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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仍是个好词

2024-04-12张茜雯

南风窗 2024年8期
关键词:赵宝刚华子奋斗

张茜雯

在2024年,我们似乎很难想象,一部广受年轻人追捧的电视剧会叫《奋斗》。

社会压力让年轻人有点“喘不上气”的今天,人们对生活的期待变得越来越趋于现实、 近于眼前。“奋斗”这个带着浓厚理想色彩的词,在当下社会语境中给人的感觉,像一句漂亮的口号,带着些许空想主义,透着点不切实际。

如今,年轻人即使还在做着“奋斗”之事,却已经很少会表达“奋斗”之志。

而当我们回望17年前,聚焦这部以《奋斗》为题的现象级电视剧,它的朝气活力、热烈激情,剧中那群年轻人在自己搭建的乌托邦里喊出的青春宣言,令人酣畅,更不免让人在今天感到怅然。

我去2007年

2007年前后,3G时代到来,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即将迎来爆发年,电子商务、搜索引擎、社交网络势如破竹。土豆、优酷等视频网站陆续成立,QQ、校内网、豆瓣、百度贴吧、天涯论坛等社交产品,侵入式地占有了人们的碎片化生活。成长在这一时期的“80后”“90后”成为主流用户,QQ空间一时成了年轻人的精神家园,一代人正前所未有地感受时代的强劲风暴席卷而来。

《奋斗》正是乘着这场风暴诞生的。

“你得有运气碰到一个时代,而你的梦想,也许是自然结果。”这句来自 《奋斗》主人公陆涛的“富爸爸”,房地产商徐志森的台词,是他对刚刚建筑学毕业的儿子设计师梦想的箴言。后来再看,更像是整部剧的预言。

《奋斗》的爆红,像那个势不可挡的时代一样不由分说。开播便稳居各大卫视收视率第一,平均收视率6.3%,大结局更创下11.5%的最高收视记录。主演们红了,男生们学着陆涛穿POLO衫要立领,女孩们钟情于夏琳、杨晓芸各式各样的吊带、背心、热裤和短裙。“厂房改Loft”的概念就源自这里,尚未毕业的“85后”和正值青春期的“90后”,梦想着将来也要像《奋斗》一样,和好朋友们住在一起。

对导演赵宝刚而言,与其说是“碰上”了这样一个时代,不如说是敏锐地嗅到了新鲜的时代气息。他想要在这热腾腾的新世界做点什么,首先需要转变的,是一贯擅长的浪漫言情题材的苦情基调。

赵宝刚意识到,苦情、悲情的东西对时下人们的生活来说,是一种负担。他想要探寻一种更“贴地”的,更能引起观众共鸣的影视表达,人物性格干脆、不拖泥带水,台词及演绎方式更具趣味性、更幽默,能引人发笑。

他把目光投向“80后”:这代年轻人的奋斗并不是苦大仇深的,它可以是愉快的。这是赵宝刚的洞察,“长期以来,人们对奋斗这个词印象太深了,它前边的限定词一般都是艰苦。但奋斗有时候也不一定是艰苦的”。编剧石康在这一点上与赵宝刚不谋而合,他认为时代不同,对奋斗的定义就不同。

滋养《奋斗》的北京土壤,與生俱来就带有乐观积极的文化特征。石康理解北京文化有一种趣味,那就是“事已至此”,当事人会自嘲,他们不悔恨、不仇恨、不压抑,而是从中寻找好笑的地方,以消除内心的痛苦与不快。

因此,我们会在剧中看到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一地鸡毛,但在经历种种之后,他们永远有第二天一早又是新的一天的豁达,就像华子和露露喜欢的那首《水手》中唱的:“他说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80后”的乌托邦

一直以来,对《奋斗》的评价都不乏批判的声音。尤其是后来一批又一批更年轻、离剧播年代更遥远的群体,对《奋斗》的印象基本上离不开“狗血”“毁三观”“渣男”“作精”等关键词。

《奋斗》是好剧吗?这个问题脱离了时代背景便很难准确回答。

在人设上,主角团几乎没有绝对的好人。他们冲动自私、任性妄为、矛盾拧巴、不负责任,每个人都致力于把这摊浑水搅得更浑一些,甚至在道德层面,很多人或多或少都做过明显的“恶”。

比如,陆涛、夏琳在各自都有伴侣的情况下双双出轨陷入热恋,遭受背叛的其中一方是夏琳最好的朋友米莱;米莱旧情难忘,短暂出走回归后的主要任务就是纠缠陆涛,报复夏琳,逼迫陆涛在夏琳眼皮底下与自己幽会,试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露露靠着华子实现了开店梦想,却最终选择了比华子更有钱、更能给她和家人可期未来的猪头,而猪头是华子最铁的哥们儿;向南和杨晓芸认识第一天就决定结婚,去领证的户口本是偷的,办婚礼的钱是凑的,作婚房的屋是借的,闪婚闪离又复婚,人生大事如此草率地做了一件又一件……

《奋斗》充满了各种“不正确”,受限于时代,它的局限性也不言而喻。在那个女性自我意识尚未完全觉醒的时期,女性角色就算有自己的思考与追求,也免不了成为男性的客体。当时观众最喜爱的角色,是除了陆涛的爱什么都拥有,却什么也不想要的痴情富家女米莱,而如今她是不被理解的“恋爱脑”,反而从前给人虚荣印象的露露得到了更多人的共情。

即便如此,经过不同时代价值观的碰撞,近13万人在豆瓣为它打出7.6分,一大批观众将其奉为“80后”的文化代表作,也是现实主义青春时尚剧难以超越的经典。

这代年轻人的奋斗并不是苦大仇深的,它可以是愉快的。

有人说,剧名叫《奋斗》,但这群人里到底有几个真正在奋斗?除了华子,其他人的奋斗似乎只能称为瞎折腾。但奋斗的维度不止对物质的追求。主人公们清楚,任何试错都要付出代价,而不断尝试,不停“折腾”,找到人生所求,就是青春的意义。

剧中,即将步入社会的青年在离开象牙塔前的最后一课上高声呐喊:“我们必须去工作,去谈恋爱,去奋斗!这件事十万火急,我们一天也不能等!”

间歇性的鸡血,夹杂在持续的迷茫困顿间。忙于生计、疲于应对婚姻中各种鸡毛蒜皮的向南说:“我总觉得大学一毕业,好日子就都过去了。”因考试作弊无法顺利拿到毕业证,在父母的失望和自身的无能中,选择结束生命的高强说:“现在毕业就是失业,连一个月八百的活都一堆人抢着去干。”作为陆涛的莽撞青春的旁观者,徐志森感叹:“很好的理想,很坏的现实。”

那时的理想还有自己的空间,歌词写着“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石康始终认为,艺术创作的真正价值是能启发人对现实生活的把握、对未来的展望。《奋斗》做到了,那其实也是时代赋予创作者的乌托邦。

“贫”出一个时代

一部影视剧的爆红法则无可复制,但在今天重新审视,它依然具备创作方法上的鉴赏价值。

台词文本的打磨、现实题材的拍摄手法、服装道具取景地的选用……诸多细节上呈现出的创意与诚意,都为同类型作品提供了范本。

在台词的共鸣点上,《奋斗》瞄准了“80后”年轻一代的肆意张扬、干脆直接,一些台词的设置尖锐辛辣。

在与上一辈人的沟通问题上,陆涛忿忿不平:“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见到岁数小的就要教训几句,难道大人生孩子就是为了有个下命令的机会吗?”在两性关系上,杨晓芸说:“我觉得男人好色,完全就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少了个子宫,根本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夏琳认为:“男人永远分不清占有和爱。”对于婚姻,杨晓芸总结:“结婚就是麻烦,敢结婚就是不怕麻烦。”

北京话的贫嘴风趣也给了《奋斗》诙谐的基因,许多被奉为经典的名场面都来自角色之间的斗嘴。向南和杨晓芸这对欢喜冤家,总是以争吵表达感情,以互相伤害传达爱意。有时是话赶话挑衅式的对答:“我这都熄火了你怎么还不下车?”“你熄火了我还没熄火呢。”有时即使煽情也充满滑稽与荒诞,如吵架中责备式的表白:“你就是个小偷,你就是全世界最能偷的小偷,你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小偷,你偷了我的心。”又如离婚时气急败坏的挽留:“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初恋,我就是你的最爱,我就是你离不了的婚!”

为求生活化、真实感而在剧情上削弱的戏剧痕迹,在语言上得到了补充,人物个性直接反映在了密集的台词演绎之上。遇到需要表现强烈情感的桥段,还会出现大篇幅充满文学性的台词,这时演员需要用极快语速说出,在随处可见的日常布景里,以近似舞台剧的表演方式与环境对冲,戏剧冲突从而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雨后清晨,但对身处窘境的人物来说,有些看似坚固的东西已经发生了动摇。

除了在台词方面下功夫,赵宝刚也极擅长在小事里埋藏复杂而微妙的象征意义。

有一场戏,向南、华子因各自一连串糟心事,被迫一同在向南的小奥拓上对付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向南发现自己竟然上班迟到了。他曾自信自己遇到任何情况都从不迟到,心中的秩序感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了。

石康本以为这一段会被赵宝刚拍成过场戏,或者干脆直接略过,但成片效果却让他惊喜,他看到了文学被精准地进行了影视化表达。

“社会挤压人,使人生面临挫败,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一点一滴的。”赵宝刚让车停在一个广场上,车外是高楼大厦,夜里下过雨,雨滴挂在车窗上。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雨后清晨,但对身处窘境的人物来说,有些看似坚固的东西已经发生了动摇。

这样的风格也延续到了之后的《我的青春谁做主》《北京青年》,它们和《奋斗》被统称为赵宝刚的“青春三部曲”。后续作品虽不及《奋斗》的辉煌,但仍拥有较高的关注度和话题度。

2019年的《青春斗》,是趙宝刚在这一题材上做的最后一次尝试。他启用流量,迎合市场,已过花甲之年的他明显力不从心,不断向前的时代没有再给他迎头赶上的机会。这部最终以低评分、低收视率惨淡收场的剧集,也成了伴随“赵宝刚式青春”长大的几代人青春的谢幕。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值青春年华。

今天的创作者有他们的观察视角,今天的年轻人也有自己愿意关心的生活。在17年后,或许我们还会像华子一样发问:“到底什么才是成功?”而17年前的答案依旧有效,那便是:找到目标,为之奋斗。

“那目标就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它可以让我们不空虚不放弃。其实那目标是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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