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机器人能代替文艺家创作吗
2024-04-11黄大荣
黄大荣
钢琴家郎朗被邀请到电视台盲听,幕布后,一位少年和机器人特奥弹奏同一首古典乐曲。郎朗马上就分辨出哪是来自意大利的机器人的弹奏。他说,机器人弹奏精准,不会有一个音符出错,但是,在乐曲的感情表达上,少年更胜一筹。
郎朗一语道出了人与AI(人工智能)的本质差异。
2023年,轰动世界的AI事件,是ChatGPT问世。ChatGPT,读作“恰匹题”,全名Chat Generative Pre- trained Transformer,是美国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OpenAI新推出的一种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由于算法使用了类似人腦的神经网络架构,ChatGPT拥有语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特别是它会连接大量的语料库来进行训练,语料库就是数据库,包含了真实世界中的对话、各种文本、绘画、音乐,使得它似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它不仅可以像真人一样与人们对话,还能根据人们的需求,撰写邮件、视频脚本、文案,甚至翻译、编写代码,最后进化到文艺创作。
关于ChatGPT的神话般的赞誉,铺天盖地。它的问世将导致记者、编辑、律师、IT工程师、作家、画家、作曲家“失业”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那么,AI真的能代替人进行文艺创作吗?我的回答是:不能。
文艺的本质属性是人的精神与情感的投射或外化,个人性或个性是其最可贵的品格。恩格斯在谈到现实主义文学理论时说,表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也就是黑格尔说的“这一个”。艺术形象的“这一个”,就是独特性,创作主体的人,是独特的,他所生产的典型形象也是独特的。真正的文艺,从一个人的内心走向另外的人的内心,让受众心弦被拨动,引起心灵的震颤。文艺家是用灵魂和心血在创作的,“字字得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AI机器人本身没有意识,没有灵魂,没有情感,怎么能指望它的“作品”具有艺术的魅力和冲击力?
AI机器人演奏恰恰是在机械地完成把贝多芬乐曲“读一遍”的指令。同样,AI主持人可以流利地播音,但却不能在面临现场时,通过表情和音声流露出感情和情绪的微妙变化。
今日头条的写稿机器人已经是不可或缺的新闻写作工具,但是它写不出《唐山大地震》那样激动人心的报告文学作品。一位资深编辑说:“由于新闻事件的瞬息万变,机器人需要及时更新和学习新的信息。其次,机器人目前仍然无法像人类一样理解和解读复杂的情感和文化因素。这意味着在某些涉及情感和主观性的文章中,机器人的创作能力受到限制。”
我们更不能想象,AI机器人能够创立一个文学艺术流派,就像法国的达达主义在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上添上两撇胡子,或者像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创作出梦一样的荒诞意境。
AI机器人写了一首古诗:“山居人事少,近日掩松门。野鸟啼新竹,溪流没旧痕。”有人说,很有王维的诗风诗味,言过其实。“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的画面、人物、心境,构思完整、浑然天成,可谓“诗中有画”。更不要说AI机器人写不出白居易的《琵琶行》,也写不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生成式语言大模型ChatGPT的创作,本质上是一种摹本。它记忆了人类的巨量的文艺作品,然后根据使用者的诉求,即文字、语音的输入信息,进行搜索、拼接、组合,形成所谓的再创作作品。这些作品,总会有似曾相识的印记或痕迹。乍一看,可能感觉新颖,甚至惊艳,但是经不起艺术审美的检验。拿艺术家们的术语说,“匠气有余,灵气不足”。假如你的诉求是要求女性的美丽,它的画作很可能美得很精致,却缺乏韵致和风采。原因是,这种AI机器人,本身就不具备人的意识、感性、精神和气质,不具备人的审美的主观性和丰富性。
我们知道,建立数理模型,需要设定边界条件:边界条件越宽泛,模型也就越复杂。给AI机器人的输入信息是极其有限的信息,它也就只能接受你的简单的“命题作文”。这样,AI的作品就有极大概率的趋同性。你给出林黛玉的几个外形和性格特性——清秀美丽、纤瘦柔弱、气质忧郁、灵心慧性,ChatGPT哪怕能背诵《红楼梦》,它也就只能画出个大概的古代美少女形象。但是,在一千个画家笔下,就会有一千个林黛玉。而文学艺术最忌讳趋同性,最欣赏差异性。
说到底,AI机器人还是机器,不是有生命的人。现代人的祖先是智人。赫拉利在《人类简史》里说,大约7万年前,“认知革命”让历史正式启动。
认知革命使得人具有了一切其他动物不具备的“虚构”能力。虚构,就是想象。人类文化从此开始。而文艺的又一个本质属性就是创造(虚构)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艺术世界。
智能不等同于智慧。智能略等于聪明,有超强的记忆力、极快的反应力和执行力。发自生命运动的创造性思维能力和想象力,才是智慧。尽管AI的算法模拟了人脑神经网络,然而,人脑的复杂程度和运行机制,还没有完全被破解。按照库兹韦尔《奇点临近》一书的预言,到2045年,AI机器人有可能产生自我意识,产生自主认知和想象,也就是有了智慧。不过预言毕竟是有概率的。如果真像他预言的那样,人类就相当于创造了一个新的物种——类人的新人类。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天大的事情,是一场伟大的社会“范式”变革。对此,我们需要未雨绸缪,人文学者们要加紧思考:如何确保智慧机器人不伤害人类,如何让人类与智慧机器人友好共生。
(作者系本刊特约撰稿人)
责编:王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