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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生态文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研究现状与展望*

2024-04-05吴燚盛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怀特海建设性后现代主义

吴燚盛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constructive postmodernism)亦称生态后现代主义(ecological postmodernism),它是西方绿色思潮的一支理论劲旅,同时也是后现代文化思潮的重要构成部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兴起于生态环境思想氤氲化生、各种环境保护理念集聚交融的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可以说,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属于后现代主义思潮中较为前卫的理论,在西方生态环境理论的研究中崭露头角,正逐渐引起学术界的关注。生态文明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核心内容,也是理论建构的核心指向,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查伦·斯普瑞特奈克(Charlene Spretnak)、大卫·雷·格里芬(David Ray Griffin)、小约翰·B.柯布(John B.Cobb,Jr.)、赫尔曼·达利(Herman E.Daly)、菲利普·克莱顿(Philip Clayton)等人。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翻开崭新篇章,治理力度和治理效能显著提升,党和人民同步开展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全民行动,“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等生态文明论述深入人心。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理论家柯布等人数次到中国进行学术访问,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给予了高度评价,还指出“生态文明的希望在中国”[1]20-21。当然,作为生态环境理论的生态后现代主义不仅关注生态环境问题,其生态文明观还广涉经济、政治、文化等多个领域,并情有独钟于另一种社会形态——后现代生态文明社会。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通过对有关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文献进行研究分析,既有助于整体把握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理论,了解部分国外生态环境思想的研究动态,寻找其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可资借鉴之处,也有助于我们保持清醒的认识,辩证地看待一些国外绿色思潮,进而坚定不移地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

一、国外学界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理论研究

资本主义工业化以来的现代性弊端已经无法掩饰,西方哲学家们开始思考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解构主义大潮渐渐退去,人们对支离破碎的世界充满疑惑,对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感到迷茫。那一时期的美国过程思想家、女权主义理论家、生态学家等试图重构人们的世界观,将被打破的现代性社会元素和符号重新组合,这成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研究的开端。同时,对人与自然的思考成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研究的重要方向。

(一)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研究的主要活跃人物

斯普瑞特奈克是美国著名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生态女性主义杰出人物,“生态后现代主义”提出者,被英国政府环境部评为“有史以来100位生态英雄”之一。其主要著作有《绿色政治:全球的希望》(GreenPolitics:TheGlobalPromise,1984)、《优雅状态:后现代时代意义的复兴》(StatesofGrace:TheRecoveryofMeaningthePostmodernAge,1991),以及被誉为思想灯塔的《真实之复兴:极度现代世界的身体、自然和地方》(TheResurgenceoftheReal:Body,Nature,andPlaceinaHypermodernWorld, 1997)等。斯普瑞特奈克致力于寻找世界动态联系的线索,探索有机联系对人类文明的意义。她认为关系原则是我们理解物理世界如何构建和运行的关键。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所有的研究内容都聚焦于“动态的相互联系”(dynamic interrelatedness),强调关系和过程对事物的存在具有决定的而非偶然的意义。近年来,她进一步搜集大量事例来佐证世界是关系性的存在,在《关系实在:转变中的现代世界的联系性新发现》(RelationalReality:NewDiscoveriesofInterrelatednessThatAreTransformingtheModernWorld,2011)一书中强调了“关系真实”,试图说明人们正在以一种新的姿态理解现代性对身体、自然和地方造成的真实伤害。如今,现代性关系的没落正在重塑我们的知识体系和文明制度,因而动态的相互联系成为生态后现代主义的重要论域。

格里芬是美国著名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美国克莱蒙研究生大学终身教授,后现代世界中心主任,2008年诺贝尔和平奖提名者。作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提出者和建设者,他在柯布教授的启蒙下致力于生态后现代主义的研究。格里芬的主要著作有《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TheReenchantmentofScience:PostmodernProposals,1988)、《后现代精神》(SpiritualityandSociety:PostmodernVisions,1988)和《复魅何须超自然主义——过程宗教哲学》(ReenchantmentWithoutSupernaturalism:aProcessPhilosophyofReligion,2001)等数十部,发表文章百余篇。格里芬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是对后现代主义的进一步探索,倡导对世界的关心和爱护。现代性视个人与他人、他物的关系为外在的、偶然的和派生的。相反,格里芬认为后现代的生态文明强调一种有机的关系,在“共同体”范畴下,个人与他人、他物的关系是内在的、本质的、构成性的[2]8。后现代的生态文明要重新诠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以怀特海的生态哲学为思想基础,兼容多元文化思想,重构“田园牧歌”式的生态文明世界。

柯布是世界著名后现代思想家、生态经济学家、过程哲学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和有机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创院院长,西方世界最早提出“绿色GDP”的思想家之一,有“生态圣哲”之称。怀特海对柯布的影响至关重要,柯布继承了怀特海的哲学衣钵,在哈茨霍恩(Hartshorne)的影响下成为过程哲学的第三代传人。他毫不避讳地说:“当我的注意力转向生态问题时,我发现怀特海在这方面已经领先了我。”[3]10柯布在自传中把1969年视为人生的“生态转向”,此后他躬耕于过程哲学和世界生态文明的研究之中。柯布关于生态文明的著作主要有《是否太晚?一种生态神学》(IsItTooLate?ATheologyofEcology,1971)、《生命的解放》(TheLiberationofLife,1981)和《可持续性:经济学、生态学与正义》(Sustainability:Economics,Ecology,andJustice,1992)等。柯布团队近年来多次到中国进行访问交流,与王治河、樊美筠等中国学者加强合作,创办、发展了“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并在中国多地的科研院校成立了三十余个过程研究中心。柯布多次强调,中国具有与生俱来的过程思想和得天独厚的传统优势,“中国是最有可能实现生态文明的地方”[4]5-10。在他看来,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文明观是对西方工业文明以来的现代性的超越式反叛,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弊端的深刻揭露,后现代的生态文明需要的是可持续、稳态的经济模式。

达利是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世界著名生态经济学家,国际生态经济学会创建者。由他发展的“稳态经济”思想为建设性后现代生态文明理论构建奠定了经济学基础,成为21世纪生态经济学的研究热点。达利的主要著作有《稳态经济学》(Steady-StateEconomics,1977)、《珍惜地球:经济学、生态学、伦理学》(ValuingtheEarth:Economics,Ecology,Ethics,1993)和《超越增长》(BeyondGrowth,1996)等。作为经济学家,他致力于经济与生态环境的关系研究,反对西方古典经济学的增长癖好,认为“只要现代经济体系以增长为基础,追求可持续性就是不可能的”[5]序言。达利反对现代经济无止境的增长模式,揭露了现代经济制度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生态环境的破坏。为此,他提出可持续发展的三个可操作性原则:一是所有可再生性资源的利用水平不应超过其再生产能力;二是污染物排放水平应低于生态系统的净化能力;三是将不可再生资源开发利用后所获得的收入作为资本部分保留,将其投资于可再生的替代性资源[6]1-6。稳态经济学是为后现代生态文明量身定制的“经济方案”,试图打造一种共同体经济来维持整个星球的可持续发展,进而为全人类共同福祉谋篇布局。

克莱顿是美国生态文明研究院院长,克莱蒙神学院教授和克莱蒙研究生大学哲学系教授,美国克莱蒙林肯大学前常务副校长,兼任多个科学与宗教的领导职务。其在与贾斯延·海因泽克(Justin Heinzekehr)合著的《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灾难与资本主义的替代选择》(OrganicMarxism:AnAlternativetoCapitalismandEcologicalCatastrophe,2014)一书中融合了“中西马”的理论,以生态灾难为切入点,指出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生产方式和制度模式是生态灾难产生的内在根源。该书集中表达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一些重要观点,其中,“有机马克思主义”的提出引起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极大反响。克莱顿等人还在该书中提出了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发展道路、原则纲领和政策思路,对中国乃至世界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富有启发的建设性方案。

(二)关于现代与后现代之争的研究

关于“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词义界定在中西方学界存在颇多争议,导致很多读者不知所云。从时间维度来看,人们普遍认为现代性发轫于西方十七世纪以理性为主要特征的启蒙运动。哈贝马斯(Habermas)指出:“黑格尔起初把现代当作一个历史概念加以使用,即把现代概念作为一个时代的概念。”[7]5他直言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方案”,虽然现代性社会已是四面楚歌,但他“并不想放弃现代性,也不想将现代性这项设计看作是通告失败的事业”[8]20。哈贝马斯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理性批判的特点,强调现代性还是“进行时”,何来的“后现代”一说。后现代主义大师利奥塔(Lyotard)指出,“后现代主义是现代主义的一部分”[9]140,“现代性在本质上是不断地充满它的后现代性的”[9]154,并且“后现代主义不是穷途末路的现代主义,而是现代主义的新生状态,并且这种状态是一再出现的”[9]138。同样,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也对现代与后现代持一种较为理性的态度。斯普瑞特奈克认为,现代性是指现代世界观及其后果的‘现代境况’,是寻求超越现代性失败假设的方向,是一个重新将人类理智建立在身心、自然和地方的现实基础上的方向[10]序言。柯布表示,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进行了简单的否定,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正在为现代世界提出一个积极选择,即对现代性的批判和拒绝应该伴随着重构[11]31-38。格里芬指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试图超越现代世界观,但不是通过消除上述世界观本身存在的可能性,而是通过对现代前提和传统概念的修正,从而建构新的世界观”[12]3。超越现代性并非与现代性决裂,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是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某种“辩证”发展。执迷于现代与后现代的理论探讨并无太大意义,因为无论是现代还是后现代,都体现为一定历史时期、特定文化思维在哲学层面上的高度凝练,需要历史实践的检验。

(三)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概念内涵研究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提出者格里芬和生态后现代主义的提出者斯普瑞特奈克一致认为两者的理论可以等同起来理解。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虽然包含了很多含义和维度,“然而最重要的维度是其对人类现代物质文明与自然界之间整体的和谐关系的驱动导向作用。因此,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也被称为生态后现代主义”[12]2。斯普瑞特奈克曾表示“生态后现代主义与大卫·格里芬、理查德·福罗克(Richard Falk)和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 Jencks)等人的‘非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有‘共同的根据’”[10]86。换句话说,生态后现代主义可以称为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和重构的后现代主义[13]50。怀特海思想是后现代的,而“后现代思想是彻底生态学的”[2]8,因而基于过程哲学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具有浓厚的生态底蕴,它十分强调并推崇“生态主义”和“绿色运动”。对于经济学背景的后现代思想家而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必须以可持续发展的经济作为理论支撑,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经济模式之外形成第三种经济模式——共同体经济[5]16。对于生态学背景的后现代思想家而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应该把解决生态危机,特别是全球变暖,当作众多事业中最重要的一个”[14]46。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并非完全抛弃了现代文明的生态观念,而是在肯定基础上的否定,是多元论视角下的兼容并包与创新发展。

(四)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理论来源研究

学界的主流声音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以怀特海哲学为理论支撑,怀特海的过程哲学蕴含丰富的生态思想,分析了后现代生态文明世界的普遍相关性。实际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学者大多数是过程哲学家,格里芬作为最早把怀特海哲学称作“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人,对生态危机的关注贯穿他整个学术生涯[14]45。格里芬指出,怀特海哲学是深层生态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以怀特海哲学为思想资源,以怀特海的生态哲学为思想基础[12]1-16。柯布作为过程哲学的集大成者,他在自传中直言“怀特海是影响他思想一生的人”[15]35,并指出“怀特海哲学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基本假定提供了最为系统和明确的论述”[16]32。建设性后现代生态文明观透露着怀特海“有机整体论”论调,认为世间万物处于不断生成的过程之中,后现代生态文明的各种关系也是普遍的、动态的和过程性的,为此,有学者指出,“怀特海的有机哲学是第一个当代形式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17]35。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本身就是一个纷繁芜杂的庞大理论体系,其生态文明观除了受到怀特海过程哲学的影响,还深受其他理论的影响。斯普瑞特奈克提出的“彻底的非二元论”与怀特海有机哲学具有相同的理论旨趣,都可以视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源。当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还融合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传统中国文化和不同宗教文化的思想[18]13-19,涉及跨文化、多学科的内容。此外,也有其他国外学者从不同角度谈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来源于深层生态学、现代科学技术和生态危机等。

(五)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共同体思维研究

斯普瑞特奈克在其扛鼎之作《真实之复兴》中阐明生态文明社会与共同体息息相关,包含了“地球共同体”或者“宇宙论”的意涵,所有地球的进程也都是宇宙论的进程,“宇宙/地球/大陆/民族/生物圈/社区/邻里/家庭/个人,都属于我们能够感知的不间断的连续体”[10]85。这实际上是一种物理联系,即所有的物种都参与生物圈新陈代谢的交换,体现出生态系统的动态平衡性。在斯普瑞特奈克看来,宇宙是一个场,是人存在的根据,人类一切行为都应遵循共同体法则。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以事物普遍的、内在的联系观点为基础,主张建立小的社区共同体,进而由无数小共同体联合成大的共同体。格里芬从公共政策方面指出,“后现代思想是公共的或者社区主义的,它强调社会政策应当指向保存或重建不同形式的地方共同体”[19]44。柯布从全球化视角指出,帝国主义和全球资本主义是“邪恶的制度”,虔诚的基督徒反对这样的“社会化”,因此接受的是特殊的集体思维[15]8,即一种生态文明的社区共同体思维。柯布还以场(filed)的概念阐释共同体,“不存在脱离与其他实体的关系的孤立实体。现代物理学表明,最基本的单位不是自足的、孤立的粒子,而是类似有机体的物体,而有机体的存在始终依赖于其所处的环境并深受其环境的影响”[20]88。克莱顿从个人福祉和共同体福祉出发,认为“一个可持续的世界必须基于将共同幸福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的那种使命”[21]621。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共同体最初表现为人与自然关系上的和谐共生,通过人与自然的共同体拓展出生物圈共同体、地方(社区)共同体、生态共同体和宇宙共同体等概念。此外,格里芬甚至提出“全球民主”[22]23-28思想,他认为全球民主共同体是生态文明的前提条件,生态文明需要一个全球层面的民主政府。目前,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把美国加州的克莱蒙小城作为其共同体思想的实践圣地。

(六)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与中国现代化发展研究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取得的成就青睐有加,几乎所有的过程哲学家都有特殊的生态情结,他们都是一群“操心”的人,关心人类社会的未来走向,把率先实现生态文明的希望寄托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柯布是典型的中国生态文明“领导论”者,他声称“在地球上所有的国家中,中国最有可能引领其他国家走向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23]7。格里芬指出,“运用生态马克思主义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中国有望实现生态文明,挽救人类文明”[24]27-35。斯普瑞特奈克结合中国的儒释道文化,指出中国得天独厚的过程思维优势,结合有机世界观去看待未来的发展,“中国的社区或地区就有可能超越各种现代性意识形态,在走向绿色未来的道路上成为典范”[25]61-63。克莱顿也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如何避免西方现代性错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见解[26]27-30。同时,国外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对中国生态文明和现代化建设提出了一些看法,主要是希望中国利用过程哲学、传统文化和(有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指导现代化实践,避免走西式现代化道路,重视农村(社区)共同体建设等。柯布认为,只有彻底地从机械世界观解放出来,从经济主义的思维中解放出来,将社会主义与生态文明相结合,才能实现现代化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27]29-35。“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提出向世界证明了中国走的道路不是西式现代化道路,“如果中国继续坚持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道路,中国所取得的成就将不可限量”[28]5-10。实际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的乡土情结十分浓厚,他们向往的是较为传统的农业朴素生活和田园式的诗意栖居,柯布表明“中国的生态文明必须建立在农业村庄的基础之上,这将使最可持续的实践成为可能”[29]7。此外,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还参与构建了“有机马克思主义”,这一带有“怀特海式的马克思主义”则需要我们审慎对待。

二、国内学界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学术探讨

在全球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对生态文明的关注度不断提高,在后现代思潮中的影响力不断增强。同时,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迈入崭新阶段,国内学者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探索取得一定成效。从文献翻译、解读到理论内容研究,再到客观辩证地结合中国实际,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学术探讨已经产生了相关著作,具备一定的影响力。

(一)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文本翻译研究

在中央编译出版社的主持下,王成兵、马季方、张妮妮等人翻译了多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相关著作。同时,王治河、樊美筠、杨富斌、吴伟赋等人也对生态后现代哲学的根基——怀特海“过程哲学”,进行了译介和阐释。杨富斌(2003)、周邦宪(2006)、李步楼(2011)三位译者按照原版目录的五个部分对怀特海的《过程与实在》进行了不同版本的翻译。他们遵循怀特海哲学的基本内容,运用不同的翻译手法对过程哲学的主要思想进行简明扼要的阐释。马杰等人翻译了达利主编的环境保护论文集《珍惜地球》(2001)。该论文集在1973年第一次出版时名为《走向稳态经济》,后经历两次改版,引起经济学家和生态学家的关注。石音翻译的《绿色政治——全球的希望》(1988)成为国内公认的首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译作。张妮妮翻译了《真实之复兴:极度现代的世界中的身体、自然和地方》(2001),成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生态后现代主义)的奠基之作,同时,她还翻译了斯普瑞特奈克的论文《生态女权主义哲学中的彻底的非二元论》(1997)和《生态后现代主义对中国现代化的意义》(2007)。近年来,随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纵深发展,孟献丽等人翻译了《有机马克思主义》(2015),王俊等人将再版的《共同福祉》翻译为《21世纪生态经济学》(2015)。不唯如此,王治河、樊美筠、李义天、柯进华等中国学者都亲身参与过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文献翻译。

(二)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基本内容研究

国内学界普遍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崭新的生态世界观,包含了有机整体论、生态平衡和谐论、后现代经济理论(稳态经济)、后现代生态价值论和后现代农业与科技论等相关内容。以王治河为主要代表的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人员可谓是研究和传播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中坚力量,王治河认为生态文明需要“后现代思维”,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就包含了“有机思维、过程思维、和谐思维、多元思维”等后现代特征[30]11-17。吴伟赋从形而上的角度进行思考,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不乏浓烈的哲学思辨色彩,关注人与世界、人与自然的问题,其生态文明观更注重理论在生理学、经济学等科学领域以及社会领域的具体应用[31]19。杨富斌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主张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按照自然的规律来改造和利用自然物,以增进人类共同福祉、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32]67-73。杨洋指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蕴含浓厚的反机械论,坚持有机整体生态观,消解人类中心主义,注重科技与人文相结合等[33]3-14。于文秀指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反对单面性的男性精神,主张生态的后物质观,与生态女权主义关系紧密。同时,方世南、樊美筠等人在概述和整理国际学术研讨会内容的基础上表达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的基本观点[34]9-19[35]243-247。

(三)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与教育研究

中国学者们注重后现代主义的有机教育理念,他们认为中国教育迫切需要进行转向,进而走向一种后现代的有机教育,培养人们的生态意识。温恒福深入探讨了建设性后现代教育论,指出建设性后现代生态文明观的“和谐共生论”对于促进师生关系有积极意义,每个地区、每名教师和学生都有受到关爱的权利[36]25。樊美筠认为,现代教育根祗上是机械教育,她主张的后现代教育是一种“有根、和谐、容他”的教育,中国在有机教育方面有独特的优势,具备天然的实践沃土,通过后现代有机教育能够走出当代教育改革的困境[37]3-13。丁通通分析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教育思想,对其教育目的观、课程观、生态德育观以及教育研究观进行深入分析,并阐明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教育对我国生态文明教育的启示意义[38]7-11。同时,有一些学者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中汲取课程改革的灵感。王洪席等人指出,过程是课程改革的内在逻辑,关系是课程思维的当代选择,整合是课程设计的应然向度,创造是课程实施的本质诉求[39]27-31。杨志华认为,现代教育范式必须向生态文明教育范式转换,提出“生态教育、热土教育、全人教育和复兴博雅教育”。中国部分大学已经提出绿色大学建设目标,怀特海幼儿园也在中国部分地区创立[40]21-26。此外,张玮、刘济良和李峰等人结合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对生态德育进行了深入浅出的探讨[41]33-36[42]113-116[43]50-51。

(四)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与中国生态文明的辩证研究

早期国内学者对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以肯定为主。一些学者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具有积极意义。王治河提出了“中国式建设性后现代主义”[44]26-30,在高远的整合精神以及实践性品格的基础上探讨后现代主义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意义,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思维能够帮助中国独辟蹊径,迎头赶上,走一条具有后现代特征的现代化道路。他认为生态文明是一种后现代文明,需要人们思维方式的转换、产业结构的调整、增长方式的转变,也需要生活方式的变革,在中国产生“别一种生活方式”是可能的[45]112-117。欧阳康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文明社会有助于破解现代化“围城”,并提出当代中华民族在现代化问题上的反思与超越[46]39-43。张丽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是对西方工业文明产生的生态恶果的沉痛反思,借鉴西方早发国家的发展经验,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来说可以少走弯路[47]4-14。随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理论的发展和中国学者的深入研究,尤其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们提出“有机马克思主义”之后,部分中国学者开始以审慎的态度对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及其生态文明观。王雨辰认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把地区生态自治作为解决生态危机和建设生态文明的根本出路,在根本上误解了马克思主义[48]80-90。他在分析西方生态思潮对我国的影响时谈到,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深绿”生态思潮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有积极影响,但是他也指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既强调共同体价值观和共同福祉,又把生态文明的本质归结为拒斥科学技术大规模使用的自给自足的农庄经济,在一定程度上自相矛盾了[49]29-39。陈永森指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文明观和生态城市建设理念忽视了科学技术在解决生态问题中的积极作用,过于理想化而难以实现[50]1-9。此外,尹海洁、孔智键、陈云等人也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进行了辩证研究[51]36-42[52]14-19[53]43-50。

三、研究述评与未来展望

综上所述,国内外学者从各自的研究背景出发,结合现实问题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进行研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以哲学、生态学和经济学背景为主,推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在形成后的短短三十余年时间里逐步成型,其“绿色”初心是值得肯定的,我们必须看到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存在的价值。一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力主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反对二元对立,并进一步提出有机统一的宇宙论,用联系与发展的观点看待事物之间的关系。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敏锐地洞悉到,在科技迅猛发展、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变得利益化,情感变得虚伪化,失去了自然纯真的人性,甚至为追求经济效益不顾后果,割裂了人与人、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的关系。资本主义工业迅猛发展以来,生态环境问题日益突出,呈现出多样化、全球化等特征,因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推崇的是一个生态性的社会,呼吁人们返璞归真,同自然和谐相处,生生共存。二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强调人文情怀,提倡人们“诗意的生活”和“花园式栖居”。这不仅表达了人对自然的关怀,还体现出在两性关系上对女性精神的突显,批判父权制思维,试图通过新的生态世界观来破解固有的思想桎梏,也批判强者对弱者的霸凌、奴役,提出对“强势”的抵抗。同时,人应该对万事万物都心存仁爱,只有在尊敬和感同身受的基础上才能在人自身的生产、社会的生产和自然的生产中寻求动态平衡。三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是多维综合的理论体系。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反思现代性弊端,重视社会现实问题研究。可以说,过程哲学的基质决定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复杂性,它在吸收经典马克思主义、中国传统哲学、宗教理论的基础上不断丰富创新,在完善过程中重视理论与实践、逻辑与方法并行。

但是,面对日新月异的现代化社会和日益复杂的生态环境问题,当前的研究远不足以展现“后现代”生态文明观的全貌,且作为建设性和过程性的理论还有很大的延伸空间,我们必须看到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研究存在的不足。

首先,现有研究与实践脱钩,缺乏实际操作性。通过现有文献分析发现,多数关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研究关注“形而上”的哲理分析,并未深入生态文明社会的实践可能来进行问题阐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倡导的“共同体”也具有一定的乌托邦色彩。同时,“后现代”理论的界定与合理性还存在一定争议。因此,理论研究与社会实践相结合是亟待重视的问题,理论的完善需要实践的检验,未来的研究应该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上“下功夫”,注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加强相关理论的综合引用,关注中西方理论的融会贯通,以期对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避免陷入乌托邦式的困境。

其次,研究领域片面化,缺乏跨学科知识的综合运用。通过研究发现,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研究对象主要是美国等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试图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寻求替代方案,其对中国生态文明的看法存在一定主观性,归结为对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关切不足,很难真正做到标榜自己的“关爱他者”。同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主要以伦理学、经济学、环境科学的研究视角为主,以其他学科视角进行全面探索的研究不足。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本身主张跨学科的有机教育,但较少进行生态文明建设与多领域结合的研究。因此,学者们应运用国际视野,拓展该研究议题的范围,开辟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新的论域,并深入结合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物理学等视角,对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进行更加系统、全面的把握。

再次,唯物辩证的批判类文章较少,批判精神有待提升。文献研究表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的文章不乏支持者和赞赏者,也有部分学者能够以正反两面的态度进行研究,但是能够以唯物史观进行审视的文章并不多见。尤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冠上“有机马克思主义”名号以来,通过理论宣教和渲染,建设性后现代的生态文明观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似乎已完美衔接,受到了中国学者的青睐,由此,可能影响人们客观看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实质,导致研究趋势倾向于生态后现代主义的同构契合而较少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关注其异质分歧。因此,对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观这样的“舶来物”,中国学者要深入挖掘其背后的逻辑立场和理论源流,保持清醒的头脑,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审视外来思潮,才能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最后,研究力度不够,可供参考的译文数量有限。截至2023年9月27日,在中国知网总库上以“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为主题词进行检索,共检索到文章439篇,其中学术期刊类360篇、学位论文类41篇。以“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为主题词进行检索,共检索到文章114篇,其中学术期刊类89篇、学位论文类16篇。同时,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研究可供参考的一手材料和中文译作有限,且与该研究紧密相关的著作文献数量不多。因此,学者们应当结合自身研究背景,运用专业的知识和发展的眼光加大理论耕耘力度,并联合各界翻译外文文献,系统整合、出版相关文献,以减少研究的阻力,提升译文的可读性和专业性。

毋庸讳言,作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理论必然带有很强的解构和重构双重特性,导致其理论自身的纷繁芜杂,也注定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之路必定荆棘丛生。面对日益紧张的生态环境危机,人类“不能再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必须以清醒的头脑来学习和看待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只有加强学习并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进行审视,才能更好地去甄别西方形形色色的绿色思潮,从而更好地开辟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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