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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儒家经典到课本选文:清末民初读经科向国文科的转化与融入

2024-04-10张心科

关键词:读经经书国文

张心科

(华东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上海 200062)

目前,学界在讨论清末民初的读经运动时多持“取消—反复”说,即认为清末设立的读经科在民初被取消了,从袁世凯统治的北洋政府垮台后取消了读经学科名称、不再课程设置、不编专门教材等,到后来又反复有人发表提倡读经的言论等。不过如果考察一下读经科和修身、国文科的关系,不难发现,实际上读经科最终融入了相关的学科,并对相关学科的课程、教材和教学的转变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或者说读经科部分转化成了国文科。目前,对其与修身科的关系,已有学者从教材的层面提及,如称清末出现了《最新初等小学修身教科书》《蒙学经训修身书》等“融合经学精华的现代教科书”[1],但是尚未见到讨论其与国文科关系的论著。本文将从课程、教材与教学三个层面来梳理其向国文科转化、融入的过程并分析原因,目的不单是提出“转化—融入”说,更重要的是因为这种“转化—融入”直接影响了一百年来语文科的理论与实践。了解这个过程,有利于全面正确地认识语文科的课程目的、教材选文标准、教学内容确定以及方法选用等;也有助于正确对待近年来颁布的“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政策,有效地开展“中华优秀古诗文诵读”活动,合理地估价“读经热”等。

一、读经向国文“转化—融入”的过程

(一)课程:从读经到国文

传统蒙学以“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和“四书五经”(《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和《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为主要教材,前者主要作为蒙馆学习识字、属对和作诗之用,后者主要作为经馆学写八股文之用。不过,除了训练这些语文能力之外,还要让儿童在阅读过程中接受儒家的纲常伦理教化。随着1902 年《钦定学堂章程》和1904 年《奏定学堂章程》的颁布,现代分科教育的正式确立。在这两份课程标准中,读经、读经讲经科(统称“读经科”)承担了传统蒙学中教化的任务,而承担语文能力培养任务的课业则是以学科群的形式出现,如《钦定学堂章程》在“功课教法”中所列的与语文相关的“课程”,蒙学堂中有字课、习字,寻常小学堂中有习字、作文,高等小学堂中有读经、读古文词、习字、作文,中学堂有词章。《奏定学堂章程》在“学科程度及编制”中所列的与语文相关的“科目”,初等小学堂中有中国文字,高等小学堂中有中国文学,还有官话及中小学堂读古诗歌法,中学堂有中国文学。从学堂章程对两种课程目标的界定也可以看出,在《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和《奏定高等小学堂章程》之“读经讲经”的“教育要义”中已明确提及读经科的目的分别为“令圣贤正理深入其心,以端儿童知识初开之本”和“令圣贤之道时常浸灌于心,以免流于恶习,开离经叛道之渐”[2]5,8。1904 年颁布的《学务纲要》也强调,“中小学堂宜注重读经以存圣教”[3]。虽然《钦定中学堂章程》没有指明“读经”的目的,但《奏定中学堂章程》指出“读经讲经”是“以备将来学成经世之用”[2]268。而所谓的“经世”也只不过是为人处世要遵从“圣贤正理”,想到“圣贤之道”,接受圣贤思想的教化而已。《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规定,中国文字科的“要义在使识日用常见之字,解日用浅近之文理,……并当使之以俗语叙事,及日用简短书信,以开他日自己作文之先路,供谋生应世之要需”[2]5-6。《奏定高等小学堂章程》规定,中国文学科的“要义在使通四民常用之文理,解四民常用之词句,以备应世达意之用,……教以作文之法,兼使学作日用浅近文字”[2]9。《奏定中学堂章程》规定,中国文学科的目的是写作成篇的“清真雅正”与“适于实用”的古文[2]268-269。可见,读经科和国文科的课程目的明显不同。

民国初年,随着读经讲经科取消、与语文有关的学科群统一为“国文”,相应地,读经科中的教化任务就转移到修身、国文等学科中,所以1912 年颁布的《小学校教则及课程表》和《中学校令施行规则》规定的“国文要旨”分别为“在使儿童学习普通语言文字,养成发表思想之能力,兼以启发其智德”和“在通解普通语言文字,能自由发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养文学之兴趣,兼以启发智德”[2]11,272,其中的“德”的目标就是由读经科转化而来的。

(二)教材:从儒家经典到课本选文

经学教材有两种形式:一是原本呈现。学堂章程中规定读经所用的教材初等小学有《四书》和《礼记》等,高等小学有《诗经》《尚书》和《易经》等,到中学阶段则因“学生年岁已长,故讲读《春秋左传》《周礼》两经”[2]268。二是精华萃取。如1904 年颁布的《大学堂谨拟编书处章程》开列的“经学课本”,除“四书五经”外,“拟编纂《群经通义》一书,略仿《尔雅》之例,天地人物,礼乐政刑,类别部居,依次叙列,务取简赅,不求繁富”[4],内容是对经书所作的概括、阐释,不会列出成篇的经书。1905 年国学保存会出版、刘师培编著的《经学教科书》则是一套类似于经学史和经学理论著作。

读经科在清末与国文学科群并行时及在民初取消后,“三百千千”以及“四书五经”等以两种形式进入了国文教材:一是小学将经书的内容改编成课文。商务印书馆反对读经,但是其在1904 年出版的初等小学用《最新国文教科书》的编辑大意中称:“德育之事,注重家庭伦理”。考虑到儿童的知识水平和接受心理,编者将经文改成浅显简短的文言故事,如其第2 册第4 课、第5 课《孔融》《孝子》就是对《三字经》中“融四岁,能让梨”和“香九龄,能温席”等经文的演绎。当然更多的是将儒家思想渗透到课文中,如第5 册第41 课《愚公移山》保留了愚公移山不止的内容而删除二神背山的情节,以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及“子不语乱力怪神”的儒家精神。当读经科废止之后,民国初年的小学国文教科书也采用了上述方式,甚至1916 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小学《新式国文教科书》将原来“读经”科中的“孝”“悌”的内容也纳入,以“特有”字样标识。二是中学将经典的篇章节选为课文。与小学国文教材不同的是,在1908 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影响最大的两套中学国文教科书——林纾、吴曾祺分别编写的《中学国文读本》和《中学国文教科书》中见不到经文学的内容,如黎锦熙曾经评说的,“清末(二十世纪开始时)兴学,坊间始依钦定课程编印国文教科书;中学以上,所选大率为‘应用的古文’(胡适氏用以称桐城派者),其高者亦不出姚氏《古文辞类纂》等书之旨趣与范围”[5]4。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编者不重视经书,例如吴曾祺《涵芬楼文谈》之“宗经篇”首云:“学文之道,首先宗经。未有经学不明,而能擅文章之胜者。”[6]1经文“理之精”“词之美”均为至尊,应极力模拟。之所以不选“四书五经”作为教材,其一是因为中学国文教材主要是作为写作策论之用的范文,所以古文比经书更合适;其二是因为编者认为经书整本阅读,才能系统全面地理解圣贤之道,如果是节选则容易断章取义。这当然也受到《古文辞类纂》的影响,因为“姚氏《古文辞类纂》,上不及于经,意以经固尽人所宜全读者也”[7]3。可见,姚鼐认为经书应整本地读,如果是选单篇或节录往往会破坏原书经义。

不过,到了民国初年这种观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视其为“经”,而是视其为“文”。既然是“文”,那么就没有必要整本阅读,因为无论是作为文学史的例证,还是作为策论的范例,只要节选即可,也就是选择的标准是其形式方面所具备的文学成就,而不是其内容的思想高度。所以,此时虽然中学国文教科书选文仍以古文为主,但是出现了少量诗歌,还有其他诸子、集部的文本,经部的文本也以节选的方式出现于其中。这在民初出版的三套有代表性的中学国文教科书中体现的很明显:1912 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刘法曾与姚汉章评辑的《中华中学国文教科书》“始选诗歌,间及骈体”[5]5。其编辑大意称:“诗歌者,古人所以涵养性情,宣导血气。不仅作文字美术品。”更为重要的是一些原属“经”部的作品也被节选收录,如其第1 册课文中有《论语》之《先进篇》《微子篇》,《孟子》之《梁襄王章》《庄暴章》《良臣民贼章》《民贵君轻章》,《春秋》三传中的《滕侯薛侯来朝》《突归于郑》《晋人执虞公》《秦人入滑》《卫侯使寗俞来聘》《申包胥如秦乞师》《元年春王正月》《郑伯克段于鄢》,《礼记》中的《子上之母死而不丧》《孔子过泰山侧》《原壤登木而歌》等,这些作品与从《庄子》《墨子》《战国策》《国语》中节选的作品被编排在一起。

1913 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许国英编写的《共和国教科书国文读本》也是如此,该书的第5 册课文中有:《论语·季氏将伐颛臾》《论语·微子》(节录二首)、《孟子·舜发于畎亩章》《孟子·谓戴不胜章》《孟子·梁惠王》(节录)、《孟子·鱼我所欲也章》《孟子·许行章》《诗·南山》(节选)、《诗·蓼莪》《书·秦誓》《书·无逸》《礼记·檀弓》(节录二首)、《礼记·礼运》(节录)、《周礼·考工记》(节录)、《周礼·小司徒》(节录)、《周礼·大司马》(节录)、《仪礼·士相见礼》《易·繋辞庖牺氏之王天下章》《易·谦卦》《易·乾文言》《左传·烛之武见秦君》《左传·曹刿论战》《左传·秦师入滑》《左传·楚子狩于州来》《左传·魏绛谏伐戎》《左传·郑子家与赵宣子书》《左传·吕相绝秦》《谷梁传·虞师晋师灭夏阳》《公羊传·宋人及楚人平》。该册66 篇课文中有29 篇出自“四书五经”,接近课文总数的一半。值得一说的是,此时的《诗经》由“经”变成了“诗”。1914—1915 年,由中华书局出版、谢无量编写的《新制国文教本》中也出现了《周礼·轮人》和《礼记·深衣》等原属“经”部的作品节录。该书的广告称其一大特点是“经史诸子,悉择要采入……各种文体具备”[8]。总之,民国初年,读经科之“经”在国文科教科书中发生了三大变化:一是地位降低。这些经部作品不再作为“经”被尊崇而是作为一般的“诗”“文”被对待。二是形式变化。由整本书呈现到篇章节选。三是功能转变。由作为八股文写作的题目与材料来源,变成了训练写作能力的范文及印证文学史知识的例文。

(三)教学:从诵读内容到与讲解形式结合

陈子褒称旧时童子读经旨在八股写作:“中国小学,猝教以深奥文字,读四书则曰八股题目也,读五经则曰八股材料也。凡无关于八股者,则曰童子习此心便杂矣。”[9]20-21八股文有固定的程式,其形式与“四书五经”无关,但是其题目出自“四书”,内容来自“五经”及其评注,所以对“四书五经”的内容熟读成诵尤为必要,反复诵读、涵泳,这样在参加科举考试写作八股文时才能代圣人立言,做到如出圣人之口。清末的读经讲经也沿袭了这种传统,但是已有所改变,这种改变主要是考虑到儿童的接受心理,如《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提到,“凡教授之法,以讲解为最要,讲解明则领悟易。所诵经书本应成诵,万一有记性过钝实不能背诵者,宜于试验时择紧要处令其讲解。常有记性甚劣而悟性尚可者,长大后或渐能领会,亦自有益。若强责背诵,必伤脑力,不可不慎。”[2]7

可见,讲、诵应结合,背诵时应针对所读的内容的重要程度以及学生的贤愚不同而区别对待,而不是像传统教学那样,多诵少讲或只背不讲,且所读内容要求全部会背,也要求全体学生均须会背,否则施以夏楚。讲解的内容与步骤是“先明章旨,次释文意”,即先从总体上介绍本章的旨意,然后再对局部的字句作诠释。

当然,课后还需要“温经”,下次课前也常“挑背”,或要求默写、回讲。随着“四书五经”等由儒家经典变成课本选文,其功能已发生重大改变,即主要作为印证文学史知识的例文和训练写作能力的范文。清末的《中学国文读本》《中学国文教科书》和民初的《共和国教科书国文读本评注》(1913)、《中华新制国文教本评注》(1914)等严格地说都属于“写作”教科书。如《中学国文读本》的凡例称:“本书所选之文各类略备,使读者稍知其门径。”此处的“门径”显然指了解各家各派作文的门径。《中学国文教科书》例言的首句则说得更为明确:“学生至入中学堂,多读经书,渐悉故事。此时急宜授以作文之法。”这些教科书通过眉批、夹注、总评等形式来呈现作法知识。如《共和国教科书国文读本评注》的编辑大意称:“注与评各异。注主解释意义,音声训诂属之。评主揭示作法,体例、结构及一切变化属之。”学习这些静态的文本形式和暗含的写作方法,光靠在诵读、涵泳中悟是不够而且缓慢的,所以有必要将暗中摸索改为明里探讨,如1915 年教育部颁布的《中学国文教授要目草案》指出,“讲解之要在于甄明训诂畅释章句,而篇法句法宜当随时指示,俾学者略知作文之用心。”[10]

所以,针对上述国文教科书中所节选的“四书五经”中的课文,教学时主要是论定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讲解其静态的文本形式和暗含的做法。当然,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的国文都没有完全抛弃诵读,而是汲取了其合理成分,与讲解法并用,如黄炎培在考察中国教育时说,因为“高等小学以上之国文,由应用而渐近于美术。美术的文字,非第求能解已也。字法句法,以有所本为美,以能运用成语成典为美。此非熟读读本不可矣”,而“私塾教国文法,其病在不讲,而不在背诵”,所以“不必尽反其所为,而转病矫枉之过正”[11]。

正因为读经讲经是逐步转化融入国文科的,以至于后来人们很少察觉二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渊源关系,如1936 年胡怀琛在针对“读经”的问题发表看法时提及:“中学以上的国文课中,虽没有‘读经’的名称,然教员们你选一篇《孟子》,他选一篇《礼记》……所读的何尝不是‘经’!明明有读经之实,何必在空名上多所计较。”[12]46不过,中学国文教材中的“经”和“读经”科中所读的“经”虽然对象相同,但是其地位已由“经”蜕变成一般的“文”,功能也由全为思想教化的材料而转变为用以训练读写能力的凭借,相应地其形态、教学目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也已与读经时代明显不同了。

二、读经向国文“转化—融入”的原因

(一)教育目的:从培养臣民到培养公民

清末的中国仍处在封建专制社会,教育的目的是培养驯服的臣民而非普通公民。作为臣民,首先要绝对地顺从在上的旨意,所以教育的首要任务是进行思想教化而非实用的生活知识和技能,更不是培养审美情趣。随着清朝灭亡、民国建立,整体由专制走向共和,教育目的必然也随之变更,即培养公民。王国维早在1903 年的《论教育之宗旨》中就认为理想的教育宗旨就是培养完善的人,他说:“教育之宗旨何在?在使人为完全之人物而已。”完全之人物需身体与精神之能力发达且调和,“精神之中,又分为三部:知力、感情及意志是也。对此三者,而有真善美之理想:真者,知力之理想;美者,感情之理想;善者,意志之理想也。完全之人物,不可不备真善美之三德。欲达此理想,于是教育之事起。教育之事亦分为三部:知育、德育(即意志)、美育(即情育)是也”[13]。

要培养合格的公民,不仅要重视德育,还要重视智育和美育。落实智育需要传授日常生活及工作需要的基本知识、训练相关的技能,落实美育需要让其在文学、艺术的阅读与欣赏中获得审美愉悦。随着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型,尤其是西方现代物质文明、各种思潮的传入,传统经书所阐发的许多观念违背了现代精神;所述的古代内容,不合现代学生的经验,学生理解起来将十分困难。如1911 年,清学部仿照日本高等教育会议的方式在京师召开中央教育会议,林传甲等代表主张读经,但多数人反对设“读经讲经”科,例如何劲就致书全国教育联合会,痛斥读经讲经之害,例如经书的内容不庄而不宜学习(《诗经》中多男女相悦之辞)、文理艰深而不易学习(《大学》《中庸》理太深而文太奥……今乃执八九岁之童子,而遽语之曰道千乘之国,曰吾道一以贯之,何其视今日八九岁之童子,其程度竟高于孔门之高足弟子乎[14])。

另外,经书中没有现代自然和社会科学知识,也不能满足现代学生日后的生活需要,所以也无全部学习的必要。《奏定中学堂章程》之“讲经读经”规定,“讲《左传》宜解说其大事与今日世界情形相合者,讲《周礼》宜阐发先王制度之善,养民教民诸政之详备,与今日情形相类可效法者”[2]268。对其中可能所含的与现实相关内容的讲解,以求经世致用,就是已经意识到经书中的绝大部分内容是与现实生活无关、无用的。这些不适宜都阻碍了现代公民的培养。

随着教育目的的转变,读经科也被逼向国文科转化,而且因为其本身就是“诗”“文”,部分具有德育、智育和美育的功能,所以可以先以整本的“经书”借节选的“诗文”的形式存在下来,并恢复或发挥其固有的也符合现代公民教育所需要的功能,如发挥《诗经》的审美愉悦功能,发挥《春秋》三传及《孟子》的文章范例功能等。

(二)教育形式:从私塾里的单个点拨到学堂中的班级授课

无论是私塾还是书院,采取的多数是自学研究的学习方式,所以诵读、涵泳“四书五经”与属对、作试帖诗、写八股文成为主要的学习方法和基本的学习任务,老师几乎不讲解,而是督促、检查学生的诵读,圈点学生的习作。偶尔会针对单个人进行答疑和点拨。正如鲁迅所说的,就是让学生读作读作,一条暗胡同任你摸索,走得通与否听天由命[15]。之所以采取这种教学方式,除了没有普适的教育学之外,更主要的是上述教育目的是培养臣民,虽然老师不讲,但是聪颖者仍可靠自己的努力钻研反复体验而领悟。

但是,随着私塾改为学堂,班级授课制成为基本的教学组织形式,教育的对象也随之普及为大众,如果让普通人在短时间内掌握教学内容,显然面对全班讲解是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让学生熟读背诵整本整本的经书已无可能,老师讲解篇幅相对较短的单篇选文变得必要。可见,经书变为选文,读经变为讲文,也是实行现代学校教育的必然结果。

(三)教材形态:从专书到选文

与自然科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类的中学课程完全照搬西方教材的编写形式不同的是,中学国文的教材编写形式完全继承了传统,即由一篇篇的选文组成,从形式上看和《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并无实质的区别,似乎都是文章的汇集。阮真曾说:“我国初办学校的时候,中学的各科教材,除国文外,差不多都是取材于东西洋教科书的”,但是“因为国文教科书不能从东西洋教本中去翻译”[16],无论是由教师从《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等旧时的选本中去选,还是由书局编印国文教科书,都大同小异。因为以文选为课程内容的基本载体,所以“四书五经”中那些可以作为学习文言用法、作文范例、欣赏凭借而且在思想内容上不违背现实社会价值取向的章节就完全可以作为教材的选文来使用。也就是说,因为传统经书与国文教材的形态相似,所以在形式上消除了经书变为选文的障碍。

(四)考试文体:从八股到古文

科举时代,八股文写作要“代圣人立言”,要“尊经守注”,所以必须将“四书五经”及其注解类的书整本整本地读熟背会,才能全面深入地理解经书的内容、圣人的旨意。当1901年科举考试由八股改为策论乃至1905年废科举后的考试文体多为议论时务的文章后,“四书五经”作为考试题目及内容来源的功能随即消失,而只能以其语言作为学习文言用法、体式作为文章作法等工具的面貌出现时,原来作为至尊的“经书”的“四书五经”只能屈尊降格为普通的“选文”来使用。

三、读经向国文“转化—融入”的启示

(一)课程目标:德性涵养与能力养成统一

因为读经科课程目标的融入,所以德性涵养一直成为成国文课程目标的一部分。虽然,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了追求语文科的独立性,夏丏尊等提出“训练读写能力”是国文科的“专责”,阮真在确立国文科目的时把“了解现代思潮”“启发思想”等排出在外,20 世纪60 年代,洛寒(刘松涛)提出不要“把语文教成政治课”之类的主张,虽然20 世纪20 年代,受国家主义兴盛时期,穆济波等在讨论中学国文科目的时“反对专以本科知识与技能为主的教学”[17],抗战期间,为了救国的需要,有学者提出国文科的目的就是进行民族主义教育,但是“以知识技能学习为主,以获取各种知识、涵养德性、培养情趣为辅”以及“文道统一”“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等一直是语文界对这一学科课程目标的基本认知。

除了要认清上述读经科转化融入的客观事实外,还需要注意以下几方面:

一是语文科作为中小学科的一种,进行德性教育(包含精神文化在内的传统文化教育、包含爱国主义在内的思想教育)是其分内之事。现在提倡加强古诗文的积累,不仅是积累优美的文辞,更是让学生感受包括古人精神风貌在内的文化。

二是语文科本身就是综合性的学科,不仅其选文涉及政治、军事、历史、地理等各方面的内容,而且听说读写活动的内容也涉及这些方面的内容。也就是说,无论从学理还是实践来看,都不存在只有“单纯”听说读写活动的语文科。

三是语文素养是学生在语文学习中获得的语言知识与能力,思维方法和品质,情感、态度和价值观的综合体现。正如《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 年版)》在阐释“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时所强调,“语文课程还应通过优秀文化的熏陶感染,促进学生和谐发展,使他们提高思想道德修养和审美情趣,逐步形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18]2。

(二)教材选文:经典作品与普通文章兼收

因为现代语文教育从一开始就受传统读经思想的影响,尤其是“四书五经”本身就是文质兼美的经典,所以现代语文教材中的选文一直以此为基本标准。这种选文要求一方面有其合理性,因为这样可以作为学生学习语言和写作的典范,但是也需要对其反思,就是教科书里的选文不单是作为语言积累的凭借和写作的示范,而是受传统的影响用一篇篇选文同时进行阅读、写作与口语教学(集成教学)。

现代语文确立至建国以后很长时间,因为考试多考一篇作文,平时的教学最终也为写作服务,这种选文标准及其教学方式的弊端还不明显,但是随着人们将阅读、口语视为与写作相对立的能力而且要求进行专门的训练,这种选文标准就显得不太恰当,因为平时阅读的材料并非均是文质兼美的文学作品,口语交际虽然要注意修辞但主要还是以达意为主要目的,甚至作为写作的选文也只能将文质兼美作为标准之一,因为文质兼美的文学作品只能在学生积累语言和学习局部的写法上对写作产生一定的作用,而整体难以作为中小学生写作的示范,正因如此,朱自清主张用报章、叶圣陶主张选“不太好的文章”作为学生的教材。

(三)经典教学:诵读与讲解结合、内容与形式兼顾

读经以诵读、涵泳为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二者可以让读者入乎其内,可以在高声朗诵或密咏恬吟时得其文辞与意蕴,可以通过“虚心涵泳,切己省察”(《朱子语类》)。现代语文教学从一开始就强调讲解,这自然有其必要:首先,讲解是教学存在的标志之一,教学是教师、同学、编者、文本之间的对话过程。教师作为对话中的一员,也可发表自己的看法,提供他人的观点。其次,讲解面向全体学生,提高了教学效率。再次,讲解可纠正错误,缩短试误及发现时间。最后,讲解可将对文本的理解引向深入。

况且“对于学生来说,他可能注意到作品的故事而忽略了结构,他可能注意到语言而忽略了意象,他可能注意到语词的本义而忽视了引申义,他可能注意到语言能指和所指的吻合而忽视了能指和所指的背离,他可能注意到表层意义而忽视了深层意义,等等”[19]130。 而教师在生活阅历、阅读积累等方面有明显的优势。教师遇到这种情况,有必要深入剖析作品,将学生对作品的理解不断引向深入。所以,不能以教师的讲解代替学生的体验,也不能一味地让学生去体验而不讲解,最终导致理解的浅薄化,而应将诵读与讲解结合。相应地,读经侧重理解文本内容,语文教学曾侧重分析文本形式,都有不当之处,应该兼顾内容与形式。此外,还应借助文本训练阅读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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