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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美国儿童养育中的父亲角色:内涵、影响因素与启示

2024-04-14周千帆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养育教养育儿

周千帆,祝 贺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上海 200062)

父亲是儿童成长中不可或缺的教养责任人,在儿童的养育过程中承担着重要的角色。心理学中将父亲角色界定为有子女后的成年男性所具有的角色身份[1]。相关研究发现,较高水平的父亲参与将对儿童的社会认知、语言发展、精神健康以及自我认同和性别观念的形成等产生积极作用[2-6]。在目前我国家庭的儿童养育中,仍然广泛存在父亲角色单一、父亲育儿参与程度低的问题。随着女性权利的提升、“三胎”生育政策的推行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育法(草案)》的颁布,我国社会对儿童的家庭成长环境格外重视,儿童养育中的父亲角色逐渐成为学界和社会重点关注的热门话题。构建内涵更加丰富、参与程度更高的父亲角色,重视父亲在儿童成长中的作用,是提升我国家庭教育质量、保障儿童健康成长的必要举措。目前国内已有研究主要聚焦当代父亲角色的理论脉络、实践特征、构建路径和社会政策比较等维度[7-11],缺乏对国外较为成熟的父亲角色内涵发展脉络、转变影响因素的系统梳理。

美国当代父亲角色的转变对我国当下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在社会环境、学界、政府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下,美国儿童养育中的父亲角色逐渐由较为单一的经济角色转变为参与性高、类型丰富的教养型角色。基于此,本研究将梳理当代美国儿童养育中的父亲角色的内涵、影响因素以及对我国的启示,不仅有助于学界进一步了解美国当代父亲角色的发展情况,厘清其发展脉络;还有助于借鉴美国经验,推动我国父亲角色向更加丰富且具有参与性的方向发展。

一、当代美国儿童养育的父亲角色内涵

当代美国儿童养育中的父亲角色经历了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呈现出从单一向多元化发展的趋势。其角色内涵主要有工具型和教养型两方面,父亲身份在社会和家庭领域中逐渐突出,父亲在育儿中的独特作用愈发得到重视。

(一)工具型角色

1.经济来源的提供者

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持是美国传统父亲角色的首要内涵,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多数父亲仍然是以养家糊口者的身份自居。在该时期,父亲身份表现出以工作为重心的特征,父亲的大部分时间被工作占据,造成在家庭和育儿领域的父亲参与程度较低。在儿童养育中,母亲是主要的教养责任人,承担着儿童日常生活照料、教育、情感支持等多种教养责任。有研究发现美国职业女性每天与儿童专门相处的时间大概是50分钟,而父亲陪伴孩子的时间仅有12 分钟[12]。还有研究发现多数父亲重视养家糊口责任,将自己视为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但是忽视对儿童的教养照顾。与此同时,教养责任的划分意味着女性从事职业的比例远低于男性。有数据显示,1950年育有6 岁以下孩子的女性中仅有10%从事职业劳动[13]。社会学家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和贝尔斯(Robert Bales)指出,在美国的主流观点中,父亲一般承担着工具性角色,母亲则扮演情感性角色。父亲是与外界相联系适应的存在,提供经济收入是巩固其地位的根本[14]。这种基于传统性别观念的角色分工阻碍了男性参与家庭育儿的进程,造成美国父亲缺席儿童教养的现象。直到20世纪70年代后大量女性走入职场,父亲的经济来源提供责任的唯一性才被打破,家庭收入来源不再局限于男性。

2.性别角色榜样

受社会学家欧内斯特·伯吉斯(Ernest Burgess)关于“家庭是互动人格组成的统一体”理论的影响,20世纪早期一些学者将父亲参与育儿和儿童心理发展相联系,提出父亲是子女的性别角色榜样,其内涵是帮助男孩养成男子气概,并为女孩建立理想男性形象的蓝本[15]。这种角色在20 世纪中期独特的社会背景下被进一步深化。二战期间,坚忍有力的男子气概成为美国男性气质的主流,社会公众认为母亲溺爱和父亲缺席等家庭因素是造成美国士兵意志薄弱的根本原因。同时,对男性同性恋倾向的恐惧也进一步促使对性别榜样角色的强调[13]。社会普遍认为,父亲角色代表着男性气概,是外部世界规则和个人能力的象征。父亲缺席儿童教养将会影响男孩的男性气质培养和女孩的性别观念,过度的母亲教养不利于儿童的心理成长,甚至引起同性恋、暴力犯罪等问题。这种观念加剧了父亲参与儿童养育的紧迫性,父亲缺席问题引起全社会的关注,社会要求父亲参与到儿童社会化过程中,帮助儿童培养正确的性别意识。

这种性别角色理论在20 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在心理学领域占据重要地位,它鼓励父亲参与儿童的养育,关注父亲角色对子女性别观念形成的重要作用,并给父母角色之间划分出明确界限[16]。但是作为性别榜样的父亲在儿童教养中仍然秉持传统的性别角色观念,鼓励男孩的工具性行为和女孩的情感性行为,依据传统的理想化标准来给儿童灌输性别观念。七十年代后多萝西·丁内斯坦(Dorothy Dinnerstein)、南希·乔杜罗(Nancy Chodorow)等女权主义者在精神分析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更加广泛的性别角色理论,推动着父亲角色从传统的性别榜样向更复杂多样的方向发展。性别榜样角色的产生促使父亲从经济领域逐渐向家庭融入,它基于传统的性别观念,塑造了参与型父亲的积极形象,凸显出父亲在育儿中重要价值,尽管具有一定局限性,但是对于父亲角色向教养参与方向的转变具有重要意义。

(二)教养型角色

1.家庭参与者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美国家庭带来了严重创伤,从战场重返家庭的父亲倾向于采用责骂、体罚等有军事化色彩的教养方式,从而造成亲子之间的紧张关系。鉴于此,一些家庭教育专家建议退伍军人要逐渐放弃父亲权威,与儿童建立起平等和谐、互相尊重的亲子关系,由此推动了新的父亲角色出现[15]。

当代的父亲角色强调平等温和的亲子关系与更高程度的家庭参与,但父亲仍然是作为次要照顾者和玩伴的身份进入育儿领域。受20 世纪50年代后婚姻性质变化和婴儿潮的影响,男性逐渐承担起儿童教养中母亲委派的任务,比如给婴儿换尿布、讲睡前故事、带孩子游戏等,从而缓解母亲的育儿压力[17]。但父亲在育儿中的参与时间与承担任务量上仍远低于母亲。而从现实角度来看,家庭参与和经济责任给男性的时间分配也造成了压力,中产阶级男性仍然以赚取经济收入为主要任务,参与家庭生活和儿童养育被看作是次要责任。一项针对美国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母亲的调查发现,有一半的父亲很少甚至从不参与儿童照顾,仅有八分之一的父亲能够与母亲平分教养责任[13]。总体而言,在20 世纪50 年代的美国,整个社会已经期望父亲转变儿童养育中的角色,但他们在儿童养育过程中的实际参与度并不高。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角色身份在社会、学界以及政治上受到高度关注,美国的父亲在母亲分娩和婴儿照养方面展现出更高的参与度。例如相当数量的医院设置“父亲时间”以促进男性参与到妻子分娩过程中,并鼓励父亲从儿童出生起便加入养育过程,比如给孩子喂奶、学会抱孩子的技巧等,这将有利于构建亲密的家庭关系。在心理学领域,研究者发现父亲角色对儿童的身份认同、道德观念和社会化发展都有重要影响,父亲缺席将不利于儿童的成长[18]。1965 年美国劳工部助理部长莫伊尼汉(Daniel Patrick Moynihan)发表题为《黑人家庭:国家行动的案例》(The Negro family: The case for national action)的报告,提出了非裔家庭父亲缺席育儿的问题[19]。1979 年吉米·卡特总统(Jimmy Carter)更是公开对父亲角色的价值给予肯定,呼吁父亲在儿童养育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20]。在家庭、学界、政府等的多方促进下,父亲角色这一议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家庭领域进一步争取平等的父母责任提供了舆论基础与思想准备,促使美国的父亲角色向着更加强调家庭照顾和儿童养育的方向转变。

2.共同教养者

受经济增长放缓、离婚率上升、女性劳动参与率提升、妇女解放运动等多方面因素影响,20世纪七十年代后美国的家庭和社会共同催生了新的父亲角色——共同教养的父亲(Coparent father)[21]。这种角色基于新的性别观念——爱、理性、教养等品质不存在性别界限,父亲具有天生的父爱本能。新的父亲角色要求父亲与母亲承担平等的教养责任,强调双方的养育任务不存在性别差异,母亲可以进入职场寻求自我价值的实现,父亲也需要在儿童生活中扮演朋友、照顾者、教师、榜样、经济提供者等多样角色。新的教养角色还包含着性别平等的育儿理念,要求父母在儿童养育中避免性别刻板印象[22]。90 年代后这种新的父亲角色得到进一步的普及,克林顿总统(William Jefferson Clinton)和戈尔副总统(Albert Arnold Gore)针对父亲参与家庭育儿发表相关倡议,强调父亲角色对于男性身份的重要性,并出台相关举措来推动父亲履行教养责任[23]。

共同教养者这一新角色在美国的父亲育儿实践中得到体现。80 年代以后,主动参与妻子分娩和家庭育儿过程的男性数量不断上升,在育儿领域性别界限逐渐模糊[20。此外,一些父亲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打破传统的以母性为基础的育儿模式,逐渐创造出融合男性气质的教养方式。有研究发现,相较于20 世纪六十年代,21 世纪的父亲照顾儿童的时间大幅提升[20]。这都表明父亲对自身育儿责任的认识有了实质性转变。

整体而言,当代美国的父亲角色经历了从强调工具性角色向更具参与性的教养型角色转变,父亲身份的重心逐渐从职业向家庭转移,参与程度明显提升,参与内容从经济和榜样性责任向富有情感和教养意义的具身照料转变,并且融合情感等多元性气质特征,父亲角色的内涵不断丰富。

二、美国儿童养育中父亲角色的影响因素

二战使家庭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的作用得到进一步重视,社会各层面逐渐关注到父亲角色在家庭育儿中的重要价值。总体而言,美国当代儿童养育的父亲角色发展是社会、思想、经济、政治等多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其具体的影响因素集中在下述几个方面。

(一)二战后的松弛环境促使父亲渴望家庭生活

二战后美国经济蓬勃发展、军事胜利以及消费主义的兴起促使美国民众安全感和自信心大大提升,战争时期的流离动荡也激发了民众对回归家庭生活的渴望[13]。与此同时,政府放宽贷款、提供抵押和教育费用等政策措施以及医疗卫生的进步为民众提供了生活与婚育保障。在此背景下,美国社会普遍认为婚姻是人生重要的成长环节,婚育年龄均有所提前。有数据显示,1960 年30 岁左右的女性中仅有7%处于未婚状态[24]。伴随着结婚率提升而来的是婴儿潮(Baby Boom),五十年代末美国有2 个以上孩子的家庭已经猛增至1640 万[24]。家庭中儿童数量的上升给母亲造成较大压力,父亲被要求承担更多的育儿任务,共同分担家庭责任。

除婚育因素的影响外,20世纪中后期相对松弛的环境也促使男性思想的转变,战后宽松的环境为父亲进一步参与家庭提供了经济与思想条件。有调查发现,五十年代中产阶级男性努力工作的主要目的是为家庭提供富足的生活而非个人事业满足,多数男性认为从喂奶、换尿布、做饭等家庭日常事务中更能获得舒适温暖的情感体验。这种思想促使父亲将生活重心从工作逐渐向家庭转移,使其更加关注家庭事务与儿童成长,加快了父亲进入家庭生活的步伐。

(二)公共卫生观念与大众传媒推动思想转变

20 世纪儿科医学的进步推动着育儿理念向科学化方向发展。早期以艾米特·霍尔特(Emmett Holt)和斯坦利·霍尔(Stanley Hall)为代表的学者和儿科医生主要关注母亲为主体的育儿方式。20世纪四十年代以后,儿科医学逐渐将关注点扩展到儿童发展过程和子女养育方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儿科医生本杰明·斯波克(Benjamin McLane Spock)[25]。斯波克在著作《婴儿和儿童看护》(The Common Sense Book of Baby and Child Care)中强调父亲对家庭和儿童的情感价值,建议父亲在下班和假期时间参与到家务劳动及儿童照顾中去,做一个“温暖的父亲和真正的男人”[26]。以斯波克为代表的儿科医生对于儿童养育的建议使得育儿理念更加科学化,促使了父母共同育儿思想的传播。

战后的报刊杂志、电视广告、书籍等大众传媒更加关注父亲在家庭中的作用,塑造了家庭领域中积极的父亲形象,对父亲角色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20 世纪80 年代后美国的书籍刊物、广告新闻等传媒开始强调父亲角色中关心儿童、充满父爱的一面[27]。在大品牌商家的广告中经常出现父亲与儿童相处的场景,父亲被刻画成富有温暖、感情柔软的形象,电影行业也将男性育儿技能作为讨论焦点。这种强调男性育儿投入的社会氛围吸引社会公众对于父亲身份的重新审视,对家庭领域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一些家庭教育专家则借助书籍媒介来敦促父亲关注家庭、承担养育责任,并提供以父亲为主体的育儿建议,如科斯比(Bill Cosby)的《父亲》(Fatherhood),多德森(Fizhugh Dodson)的《如何做父亲》(How To Father),吉尔伯特(Sara D.Gilbert)的《做父亲是为了什么》(What’s a Father For?)等[28]。育儿书籍指出了父亲身份对于男性的重要意义,鼓励男性共同承担家务和养育责任,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育儿技巧,为父亲角色向参与型、教养型角色的转变提供了理论支持与实践指引。

(三)学界理论重新审视父亲身份

20 世纪50 年代以后,社会学界与心理学界逐渐注意到父亲在家庭中的作用,并对此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社会学领域对家庭和父亲角色有着较为丰富的理论研究,五六十年代结构功能理论在家庭研究领域占据主导,帕森斯基于精神分析理论认为,父亲是联结家庭和社会的重要纽带,应当在儿童的性别观念形成中发挥作用。七八十年代,有研究基于女权主义、现象学等提出动态的家庭理论,将父亲角色放在家庭单位和家庭实践的网络中进行考察。九十年代以后,有学者描述了反身性父亲(Reflective fatherhood)的角色,对性别界限日渐模糊的背景下父亲角色的转变进行分析,指出父亲作为养家糊口者的身份已经逐渐边缘化,照顾者和养育者的身份则更加突出,现代家庭应具有民主平等的特点[29]。一些学者则支持多元男性气质理论,赋予男性更加多样化、包容性的气质特点[30-31]。心理学界在父亲和家庭领域也有较多的研究成果证实父亲对于儿童成长的重要意义,战后的父亲角色研究涉及儿童社会化、性别观念、认知能力发展等多方面。还有学者构建了父亲参与的概念,推动父亲角色研究进一步深入。就思想观念而言,心理学和社会学理论促使社会对于父亲角色的理解更加科学化、多样化,并将性别平等观念加入到父亲角色中,提升了家庭与社会对于父亲角色的重视,并进一步推动父亲研究领域的开拓与纵深化发展。从实践角度来看,父亲角色被加入了性别平等、多元气质等新的意义,为家庭教育实践提供了方向指引,促使父亲角色向着强调平等承担责任、甚至中性化的方向发展。

(四)女性劳动参与率提升和性别权利运动打破育儿性别界限

20 世纪中后期美国服务业繁荣发展,社会对女性工人的需求上升,与此同时出生率的降低和预期寿命的延长促使妇女期望摆脱完全被家庭占据的生活;七十年代后经济增长放缓所引起的失业率上升与家庭收入减少,也迫使女性选择外出工作[23]。在这些因素的综合影响下,美国的妇女劳动参与率大幅提升。有数据显示,1986 年已婚且育有子女的女性中有61%从事职业劳动,远远高于20 世纪五十年代的女性劳动参与率[28]。女性在劳动力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引起了性别观念与家庭分工的变革。一方面,相当数量的女性拥有赚取收入的能力,父亲作为经济提供者的唯一性逐渐消失,家庭和工作两个领域不再具有性别界限;另一方面,职业母亲数量的增加促使家庭婴幼儿照护成为迫切问题,母亲们要求父亲共同承担养育责任、履行平等育儿的角色。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是美国性别权利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妇女解放运动和男性权利运动共同促进传统性别观念的扭转。女性主义先驱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在《女性的奥秘》(Feminine Mystique)中鼓励女性走出家庭领域寻求自身价值,创造全新的生活[32]。随后越来越多的女权主义著作呼吁女性摆脱两性关系束缚,要求打破划分家庭责任的性别界限,将共同抚育孩子作为夫妻平等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女权主义思想推动着当代家庭领域男女分工的重新划分,并促使父亲参与育儿观念的进一步传播。作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回应,男性权利运动则认为男性在法律领域中的子女监护权、抚养权等问题上受到歧视,在70 年代前的多数离婚案件中,法院倾向于将儿童抚养监护权交给母亲[33]。父亲权利运动组织强调男性的父爱本能,期望能够争取到在儿童监护权和探视权上的平等权利。该运动推动了美国育儿假、父亲假等政策举措的推行,将育儿责任纳入到父亲角色的内涵之中,同时也反映出男性的育儿角色观念已经有了较大转变,儿童养育越来越成为父母平等承担的共同责任。

(五)政府财政、立法等政策支持创造有利条件

随着社会、学界等多方对父亲育儿角色的强调,20 世纪八十年代后美国联邦政府开始重视父亲责任,通过财政拨款、监护责任立法、推行家庭友好政策等方式为父亲承担责任提供外部支持。20 世纪九十年代起,联邦政府通过成立父职计划为各州社会组织拨款,用于支持开展父职项目来加强父亲教育。其中具有代表性有“负责任的父亲”计划(Responsible Fatherhood Initiative)和“健康婚姻和负责任的父亲”计划(Healthy Marriage Initiative and Responsible Fatherhood)。“负责任的父亲”计划成立于1996 年,联邦政府每年拨款7500 万美元用于开展父亲教育、就业服务、育儿技能培训等项目;“健康婚姻和负责任的父亲”计划每年受联邦政府1.5 亿美元的支持,致力于加强父亲责任、保障儿童福利[34]。

在法律层面美国通过加强立法来保障父亲责任的履行,相关立法主要适用于离婚和非婚生育家庭,涉及到儿童抚养费用、监护权等内容。通过推行儿童支持令,美国规定不与子女共同生活的父母方需对另一方提供儿童抚养费,如不依法执行将要承担法律后果,如1992 年的《儿童抚养费追回法案》(Child Support Recovery Act)和1998 年的《逃避责任父母处罚法》(Deadbeat Parents Act)均对此作出明确规定[35]。这些立法政策既保障了儿童的基本权益,强制父亲履行责任,也从法律层面强调了父亲作为一方育儿者的身份,对社会观念的转变起到促进作用。

除财政和立法支持外,美国在20 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还通过推行家庭友好政策来为父亲参与育儿创造条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1993 年的《家庭和医疗休假法案》(Family and Medical Leave Act)。该法案规定在一年时间内,出于照顾新生儿、收养或寄养儿童、照顾家庭成员等原因,企业应为员工提供12 周的无薪休假[36]。一些州在此基础上制定了更加宽泛的标准,如加利福尼亚州等五个州为怀孕分娩的母亲提供“临时残疾保险”(Temporary Disability Insurance,简称TDI)作为工资替代;其中有三个州将TDI范围扩大到有子女的父母群体,为其提供带薪家庭假[37]。家庭育儿假等友好政策的实施将有助于缓解家庭与工作冲突,为男性参与家庭生活、承担育儿责任创造条件,也将有助于育儿责任平等分配,促使父亲与家庭建立更加深入良好的联系。

三、美国当代儿童养育父亲角色内涵对我国的启示

我国目前的父亲角色仍然以经济角色为主,尽管女性就业率已经大幅提升,但家庭领域的家务和养育责任主要由女性承担[38]。在儿童教养责任分配上父母分工不平等,“丧偶式”育儿是社会中较为普遍的问题,这与美国战后早期父亲角色发展有一定的相似性。2022 年我国颁布了《关于进一步完善和落实积极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导意见》,其中指出,要提高家庭婴幼儿照护能力,优化生育休假制度,构建生育友好的就业环境[39]。《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育法(草案)》也指出,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依法履行抚养与教育儿童的责任,尊重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和年龄特点,创造良好家庭环境,为适龄儿童接受学前教育提供必要条件[40]。在女性劳动参与率提升、性别平等观念日益普及的社会背景下,加快父亲角色转变、实现父母双方共同参与育儿是我国社会的迫切需求。借鉴于美国父亲角色的转变经验,我国亟需采取相关措施来推动父亲角色的进一步深化。

(一)经济根源:进一步提升女性经济地位,保障女性平等就业权利

女性的经济地位是其社会地位的重要影响因素。研究表明,经济角色将会极大地影响家庭关系[41],妇女经济地位提升最重要的影响之一便是家庭责任的重新分配[42]221。因此,提升女性的家庭地位、保障男女平等承担育儿责任,首要便是提升女性的经济地位。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指出,“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业中去”[43]。作为权利争取的主体,女性应加强对于自身权利地位的认知,主动争取社会各领域的政治经济权利,提升女性社会地位。已有研究表明,妇女受教育水平将会影响其劳动参与率,女性要主动提升自身受教育水平和工作能力,增强自身就业竞争力。当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经济地位提升时,也将推动夫妻双方家庭角色转变,促使男性从主要养家糊口者身份中脱离,共同分担家庭育儿责任。这也将对破除就业歧视起到积极作用,进一步推动社会性别平等观念的发展。

此外,国家也要通过政策立法等保障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平等就业权利,保障女性在入职门槛、薪资水平、福利补贴等方面的平等待遇;企业也需主动积极地承担社会责任,破除就业性别歧视。

(二)思想基础:加快社会性别观念转变,提升男性主动承担育儿责任的意识

性别角色观念的转变是女性地位提升的思想基础,是推行父亲承担育儿责任的重中之重。其代表着社会中对男性和女性角色的看法,是社会性别平等状况的反映。目前我国在法律意义上对性别平等权利有充分保障,但是社会层面上依旧有较多潜在的性别歧视。结合美国多方合力的经验,转变性别角色观念需要社会与家庭的共同努力。一方面要借助大众传媒和学界的力量,立足中性化立场加强舆论宣传,强调性别平等观念和父亲的育儿责任,鼓励多元化、兼容并蓄的男性气质,破除传统基于性别的角色分工思想。要构建多样化的男性理想形象和评价标准,融入情感、家庭责任等更中性化的元素,从思想源头上扭转性别角色观念,促使男性主动承担儿童教养责任、履行父职。另一方面,家庭是儿童生活环境中联系最为密切的微观系统,促进父亲角色转变需要家庭成员的共同努力。母亲作为主要教养人之一,应要求父亲深入参与家庭生活、平等分担家庭责任。在立足家庭自身特点的基础上,母亲可以为父亲提供一些育儿技能建议,并转变传统的角色观念和育儿思想,鼓励父亲探索适合自身的育儿方式,将育儿责任逐步平等分担。最后,父亲作为角色转变的主体,更要主动接受新的性别角色观念,树立正确的角色意识,放弃所谓的父亲权威,积极与母亲平等分担育儿责任,为儿童创造和谐健康的家庭环境。

(三)制度保障:加快完善家庭友好政策和相关立法,落实育儿假配额制

父亲参与育儿观念的深化需要国家相关政策的保障。美国的《家庭和医疗休假法案》对育儿假进行了具体规定,但是受其限制条件影响,其受众覆盖范围并不广泛,且经济水平、工作需求等也是制约其执行的因素。[37]相较于美国而言,欧洲一些国家在家庭友好政策方面有更加丰富的经验,如施行更长时间且有更高灵活度的带薪育儿假,以及父职假、父亲配额等。一些家庭政策更具中性意义,其面向父母双方进行经济角色和养育责任的支持,如瑞典在产妇分娩时,为父母双方提供津贴,这种做法区别于以往的产妇津贴,给父母双方都提供参与分娩和婴幼儿照护的机会,以促使其平等承担育儿责任[33]。

我国目前尚无各地统一的育儿假政策,各省之间的陪产假制度存在较大差异。借鉴欧美育儿假、立法强制抚养义务等做法,我国可以制定统一灵活的育儿假休假制度,为父母双方提供平等的休假权利。针对育儿假落地程度低的问题,可以借鉴欧美部分国家配额制的做法,设置夫妻之间不可转让的育儿假配额,一旦不休即视为放弃权利,倒逼父亲选择休育儿假,为其参与儿童早期教养过程提供机会,这也将有助于缓解社会就业歧视等问题。休假引起经济收入大幅减少也是制约育儿假落实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实施过程中需给父母双方提供一定的育儿津贴来弥补其工资损失,而该部分生育成本需由家庭、用人单位、政府多方共同分担,以减少用人单位在用工中的经济压力,保障家庭成员享受育儿假的权利。与此同时,考虑到家庭成员时间协调问题,需要实行更具灵活性的育儿假制度,如错时育儿假、延迟育儿假、间歇性休假等,给用人单位和家庭之间协调需求提供便利。除此之外,我国在立法过程中也要转变视角,从中性立场出发,支持父母双方的经济和养育责任,强调父亲抚养义务的执行。

(四)社会支撑:多方联动开展有针对性、灵活多样的父职教育

父职教育是指与男性扮演父亲角色相关的学习活动,旨在为男性提供育儿知识和技能的学习以及相互支持机会,从而促进其更好地履职[44]。目前我国的父职教育存在开展主体单一、育儿课程缺乏正规化、普及范围小、教育内容碎片化等短板,且已有的亲职教育潜在中以母亲为主要教育对象,课程设计欠缺对父亲的针对性指导,对父亲的养育责任和角色独特性缺乏重视,父亲主动参与课程学习的积极性较低。有研究发现,我国有五成以上的父亲从未接受过系统正规的育儿培训,多数父亲只是在陪同孕检时听取过医生的孕期保健指导[45]。因此,我国的父职教育水平亟待提升。

美国的父职教育对我国有一定借鉴意义,其父职项目充分利用社区、机构、社会组织等多方力量和资源,开展以育儿小组、研讨会、参与式实践训练、育儿课程等为载体的多样化教育活动,教育内容涉及儿童心理、婴儿护理技能等。借鉴美国经验,我国可以从主体、教育对象、教育内容等方面进一步提升父职教育质量。从主体上看,父职教育需要社会各领域的多方配合,既要发挥政府的协调统筹作用提供政策便利和资金支持,也要充分利用社区、学校、社会组织、家庭等多方资源,如创建养育型社区、在学校设立父亲沟通渠道、开展社会层面的父职项目等。从教育对象来看,父职教育必须牢牢把握父亲这一主体,结合父亲角色开展专门化的父职教育课程,注重男性在性别分工思想上的破除,强调夫妻双方的平等育儿责任和父亲的独特育儿作用。从教育内容和方式看,课程设置既要切合家庭育儿实践的需求,也要采取多样化方式来激发父亲参与学习的兴趣,教育内容不仅要涉及儿童身心发展特征和婴幼儿照护技能,也要关注亲子关系、家庭关系的和谐发展,如学习与儿童相处的方式、婚后角色适应、夫妻关系协调等,为儿童的健康发展营造有益的环境,提升父亲参与育儿的信心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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