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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巴蜀文化对李白的影响

2024-04-14沈曙东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李白

沈曙东

(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历史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探讨巴蜀文化对李白的影响,首先要从李白的生卒年与出生地谈起。关于李白的生卒年,有两则文献至关重要:一是《为宋中丞自荐表》之“臣伏见前翰林供奉李白,年五十有七”[1]1217,一是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之“年六十有二,不偶,赋《临终歌》而卒”[1]1459。《为宋中丞自荐表》作于至德二载(757)[2]148-154,李白生卒年可据之推算。又,李白出生于哪里、是哪里人的问题,原始文献也说得很清楚:李阳冰《草堂集序》言李白出生是在其父母“逃归于蜀”之后[1]1443,魏颢《李翰林集序》列举“相如、君平、王褒、扬雄、陈子昂、李白”来证明蜀之人“闻则杰出”[1]1448。李阳冰是李白的从叔,魏颢是李白的好友,二序分别据李白“枕上授简”[1]1446,“尽出其文”[1]1452而成,除去可能存在的个别文字因传抄或刊刻出现错讹之外,所记真实可信[2]162-166。因此,最为合理的说法是,李白武后长安元年(701)生于蜀中,宝应元年(762)卒于当涂[2]54-58、173-183。 李白“ 五岁诵六甲”[1]1243,“十岁通诗书”[1]1475,“十岁观百家”[1]1243,“十五观奇书”[1]599,“十五好剑术”[1]1240,二十岁游成都,谒益州长史苏颋、渝州刺史李邕,后登峨眉山,并于冬日归旧山,巢居数年,三拟《文选》,为后来的“一鸣惊人、一飞冲天”铺平了道路。开元十三年(725)春三月,李白登巫山,出三峡,于江陵遇道士司马承祯,被赞有“仙风道骨”[1]2。李白出生于蜀中,成长于蜀中,深受巴蜀士风、道风、文风的浸润和影响。

一、积极进取

在巴蜀士风的形成过程中,司马相如可谓导夫先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曰:“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3]2999游说之士盛于战国,他们积极入世,思想自由,同时拥有独立的人格。《论语·泰伯》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4]296-297《孟子·梁惠王》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5]93《荀子·大略》云:“诸侯之骄我者,吾不为臣;大夫之骄我者,吾不复见。”[6]513齐人邹阳、淮阴枚乘、会稽庄忌等均是很有名气的游士,既有游说之辩才,又有独立之精神。在他们的影响下,司马相如为蜀士树立了一个榜样。

后之扬雄,亦以赋获荐,奏赋以风,同时保持着独立的人格。《汉书·扬雄传》云:“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7]3522又云:“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7]3565-3584

汉末三国之时,深谙纵横王霸之术的诸葛亮入蜀。诸葛亮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良才,更在于他知难而进、临危不惧、舍生求义以及虽死不悔的用世热情。时天下虽已鼎足三分,然蜀、魏、吴力量悬殊,益州疲弊尤甚。为完成先帝遗志,诸葛亮仍审时度势,决意北伐,“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8]1522,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对信念的至死不渝。自此之后,蜀地自扬马以来形成的纵横游辩、超世独立的士文化传统又增添了经世致用、永不言弃的新内涵[9]268,并对身处开元、天宝盛世的李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在巴蜀士文化传统的滋养下,李白少时便有远大的理想,认为“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1]1243-1251。开元十二年(724),李白离开家乡时作《别匡山》以明志向:“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10]21出峡漫游后,李白主动作为,积极进取,多次干谒地方长官,上书自叙高洁人品和过人才华,以求赏识推荐和知遇鉴拔。其中,如《与韩荆州书》云:“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愿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宾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1]1239通过持续不断的努力,终于“与丹邱因持盈法师达,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动京师”[1]1449。《南陵别儿童入京》记录了李白当时兴奋的心情:“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1]744待诏翰林前期,李白处境很好,颇为得意,常以扬雄献赋自比。《温泉侍从归逢故人》云:“汉帝长杨苑,夸胡羽猎归。子云叨侍从,献赋有光辉。激赏摇天笔,承恩赐御衣。逢君奏明主,他日共翻飞。”[1]486朱谏释云:“李白侍从明皇游温泉,归逢故人,而作此诗,以子云从成帝于长杨之事言之。”[11]1354-1355然“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1]378,李白最终还是被赐金放还,这实际上宣告了他文治建功理想的破灭。在《送蔡山人》一诗中,诗人愤怒地说:“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1]827理想的破灭令李白十分伤心、极为苦闷,正如《灞陵行送别》所云:“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1]796-797

但是,李白从不消沉,从不绝望,他总是能够从低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并乐观地踏上新的征程。天宝十年(751),李白收到好友何昌浩的来信。信中,何昌浩向李白转达了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邀请。经过苦苦思考,李白认为这未尝不是一次武功报国的好机会。《赠何七判官昌浩》云:“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老死阡陌间,何因扬清芬。夫子今管、乐,英才冠三军。终与同出处,岂将沮、溺群。”[1]482在《登邯郸洪波台置酒观发兵》一诗中,李白表达了自己此次果敢前行的坚定决心:“我把两赤羽,来游燕、赵间。天狼正可射,感激无时闲。观兵洪波台,倚剑望玉关。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风引龙虎旗,歌钟昔追攀。击筑落高月,投壶破愁颜。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1]974-975来到幽州之后,李白也逐渐看清了开边战争的真相,厉兵秣马其实就是为安禄山谋逆作准备。于是,李白的努力又失败了。安史之乱后,为了早日扫除胡虏,收复两京,李白加入了永王李璘的幕府,意气风发。然不料被无情地卷入王室争斗,并获死罪。后经宣慰大使崔涣及中丞宋若思援救,改长流夜郎,虽中途遇赦,但也历尽坎坷、饱受痛苦。然而,李白的用世之志始末不渝。上元二年(761),闻太尉李光弼领兵百万出征东南抵抗史朝义,他以六十一岁高龄抱病慷慨请缨,冀申一割之用,至老不衰,愈挫愈勇[10]1561-1562。日本学者笕久美子对此给予了高度赞赏,认为李白确实是伟大的诗人,他写的全部诗文都是让我们乐观向上、不厌弃明天[12]125。

二、求仙访道

道家思想源于楚地,并非蜀地特产。巴蜀文化与楚文化都属于南方文化体系,二者关系十分密切。先秦时,巴蜀文化与楚文化不断交融渗透,蜀地可能已经有道家之学。到了西汉,学者则精通老庄之学,如严君平“耽于老庄”“专精大易”、扬雄仿《易》而成《太玄》等。

东汉时期,张陵在蜀地创建正一盟威道,又称正一道、天师道。因张陵早年招收信徒时有让每位入道者出五斗米的要求,其教派当时又被称之为五斗米道[13]263。张陵(一说张鲁)曾注老子《道德经》,名曰《老子想尔注》,将哲学著作《道德经》改造为宗教经典,使抽象的“道”转变为具体的人格神,把哲学家老子变成了天师道所信奉的神。

到了盛唐,神仙的神秘色彩不断被淡化、被人间化。《天隐子·神仙》云:“人生时禀得虚气,精明通悟,学无滞塞,则谓之神宅。神于内遗照,于外自然,异于俗人,则谓之神仙。故神仙亦人也。在于修我虚气,勿为世俗所论折,遂我自然,勿为邪见所凝滞,则成功矣。”[14]126-127司马承祯自注曰:“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情之邪也。风寒暑湿饥饱劳逸八者,气之邪也。去此邪,成仙功也。”[14]127同时,学神仙与建功业不矛盾,二者可并行不悖。吴筠《元纲论·专精至道章》云:“曰:‘然则理世者绝望于神仙乎?’曰:‘不然。若特禀真气、大庇群生者,则无妨于理世,又何损焉!’”[15]9658于是,巴蜀文人士大夫乐意接受神仙道教信仰者也越来越多,李白就是其中的代表。

李白“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1]1152,“十五游神仙”[1]1104,一生仙游未曾歇止,或上峨眉,或登庐山。《登峨眉山》诗云:“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1]968《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诗云:“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1]677-678

李白和众多道教人物交往,早在蜀中时期就作有《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赠江油尉》《寻雍尊师隐居》等诗,后又与霞子元丹、烟子元演过从甚密,并一起到随州拜胡紫阳学道:“历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胡公身揭日月,心飞蓬莱。起飡霞之孤楼,炼吸景之精气。延我数子,高谈混元。”[1]1293

李白热衷于炼丹服药,且深谙炼丹之道。《避地司空原言怀》云:“倾家事金鼎,年貌可长新。所愿得此道,终然保清真。”[1]1117后又“弃剑学丹砂,临炉双玉童。寄言息夫子,岁晚陟方、蓬”[1]591。《草创大还赠柳官迪》是一首完整的炼丹诗,描写了李白炼大还丹的过程:“姹女乘河车,黄金充辕轭。执枢相管辖,摧伏伤羽翮。朱鸟张炎威,白虎守本宅。相煎成苦老,消烁凝津液。仿佛周窗尘,死灰同至寂。捣冶入赤色,十二周律历。赫然称大还,与道本无隔。”[1]536

李白入过道,曾于齐州紫极宫高天师如贵处接受道箓[1]1446,自称“身在方士格”[1]536,有着坚定执着的神仙道教信仰。同时,李白又能够将这种信仰和自己强烈的建功立业之心统一起来,融合儒道思想,一生追求功成身退,矢志不渝。《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云:“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1]1225事功与修道虽为一体,但功成与身退却有先后,事君之道未成,荣亲之义未毕,方丈、蓬莱则未可去。

怀才不遇导致功成身退的理想追求无法实现,从而也就成为李白一生痛苦的根源。《梦游天姥吟留别》叙说了这种痛苦,诗云:“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1]707仙境虽然美好,但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然诗人并没有退却,更没有颓废,而是将长安待诏不遇之痛苦、功成身退不舍之念想、对朝中奸佞小人的蔑视与憎恶,以及对独立自由精神的追求与向往以腰间不屈之傲骨一吐为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1]708不舍和不屈,实际上缘于诗人对现实的热切关注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这也是值得被格外关注的地方。

三、清雄奔放

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一文中,李白援引过前郡督马公对长史李京之说的一句话:“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1]1247-1248其中的“清雄奔放”,用来概括李白的诗文风格,应该是最为贴切的。

其“放”,与扬马大赋的艺术影响密不可分。李白从扬马的作品中吸取了充分的养料,而这又具体表现于语言运用、诗文结构以及气魄精神等方面。

语言运用方面的例子非常多。扬雄《甘泉赋》:“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7]3524阊阖,始升天之门[16]16。李白《大鹏赋》:“历汗漫以夭矫,羾阊阖之峥嵘。”[1]4是用《甘泉赋》语。扬雄《羽猎赋》:“霹雳列缺,吐火施鞭。”[7]3546李白《大鹏赋》:“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1]5非惟此处,《梦游天姥吟留别》亦用到“霹雳”“列缺”语典[1]707。扬雄《甘泉赋》:“忽坱轧而无垠。”[7]3526李白《大鹏赋》“尔其雄姿壮观,坱轧河汉”[1]7、《任城县厅壁记》“雄丽坱轧”[1]1297等皆为效仿之语。李白用司马相如词句者,仅《明堂赋》一篇就用到数例“崇万祀之丕业”[1]27,用司马相如《封禅文》“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3]3068语;“岔入西楼,是为昆仑”[1]41,用《哀秦二世赋》“坌入曾宫之嵯峨”[3]3055语;“恩鸿溶兮泽汪濊”[1]51,用《难蜀父老文》“威武纷纭,湛恩汪濊”[3]3049语。

诗文结构方面,李白对扬马的作品也多有借鉴。《剑阁赋》,“其前有‘上则’、‘旁则’等语,是擎敛《上林》、《两都》铺叙体格,而裁入小赋”[1]26;《明堂赋》先极写明堂的恢弘壮阔,后又用秦、赵、吴、楚之失以谏,和《哀秦二世赋》先言秦宫之巍峨、末吊二世操行之不得有着同样的格式;《大猎赋》之结构形式,同于《子虚赋》《上林赋》中提出上林、次序上林、中言校猎、末示讽谏的段落结构。李白的诗歌创作也从扬马辞赋中吸取了有益的养分,是谓以赋入诗。李白的《蜀道难》和《梦游天姥吟留别》诸诗,虽然都是诗歌,但都体现了扬马赋铺陈的特点。说到《蜀道难》,就很自然地会令人想起《剑阁赋》,一欲对读,正如《北征》之于《北征赋》。铺陈的手法对李白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李白对大赋的特点与创作有深入而独到的体会,即“辞欲壮丽,义归博远”[1]57,这明显受到了扬马的影响。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载司马相如就作赋答友人问,其文云:“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官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17]93李白和扬马的辞赋在气魄精神上都归于宏大:扬马赋有“气号凌云”的声势,李白赋有“事与辞称”的逸迈。《大鹏赋》中,李白以大鹏形象自比,“脱鬐鬣于海岛,张羽毛于天门。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燀赫乎宇宙,凭陵乎崑仑”[1]3,飘逸豪迈,气势宏伟,“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1]3。自《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511-512至《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1]452,这种浩大、洒脱的形象可作为李白在气魄上对扬马的模仿与超越,正所谓“太白《明堂赋》从司马、扬、班诸赋来,气豪辞艳,疑若过之”[1]56。

其“清”,则与陈子昂的复古文风息息相关。《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云:“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18]895-896陈子昂是初唐时期诗歌革新的伟大先驱,对于纠正梁陈以来之绮靡文风厥功至伟,唐时文风也因之一变。序中反对“彩丽竞繁”“兴寄都绝”,重“风雅”“兴寄”,倡“汉魏风骨”,体现了他的复古思想。就创作实践而言,陈子昂的复古思想又集中体现于《感遇》组诗。陈子昂与李白,先后出生于初盛唐,前后相继,复古的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也一脉相承。

在《古风》其一中,李白明确地提出了自己复古的文学主张,诗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1]87-89又据《本事诗》:“李白才逸气高,与陈拾遗齐名,先后合德,其论诗云:‘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与!’故陈、李二集,律诗殊少。尝言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19]103-104由是,李白复古的文学主张的核心是“讲风骨”“重兴寄”“贵清真”,显然受到了陈子昂重“风雅”“兴寄”、倡“汉魏风骨”的理论主张的影响。

而在创作实践上,无论是体裁形式、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手法,李白《古风》组诗都十分明显地受到了陈子昂《感遇》组诗的影响。体裁形式上,二者都属于五言古诗,不事对偶,不讲声律;思想内容上,兴寄深微,有着强烈的讽刺意义和现实意义;艺术手法上,注重比兴,善于想象。《感遇》其二十九云:“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拳跼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峯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18]893垂拱三年(687),子昂上《谏雅州讨生羌书》,云:“臣闻乱生必由怨起,雅之边羌,自国初已来,未尝一日为盗,今一旦无罪受戮,其怨必甚。怨甚惧诛,必蜂骇西山。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兵久不解,则蜀之祸构矣。”[15]2149诗为其时所作,对穷兵黩武之事极力反对,对战争给士兵和人民造成的灾难与痛苦深表同情。李白《古风》其三十四有云:“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借问此何为,答言楚征兵。……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1]130注家萧士赟指出,此诗“深叹当国之臣,不能敷文德以来远人,致有覆军杀将之耻也”[1]132。李白反对非正义的战争,深知战争给普通百姓带来的巨大痛苦。因此,他站在广大人民的立场上,主张和平解决争端,不轻易使用武力:“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1]177-178又《感遇》其二十六云:“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日耽瑶台乐,岂伤桃李时!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18]893《古风》其二十七云:“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1]123皆注重比兴手法的应用,抒发了怀材抱艺之士惟恐未能见用而老之将至之叹。

四、结语

巴蜀士人对于传统的眷恋令人惊讶。事实上,在李白眼里,仅仅比自己早四十余年的陈子昂已成了传统的一部分。朱熹曾说,李白“古风两卷多效陈子昂,亦有全用其句处。太白去子昂不远,其尊慕之如此”[20]3326。刘克庄也指出,太白《古风》“与陈拾遗《感遇》之作笔力相上下,唐诸人皆在下风”[21]6694。受前辈乡贤的积极影响,李白“献赋甘泉宫”,“闭关草太玄”,一生追求功成身退,同时创作了大量意境优美、寓意深远的作品,完成了唐朝的诗歌革新,为词的兴起和发展奠定了基础,成为中国诗歌史上光辉灿烂的传奇,成为千年一遇而又无可仿效的天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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