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她“惊艳”春晚
2024-04-09尹洁李璐璐
尹洁 李璐璐
在2024年央视春晚的舞台上,创意节目《年锦》惊艳了全国观众。
一幅幅寓意吉祥的中国古代纹样,通过演员们的现场表演+虚拟合成技术,呈现了一场“古代时装大秀”。
节目的艺术顾问是常沙娜。看到这个名字,很多人会想起她的另一个称号——“永远的敦煌少女”。
尽管,她今年已经93岁了。
纹样变迁,跨越千载
《年锦》是一场传统文化+现代科技的视听盛宴。
节目选用了中国朝代汉、唐、宋、明寓意吉祥祝福的代表纹样,与华丽的舞美技术相融合,织出一幅跨越千载的纹样变迁图卷。
据春晚歌曲组导演张异凡介绍,之所以选取这4个朝代,是因为它们的纹样差异足够大,且样式丰富、特色鲜明。
汉代纹样既庄重又有锐度;唐代纹样繁盛,“连狮子都长着翅膀”;宋代纹样典雅而又鲜明;明代则有很多“谐音梗”纹样组合,比如两个柿子的图案,寓意“事事如意”。
为了给全国观众送上这道“色香味”俱全的“年夜菜”,常沙娜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将各朝代的代表性纹样组合绘制到一起。
当精美的纹样在屏幕上像扇面一样层层展开、像罗盘一般缓缓转动时,中华文明的积淀、传承以及大气磅礴的美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常沙娜则说,中国传统纹样产生于人民,能让人感受到历史的厚度和温情,通过现代设计的形式,更可以体现本民族的文化品格。
“一定要返回中国,要去敦煌”
笔者上一次采访常沙娜时,她已近90岁高龄。
那天她带着笔者在清华大学美术博物馆参观“花开敦煌——常书鸿、常沙娜父女艺术作品展”。她的步伐虽缓,但眉目清亮、身材纤柔,发髻在脑后绾起,衣裳随着脚步婆娑作响。
当她停下来时,身后是一幅幅莫高窟壁画的临摹画作。
“这是我爸爸常书鸿的作品。你看,这是临摹的莫高窟254窟。”她深情而骄傲地说,“幼时我在敦煌学画,爸爸对我抓得很紧,有空就来指导,让我在临摹中了解壁画的历史背景,准确把握历代壁画的时代风格。”
展厅有两面墙:一面是常书鸿的,他画敦煌大漠黄沙的自然环境,也画生活于其间尘土满身的粗犷农民;一面是常沙娜的,她临摹活灵活现的敦煌飞天形象,也设计各种充满敦煌元素的作品。
“我办这个展览,是对父亲的纪念,是向父亲诉说我坚守敦煌的承诺,是希望唤起更多人认识中国传统文化。”
常沙娜出生在法国里昂,在巴黎度过童年。当时围绕在常书鸿身边的,皆是留法的艺术学子。他们聚集于常家公寓,畅谈中外艺术。
1935年的秋天,常书鸿在塞纳河畔散步时,从一个旧书摊上看到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编辑的一本画册《敦煌石窟图景》,顿时感到极大震撼,“1000多年的历代艺术在那里!”
常书鸿当即决定,要返回中国,要去敦煌。
1943年,在抗日战争的硝烟中,常书鸿偕妻带女来到敦煌,担任敦煌艺术研究所第一任所长,全身心投入到修复壁画、搜集流散文物以及临摹壁画中。
“那时的敦煌,放眼望去,满是沙丘和芨芨草,环境非常恶劣。”常沙娜记得到敦煌后吃的第一顿饭,是一碗只加了盐和醋的水煮面,什么菜都没有。
母亲无法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后来弃家出走,十几岁的常沙娜挑起了照料家庭的重担。生活多艰,但她沉浸在莫高窟的瑰宝中,跟着父亲和驻扎在这里的艺术家们学画。
邵芳教她工笔重彩,董希文教她西方美术史,苏莹辉辅导她中国美术史,洞窟里的壁画就是她最好的临摹对象。
当时的莫高窟被流沙掩埋,很多洞窟连门都没有,形同废墟。常沙娜就蹬着蜈蚣梯,爬进蜂房般的洞窟里临摹。
她身旁是彩塑的佛陀、菩萨,头顶上是节奏鲜明的平棋、藻井图案,“我的绘画基础就是那样打下的”。
1945年7月,国民政府教育部下令撤销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的工作陷入困难。为募集资金、招纳人才,他在兰州举办了“常书鸿父女画展”,引起很大反响。一个美国人看了画展后,决定资助常沙娜到美国学习。
1948年,常沙娜远赴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美术学校,接受系统的西方绘画训练。
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放音乐,让学生把听到音乐时的感受用画的形式表达出来。常沙娜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敦煌的壁画,就把这些画了出来。老师看了之后说:“你画的内容很特殊。”
新中国成立后,报效祖国成为留美中国学生的共识。1950年的冬天,19岁的常沙娜乘坐“威尔逊号”轮船回到了中国。
回国后,常沙娜成了林徽因的助手,开始进行艺术创作设计。
1952年,21岁的常沙娜为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设计了一款“和平鸽”真丝丝巾。她采用了敦煌隋代石窟藻井的形式,上面穿插和平鸽图案。
“当时林(徽因)先生指导我设计,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思维却非常敏捷。她对我说:‘你看看毕加索的和平鸽,可以把鸽子的形式用在藻井上,但要用咱们中国敦煌的鸽子。她一说,我就有了灵气,马上设计出来了。”
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立后,常沙娜成为学院的教师。
1958年,在庆祝新中国成立10周年之際,常沙娜为人民大会堂宴会厅设计天顶装饰。
受敦煌壁画里的藻井图案启发,她在天顶正中设计了一朵唐代风格的、由花瓣构成的圆形浮雕大花。如今,这朵来自敦煌的花依然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的顶上熠熠生辉。
第二年,常沙娜接到了另一项重要任务——去敦煌收集壁画和雕塑上的服饰图案。
这是她10余年后再次踏进敦煌。她惊喜地发现敦煌和从前有了很大不同:发掘和保护的洞窟已经编号到第465个了;莫高窟的塑像也统计出来了,共有2415尊;防沙墙修建起来了,草木也长成了,人们种下的蔬果都有了保护。
1979年,莫高窟正式对外开放,之后游客逐年增加,国家对敦煌文物保护的政策力度不断加大。那个在战乱中建立、只有常书鸿几人苦苦支撑的敦煌艺术研究所,终于发展为一座人才济济的敦煌研究院。
1987年,莫高窟与长城、明清故宫、秦始皇陵一道,首批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1994年,常书鸿走完了90年人生路。弥留之际,他嘱咐女儿把自己的骨灰埋葬在莫高窟:“如有来生,我还做常书鸿,还要守护在莫高窟。”
“我父亲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沙娜,不要忘记你是敦煌人......到了应该把敦煌的东西渗透一下的时候了。”这句话一直铭记在常沙娜心中,也融入她的作品中。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常沙娜为中央人民政府设计了赠送给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礼物——纪念性雕塑《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其灵感正是来自敦煌壁画。
自1998年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岗位上退休后,常沙娜埋首于设计工作和敦煌艺术研究,到各地开展文物保护调研。直到2008年,她被诊断出恶疾。
常沙娜毫不犹豫躺上了手术台。治疗让她一头引以为傲的浓密长发脱落,但她微笑面对。令人惊奇的是,她不但恢复了健康,还生出了新发,甚至比原先更浓密。
这场大病让常沙娜彻悟时间的珍贵,她要在有生之年推广敦煌文化。
“生和死也许只有一步之遥,勇敢地跨过去,说不定还会活得更精彩。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骥了,必须更加‘奋蹄呀!”
笔者曾问常沙娜,其艺术创作原则是什么,她回答:“我的艺术创作原则,就是周总理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也是梁思成、林徽因等老先生奉为宗旨、不停地阐述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这指的就是文脉,一种民族的、血液里的东西。”
常沙娜,无愧于“敦煌的女儿”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