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2024-04-12曾涵钰
曾涵钰
透過飞船的舷窗,我看见母星淡蓝色的庞大身躯正缓缓旋转着,边缘淡淡的柔光融入漆黑的太空。凝望着渐渐变小的母星,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太空。
很快,视野中漆黑的部分越来越多,飞船正式开始加速了。
极快的航行速度使窗外的景象变得奇妙起来,飞船前方凝聚出一个大光团,时不时有星星快速划过黑暗的空间,在飞船的航迹里拖出一条条细长的尾迹,很像相机长时间曝光在夜间拍摄出的星轨,只是更迷乱、更壮观。
我们被告知可以脱下抗荷服下位活动参观,飞船里一下热闹起来。飞船不算狭小,但大家的喧闹声总令人觉得压抑。我操纵着太空服上的推进器,走入狭长的走廊,这里有许多洁白的房门,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房门里都是可供参观的基础实验室。
很快,我发现了一扇虚掩的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进入房间。
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极其简洁干净,一位工作人员正在实验台上操作着什么。
我悄悄凑过去,看见他正在一个非常精巧的培养皿里捣鼓着什么。仔细分辨,原来培养皿里悬浮着一个非常精巧的小星系。
“加一点恒星亮度……”他喃喃道。透过桌上的显微镜,我看见一颗紫色的星球上,一群虫子似的小生命正痛苦地蹦跳着、燃烧着。
“嗐 ,”他平静地把培养皿扔进销毁管道,“又废了一个。”
“ 科学家先生,您……”
“噗,”我话音未落,他就笑了出来,“抱歉,抱歉。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是什么科学家。在这个太空旅行普及的时代,这只是一项非常简单的基础工作,你大概也知道,光这个飞船上,这样的房间就有几百个,而太空里,这样的飞船我们有无数个。”
“要真是科学家的实验室,你们这些小孩儿可进不来。”他继续在操作面板上记录刚才的实验信息,“ 哦,对了,我姓王,叫我老王就好。”
这时,操作台上方突然弹出一个操作面板,面板上显示出一个大大的绿色感叹号。
“我猜,你们的老师大概没告诉你们要去参观的地方吧?”
他狡黠地笑了笑,数起倒计时:“5、4、3、2、1……”
一种奇异的嗡嗡声瞬间贯通我的耳朵,但也仅是一瞬,就消失了。很快,实验室墙壁上的隐蔽小门打开,现出一段宽阔的管道。
“ 走吧。”他说着,拉着我从管道滑出飞船。
我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一条大约宽七米的小银河如同半透明的灿烂纽带飘浮在宇宙中,一颗颗恒星的光芒明灭闪烁,那种缓缓流淌的虚幻的美令人沉醉。
但我很快发现了异样,在这美丽的纽带周围,反射着不该出现在正常宇宙中的莹莹光芒。
“这一片都是人造的,无法自然生成。”老王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及时给我解说。
“这……很难吧。”我努力控制着太空服,但还是走得歪歪扭扭。
“早在四个世纪前,人们就已经可以利用超弦计算机在原子级别上模拟宇宙了。”
“但……要在现实中设定出这么多星系、文明,所需的数据量恐怕大得难以想象吧。”
“完全不必,我们只需要为它们创造一个环境,这个小银河,甚至可以说是小宇宙,就会严谨地按照我们为它们设定的物理规律运行,而这一切都是可计算的,也就是说,在初始环境设定好的一瞬间,大量星系、文明的出现就成为必然。”
“更巧妙的是,按照我们的设定,里面这些小生命永远也不可能自主发现‘宇宙的真相,他们会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自然的宇宙之中,直到毁灭。”老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说完,他用一个奇怪的小东西触碰了一下周围看不见的遮挡物,莹莹的光芒以触碰点为中心延伸出一条可供人观察和取样的开口。
“试试吧,在决定取样前尽量别接触到它们。”他一面拿着放大镜,小心沿着小银河行走,一面仔细地搜寻。
这时我发现,不远处有一颗直径约0 . 2厘米的行星正围绕着一颗直径约5 厘米的恒星规律地转动着。
“啊哈!”透过便携显微镜,我看到星球上一座座精致的高楼、精密而规则的马路和一个个虫子似的生物,“有点儿像我们在历史书里看到的景象呢,好安稳啊!”
“安稳只是因为他们存在的时间实在太短而已,况且那些大科学家给他们弄的这个生存环境啊,真是没得挑。”老王有些感慨地继续说,“人类文明能在自然宇宙里生存、发展到现在,也真是太幸运了……”
我没有理会老王,小心翼翼地想把小星系罩进培养皿里,却发现他们痛苦地挣扎起来。
老王见我迟迟不动手,有些疑惑地从我手中拿过培养皿,对准小星系“ 啪”地一下关上了。
“ 给,”他把它递给我,“ 这不就好了吗。”
我看到上面的一座座建筑由于老王的暴力动作而被震碎,生物们惊恐地乱跑、蹦跳起来。
“ 你……”
“怎么了?”老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样啊,没什么的。今天也是因为你们学生要来参观,不然咱们一般用机器的——但人工的准确度比较高,上次机器就给我送了个烟灰团一样的星球……”
“老王,”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直视他头罩里映着群星的双眼,“ 这样真的公平吗?”
“这有什么。创造他们就是为了给我们做研究,不然哪有这么多合适的生存环境啊,他们已经很幸运了。”老王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
“你们每天毁灭这么多文明、消灭那么多生命,总归……是,他们的生存环境是我们创造的,但你觉得他们和我们真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你就这么……你真没觉得有什么?”我终于没忍住,说出从一开始就盘旋在心中的疑问。
“你想让我觉得什么?宇宙里不知道有多少文明和我们一样,创造了多少个这样的小银河,这是很正常的事啊!”说着,老王又在小银河里罩出一个星系。
我无言,只能用便携显微镜从那些可怜的、不值一提的生物的角度观察他们已成为废墟的家园,此时他们的太阳已经升起,悲壮的晖光在培养皿内弥漫开来,在被摧毁的土地上映出大片壮丽的血红。
“这里的大多数文明,直到毁灭都没有机会触碰真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还真是挺幸运的。”我苦笑着抚摸培养皿。
“是啊,说起来,那些多数的‘幸运者还真说不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老王也难得有些感慨地说。
“ 老王,你总算哲学了一次。”我笑着拍拍他的肩。
在冗长的沉默中,我凝视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繁星。我感到星海正慢慢扭曲、旋转,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虚幻的旋涡,似乎要将我吸进去,使我一阵眩晕。
我将视线移向老王,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他头盔的特殊玻璃面上映射着我的倒影——在我的眼睛里,我看到群星和某种隐隐约约的恐惧。
“ 我们又真的知道宇宙的真相吗?”
老王眼里浮起的同样的恐惧使我猛地打了个寒战,我感到似乎有一个可怕的事实就隐藏在这群星之后,呼之欲出。
“ 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知道呢。”老王喃喃道。
[责任编辑:王韵]
编辑点评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时,让人不禁回想起柏拉图的“洞穴理论”,人类受限于自身所处的环境和技术,因而很难看清真实的世界,就如同故事最后的反转,令人细思极恐。然而再看这个故事时,我更多地感到人类的复杂与矛盾,小作者故事里的老王和“我”就仿佛是人类的一体两面,会因技术进步而自大膨胀,也会因心怀悲悯而反思自身。人类一直走在一根名为“平衡”的钢丝上,面对未知的世界,所以我们需要通过这样的故事去思考,以照亮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