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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督集》版本源流及史料价值考论

2024-04-09刘烁伟

贵州文史丛刊 2024年1期

刘烁伟

摘 要:《缘督集》是南宋学者曾丰所撰别集,有多种版本传世。《缘督集》以旧抄本之内容最为丰富,现藏于日本静嘉堂文库。该本成于道光年间,源出汪氏振绮堂明抄本,直接转录自清代学者朱绪曾抄本。南京图书馆藏两种清抄本与之同源,一者是朱绪曾抄本之增补本,一者即朱绪曾抄本。《缘督集》是研究南宋史的重要补充资料,静嘉堂本虽有一些缺陷,但较之其它版本,特别是四库本,更接近宋元旧本,保存了更为完整的历史信息,有其独特的文献价值。

关键词:曾丰 《缘督集》 静嘉堂本 文献价值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4)01-0080-12

《撙斋先生缘督集》(以下简称“《缘督集》”)是一部宋人文集,撰者曾豐,字幼度,号撙斋,抚州乐安人,活动于南宋孝宗、光宗、宁宗三个时期,曾知德庆府,任朝散大夫。其所撰之《缘督集》分为十二卷本、二十卷本、四十卷本。明万历刻本、清咸丰刻本为十二卷本;四库全书本、清乾隆翰林院抄本为二十卷本;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旧抄本(以下简称“静嘉堂本”)和南京、上海图书馆所藏清抄本为四十卷本。众本既有专书著录1,也有对其流播、版本的专门研究。

目前已知咸丰刻本是明万历刊本的重刻本,翰林院抄本乃是四库抄录本。2但其研究范围仍有待拓展,尤其是静嘉堂本,学者多未一睹真容,只知其存三十六卷,阙第二十七至三十卷。其它情况不甚明了,或“具体年代待考”,或“不详静嘉堂本如何”。3同时,由于曾丰只是南宋一位中级文官,毕生历涉与当时的重大事件少有关联,加之《缘督集》本身亦非稀见文献,是以对该集所具价值缺少研究。笔者以静嘉堂本为底本整理《缘督集》,力求厘清以下三个问题:其一,静嘉堂本的年代与源流;其二,静嘉堂本与南京图书馆所藏两种清抄本之关联4;其三,静嘉堂本《缘督集》的独特文献价值。

静嘉堂本《缘督集》原为归安陆氏所有,1907年与其它藏书一并售予日本人。1故首页有两印,一为“静嘉堂珍藏”之印,一为“归安陆树声藏书之记”。至于具体年代,陆心源在《皕宋楼藏书志》中称:

《撙斋先生缘督集》四十卷,旧抄本,丁月河旧藏,宋庐陵曾丰幼度撰。《四库》所收,从《永乐大典》录出,此则原本也。2

“旧抄本”语意含混,不知具体时间,“原本”的含义应为:与四库本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相比,保留了原来的篇章结构。至于宋本,早在元代学者虞集为“今集”作序时,就已“二百馀年而书亡”。3此“原本”亦为后人传抄本。

静嘉堂本的成书年代,可从书中文字判断,该本有多处清代讳字,以下按时序列出:

(一)避康熙帝玄烨讳

如“青阳用事到玄冥”作“青阳用事到元冥”4,四库本、翰林本均作缺笔之“”5。“玄酒太羹君子淡”作“元酒太羹君子淡”6。“玄酒”出于《礼记·礼运》,“谓水也,以其色黑,谓之玄”7。正合“君子之交淡如水”。宋圣祖名“赵玄朗”,宋人避“玄”,也有改“元”之例,但法则不一,常改为“真”。8

(二)避孔子讳

避圣人讳由来已久,但迟至雍正年间,才生造出“邱”代用“丘”。9此本“自有一壑与一邱”10“谢邱行之”11等俱为清人用字。

(三)避乾隆帝弘历讳

“弘历”正体作“弘曆”。此本或将“大曆”改作”大厯”12,或将“曆”缺笔作“厤”与“暦”。13

(四)避道光帝旻宁讳

“旻宁”正体作“旻寧”。“寧”早有俗体字作“寕”或“”,但据笔者统计,在此本中,该字出现至少超过一百处,均照道光帝上谕:“将心字改写一画一撇。”14并无其它写法出现,可推论是避讳之故。

又该本不避咸丰帝奕詝讳,“貯”“苧”等字未缺末笔,不遵咸丰四年(1854)清廷所颁之新规,“谕嗣后凡遇宣宗成皇帝(道光帝)庙讳,缺笔写作‘者,悉改写为‘寗”1。由此可以推断,静嘉堂本抄成于道光时期。

静嘉堂本源出何处,陆心源亦有所述:

《撙斋先生缘督集》四十卷,题曰庐陵曾丰幼度,旧抄本……其集在宋已版行,至元而亡。至元初,五世孙德安重刊之,虞集为之序,即此本也。明以后流传甚罕,汪氏振绮堂有其书……此则从元刊传抄耳。2

陆氏认为,静嘉堂本就是汪氏振绮堂所藏元刊本之摹写本,其说有误。陆氏未亲见振绮堂本,也未见《振绮堂书目》,否则当能明白,它不是“元刊本”,而是明抄本,且静嘉堂本也并非直接抄录自振绮堂本,理由见下。

据汪曾唯所作序跋,“咸丰庚申、辛酉,杭州两遭兵燹”,汪氏藏书“散佚殆尽”3。振绮堂本《缘督集》也在其中,现今是否存世无考。惟书目数种完好,国家图书馆藏有三部,其一云:

《曾缘督集》,四册,抄本,元人影抄。4

张晓芝、伍斯琦据此指出陆氏之误,并定名该本为“元抄本”5。然“元人影抄”之语令人怀疑,“影抄”的具体方式、起源时间等仍存争议,出现在明代已为学界公认。6且似可将“元人影抄”解作元人抄本之影写本。

第二、三部实为同一版本,其云:

《曾撙斋缘督集》四册,四十卷,宋乐安曾幼度撰,缺二十七以下四卷,明抄本。7

后一种《振绮堂书目》正文中题作“振绮堂藏书总目”,对每书的介绍,包括撰者、卷数、册数、存佚、版本等,相当详细,并注明具体存放位置。如《缘督集》属抄本集部,位于第十一厨,即“诵”字号(中楼西二)第二格。与之相比,前一种只将书籍系于四部小类之下,内容简略,多半是汪曾唯序跋中所提及的“重缮振绮堂简明书目二册”,即藏书总目的缩编本,撰人为“伯父少洪公”与“先考蓉垞公”。8成书既晚,誊抄易误,可信度存疑。

振绮堂本是明抄本的说法,还见于丁丙所撰《善本书室藏书志》(以下简称“丁志”),其云:

《撙斋先生缘督集》四十卷,旧抄本,庐陵曾丰幼度……汪氏振绮堂藏有明人抄本,中阙二十七至三十,凡四卷。乾隆间,四库馆采录遗书,汪氏以卷阙未经进呈。朱绪曾旧从汪借抄。9

另一证据,是整理中发现的《静嘉堂本缘督集书前小记》10,其云:

原本藏杭州汪氏振绮堂,系明人□格旧抄写本,恶劣几不成字,此从上元朱述之先生抄本传录。原缺二十七至三十卷,须用大典本校补。目录次第与卷内亦不甚同。1

《小记》肯定了振绮堂本是明抄本之说,并知静嘉堂本从“上元朱述之先生抄本”传录(转录)而来。朱述之即丁丙提到的“朱绪曾”,字述之,籍贯江苏上元,清嘉庆十年(1805)生,咸丰十年(1860)卒,道光二年(1822)中举后,朱氏一直在浙江任职。2依常理推知,朱氏从钱塘汪氏处借抄《缘督集》的时间段正在其中举后,静嘉堂本成书前。故将静嘉堂本的源流及年代梳理如下:

由上节可知,静嘉堂本从广义上来说也属于“清抄本”,且与清抄本同为四十卷本系统,两者之关联问题遂生。在正式讨论前,需要对清抄本作一介绍,已知上海图书馆藏有一部,存卷一至卷二十三、卷三十五至四十。南京图书馆藏有两部,一部为四十卷附补遗一卷(以下简称“补遗本”),一部为四十卷附丁丙跋(以下简称“丁本”),残存二十九卷。3上海藏本笔者未能亲见,故本节的讨论对象,仅限于补遗本与丁本。

补遗本最易判断,它是朱绪曾对其抄本进行增补的产物。朱氏《开有益斋读书志》(以下简称“朱志”)可证,其云:

汪本阙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共四卷。据其目录以阁本补之,得祭文、行状、跋、说、铭、赞、谢表十九首……又得《蠹书鱼赋》一首,《镜香》等题诗二十九首,《重修族谱序》《同班小录序》《代广东帅到任启》《通潘经略启》《福庆寺始末记》《穷客达主人问说》《丛书铭》《震斋铭》《爱山堂铭》,皆原目所不载……林表元《赤城集》有《东岩堂记》,亦取附末,皆不孱入集中,存四十卷之真也。4

由上文可知,朱志增补内容一是对阙文四卷,据其目录以“阁本”(四库本)补充,插入正集。二是对“原目所不载”的篇章,“附末”处理,“存四十卷之真”。这些都体现在补遗本中,而为“传录”(转录)自朱抄本的静嘉堂本所无。

如补遗本第二十七卷至三十卷的篇目为:

第二十七卷:《辞会昌诸庙文》《赴广东漕属到官谒庙文》《改秩初归告始祖妣墓文》《祀先师颜子文》《祭故丞相魏国公文忠京公文》

第二十八卷:《跋仗节死难武德李公翼行状》《跋丘军判上周益公平园二十四咏》《跋王荆公帖后》《跋山谷帖》《豪猪说》《陈西尉觹斋铭》《刘贡士定斋铭》《黄子由镜斋铭》《贪泉铭》

第二十九卷:《石城簿苏茔叟真赞》

第三十卷:《代但大夫自广东宪除广西漕又易广东漕到任谢表》《代广东漕贺会庆节表》《代广东常平贺会庆节表》《代彭中散自广东漕移广西谢表》《知德庆府到任谢表》1

以上累计二十篇,包括祭文、跋、说、铭、赞、表等文体,均源出四库本第十卷与第二十卷。2與“得祭文、行状、跋、说、铭、赞、谢表十九首”似不完全相符,但应考虑到朱氏计数时误漏一篇,以及将《跋仗节死难武德李公翼行状》误归入“行状”的可能性。

“补遗”一卷篇目如下:

赋:《蠹书鱼赋》

诗:《镜香》《甲申大水二首》《辛丑大水》《寿陈龙图》《游南山》《失题》《寿林中书(三首)》《再游登滕王阁》《送杨子顺(二首)》《方稚川恕斋五首》《值侯修学趣儒人稍急因遗莲花莲实西瓜于吾宗翔叔作诗以勉之(三首)》《留别金陵故旧》《闻蝉五绝句奉呈诸幕友》《仙洲》《疏山》

文:《绍兴淳熙两朝内禅颂》《修文立武颂》《重修族谱序》《同班小录序》《代广东帅通广西漕到任启》《通潘经略启》《福庆寺始末记》《穷客达主人问说》《丛书铭》《震斋铭》《爱山堂铭》《东岩堂记》3

《蠹书鱼赋》为补遗卷之始,诗从《镜香》到《疏山》,符合朱志“题诗二十九首”,《重修族谱序》以下到《东岩堂记》的顺序,更与朱志分毫不差。至于志文未载而录于补遗的《绍兴淳熙两朝内禅颂》与《修文立武颂》,已见于正集第一卷,只是文字与四库本多有歧异,此二篇正自四库本录入补遗卷中,朱志未曾提及,应是其仍属于“原目”之列。

最直接的证据,见于补遗本目录中所附小字,笔者选取可识别者录于下:

《赠郭雄季》 阁本:李国雄。

《赠姚季安》 阁本:姚季女。

《赴晋康有感》 阁本:赴秦州有感。

《挽陈养廉居士》□陈养居士。

《郡斋与龚济叔、刘薰卿论文》 □作与刘季叔论文。4

朱志又云:

阁本“李国雄”当作“郭雄季”,“姚季女”当作“姚季安”,“赴秦州有感”当作“赴晋康有感”,“陈养居士”当作“陈养廉居士”,“与刘季叔论文”当作“与龚济叔、刘熏卿”论文,“坦大夫”当作“但大夫”,非得此本不能正其误。5

两相对照可知,小字与朱志为源流关系,前者应是誊抄校补中的随手记录,后者在此基础上加以整饬,增入“‘坦大夫当作‘但大夫”等内容。据此,补遗本是朱绪曾增补本的结论当无可疑。

至于丁本,此本上有“嘉惠堂丁氏藏书”之印,原为丁丙所藏。依据相关材料可推知,丁本即朱绪曾抄本。

首先排除丁本是振绮堂本的假设,此有悖于丁氏的著录体例,丁志与《八千卷楼书目》有多处注明藏书的来源是“旧抄本,汪氏振绮堂旧藏”1,或“振绮堂本”“振绮堂抄本”2,但对于《缘督集》,丁氏只以“旧抄本”或“抄本”呼之。3

其次是通过丁本、静嘉堂本、补遗本的文字比照,可确认丁本在清抄本系列中的大体位置,具体内容见下表。

丁本、静嘉堂本、补遗本文字异同表4

由上表可知,凡静嘉堂本与补遗本有异之处,丁本俱同于前者,这反映了在三个抄本之间,丁本与静嘉堂本的关系更为紧密。因此,丁本与静嘉堂本或同源于朱绪曾抄本,或丁本本身就是这一抄本。

最后再返观丁志,其云:

《撙斋先生缘督集》四十卷,旧抄本,庐陵曾丰幼度……汪氏振绮堂藏有明人抄本,中阙二十七至三十,凡四卷。乾隆间,四库馆采录遗书,汪氏以卷阙未经进呈,朱绪曾旧从汪借抄。1

理解上段文字应把握丁志、丁跋、丁本的内在联系。据前人研究,丁志的大部分内容是对旧有丁氏藏书题跋的改造与利用。2目前所获丁本《缘督集》跋文,亦能支持这一论断。3换言之,丁志与丁跋,内容基本相同。而题跋又紧密依托于对象丁本而存在。从跋文角度理解“朱绪曾旧从汪借抄”,并结合“旧抄本”这种表述,可知它并非单纯的史事书写,而应视为丁本的版本按断,即丁氏所藏《缘督集》,就是朱绪曾从振绮堂“借抄”后所成的抄本。

如此,则静嘉堂本、补遗本、丁本的关联可图示如下:

静嘉堂本在《缘督集》版本系统中的定位,若以“善本”要求的“足、精、旧”4来看,三条均不符合。其祖本振绮堂本便“原缺二十七至三十卷”“恶劣几不成字”5,中经誊抄录副,迟至道光时期成书,鲁鱼亥豕触目皆是。如常将“加”作“嘉”,“八”作“入”,“工”作“上”,“刃”作“两”,“下”作“不”等,影响阅读。然而,古书的史料价值并不仅凭文字优劣而定,还应结合所述史事的真伪详略等。以此观之,静嘉堂本自有其独特优势。

论证此事,需重估《缘督集》本身的史料价值。表面上,它仅是一部普通的宋人文集,著者籍籍无大名。但考虑到所处时间段——南宋中晚期的史料特质:大型史籍阙失,文集、地方志、笔记小说等留存丰富,文集因其内容多样、亲历可信、展现其时之多种人物史事等长处,是亟待开发的关键史料。6该集便不容轻忽,以下内容可为例证:

(一)有助于宋代职官考订

宋代官吏任期较短,易替频繁,勾稽考证颇难。《宋代职官通考》是目前最详实的工具书,然亦不免挂一漏万,《缘督集》可充补正之用。如《两江守臣考》记淳熙八年(1181)至淳熙十一年(1184)曹训知赣州,由赵善佐接任。7但曾丰《送江鹏解元赴省序》记淳熙十年(1183)赣州知州为“魏侯”8,同年又作《谢赣守魏大夫举状启》1。《两广守臣考》记淳熙十二年(1185)至淳熙十四年(1187)傅汶知德庆府2,然据《缘督集》,淳熙十三年(1186)已易为“陆载之”3。

(二)有助于宋代史事考订

绍熙四年(1193),赵汝愚知枢密院事,迟迟不肯就职,史家历来归因为“车驾久不至北内,及武兴吴挺物故,未有主帅日久”4,而曾丰在《上赵知院书》中则表述为:“以陈源同除为浼,稽命逮于兹。”5即汝愚不愿与内侍陈源同受除命,故意迁延。6再如开禧北伐前夕,曾丰致书参政张岩,提到“今也百神受职,而祝融之骄不一”7,“祝融之骄”当指嘉泰年间的三场临安大火8,曾丰反对轻举妄动。以上数事在正史中被拆分离析,互不相干,而《缘督集》的书写,更接近“总体性社會事实”,即:同一个事件可能分布在好几个情节之间,分属于不同范畴的材料能够组成同一个事件。9

(三)有助于宋代史学研究

宋人常将宋朝与汉唐对举,以之为鉴戒。但目前宋人的汉唐史研究,多以就史学而论史学的“内史”路径为主,沟通史学与其它学科的“外史”研究仍属薄弱。10曾丰在写给当时宰执的几乎每一封书启中,都要称引“汉宣故事”,且大多涉及宰辅间的私人关系及为政宽严等。考虑到体裁、对话者身份、内容的同质性与现实性,有助于对“外史”的研究。

(四)有助于宋代儒学史研究

《缘督集》有助于学者了解南宋的儒学派分。譬如其称“程子轲而下”11,承认二程接续孟子的道统,曾氏在具体处却与其时之道学者观点颇有不同。如其时之道学者将“文士”与“知道者”两分12,曾氏却主张“道可自文章而入”13;其时之道学者视《礼记·儒行》为异端14,《富文堂记》则取其中“多文以为富”来发挥;其时之道学者不赞成“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15,《博白重建县学记》却以此句立论;其时之道学者对《大学》阐释以“格物致知”为始,有“三纲领”“八条目”,曾丰《十论》却以史阐释“大学之道”,自“正心”始,自“平天下”终,“大率五事而已”。16凡此种种,反映南宋时期的学者在儒学研究方面的派分特点。

还须关注的是,《缘督集》可为宋代士人研究提供材料支撑。目今有关两宋士人的研究论著不胜枚举,范围上至宰执,下至普通文人,但研究的目光往往汇聚于名儒高官,对家世不彰、仕宦不达、声名不显的中下层士人,多止步于艺文成就或行实考订。明清史领域已有对刘大鹏、杜凤治、侯岐曾、涂伯昌等人颇为成熟的研究1,而宋史学者较之仍有距离,仅黄宽重有过此类尝试。2以此视角审视《缘督集》,曾丰的“普通”反而显得较有研究价值,这意味着他适合“以小见大”,充当其时历史问题的补充研究样本。以仕宦为例,其阶官不及“止法”3(朝请大夫),差遣资序未出“常调”4(知州军),是其时之中下层文官,自不及上层宰执官、侍从官显赫。然宋代官制之设计及运行管理,更多涉及为数众多之中下层文官,比之于高官名儒,研究曾丰更能拓展领域,发现更广阔的历史图景。事实也如此,如宋代荐举改官,“最速者已十年,稍为差跌,则至十五、二十年”“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5。曾氏改官既非“最速”,又未“终身沦弃”,中间确有“差跌”,用时二十年,趋近于均值。6因此,研究曾丰更可深入了解宋代官制的运行管理情况。

除去著者,《缘督集》所收人物,也大多是宋代中下层士人,许多人未见载于正史,依托文集,亦可见其不少活动的内容,他们或“业儒未效”7,或“应大比诏,累不耦”8,或“漫浪应大比诏,不谐”9。在不得已之下,有鞭策子孙读书,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者,如李子仙、胡南仲;有潜心学术,退而著书者,如曾庆长、邓浩;亦有转为术士者,如李熙载。以上这些,都可作为在宋元时期社会变迁的大背景下,了解研究其时之士人活动情况的补充材料。10

由于文集资料零散、琐碎、难以释读等特点,以上所呈现的,主要是其史料价值。但判断某一版本的文献价值,历史信息的完整程度,也是一条重要标准,11这一点正是静嘉堂本胜过它本之处。从篇目数观之,静嘉堂本可称详备。如十二卷万历刊本,文字精工,保存了各本均无的《会昌县诣盘古山南安岩主祈雨雪文》《南浦谢晴祭张大王文》《代广东漕禳谢地动星变青词》《禳灾青词》《谢火德星君青词》《祈雨青词》《假守晋康祈雨青词》《代广东漕会庆节疏》《圣节疏》等九篇文字。当然,四库馆臣也有些不同看法,认为该本不过是“选而刻之”1,所收诗文最少。再如二十卷四库本,其从《永乐大典》中辑录而来,也非全帙。据陆心源统计,“可补诗一百四十九首,书五首,序三首,记十七首,启三十三首,墓志十七首”2。至于四十卷本系统,上海本、丁本俱为残本,不再赘言,馀下两本中,静嘉堂本虽无补遗,但目录未经删减,如第二十七至三十卷之阙文共九十二篇,补遗本只列出六十五篇。尽管如此,静嘉堂本较之它本仍不失为内容较全的抄本。须知,佚文标题仍可视为一种史料,并使人知晓究竟何篇散佚,将来仍有补全之可能。同时,四库本成于众手,难免各持自见,校勘不细,以致生误。

如前所述,静嘉堂本以振绮堂所藏明抄本为源,而“明抄本的底本往往是宋元旧本”3,事实上,确能从静嘉堂本《缘督集》中窥见宋人旧笔。如用字,每每将“匡衡”作“康衡”,“桓公”作“威公”,“贞观”作“正观”,遇光宗之名则以阙字代,上注“今上旁讳”。4明人书手在抄录中的漫不经心,固然导致了明抄本的“恶劣几不成字”,但也避免了这些宋讳,在后人校改中,因为“不通”被抹去,得以留存至今。也正因更接近宋元旧本5,故静嘉堂本之误往往在表,字句讹差一眼即知,关键的历史信息如人名、地名、职官等,却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保留。

四库本与之相反,虽自《永乐大典》中辑出,但后者身为类书,便已使原书体例不存。王瑞来便发现,馆臣不晓宋代制度和语词,又不遵“识疑不改字”的校勘规则,往往为求文句通顺而擅改文本,6不少地方使古籍大失本来面目,最典型的莫如《郑公知府墓志铭》,可谓集误较多,试举例如下:7

(一)人名

静嘉堂本作“郑公人杰”,四库本作“郑公仁杰”,宋人著述均为“郑人杰” 。8

(二)地名

静嘉堂本作“无金则蜀不固”,四库本作“无金则辽阳不固”。宋代金州在京西南路9,对应今陕西省安康市,与四川为邻。清人将“金”理解为辽东金州,将“蜀”妄改作“辽阳”;静嘉堂本作“改峡州”,四库本作“改险州”。“险州”固可泛称险要州郡,然“峡州”为专名,且与《宋会要》相符,“五月八日,新知峡州郑人杰放罢”10。

(三)职官

静嘉堂本作“都统王宣”,四库本作“都阃王宣”。“都统”为宋代武官“都统制”省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云:“荆南都统制王宣久病。”1“都阃”则是明清用语,是为都指挥使别称2;静嘉堂本作“请祠,主管台州崇道观”,此系宋代特有的祠禄官制,以“提举”“主管”道教宫观名衔优遇不适任之闲散官员,无需赴任。四库本作“请祠,之管州崇道观”,变成到“管州”的“崇道观”出家修行之意;静嘉堂本作“经略张公栻”,四库本作“经阁张公栻”。“经略”为经略安抚使省称,宋无“经阁”之官。

(四)其它

静嘉堂本作“不得商、虢则金孤,法当先取二城,以断虏望,以益蜀障”,此言商、虢二州对于金州及蜀地的军事意义,四库本作“不得商、虢则金孤,法当先取二城敌望,以蜀障”。删去“以断”,易“虏”为“敌”,则夺取两城变为夺取两城中的敌人望楼,“”同葬,句读不通;静嘉堂本作“与经略张公栻平章盐策施之,民间曰便”,四库本以“盐策”为“百策”,盐法变革变为空泛善政3;静嘉堂本作“而言者过听,于得峡,至谓耄不宜行”,此指墓主知峡州,言者谗其年老。四库本改“峡”为“君”,改“谓”作“请”,则全句点断为“而言者过听,于得君,至请耄不宜行”,文意未与原本相符。

同时,对同源于朱绪曾抄本的补遗本,静嘉堂本亦可充校改补正之用。以三十一、三十二卷所收书启为例,其本亦可作为研究宋代荐举制度的重要资料,如胡坤对蔡戡改官书启的研究,即为此类尝试。4以下为对照结果:

(一)《谢赣守魏大夫举状启》

“陈平安受魏无知之恩,终不背本”,补遗本误将“陈平”作“陈千”,“魏无知”以下将《通广东提刑但大夫启》中的内容掺入,致使前文为“今行又据江西之上游(豫章)”,后文变成“或至韶一见而相投(韶州)”,给考证人物行实造成混淆。5

(二)《通提点耿大监启》

补遗本将“耿大监”作“耿天监”,“天监”指“司天监”,非同国子、少府、将作、军器、都水“五监”,人物职级有误。6

(三)《通赣州赵守启》

补遗本“使千里无非东风”后尽行删除,下接《通潘经略启》的后半部分。7不仅前言不搭后语,其中关键一句“某残秩未满,余庥足依”亦因此删落,背景与时序由此不能分明。

(四)《谢使长马少卿举改官启》

补遗本此篇文不對题,正文被囊括至《代宪使梁大卿贺史丞相致仕启》中。1其中,“滥窃一官之后,累书六考而奇”“宁无荐员,尚未及格”等,均是反映宋代低级官员考任制度与荐举制度的第一手资料,可与《吏部条法》《庆元条法事类》相印证,却被张冠李戴至“史丞相”身上。

综上,《缘督集》以旧钞本之内容最为丰富,该本成于道光年间,源出汪氏振绮堂明抄本,直接转录自清代学者朱绪曾抄本。对《缘督集》旧钞本进行分析,有助于宋代职官及史事考订、宋代史学和宋代儒学史研究等,是研究南宋史的重要补充资料,静嘉堂本虽有一些缺陷,但较之其它版本,特别是四库本,更接近宋元旧本,保存了更为完整的历史信息,有其独特的文献价值。

A Study on the Origin and Value of the Editions of Yuan Du Ji(《缘督集》)

Liu Shuowei

Abstract:Yuan Du Ji is a collection of essays written by Zeng Feng, a literati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Many versions of Yuan Du Ji are in existence,in which stored Japan's Seikado Bunko are the most mysterious. This edition was completed during the Daoguang period, and it is derived from Zhenqitang's transcript of Ming Dynasty, which was directly transcribed from Zhu Xuzeng's transcript of the Qing Dynasty. There are two Qing transcripts in the Nanjing Library that have the same origin. One is the supplementary edition of Zhu Xuzeng's transcript, and the other is Zhu Xuzeng's transcript itself. Yuan Du Ji provides valuable information for the study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 especially the life of the middle and lower classes of intellectuals.Although the Seikado Bunko version is not a rare book, it is better than other versions, especially the version of Complet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s, which change the words and phrases for the sake of fluency,and also it is closer to the Song and Yuan old version, retained a more complete history of the information,of which has its own unique value.

Key words:Zeng Feng;Yuan Du Ji;Seikado Bunko version;Literatire va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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