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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老鼠

2024-04-14张可旺

延安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豆丁花花儿媳

张可旺,山东邹城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花》《作品》《福建文学》等。

孙桂香夜里睡不着,就说她听见咯吱咯吱的啃啮声,还听见小动物来回跑动时发出的刺啦声。那是什么动物弄出的声音呢?半夜里,她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床下、衣橱,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那个小动物。回到床上,躺下没多久,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感觉那个声音有点熟悉。不会是一只老鼠吧?不是一只,而是两只,因为她听见它们的撕咬声了,好像是两只老鼠在打架。这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在安静的下半夜,她感觉自己的心找到了着落。后来房间里静下来,过分的安静让她再也无法入睡。

晚饭后,建明正在看电视,孙桂香就把家里发现老鼠的事告诉了他。这是孙桂香在儿子家住下后的第三天,换了一个地方睡觉,她还不习惯。建明笑笑,他已有好多年没见过老鼠。在老家,看到老鼠是见怪不怪的。有时在大街上,你会看到一只灰色的老鼠,旁若无人地走过,还瞪着一双滴溜圆的小眼睛,左看看右瞅瞅。这边你正吃着饭,突然之间会有一只老鼠从桌子底下窜过去。那时的猫逮老鼠,家里从不喂猫吃的,它自食其力,捉一只老鼠就是它一天享用的美味。

建明买的房子是高层,十六楼,一百二十多平方。在寸土寸金的市区,房子买下来,花掉了一百多万。这个房价他还能够接受,在这个三线城市,他觉得生活还是惬意的。家里哪会有老鼠?母亲那么说,他认为是因为水土不服,或想家的缘故产生的幻听。但母亲言之凿凿,说她活了一把年纪,哪会连老鼠的声音也听不出来。豆丁正在写作业,听奶奶说家里有老鼠,就跑出房间,问奶奶老鼠好玩不。她就说,老鼠有什么好玩,那么脏,还偷东西吃。豆丁说,可我喜欢老鼠,因为我是属老鼠的。

豆丁做了一个鬼脸,模仿老鼠的动作,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在她要转第二圈时,建明皱了一下眉头,说写作业去,写完了再玩。

豆丁说,我要养一只老鼠,叫它陪我玩。

建明说,老鼠会成精的,成精后会把你吃了。

豆丁给建明一个白眼,说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蹦蹦跳跳回了房间。

儿媳正在厨房洗碗,听婆婆疑神疑鬼地说家里有老鼠,就说妈,你可别吓我。孙桂香却强调说,真的!夜里我听见老鼠打架了。母亲是从不说谎的,她耳朵不聋,眼睛不花,为人处事,表里如一。建明没有多想,他知道这是母亲不适应城里生活的缘故,楼层那么高,是绝对不会有老鼠的。母亲来了三天,他和妻子上班,女儿又上学,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是肯定的。一个人待着,想的事情就是多。建明提出带母亲下楼去逛一逛,母亲却不想出门,外面车多人多,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孙桂香的担心不无道理,儿子家的家具都是新的,要是老鼠磨牙,把家具啃坏了怎么办?还有万一被孙女看到,把她吓着了,如何是好?早知道城里也有老鼠,真该把家里的那只猫带来。猫是老鼠的天敌,家里有猫,老鼠就不敢在家里轻举妄动了。在老家,孙桂香不仅养了那只叫花花的猫,还养了七八只鸡。建明每次回家,临走时,她都让儿子带上一篮子鸡蛋,说带回去给豆丁吃。她养的鸡不吃饲料,别看下的鸡蛋个头小,蛋黄却不小,不像吃饲料的鸡下的蛋,蛋黄发散。花花怕生人,建明回家,它就躲得远远的,瞪着一双淡蓝的眼睛看着他。花花是孙桂香的伴,它不叫花花逮老鼠,因为晚上花花喜欢跳到她的床上睡觉。可花花调皮,看到老鼠,它会兴奋,追得家里的老鼠四下逃窜。建明接她去城里过冬,她几次想开口对儿子说带上花花,又担心儿子不同意,就没开口。她倒不担心花花会饿着,只是觉得她走了,把花花留在家里孤孤单单的。建明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上车前,说你要是舍不得花花就带上它?孙桂香摇了摇头,在楼房养一只猫,地儿太小,它会不习惯的,而且它还要吃喝拉撒,会影响到建明一家。上了儿子的车,她回头去看,花花蹲在大门口,喵呜喵呜地叫。花花的喵呜声让她的心疼一下,又疼一下。去城里过冬,不只是儿子的意思,还是远在广州的女儿的主意。儿女小时,他们都是听父母的。儿女大了,父母就要听他们的了。

几天不见花花,孙桂香倒有点想它了,也不知道它饿着没有,会不会被人打死。夜里睡不着,她心里空荡荡的,空得让人的心没着落。因为静,她听到的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廚房里没关严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她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去厨房关水龙头。回到房间,却发现豆丁在床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她说,豆丁,怎么不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豆丁说,奶奶,真的有老鼠吗?我想看看它们。

孙桂香说,哪有什么老鼠,是我瞎说的。

豆丁说,你说的有啊,你还说老鼠在打架。

孙桂香说,我那是做梦呢。豆丁听话,快点回房间睡觉去。

房间里有点热,孙桂香习惯了睡冷被窝,冬天里,她早早就会躺下,花花也会早早钻进她的被窝里,所以她一时半会还不能适应暖气开得这么热的房间。豆丁回房间后,她毫无睡意,躺在那里等天亮。离天亮还早,她再次听到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就循着那个声音寻找,朦胧中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一闪。是一只老鼠,很小的一只老鼠。紧接着,又看到一个身影。房间里真的藏着两只老鼠,它们在夜里出来活动,找吃的。下了床,她拉开衣橱的门,屏住呼吸,房间里却安静下来。它们藏起来了,或者溜到其他房间去了。她有些担心,万一两只老鼠去了豆丁的房间,把她吓着怎么办。豆丁说她喜欢老鼠,她喜欢的只是电视上看到的老鼠,那种可爱的小白鼠,而不是农村的那种老鼠。农村的老鼠是令人讨厌的,而且脏兮兮的,看着让人恶心。在老家,记得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家饿得眼睛都发绿了,那些窜来窜去的老鼠也饿得胆大包天,连人也不怕。有一只老鼠实在是饿得不行,甚至跳上床,把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的鼻子给咬了。要不是发现及时,恐怕她的鼻子就被吃掉了。她把这事对建明说,建明不信,说这是危言耸听,老鼠还敢吃人,那不成精了?那个被老鼠咬了鼻子的孩子,现在也六十岁多了,因为鼻子上那个难看的疤,到了三十多岁才嫁人。有时去赶集,她还会遇见那个女人。农村不比城里,稀奇事多着呢。

要是花花在就好了,在家里,只要花花喵呜一声,那些出来找食的老鼠就被吓得胆战心惊。其实,花花倒不逮老鼠吃,但看到老鼠,它会伺机而动,快如闪电般扑过去,然后用前爪按在老鼠的屁股上。花花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样贪玩,等它和那只老鼠玩够了,它会把老鼠叼到大门外的水沟里。孙桂香不许花花捉老鼠,每次花花捉老鼠后,她都给花花洗澡。可花花屡教不改,并不因为孙桂香上次说它而长记性。

它们去哪了?孙桂香趴在地板上,朝床下看了看,突然看到一双滴溜圆的小眼睛。是一只老鼠。在她看着它时,它也在看着她,那双小小的眼睛,胆小而警惕。孙桂香伸出手,还未拍下去,那只老鼠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她失望地看着,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获得了些许安慰。在这个城市,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只有这两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老鼠让她感觉是那么熟悉。要不是担心豆丁被吓着,她才不会去管什么老鼠不老鼠。

孙桂香一夜忐忑不安,熬到天亮,她决定等儿子儿媳以及豆丁出门后,仔细找一找,把夜里看到的那两只老鼠赶出家门。

白天,孙桂香把房间的各个角落找了一遍,从儿子的卧室到豆丁的卧室,再到卫生间、厨房、阳台,可她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寻到。一番折腾,把她累得腰酸背痛,把手伸到背后捶了两下,又捶了两下,看看表已经快到儿子下班的时间了。建明把她接来过冬,几年前就做她的工作,她家里养着猫,养着鸡,离不开。前几年她的身体也好,还在院子里种了青菜,碧绿的油菜,绿生生的黄瓜。从春天到秋上,几乎不用出门买菜吃。她腿脚勤快,把一个小院子侍弄得生机盎然。建明的父亲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那时建明的妹妹丽珠还在上大学,建明还没找到工作,她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丽珠的花费都是她一点点节省下来的,等到丽珠大学毕业,建明谈了一个女朋友。定亲时,她掏出三万块钱,交到建明的手上,沉甸甸的。捧着母亲交给的钞票,建明才知道这么多年母亲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在沙发上坐下,儿子打电话来,说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叫她自己弄点吃的。儿媳中午在单位吃,豆丁在学校,过去建明中午几乎不回家吃饭,把母亲接来后,他才中午回家。在挂电话前建明说晚上带着她去看电影。孙桂香一愣,说看什么电影?我不去的,要去你们去。建明在电话那头哦了一声,说那我们不去了,晚上我们一家人出去吃饭。

建明的父亲就是放电影的,那时都是露天电影。建明的父亲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两个铁箱子,一个箱子装胶片,一个箱子装机器。一个月里,大家总能看上几场电影。他们村放电影,都在学校的操场,不等建明的父亲到,村民已早早到了,拎着马札、板凳去占位置。有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建明的父亲,会爬树的孩子,不用安排,已经爬上树,等着扯幕布了。后来镇上建了一个电影院,因为要花钱买票,去看电影的人就少了。孙桂香看电影不用花钱,可她极少去看,怕别人说闲话。儿子说晚上去看电影,孙桂香听到电影两个字,心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老吴去世已十多年,回头去看,恍若做了一个梦。前几年,还有人给她介绍老伴。对方是一个小学老师,儿女都在城里,家庭情况和她差不多。她没同意,连说也没给儿子说。只有一次,她对丽珠提了一下。丽珠的意思是只要母亲愿意,她会举双手赞成的。她忙说,我只是那么說说,一个人过很好的。没事去街坊邻居家串个门,一天的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一个星期里,丽珠总要打两三次电话来。丽珠在广州工作,电话是长途,她心疼钱,总是长话短说,三言两语之后就催促女儿挂电话,说她忙得很,又要给猫喂食,又要给鸡准备吃的。电话挂了,她却盯着那个老年机发呆,就好像丽珠藏在那个手机里一样。

正发着呆,丽珠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在哥哥家住得还习惯不,嫂子对她好不。孙桂香连声说好。丽珠说,我哥要是对你不好,等回家我教训他,给你出气!

她就说,你这个死丫头,还是那个脾气,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在村里人眼里,她的这一儿一女,都是人中龙凤。可她不觉得,两个孩子离家都那么远,只在电话里说说话,还不如那些儿女在身边的,出人头地又怎样呢,孤单时想找个说话的都找不到。孙桂香和女儿说着话,突然看到了那两只在夜里活动的老鼠,它们居然一点也不怕她,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穿过客厅,去了她睡觉的那间卧室。她吃了一惊,忍不住发出一声“啊”。丽珠就问她怎么了。她说,我看到两只老鼠,你哥家里怎么会有老鼠呢?

丽珠说,妈,你看花眼了吧?

她说,你妈我眼不花耳不聋。

丽珠说,我哥知道吗?

她说,我说了,可他们不信。

丽珠说,花花逮老鼠啊,怎么家里还有老鼠?

她说,花花在老家呢。

丽珠说,要是花花在,家里就看不到老鼠了。

丽珠提醒了她,要是弄一只猫来,那两只老鼠就被吓跑了。来时,真该把花花带上,建明都说要她带上花花,可她一犹豫,还是把花花留在了家里。如果花花在,哪里会有老鼠?家里有老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老鼠把儿媳的一双鞋子给咬了一个洞。如果是一双平常的鞋子,咬了也就咬了,可儿媳说那双鞋子是丽珠送她的,四千多块,只穿过一次,平时舍不得穿。孙桂香被吓了一跳,一双鞋子四千多,这还是人穿的鞋子吗?比金子还金贵的鞋子?也只有丽珠那个死丫头敢买。儿媳不无惋惜,心疼得手都在发抖。建明说,再买一双就是,你看你,至于心疼成这个样子。儿媳说,这可是丽珠去意大利给我买的,我就穿了一次,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疼。她这么说,建明也有些心疼。四千多的一双鞋子,咬出一个洞,这鞋子还怎么穿?儿媳的愠怒让她心里不舒服,更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儿媳说,过去家里从没发现老鼠啊,怎么突然有老鼠了?建明瞪她一眼,她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这话不恰当。担心婆婆误解她的意思,忙改口说,我是说楼层这么高,老鼠是上不来的。听到家里有老鼠,豆丁却很高兴,除了在电视上看到过老鼠,真的老鼠她还没见过呢。豆丁在房间里蹦来跳去,嚷嚷着哪里有老鼠啊,我怎么没看见?

孙桂香说,老鼠很吓人的。

就是的!儿媳说,还会传播鼠疫,要是人被传染了是会死的。

豆丁说,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我就是那只小老鼠。

什么鼠疫,什么会死人?建明说,我小时还吃过老鼠啃过的地瓜,不是照样活着吗?哪像你说得那样严重,净在那里夸大其词。

儿媳要建明去买毒鼠强或粘鼠板,说她从小害怕老鼠,看到老鼠她就吃不下饭。

建明不怕老鼠,丽珠也不怕。他们小时,经常看到老鼠。那个时候谁家里没有老鼠?有时冷不丁就会窜出一只,甚至连人都不怕。有一年过年,年三十晚上,孙桂香包的水饺被老鼠偷吃了,一个都没剩下,气得老吴对她大发雷霆。那个年过得让人闹心,一家人都拉着一张脸。事后老吴弄来一只猫,从那以后家里的老鼠不再猖狂了,偶尔看到一只,也不像过去那样胆大包天,在人前明目张胆了。花花就是那只猫生的,按照人的年龄来算,花花也是一个耄耋老人了。

建明买了粘鼠板,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建明这边刚放好,豆丁趁他不注意,把那些粘鼠板都给扔掉了。豆丁不允许他们伤害那两只小老鼠,她甚至异想天开,要把两只小老鼠养在一个笼子里。建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喜欢小老鼠呢?豆丁振振有词,说我是属鼠的,你们不能伤害那两只小老鼠!建明说,这是哪跟哪,爸爸属鸡的,不照样吃鸡肉?豆丁双手叉腰,把眼睛一瞪,说不许你们伤害小老鼠就是不许!

建明说,好好,我们不伤害小老鼠。豆丁就是我们家里的小老鼠,我们怎么会伤害呢?

孙桂香心里不安,正像儿媳说的,过去家里从没有老鼠,怎么突然有老鼠了?她那么说,孙桂香感觉话里有话,就好像是她把老鼠带到他们家的。在儿媳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点都不自在。因为不安,晚上她更睡不着觉了。老家有老鼠,但是老家的老鼠不会跟着她跑几百里路来城里,可她却觉得好像那两只老鼠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一样。睡不着,她就胡思乱想,觉得夜是那么漫长,房间里是那么安静。连一根针掉地上,她都能听见。在床上躺着,她隐约听见儿子和儿媳在说话的声音。虽然隔着一面墙,她还是听到了。儿媳好像提到了她,说那两只老鼠可能是她带来的。建明说,扯淡!我还回家了,你怎么不说是我带来的两只老鼠!

儿媳说,你生什么气?我只是猜想。

建明说,这话要是叫豆丁的奶奶听见了,你说她会怎么想!

儿媳说,你就不能小点声,夜深人静的,这么大声干什么?

建明说,明天我去买只猫来。

儿媳笑了,说现在的猫早就不逮老鼠了,猫都怕老鼠了,你不知道?

孙桂香躺在床上,她又听见了刺啦刺啦的声音,那两只小老鼠又出来活动了。孙桂香下了床,耳朵捕捉着两只老鼠弄出的声音,她不能确定它们躲在哪里,但她分明听见了它们发出的吱吱声。她围着床转了一圈,又趴下来,朝床下瞅着。她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害怕隔墙的儿子和儿媳听见,影响他们休息。

两只老鼠是越来越猖狂了,它们甚至把茶几上搁的一个苹果给啃了一半,还在地板上留下几粒小小的、黑黑的老鼠屎。这一发现让她胆战心惊,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是她造成的。幸好儿媳没看到,她要是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孙桂香把那个被老鼠啃过的苹果扔掉了,又把地板上的老鼠屎清理掉。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儿媳洗澡时,突然大叫了一声老鼠,接着她看到儿媳赤裸著身体,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跑出了洗澡间。建明问她怎么了,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老鼠,老鼠,我看到那只老鼠了。豆丁却幸灾乐祸,作业也不写了,跑出房间看热闹,嚷嚷着,老鼠有什么可怕,看把你吓的!平时你对我那么凶,一只小老鼠就把你吓傻了。儿媳狠狠瞪豆丁一眼,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建明去洗澡间,可他没看到什么老鼠,就说,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哪有什么老鼠!他这么说,儿媳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豆丁朝孙桂香扮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儿媳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你一个大男人家,连一只老鼠都对付不了!这家没法待了。孙桂香尴尬地看看儿媳,又看看儿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建明说,这个家不能待,那你走就是了!儿媳说,走就走!孙桂香看两个人说话都带着火气,就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建明坐下来,说不就一只老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小时候经常逮了老鼠玩呢,在它们的尾巴上拴一串鞭炮,然后点着。

豆丁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说你那样做会把老鼠吓坏的。

建明对豆丁眨眨眼,说我就是要把老鼠吓坏,你知道什么叫抱头鼠窜吗?

豆丁说,知道啊,刚才妈妈的样子就是抱头鼠窜。

儿媳说,你们爷俩一唱一和故意气我是吧?

建明说,我只是说老鼠没那么可怕。

儿媳说,看什么看,还不写作业去!

豆丁翻一个白眼,把脑袋缩回了房间里。

儿媳还在气头上,穿上衣服,话也不说就出门了。建明看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你去哪,儿媳头也不回,说我能去哪,去我妈家!你是知道的,我害怕老鼠。

听到“砰”的关门声,豆丁从房间跑出来,说老鼠怕猫,这是造谣。

建明说,你幸灾乐祸啊!

豆丁说,奶奶,我们老鼠是不害怕猫的。

豆丁什么都不怕。孙桂香点点头,笑了一下,扭头看儿子一眼,说天都黑了,你就放心豆丁她妈?

豆丁说,奶奶,女人不能惯!你越是惯着她,她的臭毛病就越多。

孙桂香说,豆丁的小脾气像她姑姑,丽珠小时候就是这样没大没小,无法无天。你知道不,连你爸爸都怕你姑姑的。

建明说,她那个臭脾气,连我爸都让着她,何况是我。

儿媳打来电话,说她已到了妈妈家,刚才她确实是吓坏了,对自己的失态,要婆婆不要放在心上。建明说豆丁她妈妈什么都好,什么都不怕,可她偏偏怕老鼠。上学时,有的同学搞恶作剧,把一只小老鼠放进她的抽屉里,可把她吓坏了。从那以后只要见了老鼠,她就像犯了羊癫疯一样。建明一再交代,说这事不要告诉丽珠,她要是知道了,会觉得你受了委屈,到时她会找我算账的。建明还像小时候一样怕丽珠,他的这个妹妹,心地好,脾气却不好。对建明,她是慷慨大方的,建明买房子,她掏了六十万。建明说有了钱就还她。丽珠说还什么还,那是我白送给你的,你要还我,现在就给我。

孙桂香后悔答应儿子来城里过冬,在家多好,有个院子,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晒晒太阳。她不想在儿子家待着,可她找不到回去的理由。再说儿子也不会答应她回去的。现在,她也开始怀疑那两只老鼠与她有关,过去儿子家从没有老鼠,怎么自她来了,家里就出现了两只老鼠呢?想到回去,她就变得坐卧不安。建明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在家憋得不舒服?她支吾说不是。儿媳就说,妈,我带你去广场玩,那里跳广场舞的都是你这个年龄的老太太,你也可以学跳舞的。孙桂香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她怎么会去跳广场舞?可是不出门,在家里又是度日如年一般难熬。似乎是有心灵感应,或者太想家了,孙桂香做了一个梦,梦见花花来找她,蹲在门外喵呜喵呜叫。她就去开门,果真是花花,见了她,花花哧溜一下就爬上了她的肩头。孙桂香把这个梦告诉建明的第二天中午,一家人正在吃午饭,豆丁说,谁在敲门?我听见有人敲门了。

建明说,哪有?

豆丁说,真的!我听见了。

儿媳说,你就耳朵灵敏。

豆丁说,你们要是不信,开开门看看就知道了。

孙桂香也听到了,她还听到一声喵呜。

建明说,好像是一只猫。

儿媳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建明去开门,等他把门打开,他惊呆了。门外真的有一只猫,蓬头垢面的,仔细看原来是花花。它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找到家门的?建明不得其解。孙桂香叫了一声花花。花花听到她的叫声,发出喵呜一声,又喵呜一声。叫声是胆怯的,听着像一声又一声呻吟。建明乔迁新居时,孙桂香带着花花来过。狗记八百,猫记一千。花花居然还记得建明家。

豆丁说,奶奶,这是花花吗?

孙桂香说,是啊,这是花花。

豆丁说,花花太神奇了,它不会是穿越了吧?奶奶,花花来干什么,它怎么会找到我们家的?

孙桂香说,花花来叫我回家呢。

儿子和儿媳面面相觑,只有豆丁,欢天喜地,对花花的出现啧啧称奇。她嚷着要给花花洗澡,还要花花晚上陪着她睡觉。儿媳害怕老鼠,但她不怕猫,说她小时候家里也养过一只猫。那只猫莫名其妙地死了以后,她难过了很久,从此家里再也没养过猫。

孙桂香来时,带了小米、花生、绿豆,装了满满的两大包,这些都是她自己种的。走的时候,儿媳给她买了一身羊绒毛衣,皮棉鞋。建明在她的包里装了三千块钱。五百里路,开车走高速,不到三个小时。到家,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孙桂香留儿子住一宿,明天一早再走。建明单位还有事,连饭也没吃,就开车走了。到了下午,建明打电话来,告诉孙桂香他已安全到家,挂电话时他说豆丁回家看奶奶不在,又哭又闹,怎么说都不听。直到她看到孙桂香用面捏的那两只小老鼠,她才破涕为笑。那是孙桂香走之前那个晚上捏的两只小老鼠,她把它们放在了豆丁的书桌上。两只小小的老鼠,栩栩如生,活泼可爱。

天不冷,孙桂香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还打了一个盹。看太阳那么好,她就把被子抱出来,搭在晾衣绳上晒被子。在她打开那个带着去儿子家,又带回来的柳条箱时,竟看到箱子里藏着两只小老鼠。它们蜷缩在箱子的一角,胆战心惊地看着孙桂香。箱子一打开,两只小老鼠哧溜一下就窜了出来,有一只还是从她手背上跳过去的。孙桂香一愣,接着噗嗤笑了,说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可给我闯大祸了!你们咬什么不好,偏偏咬那么贵的鞋子。她就像在数落自己的孩子,自言自语地说着,看不出生氣的样子。花花见状,喵呜了一声,直扑过去。两只小老鼠,一只比一只跑得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花花老了,这要是在过去,它肯定会逮住其中一只老鼠的。花花看看两只老鼠逃跑的方向,又回到了孙桂香的身边,在她的脚旁趴下来,不一会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天气好得叫人心情舒畅,满院子都是暖暖的阳光。

责任编辑:惠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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