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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向北

2024-04-12孔垂亮

河北水利 2024年1期
关键词:二爷黄河水白洋淀

□孔垂亮

人生的很多事情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比如感情,比如朋友,比如职业。每每想起,内心也会平添几分感慨。

周末驱车数十公里回到老家。隔壁二爷的院落里,荒草丛生。在堂屋里灰白的墙壁上,一张陈旧的奖状让我肃穆。二爷做村支书多年,印象里那些奖状挂满了多半个墙壁。小时候每次走进他的屋里,那些形色各异的奖状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芒。那些奖状是干净的、澄澈的,映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二爷去世多年,那些奖状亦如二爷璀璨的人生,在岁月的烟尘里渐去渐远。唯独这张奖状,依然顽强地紧贴在发黑的墙面上,深黄粗糙的奖状花边内,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故事。我辨识着奖状上的字迹:奖给引黄济津施工先进单位,落款是1981年,后面的月日已模糊不清了。从事水利工作那么多年,难以想象,在那个年代里,这项国家重点工程居然还与这个偏僻的鲁西小村有着这么直接的关系,我可亲可爱的二爷还为这项工程贡献过力量。

二爷离世多年,他是怎样带领全村的壮劳力,在秋收后的寒冬时节,推着木轮车还是拉着地排车,到了哪个地方,进行了哪一项施工呢?我无法以自己的记忆还原。有一次翻阅旧报,查到1981年的一份《天津日报》,这份泛黄的报纸,在颇为显眼的位置,以长篇通讯的形式详细介绍了引黄济津工程现场的见闻。记者动情地写道,在聊城地区冠县民工负责清淤的工地上,水沟、湿土结了一层薄冰。填满渠道的泥浆,像一盆浆糊,有水排不出去,有泥挖不上来。民工们喝上两口烧酒,上身穿着棉袄,下身穿着裤衩,就跳到没膝深的泥浆里,一锹一锹把泥浆清理出来,好让黄河水畅通无阻地流向天津。

二爷体力好,爱喝酒,肯下力。报纸上的记录,让我想起二爷生前的劳动场景。那样卖力拼命地干活,真如他的模样,也符合他的性格。这一年,全区8个县20 多万人施工。他们住窝棚,啃馒头,历时近两个月,终于按时保质地实现了天津供水。滔滔黄河水,滚滚向北流。刚参加工作后的一个周末,回家的时候,二爷得知我从事水利工作,他神采飞扬,连连夸赞:“水利好,水利好!”那时年轻,只以为他是认可这份较为稳定的工作。现在想来,我实在太过肤浅,二爷有着真切的水利情结,一项项水利工程中一定留下了无数刻入骨髓的故事。

有一年,我出差天津,在旖旎的海河岸边,水波潋滟,树木葱茏,高楼林立。想到多年前的引黄济津,思及那个年代里聊城数十万人的付出,这一棵棵壮硕的树木吮吸着黄河之水,这一座北方重镇因黄河水而兴而盛,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感动。我想起了一生没有离开过故土的二爷,想起了聊城几十万民工,他们共同为一项伟大的工程流汗出力,为一河清水的浩浩远行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津门人民想必也会记得他们吧。

水生万物,从来希声。水的生命和使命永无停歇。她永远流动,永远奔波。在人类的因势利导下,造福一方百姓。就如这黄河之水,竟然又分流北向,深入燕赵,滋润京津。20 世纪90年代初,引黄入卫工程拉开序幕。从黄河位山闸咆哮而来的黄河水,过临清,穿卫河,入邢台,进衡水,赴千里之外的白洋淀,只为华北明珠的朵朵荷花和满淀的青青芦苇。水路漫长,道阻且艰。扩河道,清淤泥,筑闸坝,一系列的任务摆在聊城人民的眼前。资料记载,1993年10月,全区仅出动劳力就达25 万人,实施引黄入卫河道清淤和衬砌工程施工。

那时十多岁的我,已对这样的施工有了较为清晰的印象。一辆大汽车停在村内的大路中间,宽阔的车厢里装满独轮车、地排车、被褥、锅碗瓢盆之类。还有木床、竹坯、塑料布,以备搭建睡觉的窝棚。家家户户的青壮劳力在爹娘或妻儿的护送下,爬上汽车,挨个坐在满车厢的东西上。有叮嘱,有大喊,有笑声,颇具将士远征的意味。这中间,就有我的父亲。有位年轻叔叔已经爬上了汽车,他颤巍巍的小脚母亲紧驱着脚步,来到车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心疼地喊道,“儿啊,给你个鸡蛋。”旁边的人们起哄,就一个鸡蛋咋带?年轻人趴下半个身子,伸手接过母亲暖热的鸡蛋,冲母亲喊,“没事,娘,我现在就吃。”啪一声磕破蛋皮,他仰起头就把鸡蛋喝下去了。鸡蛋还可以这样生吃?30年来,这样动人心弦的一幕始终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每每想起,心里就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壮怀和伤感。

挖河清淤,在那个年代里被农民视为分内的事。来年开春就要给小麦灌溉。谁都清楚,没有水的灌溉,庄稼就会渴死,没有收成。水从遥远的位山沿河而来,他们关心渠道的畅通,是为保障庄稼的收成。何止不会抱怨,在这件事上,如果有谁不积极,就会被耻笑,是拖了全村老少的后腿。我还看到过一篇文章里记载,有一年气候异常,入冬早,低温冰雪。民工在-17℃的极寒天气下清淤施工。总干渠、三干渠清淤良好,渠道畅通。一开春,浑浊的黄河水流向北方深厚的黄土地,让遍地的麦苗咕咕喝饱了水。

当年参加过引黄济津,引黄入卫工程的父辈们,都已进入古稀之年,有的已经作古。他们中的多数人,大字不识几个,一辈子凭力气生活。在漫漫黄土地上像狗尾巴草一样活过短暂的一生。可他们明事理,通大道,内心坚守着朴素的良知,他们能吃苦,敢拼搏,也讲奉献。他们不惜付出,更懂得感恩。他们终年劳作在房前屋后的几亩土地上,也为这个国家和社会的发展燃烧过青春。一如这引黄入冀工程,他们披荆斩棘,抗御洪涝灾害。卑微的生命,在这项关乎苍生的工程上化为巨大的力量。

工作关系,我多次到过位山大闸、沉沙池畔、引黄渠边。伫立在地,近距离凝视浑厚汹涌黄河水的奔流。壮阔的浊流,打起巨大的旋涡,鸣奏着一曲壮歌,水遂人愿,一路向北,润泽着广袤的大地。沿着衬砌后整洁的引水渠道向北,到阳谷,至临清,达邢台,过衡水,在浩浩荡荡的白洋淀里与芦苇和荷花拥抱握手。黄沙沉下,清水北去。一条长渠,连接起北方数省,京津冀鲁,同饮一河水。这里就有我的父老乡亲的辛劳。隆冬时节,白洋淀萧瑟凄凉,奔腾的黄河水温润热烈。每年4 个月的供水期,持久绵长,足以将白洋淀的冰冻消融,化开春天的绿意和温暖。

数年前的隆冬时节,我跟随河水一路向北。如同护送出嫁的女儿,惦念他们前行的道路是否顺畅。河水穿田野,越涵闸,长龙般前行不息,依次流入沿途干涸的沟渠、水库、湖泊,补充地下水,储备新水源,为燕赵大地注入不竭的血液和蓬勃的力量。此后数次,匆匆而去又急急而回。说实话,我没有参加过沿途某一个家庭,或村镇,将河水引入田垅的具体的劳动。但每一次看到春来满野的碧绿的麦苗,我的心里是暖的,是热的。沿途的水利同行一直念叨,感念黄河水,冀鲁情谊深。十多年来,与几届河北水利同行,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知己,情同手足,谊如兄弟。

这是水的情谊,善利万物,润而不争。千百年来风云斑驳。水滋养着人类,也化育着人类。水成其大,以其能下。与人为善,以其不争。唯其不争,故能坦然,这是水的胸襟,水的气度。位山灌区修成以来,灌溉了北方几省的土地。水从位山来,出于鲁西大地,却归于燕赵京津。今年的暑假,自驾带着妻儿,再一次奔赴白洋淀。购票上船后与船主交流。船在茂密的芦苇荡里穿梭而行,船主侃侃而谈,聊白洋淀的战争历史,白洋淀的缺水、引水、补水,还有从遥远的山东位山引来黄河的水。我微微浅笑,告诉船主,我从聊城位山而来。今年是引黄入冀30 周年。30年来,几届水利人,70 多亿m3黄河水,为河北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态文明提供了重要的水源支撑。后20年里,我有幸参与其中,与有荣焉。今年春天,单位组织新闻媒体自位山闸至白洋淀沿河采风。我已转岗他职,故未同行。媒体朋友转告,河北多地的领导和同行聊起与我过往的故事。就这样与船主边游边聊,亲切温暖,关系又近了一层。

河水向北,奔腾不息。雄伟的黄河位山闸正在改建,不久的将来,它会以更雄健的姿态,屹立在鲁西大地上,拱卫京津,保障燕赵。我一直惦念的子牙河,衡水湖,白洋淀,一众北方河湖,唯愿他们丰枯调蓄,岁岁安澜,永续成为人民的幸福之河、祥和之湖。

黄河,流淌了数千年,养育了一代代的人。如今,它以博大的胸襟,伸出一条长长的臂膊,将华北大地拥进怀抱。一条长渠,将黄河的脉脉深情渗漉到千家万户,繁殖出片片新绿。向北,一路向北,一河清波,正孕育出这片土地上新的文明和新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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