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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仪式上的认同再生产:1950—1952年中央民族访问团的实践表达

2024-04-14谷秀青

关键词:访问团中央少数民族

谷秀青

(中南民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追溯历史,中国政府解决民族问题,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大多采用两种模式:一是权威制治理模式,通过威慑治理地方,形成一种权威政治共同体,如明朝时期的土司制度、清朝时期派驻的驻藏大臣、驻疆大臣等;二是怀柔式治理模式,通过民族联姻缓和民族矛盾,实现血缘流动,共筑血缘共同体,达到民族融合,如昭君出塞等。与传统中国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路径不同,新中国初期中国共产党成功探索出了一种新的民族治理模式,即派工作组进入民族地区,实现上情下达,下情上传,以达到整体的社会动员,共筑中华民族共同体。这种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在1950至1952年政务院派出的中央民族访问团欢迎仪式上得到成功实践(1)代表性成果大致分为两类:一是资料类,包括回忆性文章和访问团访问资料,如王连芳:《云南民族工作回忆》,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刘树生:《万里行程播金种——忆中央民族访问团在云南》,《今日民族》2009年第9期;张晖:《“党中央派亲人来看我们了”——1950年中央民族访问团访问云南记》,《党的生活》2011年第4期;《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等等。二是研究性成果,张富强:《中国共产党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成功实践——以中央民族访问团为中心的考察》,《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和冬梅:《“派下去,请上来”:建国初期疏通民族关系的伟大创举》,《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9年第10期;郭学成:《践行民族政策:中央民族访问团参与西康民主建设》,《西部学刊》2018年第8期;王建民等:《中国民族学史》,云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等等。研究成果从基本文献的梳理和解读出发,运用政策汇编和回忆录等资料,考察了中央访问团的基本活动及其对疏通民族关系的重要作用。本文在借鉴前辈学人积累资料的基础上,以文化记忆为研究视角,以《人民日报》为主要研究资料,重点分析各地政府和各族群众举办的欢迎中央民族访问团的仪式及仪式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再生产。。这一实践模式也可为当代中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价值参考。

一、国家在场:中央民族访问团筹建

近代以来帝国主义列强打开中国大门,中华民族利益受到严重侵害。晚清直至北洋政府一方面屈服于帝国主义的侵略,另一方面则残暴地压迫和剥削全中国各少数民族的人民。面对内外民族压迫,1924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指出:“革命之目的,非仅仅在于颠覆满洲而已,乃在于满洲颠覆以后,得从事于改造中国。”“民族方面,由一民族之专横宰制,过渡于诸民族之平等结合;……循是以进,必能使半殖民地的中国,变而为独立的中国,以屹然于世界。”(2)《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1924年1月23日),中共中央统战部:《民族问题文献汇编》(1921.7—1949.9),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26页。追求民族平等与团结,实现民族解放是此时国共双方合作的基础和目标。然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对外依赖外国列强,置中华民族利益于不顾。如“九一八”事变后,制定“攘外必先安内政策”,“国民党之出卖民族利益,国民党之协同帝国主义剥削与压迫中国民众,已为全中国民众所有目共睹”(3)《中国共产党为反对国民党无耻出卖民族利益宣言》(1931年12月5日),中共中央统战部:《民族问题文献汇编》(1921.7—1949.9),第174页。。对内压迫各民族,推行民族同化和分化政策,国民党宣称“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合而成的”、各民族是“同一血统的大小宗支”等错误政策(4)《中国历史上解决民族问题的重大措施》,《民族政策文件汇编》(第二编),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63页。,强制地把蒙古民族分开,分属于不同省区,破坏了民族平等与团结。可以说,“中国历代的反动统治者执行了奴役各族人民的血腥政策,有意地制造了民族间的歧视和仇恨”(5)《送西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8月30日,第1版。。

新中国建立后,帝国主义和国内反革命势力蠢蠢欲动,如何治理边疆和内地少数民族地区,实现对国家从局部转向全面治理,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更加巩固,对于刚刚完成从革命者到执政者的角色转变、领导国家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转变的中国共产党来说任务艰巨。

1950年4月28日,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乌兰夫在政务院第30 次工作会议上提出,准备“派一工作团到西南各省进行调查研究”,以传达党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对全国少数民族同胞的深切关怀,宣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中的民族政策,以及“了解各民族的生活状况,加强与各民族人民的联系”(6)刘格平:《三年来民族工作的成就》,《人民日报》1952年9月21日,第2版。,进而构建平等团结互助友爱的新型民族关系,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同年6月政务院领衔,中央各部委共同商议筹建西南访问团,由此拉开了中央民族访问团筹建的序幕。

从1950年 7 月2日西南访问团访问开始,直至1952 年9月23日东北访问团工作结束,历时两年多的时间党中央共派出西南、西北、中南和东北四个访问团。访问团成员“除中央民委同志外,还有各有关部门的人员参加,包括医疗卫生人员,文化、美术工作者,社会、语言学家,文字、摄影记者和电台、文工团等”(7)江山:《回忆西南民族访问团》,《中国统一战线》1998年第7期。。访问团团长、副团长皆为国家各部委及所属机构干部,民族有汉族、回族、蒙古族、维吾尔族等,干部民族成份的多元化凸显出国家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心设计和国家处处在场的显著特点。

鉴于历史上“少数民族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长期处于受压迫的地位,他们与我们有隔阂,对我们有误解”,毛泽东对访问团成员强调:“你们不可以掉以轻心。你们是代表中央人民政府对各族人民做历史上第一次平等友爱的访问,是以加强各民族团结为使命的。”因此,为更好地完成出访任务,工作态度上,一要“准备受冷淡”,二“决心赔不是”,三“一切听人家”,“必须首先团结民族上层和宗教人士”。“民族上层不同意的事,我们决不做;他们不喜欢听的话,我们决不说。因为那里的群众现在还都听他们的,我们也就必须听。”如果工作中出现失误,“万一和少数民族有了误解,不管是非曲直,责任在何方,你们,包括当地军政人员都要首先作自我批评,争取得到少数民族群众的谅解”(8)王连芳:《周总理的指示和访问团的任务》,《今日民族》2001年第4期。。

访问团出访前还专门学习了一个月的民族政策和各民族风俗习惯。据西南访问团成员刘树生回忆,成员集中“听取了中央民委主任李维汉同志关于党的民族政策的报告、西南军政委员会民委主任王维舟同志关于西南各省的情况介绍”,全国妇联主席邓颖超、文教委员会主任郭沫若、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等领导也到会并讲话(9)刘树生:《万里行程播金种——忆中央民族访问团在云南》,《今日民族》2009年第9期。。

由上可知,党中央政务院从访问团的筹建到成员的培训,加强了顶层设计,凸显了国家处处在场,而中央民族访问团的出访,则是国家解决民族问题模式的新尝试。各地政府和各族群众举办的欢迎中央民族访问团的仪式折射出各族群众对中国共产党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二、欢迎仪式空间里的政治表达

“仪式是一种体现社会规范的、重复性的象征行为。”(10)大卫·科泽著,王海洲译:《仪式、政治与权力》,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1页。自古至今,上至国家层面活动,下至民众日常生活,仪式类别多样,新中国初期地方政府对于中央民族访问团的欢迎仪式既是对中国共产党治理民族问题模式认同的一种政治表达,也是特定时空背景下形成的独特的社会记忆。

(一)欢迎空间

作为中央人民政府的代表,中央民族访问团所到之处皆受到地方政府和群众的欢迎。地方政府代表率团在火车站、机场、码头、广场、学校等场所举行欢迎仪式,这些场所有的是革命圣地,如云南石林县圭山乡尾则镇;有的是地方标志性建筑,如沈阳人民体育广场、火车站等。在这种特定空间里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不仅可以使各族群众有机会参加,缩短民族交流的空间距离,铸就其难忘的社会记忆,也表达了地方政府和群众对中央访问团的政治认同。

访问团到访的特定空间,各地也会悬挂标识与呼喊醒目的政治符号。如访问团访问宁夏、新疆、康定、丽江时,“全城都悬挂五星国旗,大街小巷贴满了各民族文字写成的标语”(11)《中央西北访问团抵西宁 甘孜各族人民盛会欢迎中央西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11月1日,第1版。。访问雅安越隽县时,城里的街道贴满了用彝文书写的“中央人民政府万岁!”“拥护中央人民政府民族政策”等标语。藏族、回族及彝族十三个支的代表二百余人用彝语高呼“毛主席万岁!”(12)《中央西南访问团第一分团抵康定西昌 藏回彝族人民热烈欢迎》,《人民日报》1950年9月26日,第3版。。这些欢迎空间里的政治符号,调动了各族人民的情感,隐含了各族群众对伟大祖国、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认同,焕发出民众对于中国共产党革命历程和为中华民族复兴的共同的社会记忆。“而社会记忆又是民族或国家认同的重要资源,可以为统治者提供合法性来源。”(13)陈蕴茜:《纪念空间与社会记忆》,《学术月刊》2012年第7期。故而各地欢迎中央访问团的特定空间是培育民众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场域。

(二)欢迎仪式参加者

中央民族访问团所访地区涵盖了城市、乡村以及边远山村,参加欢迎仪式者涉及了地方政府与各族人民。据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成员回忆,1950年8月30日访问团到达云南尾则镇的过程中,“沿途各村均扎彩门牌坊,常有村民30~50人站在风雨中热情欢迎我们。距尾则镇5里外有撒尼和阿细各族父老,在风雨中列队欢迎,约4万余人,他们用各种歌舞音乐和语言表示他们的欢欣”。尾则镇开欢迎大会时,会场人数近5万,“各族姐妹头饰服装十分鲜艳夺目”,“有的妇女是卖了自己粮食,赶做新衣服来参加”(14)《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305页。。西南访问团第三分团到达贵阳时,“各民族人民穿着节日的新衣,吹奏着芦笙、喇叭、横笛等各种乐器,排成长达数里的行列,热烈欢迎”(15)《贵阳各族人民欢迎中央西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1日,第1版。。

西北访问团访问甘肃时,“夏河(拉卜楞)一带的藏民,为了欢迎本团,二十二个部落中的十六个部落,从几十里以至一、二百里外的地方赶来夏河,二、三千人马冒着雨,在野地露营,等了五、六天,然后以热烈的驰马射击欢迎本团的到达 ”(16)《中央民族访问团访问西北各少数民族的总结报告》,《人民日报》1951年3月22日,第2版。。“驻在青海塔尔寺的班禅额尔德尼曾带着上千的喇嘛半途迎接访问团。”(17)《中央西北访问团返京 西北各族文艺工作者参观团西返西南各族代表团及文工团返抵渝》,《人民日报》1950年11月26日,第2版。东北访问团到达沈阳火车站时,沈阳市各少数民族团体及其代表等三千多人在车站候车欢迎(18)《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抵沈阳》,《人民日报》1952年7月17日,第1版。。

上述各地各族民众以胜过节日的隆重仪式欢迎中央民族访问团,在与会人员中形成难忘的民族记忆。与会人员认为这次欢迎会是“盛大、愉快的欢迎大会”,“完全打破了民族隔阂”,民族政策也从宣传落实到了践行上,构建起新型民族关系(19)《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5页。。

(三)欢迎仪式上的讲话

各族人民热情有序参加欢迎仪式,离不开地方政府的精心组织。欢迎仪式的主持者通常由地方政府代表如西南地区的邓小平、刘伯承,西北地区的彭德怀等担任,在欢迎仪式上,主持人请中央民族访问团代表讲话。

首先访问团代表党中央感谢各族人民在民族解放战争过程中所做的贡献。如西北“访问团刘格平团长在发言中代表毛主席和中央人民政府感谢藏族人民过去对北上抗日红军的帮助和对解放军的拥护”(20)《中央西北访问团抵西宁 甘孜各族人民盛会欢迎中央西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11月1日,第1版。。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夏康农副团长对各兄弟民族配合人民解放军解放云南的英勇斗争极表赞扬”(21)《西南访问团在昆举行茶会招待兄弟民族代表 昆明千余回胞集会欢迎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日,第6版。。东北访问团团长彭泽民指出:东北各少数民族人民在抗日战争、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由于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思想觉悟的提高”,在各个历史阶段皆“发挥了高度的积极性,出现了许多英雄事迹”。同时“各少数民族同胞的生产热情也空前高涨,因而对于保卫祖国、加强国防作了伟大的贡献,同时也大大提高了自己的生活水平”(22)《东北人民集会欢迎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彭泽民团长代表毛主席向朝鲜族回族蒙族代表赠旗》,《人民日报》1952年7月20日,第1版。。

其次是解释民族政策,宣传民族工作目标。访问团在各地的欢迎会上都详细地解释了共同纲领中的民族政策。如西北访问团团长沈钧儒鉴于近代中国民族关系上长期存在两种民族主义思潮,其在欢迎词中强调,为了使各民族“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生活在团结互助友爱的大家庭中”,建设“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中国,各民族“应克服大民族主义和狭隘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切实执行共同纲领中规定的民族政策”(23)《西北军政委员会欢迎中央访问团 中央西南各民族访问团三分团在贵阳受到各族人民热烈欢迎》,《人民日报》1950年9月8日,第3版。。访问团团长的讲话,使群众懂得了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明白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途径以及奋斗目标。

访问团访问期间,恰值抗美援朝和镇压反革命运动进行之时,如何巩固国防,更好地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也是此次访问团工作的重要内容。此外,访问团所访地区大多处于中国边疆地区,故而西北、西南、东北访问团团长在发言中皆“号召各族人民在共同纲领原则下更亲密团结起来,努力生产建设,提高警惕,彻底粉碎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企图继续奴役我国人民的一切阴谋”,从而“保卫祖国,保卫世界和平,为建设美满的新中国而奋斗”(24)《西南访问团在昆举行茶会招待兄弟民族代表 昆明千余回胞集会欢迎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日,第6版。。

与中央访问团代表讲话相呼应,地方政府代表的欢迎词内容主要涵盖两项:

一是介绍各地方民族概况以及各族群众在历史与现实中为赢得民族解放所做的贡献。如邓小平在欢迎西南访问团的会上做了关于西南少数民族问题的报告。报告中介绍了西南少数民族现状以及重要性,邓小平认为少数民族问题事关国防安全,现阶段“民族工作的中心任务是搞好团结,消除隔阂”,因此,要坚持“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方针上“不盲动”“不轻率”,态度上要“实事求是,老老实实”(25)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64-170页。。西康省人民政府主席廖志高及西昌、康定两个专署也向西南访问团第一分团作了关于少数民族工作的报告(26)《中央西南访问团第一分团由雅安分赴康定西昌访问》,《人民日报》1950年9月15日,第1版。。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乌兰夫报告了内蒙古自治区五年来执行民族政策的情况等(27)《中央访问团抵归绥慰问少数民族人民》,《人民日报》1952年7月14日,第1版。。欢迎仪式上的主题报告,为访问团提供了详细的地方民族现状资料以及工作要求,这为访问团民族工作开展提供了铺垫。

二是拥护中央权威,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和新中国,维护世界和平。东北地区领导人在欢迎东北访问团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保卫和建设伟大的祖国、彻底粉碎美帝国主义的侵略、保卫亚洲和世界和平”,必须要处理好民族关系,维护好中央权威(28)《东北人民集会欢迎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 彭泽民团长代表毛主席向朝鲜族回族蒙族代表赠旗》,《人民日报》1952年7月20日,第1版。。西北访问团的欢迎会上“到会者频频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神圣任务,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的亲密团结和中国各民族领袖毛主席的健康而干杯”(29)《林伯渠李维汉欢宴中央西北访问团及绥蒙参观团》,《人民日报》1950年12月18日,第1版。。这些对中央权威的拥护,对毛主席的深切祝愿,以及各地表达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努力奋斗的决心和意志,流露出地方政府和人民对于伟大祖国、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的认同。

三、欢迎仪式上礼物的流动

欢迎仪式上还有互赠礼物环节。礼物作为人际关系的“纽带符号”,它是“一种依靠关系这一社会基础传达人情的工具。然而礼物不仅仅是符号,它自身也是一种具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物质实体”。这种特定场所和时段的礼物互赠,不仅构成了礼物经济,更“是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30)阎云翔著,李放春、刘瑜译:《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鉴于礼物的特殊意义,以及中国礼尚往来之习俗,中央访问团出访之前做了充分的调研,对于此次出访携带的礼物也是精挑细选。

一类具有政治意义。如毛主席题字的锦旗、领袖像、纪念章,以及中央其他领导人如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的题词等,这些题词印刷在旗帜上,每个访问团携带多达数百面。以西北访问团为例,访问团携带“毛主席纪念章两万余枚;介绍人民解放战争、经济建设、首都人民活动的照片千余张;毛主席、朱总司令等领袖相片数万张;印着毛主席所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团结起来’的锦旗数百面,并用各族文字绣译;中央人民政府首长题字裱印数千张”(31)《传达中央人民政府对各民族的关切 中央人民政府西北访问团昨出发》,《人民日报》1950年8月30日,第1版。。访问团到达出访之地,即向当地政府代表赠送锦旗,以表达党中央对民族工作的重视和对地方政府的期待,而礼物的流动强化了民众与政府之间的社会联结与共同体意识。

二类为民众生活所需。新中国初期由于历史和地理原因民族地区政治制度复杂多样,我国的少数民族一般还处在前资本主义的社会发展阶段,民众生活整体呈现贫困状况。如新疆广大农民终年劳动不得温饱,遇有歉收或荒年,许多农民就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逃落他乡或饿死道途(32)董英、薛剑华:《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改革》,《人民日报》1959年8月15日,第7版。。鉴于民众生活现状,访问团所带礼物既有粮食,如西南访问团给瑶民送去58 000斤大米,也有生活必需品如盐巴、砖茶、绸缎、针线、彩线、小镜子、新书、年画等(33)《少数民族地区十载进展胜千年》,《人民日报》1959年9月21日,第2版。,尽可能地改善访问地区民众生活。

少数民族地区经济水平的落后,致使医疗发展较为迟缓,流行病盛行。如广西“疾病很多,疟疾、痢疾、天花、麻疯,几乎无处不有”(34)赵卓云:《广西省少数民族地区的新面貌》,《人民日报》1954年4月6日,第2版。,以致“少数民族人口长期得不到发展,甚至逐渐减少。云南有的地区当恶性虐疾流行的时候,有些村寨出现过‘十室九空’的惨象”(35)《少数民族地区十载进展胜千年》,《人民日报》1959年9月21日,第2版。。此种景象访问团早已耳闻,故每个访问团皆携带医疗队、药品、医疗手术器械、医药卫生书籍和宣传品等在民族地区开展赠药和治病救人活动。如西南访问团第三分团“曾先后为一百三十位苗族和彝族人民治疗疾病”(36)《中央西北访问团由新疆赴兰州 中央西南访问团分访苗彝回三族》,《人民日报》1950年10月3日,第3版。。第二分团“为八千五百个各民族同胞医治了疾病”。医疗队不仅解除了民众身体之痛,更破除了民众的迷信思想,增强了民众对于中华文化的认同。正如云南一位急性肠胃炎患者被治愈后所感言,疾病“并不是鬼在作祟”(37)《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5页。。

三类是文艺展演。文艺作为精神文化的重要内容,在阶级斗争范式内也可被视为一种阶级武器。中央民族访问团“每分团内设文工队、医疗队、录音队、摄影队、电影放映队等组织”(38)《加强各族人民的友爱团结 中央西南访问团今天出发》,《人民日报》1950年7月2日,第1版。,并在各民族地区欢迎仪式上进行了展演。如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表演舞蹈时“下起大雨来,仍旧冒雨表演,群众2 000多人很感动都静静地看着直到演完”,整个访问期间“曾为六十六万各民族人民”进行表演(39)《中南访问团抵汉口 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将返京》,《人民日报》1951年6月27日,第1版。。擅长歌舞表演也是少数民族的特点,欢迎仪式上少数民族也会献上歌舞。如尾则镇民间文艺团队表演了“狮子舞”“杆头舞”“高跷舞”“铁叉舞”;访问团还与少数民族进行了上千人的笙箫齐奏,百队以上的鼓号细乐演奏,以及上万人的歌舞汇演(40)《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5页。。表演形式既有传统民族舞蹈,也有现代舞蹈形式;表演内容展示了祖国的强大、民族的团结,以及抗美援朝的重要意义。

与歌舞表演不同,“电影艺术具有最广大的群众性与最普遍的宣传效果”(41)胡昶:《新中国电影的摇篮》,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21页。。“人民电影在各种艺术中是最年轻的,但也是最群众化的、最有力量的一种艺术形式。”(42)周申明:《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概论》,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13页。为提高访问成效,各民族访问团皆带了电影放映队。播放电影类型主要两类:一是故事片。如《赵一曼》《光荣人家》等。这些电影展现了抗日英雄赵一曼带领群众抗击日军的英雄故事,以及东北解放战争时期翻身农民田永太一家支援前线的故事等。二是纪录片。如《新中国的诞生》《红旗漫卷西风》《中国人民的胜利》《解放了的中国》《中国民族大团结》《普天同庆》等(43)周申明:《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概论》,第613页。。这些纪录片多由记者拍摄记录,具有及时便捷、形象直观、信息量大的特点。对于剧烈社会变动中刚刚开始新生活的广大社会民众了解新社会、了解共产党的政策和国家形势而言,实为重要途径,因此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广泛的关注。正如西南访问团的团长夏康农所写,“群众对电影最感兴趣,有从200里外来看电影,一直等到半夜12点”(44)《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5页。。鉴于此,访问团在各地加大了播映力度,如西北“访问团在南疆各地为各民族同胞放映电影,观众达三十万以上”。这种观影活动提高了中国共产党对于民众的组织动员和宣传效果,激发了民众的革命精神,增强了民众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凝聚起对于中华民族的认同感。正如西北访问团团长沈钧儒所记载:“当各族同胞从银幕上看见了毛主席和中国人民革命斗争和经济建设的伟大胜利时,更加增强了热爱祖国的热忱和保卫祖国的信心。”(45)《中央西北访问团继续访问南疆宁夏 沈钧儒团长昨由西安先期返京》,《人民日报》1950年11月11日,第1版。

文艺展演中也存在一定问题。如沈钧儒总结中所说,“电影虽有政治教育意义,但亦感未能尽合各族人民的要求,尤其须于暗室或黑夜中放映一点,于进行访问工作上讲,有不能联系群众的缺憾”,而且电影中演员“全用汉语汉文,使少数民族极感隔膜”(46)《中央民族访问团访问西北各少数民族的总结报告》,《人民日报》1951年3月22日,第2版。。因此,这就为后来推广普通话、保护民族语言等民族政策的制定与推行提供了借鉴。

四、欢迎仪式上的认同再生产

欢迎仪式上伴随着中央访问团的各项物质与精神文化礼物的输出,各族群众在接纳各项礼物馈赠的同时,与中央访问团形成了一种人情的依赖关系,这种关系超越了血缘、地缘、民族界限,从而与中央访问团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民族共同体,实现了制度架构下加强民族关系无法达到的态势。这即是“中国文化存在的一种价值,这种价值弥补了权力施展暴力性的一面,并强调艺术性地来施展一种支配”(47)杨美惠著,赵旭东、孙珉译:《礼物、关系学与国家:中国人际关系与主体性建构》,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这种形式既是中华民族的处世哲学,更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循序渐进、民众乐于接受的方式实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各族群众在欢迎仪式上对中央访问团礼物的回馈,则是认同再生产的实践表达。

出于对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认同,各族人民竭尽所能回赠礼物。如西北“各民族人民,特别是占人口多数的维吾尔族人民,把许多名贵的土产和用各种文字绣制的锦旗献给访问团。许多地方的农民,都托访问团带信给毛主席,报告他们今年生产的成绩和解放后的愉快生活”(48)《各民族友爱合作的大家庭(图片)》,《人民日报》1950年12月29日,第3版。。由此观之,地方回赠礼物大致有物质与情感两大类型。

物质类如锦旗。欢迎会上各族人民向访问团敬献含有多种文字如藏文等语言的锦旗,锦旗上绘有或绣着赞扬毛主席的话语,如“毛主席像太阳一样发着永恒的光辉”(49)《西南访问团在昆举行茶会招待兄弟民族代表 昆明千余回胞集会欢迎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日,第6版。“民族救星”“藏族救星”(50)《中央西北各民族访问团在拉卜楞受藏民热烈欢迎》,《人民日报》1950年10月16日,第3版。;“敬爱的毛主席,在您的领导下胜利前进!”(51)《东北人民集会欢迎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 彭泽民团长代表毛主席向朝鲜族回族蒙族代表赠旗》,《人民日报》,1952年7月20日,第1版。等。锦旗内容表达了各族人民对于毛泽东为代表的党中央的拥护和支持,而“救星”“光辉”词语更象征了人民对于党的领导充满了信心。苗族同胞还敬献了“世界和平”金字的红旗一幅(52)《中央西南访问团第一分团由雅安分赴康定西昌访问》,《人民日报》1950年9月15日,第1版。,隐含了中国人民对于和平的渴望。

生活用品有食用类的地方特产。如西北各族人民回赠的山区果产品、菌类以及蛋、鱼、鸡、山羊、核桃、花生糖、兽皮、青稞等礼物(53)《西南访问团在昆举行茶会招待兄弟民族代表 昆明千余回胞集会欢迎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日,第6版。。甘肃拉卜楞藏人区藏族的人民和僧众呈献的藏红花、麝香、虎皮等贵重的物品(54)《迪化市两万余人集会 欢迎中央西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9日,第3版。。衣物类有麻织的背心、哈达、银凤冠等。如“圭山区送给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各一套撒尼衣服”(55)《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5页。。

与这些看得见的物质礼物相比较,访问团影响更为深远的在于来自各族群众的情感回馈。如“各族人民以最愉快的心情向(西北)访问团报告新疆解放后的自由生活,向沈团长亲切地问候毛主席的健康”(56)胡昶:《新中国电影的摇篮》,第121页。。这看似平常但又关切的问候,暗含了人民对于党和党的领袖的认同。

各族人民还通过各种口号表达了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如称赞“毛主席是各民族的红太阳”(57)《中央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慰问云南撒尼族同胞 圭山西山各民族五万人民兼程往迎齐呼“毛主席是各民族的红太阳”》,《人民日报》1950年9月18日,第1版。,祝愿“毛主席万岁”(58)《迪化市两万余人集会 欢迎中央西北访问团》,《人民日报》1950年9月19日,第3版。,“毛泽东主席,我们永远跟着你走”,高唱《跟着毛泽东走》歌曲等(59)《各民族友爱合作的大家庭(图片)》,《人民日报》1950年12月29日,第3版。。祝愿伟大祖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中央人民政府万岁!”以及“拥护中央人民政府民族政策”,“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大团结万岁!”等等(60)《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44页。。这些富有历史意义的热烈场面和口号,均经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影队摄入镜头,构成了各族群众的集体记忆,铸牢其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各族群众还纷纷写信表达对党的致敬与致谢。如西南访问团第二分团收到了“他们(各族群众)写给毛主席致敬与致谢的信件即达一千二百多封”(61)《中央西北访问团继续访问南疆宁夏 沈钧儒团长昨由西安先期返京》,《人民日报》1950年11月11日,第1版。,以及“昆明市回族耆绅马伯安和昆明市回族联合会主席马继武等七百三十二人联合签名的致毛主席的致敬信”(62)《西北军政委员会欢迎中央访问团 中央西南各民族访问团三分团在贵阳受到各族人民热烈欢迎》,《人民日报》1950年9月8日,第3版。。这些信“一致表示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使他们翻了身”。当然面对新中国初期民族地区的现状,各族群众在信中也表达了其愿望,如云南圭山区西山区群众希望实行区域自治,“请求救济和减轻负担”,“拨款办中学校和增设小学”,“施行土改和救济”等等(63)《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云南民族情况汇集》(下),第306页。。正是在这种情感的流动中,中央与地方实现了互动与共情,民族团结得到进一步巩固。

在物质与情感的回馈中,各民族对于中国共产党的集体记忆也被唤醒。如中央西南民族访问团访问朱倭觉日寺时,“觉日寺管家格桑秩龄滔滔地叙述当年红军过境时的情景,并历数朱倭人民所受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这种对比诉苦的讲述形式,激发起了各族人民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对中国共产党的感念与祝愿,正如格桑秩龄所说:“倭藏族人民念念不忘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刘伯承将军。”各族人民见到中央访问团“就像见了毛主席一样”,希望他“长寿百岁”(64)《东北人民集会欢迎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彭泽民团长代表毛主席向朝鲜族回族蒙族代表赠旗》,《人民日报》1952年7月20日,第1版。。这种感念与祝愿实质则是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这种认同打破了族群的界限,各族人民逐渐融为一体,实现了中华民族从“自在”到“自觉”的状态转变,建设起中华民族共同体。正如施秉的一位苗家妇女所说:“毛主席要我们苗苗汉汉团结似一家,我们再也不能彼此分家了。”(65)朱纯:《黔东四十天 苗区访问记》,《人民日报》1950年12月18日,第3版。

看似普通的欢迎仪式,不仅仅是外在表现形式的重复和记忆的手段,如讲话、表演、观影、礼物的流动这套外在程序,更在于仪式延伸出来的政治与文化意义,如通过选派中央访问团访问地方凸显国家处处在场,特定空间举办欢迎仪式彰显了各族人民对于国家的政治认同,大规模欢迎仪式参加人员的集体在场暗含了对于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的认同,礼物的流动则实现了对于中华民族文化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认同。因此,欢迎仪式通过调动群体的参与性与聚合性,以及仪式的不断重复,既保证了集体成员的在场,形成了共同的文化记忆,也保证了巩固的认同的知识的传达与传承,以及文化意义上的认同再生产(66)扬·阿斯曼著,金寿福、黄晓晨译:《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2页。。概而言之,欢迎仪式实现了从仪式一致性到文本一致性,再到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再生产。因此,新中国初期中国共产党通过派驻访问团解决民族问题的模式,以及各地举办欢迎中央民族访问团的仪式,进而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生动实践,也可为当代中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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