尤其糟糕的是他又恐高,等下要站到平台边上,临着楼下的虚空,抬起手来都可以摸到头顶的白云了,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虽然电视台早装好了T形围栏,说绝对安全,但他心里还是发虚。当然,和陈红竞争最后一个名额的时候他可没说自己恐高。

他把头悄悄伸出去,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潮水般荡漾着,荡得他头晕。等下要是说错了话,在同学们面前丢脸,丢了妈妈的脸,那就糗大啦。

起风了,楼顶上吹来田野里油菜花和泥土的清香,旖旎中夹着一丝微凉。花裙子陈红大汗淋漓说完了,终于轮到他登台远望,振臂一呼,激动人心的时刻到啦!

他大步走上去,突然有点摇摇晃晃,赶紧双手抓住栏杆,心脏却猛烈地蹦起来,不听使唤。他满脸通红,做两个深呼吸,向楼下操场上望去—操场好大,好多人,潮水般涌动着,全都仰头望着他,眼睛里射出一道道热切的亮光,灼得他脸皮疼。

他努力睁大眼睛,尽力摆脱那一道道压在脸上闪得人发慌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还有好多撑着伞的,戴着帽子的,捧着气球的,举着横幅的,花花绿绿一大片,哪里能够找得见妈妈?后脑勺有风在吹,阳光也不是很热烈,可他颈窝里、脑门上竟一下子出了汗,原来寻找是这样一件使人出汗的事情。

“石伢崽,石伢崽!”外婆的声音在人丛中锥子一样钻出来。

在一片哄笑声中,余欢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慢慢把焦距对准声音的来源——在外婆眼里,余欢永远是她的宝贝“石伢崽”。此刻,阳光笼在“石伢崽”的身上,他正像一块发光的宝石。

“欢欢,余欢啦!”妈妈站在外婆旁边,鲜红的脸颊笑成一朵花,她一只手挽着妹妹,一只手向他挥舞。妹妹一只手撑着拐,一只手努力向他摇,突然一个趔趄向旁边倒去。吓得妈妈一个旋身赶紧抱住她,两人醉酒一样晃了好几下。旁边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余欢心里猛地一悬,把手往前面的虚空一抓。台下又荡起一片欢笑。余欢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管。他背了一晚上的“少年说”,被外婆这一叫,妹妹这一跌,搅得什么都忘了。眼前只剩下外婆、妈妈和妹妹三个人,脑袋里只剩下十几年来一家人晃来晃去的影子。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眼神发蒙,手心出汗。整个操场一片寂静,天上的云儿、地上的风儿都停止了,都在替他着急,等着他说出憋了好久的心里话。

他慢慢昂起头,眼睛从操场上扫过。他首先望定外婆,耳边响起外婆从小到大搂住他大喊“石伢崽”的声音,脸上不由得蕩起许多甜蜜。于是,他大喊一声:

“外婆,我爱您——”

四周安静得很,只有外婆欢喜中微微颤抖的回应。然后他望着妈妈,看见她脸上浮着欣慰,似乎又有些焦虑,有些疲倦,嘴巴轻轻张合着,似乎在向他叮嘱什么,像小时候的梦呓。想起妈妈这些年的辛苦,想起那些洇湿他头发的眼泪,一股辛酸和骄傲直冲头顶,于是他又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妈妈,我爱您!”

“哥哥,哥哥!”

妹妹兴奋地向他招手,努力想挣脱妈妈的怀抱,可是她的脚很不争气,才一踮起就软了下去。余欢吓得心猛提起来,身子向前一压,双手猛烈张开,放开喉咙喊:“妹妹,妹妹,我爱你——”惊得头上的白云翻翻滚滚。

操场上爆出潮水般的大笑,花花绿绿的衣服、帽子和太阳伞荡起一片波浪。余欢什么都忘了,只定定地望着他的外婆、妈妈和妹妹,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水。

三月的阳光从背后透过来,夹着春天的香味,抹在他的脑袋上,抹在人们的脸上,闪射出迷人的光彩。

发稿/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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