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朋友
2024-04-12陈散
陈散
“我再也不要和阿笑一起玩了!”
全班的孩子都被我这声大喊吓住,一齐扭过头来,有的懵懂,有的震惊——毕竟直到昨天,我们都还是最好的玩伴。
只有阿笑在极度震惊、瞳孔一缩后,忽然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低垂着头,“那、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不是!”
刹那间,阿笑的脸变得苍白。
所有人的脸都变得苍白。
1
我们班在一座白房子里——彻彻底底的白房子,白的墙,白的顶,白的走廊,白的桌椅,实际上连我们身上穿的、手里用的也全都是白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班级教学的课件色彩还算正常,有姹紫嫣红的花和碧蓝澄澈的海,我都怀疑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不会出现色彩认知障碍。
我也向负责抚养和教育的阿姨提出了这个问题,但阿姨的笑有点儿奇怪,大约是表示在这件事上爱莫能助。我本来有点儿生气,但一想到我每次生气,阿姨就会害怕,甚至有时还换人,再一想这位阿姨平时真的对我很好……算了,不能因为我的问题再换走她。
我把这份郁闷跟阿笑讲了,满以为至少他应该会赞同我,却没想到他歪歪脑袋,很是疑惑:“都是白色……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对,那什么,我说——
阿笑也好,所有的朋友也罢,你们都这么没有好奇心的吗?
我终于没忍住这份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在心底认定:阿笑果然还是和之前那些家伙一样,骨子里透着股不对劲儿。
2
最初的“不对劲儿”还要从我四岁时说起。
从那差不多开始有记忆的年纪,我就住在白房子里。不过那时候还不用上课,就只是吃睡玩,是很简单、快乐的好时光。
同时我也有了第一个玩伴,因为他领口的白衣服上有个“7”,我就叫他小七。
小七对当时才四岁的我来说,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长得有点儿像我,这不奇怪,但长得像我却又像得很拙劣,这就很奇怪了——不是课件里妈妈和女儿的那种像,而是布娃娃像人的那种像。
但在当时的白房子里,除他以外,我实在找不到同龄人了,因此这份友谊还是发展起来。
没想到熟识一点儿之后,小七在我眼里就显得更奇怪了——他好像不懂该怎么和人互动,说话词不达意,举止颠三倒四,连四岁的我都能意识到不对劲儿,最终大哭大闹着和他闹翻了。
他被我一把推倒在地,发出沉闷钝重的声响,他拙劣粗糙的脸上五官移位,露出了一个后来时常出现在我噩梦中的可怕表情。
我以为他马上就要站起来和我打架,于是立时摆好架势,没想到天花板上突然响起尖厉的警铃,阿姨们从门后冲出来抓住小七,小七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只发出“呜呜呜”的古怪哭声。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3
第二位玩伴的衣服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有数字,而且他和小七不同,无论是表情还是身形,都正常了很多。至少在最初那一阵子,对于失去了小七的我来说,他确实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于是我决定叫他乐乐——我刚学会“快乐”这个词,他快乐,我快乐,加起来正好两个“乐”。
乐乐作为一位玩伴称职了很多,所以我们和谐相处的时间也比小七长得多,约有一年多吧,我的生活过得平稳安静,虽然时时刻刻总要面对一张仿佛自己倒影的脸。
变化发生在我六岁生日那天,作为我唯一的朋友,我当然邀请了乐乐一同庆祝。我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学习,用奶油和巧克力制作了一个丑丑的蛋糕,张口吃之前却被阿姨阻止了。
她给了我六支蜡烛,告诉我插在蛋糕上点燃,如果我愿意的话,她还可以为我唱一首歌。
那时我对“过生日”这一概念还仅仅停留在白房子允许自制蛋糕上,但乐乐对“点燃”蜡烛的理解显然不太对劲儿——我不知这是否触动了他心底的某种隐痛,还是单纯的意外失误,他先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看阿姨,看看我,又看了看自己,接着发出我记忆中那古怪的“呜呜呜”的哭声,点燃蜡烛的同时,他的手没有离开,火焰烧着了他的手。
尖厉的警铃再次响起,阿姨和门后冲出的其他阿姨立刻将火扑灭,但我仍受惊不小,大叫大闹半天才迷迷糊糊入睡。
从此以后,不止乐乐,连那位照顾我的阿姨,我都再也没见过了。
4
很快,我到了可以入班学习的年纪,于是认识了同学阿笑。班上还有十几个人,但阿笑无疑是其中与我最亲密的一个。
此时我已习惯了大伙儿和我愈发酷肖的面孔,其实只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习惯了,总归还是能区分出每个人的不同。
在班里上课其实很有趣,课件中能展现出的东西比我身边能经历到的要多許多——山川大海,大地蓝天,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足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因此,我和阿笑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我跟他相处的时间远不如跟小七和乐乐多,对他的重视程度也大大不如对小七和乐乐,但他还是特别乐意待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通过交谈与互动观察我的反应。
这种感觉当然令我厌烦,但怎么说呢……我早已习惯了。
毕竟,小七、乐乐也都这样,区别无非在于他们一个比一个将这一点隐藏得好——至少他们自以为隐藏得越来越好。
5
但我终于还是在昨晚和阿笑闹崩了。
其实说“闹崩”不太准确,我闹这场脾气有五成是留下了反悔的余地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当我在班上宣布这件事时,不只是他,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时隔一年多,我第三次听到那尖厉的警铃。阿笑面无血色,两个高大的阿姨推门而入,抓住他就要带走。
等等,等等!这是干什么?
“站住!别带走他!”我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阿笑面前。两个阿姨对望一眼,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犹豫半晌,她们竟然退出班级,缓缓掩上了门。
阿笑看着我露出感激的神色,低声说:“谢谢你,亚当……我昨晚对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终于相信我了?”
6
昨晚……
白房子里的日夜与外面的世界不同,全靠自动调节亮度的光照。自小习惯的我也早熟悉这节奏,到了时间就哈欠连天。
我正想上床睡觉,阿笑却突然闪身进入我的房间,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怎么来啦?”我很吃惊。我们的生活每天都极有规律,阿笑的突然出现足够令我讶异。
“亚当,听我说!”确认阿姨没有在附近,阿笑的表情变得惶急起来,“你得赶紧离开这儿!”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不好?”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骗你。”
“我知道了!”我反應过来,“好啊,阿笑!和他们一样,你也终于忍不住嫉妒我啦!”
“嫉妒?”阿笑愣住了,“亚当,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不止一次见过了!”我脑海中闪过小七和乐乐的脸,还有那熟悉的古怪哭声,“你们瞒不过我,你们都想变得和我一样,让这里的一切都围着你们转,而不是、而不是——当我的‘朋友!”
在最后两个字脱口而出时,我能看到阿笑变了脸色。
我当时就后悔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打开门,离开了。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啦?不多说一点儿内容,尝试说服我吗?我没有完全不相信你说的话,只是想多听到一些消息啊!
7
我知道自己任性,但我不傻。
阿笑他们固然“不对劲儿”,可他们终究是白房子给我安排的玩伴,如果他们都不对劲儿,那么显然最不对劲儿的只能是白房子。
在课堂上闹了这一出后,我终于明白过来一件事,我的态度会决定阿笑的命运。
好一会儿,阿笑才勉强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谢谢你。希望你能相信我昨晚说的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
突然间,过去的所有事情在我脑海中串了起来,小七、乐乐、阿笑……
“……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你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我慢慢地说,“我猜……”
小七离开后,我就隐约知道他不是人。机器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它毫无疑问是参照我制作出的拙劣造物。可它还太简单、粗糙,虽然它努力模仿我的行为举止,可连一个过家家的角色都扮演不了,所以它很快就失去了价值。现在想来,它应该是被销毁了——就像教育课件里那些被丢弃的废物一样。
乐乐更像人,可也只是像,人类总是害怕和自己太相像却又不一样的东西。
乐乐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再怎么获取和模仿我的行为模式,努力想培育出属于自己的情绪,也终究不是我。“想要和我一样”的情绪终于在阿姨为我庆生时爆发,令他再也无法忍受。
而阿笑,除了极少数时候表现出一丝丝异样外,就真的与我再无区别了。
现在,我完全明白,白房子里真正的人类只有我,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白房子想要以我为参照,造出“人”来。
既然阿笑要我逃跑,那么我猜白房子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到时,它便不再需要我了。
当阿笑成为人,我的命运也注定了。但白房子不知道,人类会信赖和帮助自己的朋友——拜白房子所赐,阿笑在这里的朋友,只有我一个。
8
白房子对他的控制比我想象中更严苛,阿笑什么都没说,他只告诉我,至少要自己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逃亡开始了,从踏出教室的那一步起。
课件中外面的世界是那么明媚夺目,我不知道它如今是什么模样。
“你也待腻了吧?”我最后一次向阿笑确认,“外面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是我最后的朋友了,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要一起走。”阿笑笑起来,拽着我开始奔跑。
身后,阿姨们逐渐聚拢而来。
白房子再大,终究只是一间房子,我总有机会闯出大门的——和我的朋友一起,我坚信。
[责任编辑:杨竞]
小编的话
从小与伙伴们生活在一栋颜色单调的房子里,亚当的生活十分平淡且规律。对他来说,身边奇怪的事情很多,但最糟糕的是朝夕相处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突发事件消失。不过,勇敢、坚强的他在发现了这个房子的真相后,毫不犹豫地实施计划逃离困境……等等,小编眉头一皱,觉得这个故事并不简单。是不是还有没注意到的细节?隐藏在房子每个角落的阿姨们并没有“长得拙劣”,与亚当的互动也很正常,所以,亚当真的发现了全部真相吗?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呢?欢迎把你的奇思妙想分享给小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