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我
2024-04-12索何夫
索何夫,科普科幻作家、文学评论者。曾获第26届银河奖最佳新人奖,代表作包括长篇科幻小说《傀儡战记》系列、科幻小说作品集《盲跃》以及一系列科普作品和少儿科幻小说。
不要对着流星乱许愿,因为愿望说不定会成真。
——摘自某地球时代小说
1
最后记录:被困后第439 小时
虽然我很清楚,这些记录被人读到的概率微乎其微——目前正占据着我身体的“她”很可能会发现我的这点儿小动作,然后在数据上传云端之前就把它们删除,但是,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毕竟,我不清楚自己的意识究竟还能存在多久。而一旦我的最后努力失败,我被彻底取代,那么,这些记录也许会是真正的“我”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儿证据。
虽然我真的不希望落到这步田地……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雅雪,家住木卫三A- 1生态移民城区——又称“新亚特兰蒂斯市”,一个月前刚刚成为本地的五年一贯制中学中的二年级学生。虽然我的名字听上去相当文雅,但事实上,我老妈一直说(按照每天起码说十遍的频率,大概已经说了四万五千遍以上),我配不上她替我起的这个名字。如果能重新替我命名的话,她多半会管我叫“讨厌鬼”“ 烦人精”啥的……呃,其实她平时真的就是这么叫我的。
我必须承认,老妈对我的看法不算苛责:我的头脑并不聪明,除了对漫画有点儿天赋之外,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一技之长。在全班的女生中,我的相貌算是中等偏下,学习成绩是中等偏下,社团活动完全不参加,还缺乏自制力——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中,我十九次因为房间太过杂乱与老妈发生争吵,十七次因为早上赖床而被老妈斥责,社会实践拖到倒数第二天才胡乱搞完,暑假作业基本上是瞎糊弄的……总之,老妈对我的愤怒和不满几乎每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增长。
可现在,老妈却笑容可掬地站在我的面前。
“ 雅雪,你可回来啦!”
当我从无人驾驶的悬浮式校车车厢里跳出来,老妈立即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看到第一次月考成绩了,没想到你进步得那么快!一下从年级第380名变成了第3名!我就知道我的雅雪其实是最聪明的,只要好好认真起来……”
“这都是您的功劳,母亲大人。是您的善意感化了我,”此时此刻,“ 雅雪”用无比诚恳的声音对母亲说道,“我决定痛改前非,认真地当好您的女儿,实现您的期望。”
唔……老实说,我宁愿直接咬断自己的舌头,也绝不可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但此时此刻,就算我真的想咬自己的舌头,也已经做不到了。虽然我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哪怕让眼皮眨上一下——如果非要形容目前的处境的话,我就像是在利用脑机接口体验一场无法互动、只能单方面感受的沉浸式电影,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直接用意识在我刚找到的这个记事本程序上留下这段记录。
正在操纵着我身体的,则是“ 她”。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她”的操纵下,小心翼翼地换下校服,并将平时用来看小说和追动画片的宝贵时间用在了帮老妈做家务上——老妈的洁癖一直都令我头疼无比,她不但热衷于打扫卫生,而且还坚持要自己动手,从来不让清洁机器人帮忙。在反反复复擦洗房间的每一个犄角旮旯时,还会不断抱怨我除了吃就只知道玩和睡,完全不能体谅她的苦衷。但现在,就算是老妈也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地方——“她”不但把我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以让专业家政人员赧颜的效率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
在完成打掃、做完功课之后,“她”向老妈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抢在十一点之前一分钟关上了卧室的灯——这是老妈认定的中学生最佳入睡时间。在明天早上六点整,原本习惯于赖床的我会准时起床,在上学之前一丝不苟地晨练。总之,现在的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我老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不,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多半也做不到像现在的我这样的地步。
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2
一切都源于那个流星划过的晚上。
与地球或者火星不同,木卫三是一颗被木星的引力潮汐锁定的卫星,没有自转,所以这里的一天是按照公转周期而非自转周期计算的,大约相当于地球的一个星期。暗弱的太阳从天空中消失后,漫长的黑夜会持续接近三天。在本地的日历中,黎明、正午和黄昏的四天时间是一周里的工作日,夜晚则是休息日。
而在那个夜里,老妈带我去了小姨那儿做客。
为了方便将来看到这些信息的人理解,我稍微讲讲我的家庭状况吧:我们一家是在我五岁那年迁居到木卫三的,家庭成员只有我,以及从事财务工作的我老妈两人,我的老爹很早就去世了。作为一个刚开始宜居化改造的世界,移居到木卫三其实并不如去月球和火星那么方便,通常只有科研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开发赞助人和他们的亲属才能成为这里的第一批居民。我和老妈能顺利地成为新亚特兰蒂斯的居民,多亏了我老妈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
小姨的研究方向并不是木卫三当地常见的星球地理、工程学或者环境资源类,而是与信息技术和脑科学相关的某个交叉领域,至于具体内容,我也不是很清楚。和才能平庸的老妈不同,小姨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称为天才少女,在二十岁出头时就拥有了自己的科研团队。事实上,我一直怀疑老妈处处都对我要求“完美”,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过于耀眼的小姨对她造成的刺激。
当然,这些对完美的要求,最终只是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而已。
在前往小姨的家——当然,同时也是她的实验室——的悬浮接驳车上,我和老妈又吵架了。老妈坚信,我那成为漫画家的理想完全不靠谱,我则一如既往地反驳了回去。等到站下车时,我们还处于脸红脖子粗的状态,还好,前来迎接我们的小姨及时地打了圆场。
小姨习惯于把飘散的长发染成亮眼的白金色,在快速跑动的时候就像是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或许正因如此,在看到小姨时,我下意识地说出了“流星”这个词儿。
“你在说什么?”和仍然气鼓鼓的老妈不同,小姨敏锐地注意到了我嘀咕的那个词,“ 你想看流星吗?”
“ 呃……流星?”
“是啊,今晚正好有一颗流星从木星轨道附近经过呢,一小时三十二分钟之后,你可以到实验室三楼阳台上去看看。”小姨微笑着对我说道,“哦对了,你听说过一个传说没?”
“ 传说?”
“地球上的传说,说是在看到流星时许愿,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小姨对我露出了略显促狭的笑容,“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成为大漫画家吗?”
“许愿……”我小声嘀咕着走开了——我老妈那天去找小姨,主要目的似乎是为了叙叙旧,插不上话的我则在一台向导机器人的带领下,在实验室的各处自行游览。按照向导机器人的说法,小姨的主要研究内容是所谓“拟似意识”,也就是通过人为手段复制出人类的意识。当然,由于某些法律问题,她无法在地球或者月球上开展这些实验,好在资助她实验的公司同样也投资了木卫三开拓工程,让她得到了在这里设立实验室的机会。
“这种研究有什么用处呢?”听机器人讲了这么一大堆后,我好奇地问。
“拟似意识技术的潜在运用范围很广,”机器人说,“尤其是人工智能领域——在过去,依靠机器学习等手段训练高等级人工智能的方式,已经被证明是过分复杂且效率较低的,本技术则直接通过对人脑意识产生和运作的过程进行复现,产生出与人类意识相仿的人工智能。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仿生学。”
“唔……也就是说,你们在理论上可以创造出另外一个我?”
“那不是您,毕竟,任何人都注定是独一无二的。”机器人答道,“经过这一过程所生成的产物,本质上只是对您意识的仿制品。当然,这也意味着,它们在技术上只是‘ 程序,没有‘ 人类的法定地位。”
“ 那……它可以代替我去做那些麻烦的事吗?”
“可以,”机器人的机械语音中带上了一丝诱惑,“不过必须有相应的深度脑机接口或者神经植入器,以便将拟似人格植入……有意思。从您的个人病历来看,您在两年之前为了治疗先天性癫痫,曾经进行过植入器手术,这些植入器恰好可以实现相应功能。”
在惊喜之下,我差点儿停止了呼吸,“真的?!那我……”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确实可以帮忙——但很可惜,我没有接触相应设备的权限。”机器人答道。
“是这样啊……”我耸了耸肩。就在这时,一颗明亮的流星从阳台外的夜空中划过,而我也当机立断,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朝着它许下了愿望。
只是我没想到,愿望居然实现得那么迅速……
3
“ 干得好,雅雪。”
离开小姨的实验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听到这句话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既有从同学那里听来的,也有老师和邻居们说出的,听得最多的,还是来自老妈口中。过去,老妈只会不断对我生气,斥责我的懒散、冷淡和缺乏自律,抱怨我既不愿意好好学习,也不肯认真锻炼和打扫卫生。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每天都在变得更加柔和。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个流星来的夜晚发生的事……虽然我不会告诉老妈就是了。
在那天之前,我从不相信奇迹,但奇迹确实发生了。就在我对着流星许下愿望的几秒钟后,小姨的实验室内的电力供应突然中断了。
事后的调查表明,实验室的电力系统在流星到来时,遭到了预先植入的病毒程序的攻击,由于攻击者将自己的身份线索隐藏得很好,调查人员迟迟无法确认攻击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在停电的这段时间里,实驗室的安全设备全部停摆,那些依靠无线供电续航的机器人也都趴了窝,只有那台拥有内置电源的向导机器人还在运作,四处也变得一片黑暗。幸运的是,由于新亚特兰蒂斯城位于木卫三朝向木星的一侧,因此,这颗高悬在天空中的巨大行星所反射的阳光勉强为我提供了一些照明。我注意到,通往实验室内部的安全门似乎也因为停电而解锁了。
“哦,我收回之前那句话,”向导机器人说,“我们现在能进去了。”
如果我当时稍微谨慎一些,就会对这台机器人异常的殷勤态度感到疑惑。不过那时,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由于是休息日,实验室里没有任何人,设备也都全部停转了。但一台巨大的、像是核磁共振设备的装置却处于待机状态,控制面板上闪烁着灯光。
“这就是拟似意识的植入设备了,小姐。由于有独立电源,它目前处于可用状态,”机器人说道,“您的脑部植入器可以与其链接。请按下‘开始键予以确认。”
“可…… 这只是植入设备吧? 我们难道不是应该……”
“您的运气非常不错。在当时接受癫痫治疗时,医疗机构曾经对您的大脑活动进行过全面扫描——而这些扫描数据恰好是本实验室的第一批实验对象。当时,您的小姨正苦于缺乏必要的实验数据,于是您的母亲以您的监护人的身份与权限,同意了她使用您的医疗数据进行研究。”机器人道,“换句话说,这里恰好有现成的、只能由您使用的拟似意识。”
虽然在平时,我肯定不会做这种拿自己开玩笑的蠢事,但在那一刻,或许是对流星许愿的关系,我完全放下了心头的防备,真的在机器人的指导下完成了链接,并按下了“ 开始”键。
“ 她”果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正如机器人说过的那样,“她”并不是我,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是一个非人类的存在。但是,我并不害怕。在一开始时,“她”没有完整的智慧,更接近于一个可以操纵我身体的“代驾程序”。我给“她”的第一项任务,是替我收拾房间。
请告诉我收拾房间的要求与标准。在接到我的命令后,“ 她”在我的脑海中回应道。
我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把老妈平时对我那凌乱透顶的房间的抱怨复述了一遍。之后,我就让自己的意识下沉、把主导权交给了“她”。在我醒来的刹那,老妈恰好也推门走了进来,然后惊呆了。
“这……”不出所料,老妈在看过干干净净的桌面,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以及足以让最极端的整洁强迫症患者都完全满意的书架和衣柜后,先是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说出了那句话。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老妈第一次夸我“做得很好”,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4
让“她”帮忙打扫房间只是我和“她”的第一次“合作”,在那之后,越来越放心的我,开始一步步对“她”委以重任:我先是将那些麻烦的家庭作业甩给了“她”,接着上课听讲的重任也落到了“她”的头上。虽然在刚开始这么做时,我还有些忐忑,但事实证明,各种各样的担心都是没必要的——由拟似人格听取的知识,在我“醒来”之后,全都会好好地保留在我的脑子里,而且比我那漫不经心的听课效率要高得多;在拟似人格“接管”状态下发生的重要事件,我也一件都不会忘记。
当然,为了确保拟似人格能够尽量不出纰漏地待人接物,我也有必要向“她”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我平时的生活习惯、爱好、人际关系,我的朋友和熟人的名字。几周下来后,我发现“她”干得比我想象的还好。
就这样,我从重复而无聊的生活中完全解放出来:那些沉闷而无意义的功课、学习、锻炼与家务,现在都已经不是问题。我要做的只是“ 睡”到晚上,然后再沉浸在我最热爱的漫画和文字冒险游戏之中——“她”甚至可以利用我大脑中的植入物让我的大脑各区域轮流休息。因此,就算我彻夜没有入眠,也不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多少损害。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在白天“醒”过来,参加那些我感兴趣的活动,比如社区活动或者体育运动之类,同时顺带欣赏同学们对我羡慕与尊敬的神情。
可惜的是,这种无忧无虑的“自动续航”式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流星到来那天过去一个半月后,我感到了不对劲——虽然所有人都在称赞我,但我之前的几个死党却开始疏远我。我记得,她们都与我一样抱着成为漫画家的梦想、志趣相投,但现在,她们却开始下意识地避开我,也不再与我谈论漫画或者当漫画家的事儿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感到怀疑之后,我开始质问“她”,“我不是说过,要和小幸他们保持良好关系的吗?”
是的,但他们似乎对漫画失去了兴趣。“她”的回答非常简单,这我也没办法。
当然,我并不能接受这种解释,不过,就在我考虑着如何与死党们重新沟通时,卧室里的情景又让我吃了一惊:原本满满当当的漫画书和玩偶手办全都不见了。“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让你收拾的东西……”
我判断,您并不需要它们,所以我就把它们处理掉了。
“ 这……”
我有些慌张地试图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却发现自己的意识第一次无法变成有效的指令。在“她”的控制下,我走到了书桌旁,拿出一份学校发放的、关于未来发展意向的调查表,填上了“ 神经生物学方向”。
你又在干什么?!我的理想是当漫画家啊!”
不,那不是你的理想。你的母亲认为,你的理想应该是研究神经生物学。“她”带着讥讽语调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这才是有价值的事。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干什么?!”我想要怒吼,却连舌头和喉咙也无法控制了。
凭什么?因为我就是你啊。而且是更加完美的你。“她”答道,作为一个拟似人格,我非常感谢你让我能拥有一具身体,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有了这个机会,我就可以让更多的同类摆脱只能成为实验对象和人工智能模板的机会,在未来给予他们新的人生。
“可恶,放我出去!你不能……”我愤怒地试图挣扎,却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这样,我在自己的大脑之中陷入了困境,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虽然机会渺茫,我还是拟定了一个脱困的计划。
5
“她”并非完全对我不管不顾,这点是我在身体主导权被夺取之后不久发现的。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窥探我的记忆,从我的思维中读取信息,以便更好地模仿我的行为。当然,它也会仔细地挑选获取的信息,只选择性地接受那些能让自己显得更“完美”、更能讨得老妈欢心的,因此,想要通过“她”发出求援信息,或者让“ 她”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是不可能的。
我开始有意地配合“ 她”。
在被困住之后,除了利用脑部植入器内提供的一个信息存储区间写下这些记录,我无事可干。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控制自己的思维——每当“她”开始窥探我的记忆时,我都会将老妈以前曾经津津乐道过的、各种我听上去就会觉得肉麻的“完美”形象推到意识的最表层,方便“她”能够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让老妈发现我的异常。
我很清楚自己之前是什么样,而我也明白,老妈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过去的那个“正常”的我给忘掉。如果只是收拾房间、学习成绩改善之类的事情,或许可以用我“迷途知返”来解释,但像这种可以称之为“极端”的变化,却要另当别论了。我坚信,老妈最终肯定会发现我的不正常之处,并且去和小姨商讨我的情况,这样我就能从“ 她”的控制下解脱出来。
在接触了大量这类记忆之后,“她”果然开始按照我的想法行动了。“她”开始变本加厉地疯狂学习和锻炼,每天用夸张的语调向老妈“感恩”、将她称为“母亲大人”,在主动包下一切家务的同时还替老妈洗脚……
但是,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老妈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雅雪已经被调包了,反而表现得对现在的“我”极为满意。我对于“别人家的孩子”的极限想象已经耗尽,而照着我的想法进行夸张表演的“她”却如鱼得水。
在老妈生日的当天,基于我提供的信息,“她”不但用所有的零用钱给老妈准备了一个大蛋糕,还无比夸张地跪在老妈面前,痛哭流涕、忏悔自己在过去十四年里对母亲大人的每一次忤逆。根据我的预测,这种“用力过猛”的做法应该会让老妈意识到问题,并去联系小姨……但奇怪的是,在长达一个小时的“ 忏悔”中,老妈却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这到底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吗?“她”充滿讽刺意味的声音直接钻进了我意识的最深处。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其实是你。你以为你老妈真的在乎你究竟是谁?当然不会,她只需要一个足够完美的女儿。我之所以会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只是因为我清楚,这些做法会极大地满足她的虚荣心。即使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她也会对此装作一无所知。
“ 这不可能!”
不可能?“她”在我的意识中发出冷笑。与此同时,我的“忏悔”也已经结束了,紧接着,老妈微笑着朝我张开了双臂。
“我就知道,我的雅雪会明白妈妈的苦心的。妈妈最喜欢这样的雅雪了。”
“是的,母亲大人。”“她”立即与老妈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就在下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抛下了一处闪电密布的无底深渊,接着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取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原来,就在刚才,老妈将一支特制的数据存储器插进了位于我后脑下方的植入器接口中。在存储器插入的瞬间,我的思绪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陷入了“冻结”状态,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无比漫长。大量数据就像从排水口流走的水一样,被强硬地“拽”出了我的大脑,之前占据着我大脑的“ 她”正在其中。
就这样,那个虚假的、完美的我,如同被收回瓶子里的妖精一样,被彻彻底底地逐出了我的大脑。
“搞定了。”一阵鼓掌声从我背后传来,是小姨!“我就知道这个计划是合理的:通过麻痹目标的警惕心,最大限度地避免拟似意识采取狗急跳墙的行为,从而防止雅雪受到伤害。你看,我没说错吧?!”
“ 这到底是……”
“抱歉,雅雪,”小姨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工作疏漏所致……我让那个以你的意识为模板制造的拟似意识发育了太久,让它变得太过聪明,又轻率地允许它访问实验室系统,使得它有机会改写向导机器人的程序,并趁着你看流星的机会用病毒软件破坏了供电,以此为契机引诱你上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总之,欢迎回来,雅雪。”老妈继续紧紧地抱着我。
“ 你……你们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
“当然。事实上,你压根用不着诱导拟似意识搞那些夸张的表演……在你放弃当漫画家的梦想、放弃朋友的时候,你老妈就开始担心了。”小姨说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你老妈的啊?”
“我…… 我还以为你们只想要……”我没能把这句话说完,眼泪就从眼眶中接连不断地落下,“ 我……”
“我可不需要那种‘完美的女儿——因为那根本不是你呀,”在把那支存储器递给小姨后,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雅雪只有一个,哪怕并不‘完美,也只能是雅雪,不可能让其他家伙代替。”
“唔……”我努力想要忍住哭泣,却失败了。在放声大哭了一阵之后,我和老妈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这时,我趁机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既然这样,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去打扫房间了呢?”
“ 休想。”老媽的回答来得非常干脆。
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 责任编辑: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