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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

2024-04-14第广龙

延安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糖精糖纸糖水

第广龙,甘肃平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十部诗集、十部散文集、一部长篇小说。

1

女孩子吃过糖,糖纸舍不得扔,收起来,当书签用。小小的一张,上面有折痕,仔细展开,抚平,感官的回味若隐若现,在虚空的层面,似乎有了更长久的保留。看书看到某一页,也许是書中的故事引发了伤感,夹上糖纸,停一停,再翻开,看一眼糖纸的颜色和图案,心里是潮湿的,也是明亮的。

不是想吃糖就能吃上。吃一回糖,得到了甜蜜,也得到了糖纸,收获似乎是双重的。这样的次数,数得过来,日子又漫长,积攒下来的糖纸总归有限。就有意识搜集,别人给的,路上拣的,就有了许多糖纸。挑选,归整,爽净了,用旧报纸制作一个册子,像夹照片的影集,一页一页,专门夹糖纸。一个人或者和朋友一起翻阅,欣赏着,评点着,糖纸展现的世界,童话一般让人迷恋。这一张是哪次吃糖时留下的,哪一张又得到于何处,述说糖纸的故事,糖纸的话题,获得愉悦的感受,似乎超出了一张张糖纸的承载。

糖纸种类无非两种,一种是玻璃纸的,一种是纸的。玻璃纸有姜黄色的,褐红色的,也有深绿色的,浅绿色的;透明半透明,轻轻揉搓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拿在眼前头,对着太阳看,产生梦幻一般的效果。玻璃纸的糖纸,有着遮掩不住的妖艳,自然是寻觅的重点。纸的通常过了一层蜡,防水,上面有动物,牛,兔子,都是笨笨的样子,淳朴的样子。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是人人都熟悉的。吃一次大白兔奶糖,能记忆许久,有山水,有小孩,有建筑物。纸的糖纸,图案花样多,简单的,复杂的,都是越看越好看。水果糖的,硬糖的糖纸,在糖纸中最多。那时候,过年吃糖,都是水果糖。牛奶糖的糖纸,不多见。通常把水果糖以外的糖果,叫洋糖,糖纸自然就稀罕。喜欢糖纸的女孩子,为了得到洋糖的糖纸,就会用手里多余的糖纸和别人交换,让自己的糖纸种类丰富。洋糖只是一个叫法,就像洋火、洋蜡,县办的厂子也能生产。不过,我生长的县城,没有糖厂。

一张张糖纸,留下了过往岁月的独特印记。现在的糖纸,种类再繁多,图案再好看,也被随手扔掉了。还有一点,现在的糖纸,大多不是两头拧起来的那种包装,是整体密封的,顺着边沿裁剪成锯齿形,撕开糖纸,包装也不完整了。这大概是人工完成和机器生产的区别吧,这大概也是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吧。

2

豆豆糖。

记忆里,货郎担子有这种糖。

豌豆大,有白的,红的,黄的。

第一次吃豆豆糖,这么甜,真不敢相信,这甜,是怎么来的。略略有点凉,也不粘嘴,是一种纯正的甜。豆豆糖太小了,含在嘴里不敢吮吸,怕吃没了。想要这甜,能在口腔里长久地弥漫下去。可是,不一会儿,豆豆糖还是不见了,从嘴里消失了。以为豆豆糖跑哪里去了,以为给弄丢了。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还哭了一鼻子,让其他孩子传为笑话。

有几颗豆豆糖,舍不得吃,藏在衣兜里,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会儿,又赶紧收回去。豆豆糖的表皮都脏了,还是不忍吃掉,吃掉了,就没有了。留着,就觉得留下了一份甜,这一份甜就一直在。

豆豆糖可以拿钱买,也可以用东西换。这后一条,让我觉得,获得豆豆糖,具有很大的可能性。

什么东西呢?牙膏皮,头发。都是放家里没有用,却也稀缺的东西。那时候,一管牙膏,都是节约着用,一家人得用许久。用完了还从尾部一截一截卷上去,把残余的牙膏完全挤压出来。这样来回反复,牙膏皮上的漆皮都花了,磨损掉了。等一个牙膏皮,太费时间了,显然不现实。

头发是母亲梳头梳下来的,每次都塞在墙缝里,一个月两个月,积攒下来的,都是一小团一小团的。太少,太轻,换不来豆豆糖。惦记着货郎再次到来的日子,见母亲梳头,在一旁不停说,多梳些头发,多梳些头发。母亲也是觉得亏欠了孩子,真的用力梳,梳下来了比平时多的头发。我高兴地拿起头发就去往墙缝塞,还清点头发的多少,而且,已经在想象换来豆豆糖的那一天了。

长发盈头的母亲,为了多梳下来头发,头上有的地方,都能看清头皮了。那时候,我只是想着吃豆豆糖,不会为母亲少了头发感到惋惜,母亲也不介意,还流露出歉疚的神情。

我多傻啊。

3

我一直奇怪,过去的孩子,对糖,对甜味的东西的渴望,怎么那么强烈呢?

其实有答案。

缺啥,才补啥。可是,长久空白,得不到填补,心理上的刺激,就被放大,以至于老是惦记。

提起糖精,现在的孩子估计不知道是啥。

小时候,大热天喝凉水,往缸子里丢进去几颗,搅一搅,没有味道的水,就变成糖水了。

多么神奇啊。

街上有卖糖水的。一张小木桌,上面四五个玻璃杯,装着红颜色的绿颜色的糖水,里面有糖精,还有吃红——一种能吃的颜料,颜色就是吃红带来的。小孩子知道的少,不管啥颜色,都统称吃红。这个吃红,自己调制不出来。如果有两分钱,喝上一杯,那个满足感,就跟喝了一瓶汽水一样。

字典里说:糖精是一种人工合成的甜味剂,它是从煤焦油里提炼出来的甲苯,经过碘化、氯化、氧化、氨化、结晶脱水等化学反应后制成的。

吃红是怎么来的,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得到一小包糖精,仔细收藏起来,趁着没有人,像是吃白糖那样,也用舌头舔一下,才发现,糖精并不是糖的精华。舌头上的那个苦,实在无法接受。

糖水和糖精水,能喝出来。

确实,糖精能欺骗味蕾。不过,味蕾还是能区别出,甜和甜,是不一样的。

4

只要是吃着甜的,都勾人得不行,蜂蜜属于高级甜品,自然无人能够抗拒其诱惑。

有一句话形容生活幸福是“掉进蜜罐子了”,应该是人们共同的观点,我觉得在理。不过,我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直到长大去外地求学,我都没有吃过蜂蜜。

当然了,后来我吃到了蜂蜜,不过并没有觉得有多甜。我吃过蜂蜜,知道是什么味道后,几乎再也没有碰过蜂蜜。记得有一年,和朋友去秦岭凤凰山,山门进去,一侧是一条河,河畔的地上,摆放了一溜蜂箱,人过去,蜜蜂围绕着嗡嗡嗡飞舞。一个人在采蜜,就是拿出蜂箱里的蜂巢,卡在一个铁皮桶里转动,把蜂蜜甩出来流进桶里。朋友和山主相熟,也分了我一瓶。蜂蜜粘稠,颗粒粗,据说这是上好的没有掺假的蜂蜜。我拿回去后,放到一边就忘了。过了也许有一年,收拾东西时发现,已经放坏了。

其实我说得不准确,小时候,我吃过蜂蜜。

我们家居住的大杂院,有人在墙角种植了向日葵。开花的时候,蜜蜂在葵盘上悬停不去,我凑跟前看,被蜜蜂叮了眼睛。过些日子,心里还有怨恨,悄悄观察,等待,找机会避开蜜蜂的尾刺,活捉了一只。拿木头刺扎住把玩,突发奇想,揪掉蜜蜂的肚子,拉扯过程中,拽出来一滴晶亮的物体,猜测一定是蜂蜜,竟然有扁豆那么大。搁在舌尖上品尝,有甜味,只是味道淡,大概还没有完成酿造的全部程序。

从蜜蜂的身体里取食蜂蜜,这是我唯一一次尝试。

想在想来,我对蜜蜂太过暴力,是不应该的。

5

把药当糖吃,在小时候,也是有过的。

吃的是宝塔糖。听名字,像是糖,其实是一种驱虫药。形状像宝塔,吃起来甜甜的。不过,和真的糖,还是有区别的。

小时候,肚子里有蛔虫,吃宝塔糖,能打下来。

有时候,肚子里没有蛔虫,趁大人不注意,偷着吃,偷着吃宝塔糖的甜。

诗人李志勇有一首《糖衣》的诗,也写到了药。写孩子为了吃糖,背着大人偷偷舔药片上的糖衣。“糖衣太少了,少到无法分享”,这句子读着难过。这句子打动人。

这句子让我陷入沉默。怕被带入诗境,怕设身处地,甚至,怕回忆。

6

单独吃糖固然好,食物里添加了糖分,而成为甜食,也是能让肠胃喜欢和兴奋的。

回忆起来,小时候,能吃到的甜食,有这么几种。一种是过年才有的,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出现,那就是八宝饭了。特意买的黏米,特意买的青红丝,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很是呼应过年的隆重。动筷子之前,还有一个仪式,那就是在盖了一大坨白糖的盖顶上,倒上一杯白酒,用火柴点燃,来激发香味。这道菜,家乡人叫甜盘子,突出的就是黏米和配料结合形成的甜。过年吃的甜食,再有就是正月十五的元宵了。内里的溏心,是黑糖化成的,咬上一口,糖水涌动,有些烫嘴,那也是愿意的。想放开吃不可能,一人分两个三个,也就是吃个味道。

端午节吃粽子。从选粽叶,淘米,到加糖搅拌,一个里头一枚红枣,都是母亲一个一个包出来,煮出来。一大盆粽子,经过了许多天的准备,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吃的时候,没怎么留意就吃光了。家里儿女多,嘴馋,能吃,石头要是含糖,都能咽进肚子,再多的食物,尤其是平时吃不上的,刮风一样都不见了。看着我们吃得香,母亲没有吃上,也高兴。

中秋节的月饼,也是母亲做出来的。外面的月饼成品,一定好吃,我们吃不起,能吃上母亲做的月饼,已经很知足了。月饼盘子那么大,用的发面,中间鼓,周边平坦,边上一圈,拧出简单的花边,表面也用木头印子盖上了花朵的图案。主要的是内容,是馅料,炒面里头,拌进去了糖水,还有果仁,还有苹果丝、青红丝,吃起来不光甜,味觉感受是复杂的。回想起来,這种月饼,更像馅饼。

小时候,我盼着过年,盼着过节,就是盼着吃好吃的,吃甜的。因为,只有过节,才吃得上平日里是没有的。我没有在意过父母的忧愁、父母的为难。吃饱肚子都不容易的年月,咬着牙也要在年节改善生活,其中的甘苦,父母知道,我不知道。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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