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刚停的夜晚

横行胭脂

陈茉离去了四院，排297号，等了一上午，没轮到叫号。中午在医院附近买了点快餐盒饭吃了，又回医院继续等。下午预约者有400多人，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庞大的就诊名单。

候诊区密密麻麻的人，正值学生暑假，百分之八十都是来四院配眼镜的学生。四院，即西城第四眼科医院，是西北地区最好的眼科医院。

陈茉离吃饭的时候，发小广告传单的人递给她一把扇子，扇子上写着女性不孕不育找三秦妇幼医院之类，她随手接下来。回到候诊区，她把扇子放地上，坐在扇面上，枯坐了许久，之后玩起手机。她刷了几个网红的抖音，专门点开评论区看评论，评论者比创作者更有才华，妙语铺天盖地，有才的人太多，不服不行。她忍住自己，没有去搜夏小渊的抖音。

夏小渊来电话的时候，陈茉离已经走到四院外面的马路上。夏小渊问怎么样了，陈茉离说，没怎样，人太多，等到猴年马月，不看病了，回家等死。夏小渊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天天照样玩手机，我看一点事都没有，估计用眼过度，造成眼睛近视，眼睛近视了肯定视物模糊啊，明天你去大唐医院看看。

夏小渊挂掉电话后，陈茉离有些伤感，要是夏小渊能天天这样就好了，今天有点像太阳从西边出来，要是天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该多好。

令陈茉离没想到的是，她的眼睛患上了葡萄膜炎，需要及时住院治疗，如果不重视，甚至会失明。这是大唐医院的诊断结果。

陈茉离在北京参加青年作家高研班的学习，在此期间，感觉双眼肿胀疼痛，畏光，流泪，视物模糊，下午光线那么明亮，她看到的却像暮色黄昏。她打电话问长安区人民医院的医生朋友，医生朋友说，那你赶紧回来，去四院检查一下。高研班组织去皖南采风，她没有参加，直接买票回西城。在北京西站候车室，她看见电子显示屏上的字全是白色的。她问别人，这字怎么变成白色的啦，记得来北京时看到的是红色的。别人告诉她，字是红色的。她愣住了。她使劲擦眼睛，再看，字还是白色的。她这才有点慌了，妈呀，我的眼睛怎么了？

现在，陈茉离面临的问题是住院难。大唐医院住院床位需要预约，等待周期很长，陈茉离内心焦虑，她希望很快得到治疗。门诊医生说，那给你开检查单，先做好这些检查，然后等待医院通知，有床位了直接过来住院。

大唐医院是综合类医院，自然也是人满为患。陈茉离光检查一项心电图就从上午排到了下午。一共有十多项检查啊。陈茉离拿着一沓检查单，每天早早来医院排队，看哪个检查室人少，就转战哪里，她觉得自己像游击战士。经过一个星期的来来回回折腾，她手上拿到了一堆数据报告。今天最后一个项目，血清五项检查。

等待检查的人排起长队，队伍如蜿蜒长龙，从一个廊道拐到了另一个廊道。陈茉离有了经验，她拿出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她给前后两位排队者说，自己眼睛很不舒服，就不挤在队伍里面了，两位帮忙占个位。前后两位爽快应允。

陈茉离的左眼看什么都会出现一重阴影，就像有一只黑色的蚊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右眼看不清手机上的字，她把字体调整到了最大号。她拿着检查报告单，想弄明白眼睛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陈茉离感觉身体里长满了检查单里的那些数据。她想，检查单里的那些数据原来就住在我们的身体里啊，它们分布在各个器官各个组织各个细胞里，在血液里昼夜循环，在脊骨间跃动，在脚趾处发炎，在喉头咳嗽，在头发上由黑变白，在脸上布置蛛网，在皮肤上形成褐色斑色素痣，在舌尖上产生味觉，在眼睛里形成泉水，这些数据还支撑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被一个青年男子往诊室里拽。女人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女人一脸憔悴，泪流满面。青年男子看起来像她的儿子。她坐在地上哭，她儿子蹲下身子安慰她。很多人望向这两个人，但没有人专门去问问发生了什么，需要什么帮助，没有人靠近他们。陈茉离想，估计女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在医院，大概率就是这种情况。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数不清的事，谁又注意谁呢？只有个体默默吸收这一切，承受自己的命运。

陈茉离拍了一张坐在大唐医院地面上的照片，给杨聪发过去。

杨聪秒回，你已经十七个月没有理我了。

陈茉离发出一个囧的表情，说，我不太关心朋友圈人的死活。

杨聪说，在你心里，我仅仅是一个朋友圈人？

陈茉离回复，曾经高于朋友圈人。

杨聪说他在杭州開会，叫陈茉离把具体科室及主治医生的信息发给他，他找人协调一下，省得等床位。

陈茉离说，不用，让我感受一个平民看病的艰难和乐趣。

杨聪说，好吧，有资源不用，你作，随便你作。

陈茉离意识到自己已经十七个月没有和杨聪联系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拍一张候诊图给杨聪，难道是求关注？她和杨聪已经分手三年，这三年再孤独再艰难，也没有想过杨聪。难道是求帮助？她并没有想抢占医疗资源啊。她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也许是下意识吧，也许根本就是无意识，她对自己的行为勉强给出了一个结论。

杨聪是陈茉离的前任。他们不仅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大学期间建立恋爱关系。杨聪大学学行政管理，毕业后进了大唐医院做行政工作，陈茉离学汉语言文学，在大学期间发表过一些小说，毕业后选择了自由写作。

他们分手，是杨聪提出来的。陈茉离平时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做爱这事上，从来不让杨聪弄到她身上去，有次杨聪不小心弄到她身上，她跟杨聪闹了好一会儿。以后杨聪也尽量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了。

那天是陈茉离的生日，杨聪给陈茉离搞了个生日趴，气氛很浓烈。气氛到了那事也自然而然。

做着做着的时候，陈茉离的身体有一些以前没有过的小动作，而且突然跟杨聪来了句：“等会你弄我脸上吧。”

杨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是陈茉离吗？

然后陈茉离又重复了一遍，杨聪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杨聪一下子觉得兴味索然，从陈茉离身体上下来。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

第二天杨聪提出分手，陈茉离询问分手理由。杨聪说，你床上的变化太大了，我又不是傻子。陈茉离对于被分手也不生气，她倒觉得轻松了。她说，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杨聪问，他是谁？你们多久了？陈茉离说，一年了。杨聪说，陈茉离，我想揍你！你他妈的有别人了也不告知我一声的吗？我是个男人啊，你怕我纠缠你吗？你可以选择和他在一起！但为什么绿我呢？陈茉离说，你爱我，他不爱我。杨聪说，你这意思是说，我爱你，你不爱我，他不爱你，而你爱他，这他妈都什么事啊。陈茉离说，遇见他以前，我是爱你的。杨聪说，你爱他你跟他去呀！陈茉离不吱声，低下头。杨聪发现她哭了。杨聪说，我走人行了。

陈茉离和夏小渊断断续续处了将近四年，夏小渊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认可陈茉离是他的女友。夏小渊坚称自己是不婚族，陈茉离怎样也改变不了他。陈茉离离开过几次，最终忍不住，回到了夏小渊身边。

陈茉离离不开夏小渊。陈茉离觉得夏小渊才像个男人。杨聪那样的男人过于绵软，阴柔，没有力量感，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寡淡无味不说，温水煮青蛙，会熬死你。夏小渊是个玩家，啥时兴研究啥，提倡挣快钱，及时行乐，每天活得热气腾腾。抖音刚兴起，夏小渊关掉书画行，开始组团队拍视频，搞人气流量，很快便拥有上千万粉丝，可以算是华丽转身。他每天忙碌着直播带货，到处接广告和商演。用他的话说，宇宙的终点是直播，千言万语敌不过一句：321，上链接……陈茉离说，挣那么多钱花不了啊，钱太多了也没用。夏小渊说，当今这个世界，你说你会南拳北腿、少林武当，没人怕你，你要说你穷，连鬼都怕你，对于我来说，有钱可以建立一种价值感，男人需要价值感。

陈茉离眼看着夏小渊腰包鼓起来了，也眼看着他越来越忙，就要远离自己的世界，她无能为力。她没有身份。也不能和他吵，再说，吵也没用。夏小渊任何时候不会听从任何人，即使他自己父母的话，他也不听。

陈茉离坐在大唐医院的地面上，给杨聪发完照片之后，给夏小渊发过去一条微信：听说做直播光宗耀祖。陈茉离划拉着微信，一直在等夏小渊回复，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哪怕夏小渊发个表情图给她，她也会欢欣雀跃。夏小渊始终没有回复。

陈茉离愤怒地想，夏小渊不在乎我，我完全可以向他索取点什么。陈茉离知道，索取外在的东西是容易的，比如物质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夏小渊非吝啬之徒，他舍得。平常陈茉离买衣物、做医美，这些钱，都取之于夏小渊。住的这套180平的房子，也是夏小渊买的。说实话，如果不是夏小渊，陈茉离想靠稿费养活自己，根本是个笑话。可是，向夏小渊索取爱，却是登天般的难事。而陈茉离偏偏想索取爱。

夏小渊曾经说过，咱们就这样处，也别用爱不爱的来束缚彼此，人生而不易，让生命自由，你是个写作的人，你应该比我明白的更多。

陈茉离说，虽然，爱虚无得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可若没有空气，人怎么活呢？

夏小渊不想和陈茉离理论，他最怕恋爱脑女人，他羡慕他的一个哥们，那哥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陈茉离卸载抖音，发誓不再看夏小渊的视频和直播。但过不了几分钟又从应用区搜索抖音，重新安装。这样反反复复，一天不下十次。她前一天晚上睡觉时在心里发誓，我要再看夏小渊的抖音，我就该死。第二天一睁眼，她又安装抖音，不由自主搜索夏小渊。

夏小渊今年搞了个组合做直播，名为“夏公子和月亮姐姐”。和他搭档的女孩，抖音名“月亮姐姐”。月亮姐姐有三百万粉丝。两个人强强联手，直播間人数每天飙至十万加。

陈茉离不得不承认，月亮姐姐确实漂亮，而且有才华，唱歌跳舞，样样行，魅力四射，明星范十足。据说月亮姐姐上过央视的星光大道，得过年度季军。陈茉离在网上搜了搜，没有搜到确切信息。

陈茉离问过夏小渊，我现在算什么。夏小渊说，朋友。陈茉离说，朋友可以随便上床，而且四年？夏小渊说，你别闹人，没看见我每天忙到吐吗？陈茉离说，你爱上月亮姐姐了？夏小渊说，哪个女人我都不会爱上，爱上女人纯属自找麻烦。陈茉离说，粉丝们都说你们是一对儿。夏小渊说，我们是搭档，明白不？陈茉离说，你们互相唱情歌，在粉丝面前秀恩爱。夏小渊说，为了节目效果而已。陈茉离说，你真的没动心？夏小渊说，月亮姐是一个很拼的女孩子，我欣赏她，仅此而已。

陈茉离认可月亮姐姐漂亮，心里羡慕嫉妒恨，各种滋味难辨。她跑到月亮姐姐的视频下写了一条评论：深度美颜能让厕所的砖头倾国倾城。这条评论一下子火了，被各种声音包围。有的说，人家月亮姐姐不美颜也好看，你是不是嫉妒疯了？有的说，美颜滤镜的力量太强大了，一个没有真脸的时代。有的说，写这个评论的小姐姐好有才，这让抖音中的美女们很没面子呀。

夏小渊知道陈茉离干出这事，不客气地讥讽陈茉离，你不好好搞你的文学，你泡抖音干什么，月亮姐美颜不美颜关你什么事，要我说你，你即使美颜也消不了鱼尾纹和眼袋。

陈茉离哭了一场。陈茉离清楚地记得，在朋友的一次聚会中，第一次见到夏小渊，是夏小渊主动和她打的招呼。夏小渊说，嗨，你这个漂亮的令人发愁的女人！就这么一句，让陈茉离的小心脏欢喜地加快了速度，就这么一句，让陈茉离记住了夏小渊。

现在，她已经三十二岁了，天天熬夜写作，明显有了眼袋，盼不来婚姻，更盼不来夏小渊的相守。她想离开夏小渊，可她又爱着这个男人。

闺蜜青青劝她放手，青青说，别人谈恋爱，互相吸引，甜甜蜜蜜，你呢，自找苦吃，夏小渊如今春风得意，他等着你和他分手呢。陈茉离说，我不分手，单恋也是一种恋爱，只要不放弃，就不算失恋。青青说，你是不是傻？爱演独角戏。我和你从小玩到大，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总有一种慕强心理，男女关系最大的悖论就是女生慕强，女生总想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优秀很多的男生，但是又要求这个男生事事顺着自己，还要求对方给自己提供一些情绪价值，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很多人性的问题：一个强的人怎么会向一个弱的人低头？一个弱的人怎么去管理一个强的人？你用什么样的筹码去平衡这段关系呢？茉离，雄鹰在天上飞，咱们看看就行了，你能飞天上去把它抓手里？找个一般人过日子不好吗？

陈茉离说，你相那么多次亲，你找到一般过日子的人了吗？

青青给陈茉离讲，她最近相亲倒是又遇到一奇葩了。喝完咖啡，那男的带她去一家泰国餐厅吃饭，每人点了三道菜，总计消费660元，席间，那男的不停拍照发朋友圈，还问青青为什么不发？青青说自己没那习惯，那男的显得很尴尬。后来转换话题，他问青青最不能忍受男生的缺点有哪些？青青说臭袜子乱扔这点我受不了。他说自己没这个毛病。尬聊了一会儿，他直言不讳问青青第一次是不是给了别人。青青回答，你猜。他说，肯定给了初恋吧，你初恋技术怎么样，你爽吗？青青说，你的第一次呢，你技术好吗？那男的恼怒地离席而去。

陈茉离说，看看那些男的，都啥样儿，唉，感觉没啥希望了。

青青笑起来，这还不算什么，我见的渣男，渣得有一拼呢，也许我自带渣男体质，别人谈恋爱，被渣一次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不一样，我越挫越勇，给我再来十个渣男，看看还有多少套路是我不知道的。

陈茉离将住院单送到窗口登记处排队。她回家等待住院通知。第五天，有电话打来，显示是029开头的座机号，她没接，直接挂掉。那个电话又顽强地打过来三四次，她挂掉三四次。谁的电话她都不稀罕，她只等待夏小渊的电话。第六天上午，那个座机号又打过来，被她拉进黑名单了。到下午，有个陌生手机号打进来，她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她直觉是夏小渊用别的号打来的，她的手激动地发抖，慌忙中居然摁错了键，电话被她挂了。她赶紧回拨过去，一个女人的声音气呼呼地、几乎用恼怒的语气说，你是陈茉离吗？我这边是大唐医院的，住院床位已经有了，我们昨天通知你过来住院，你不接电话。陈茉离说，好好好。未等她说出道歉的话，对方已经气呼呼地挂断电话。陈茉离责怪自己，自己怎么这么犯贱，爱得好卑微，好羞愧，一门心思恋着夏小渊，几乎忘了这个世界。

陈茉离想不通自己的眼睛会患上葡萄膜炎。她住进医院接受治疗，医生给她说必须使用地塞米松、甲泼尼龙这些激素药物，激素药物的副作用可能导致变胖。杨聪给她找了眼病科主任，主任说她属于后葡萄膜炎，药物治疗过程至少需要三个月至半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得上这种疾病。她之前眼睛视力一直很好，只是去年，眼睛有些干涩，她去医院，医生说是结膜炎，给她开了一瓶眼药水，她滴了几次，眼睛不适的症状很快便消失了。今年去北京学习之前，她眼睛又有些干涩，她把去年的眼药水找出来，滴了几次。

杨聪说，我的个天，一瓶眼药水打开后，最好一个月用完，眼药水开封以后，容易受到外界空气的污染，使用以后会导致各种微生物进入眼药水，导致药水的污染，所以超过一个月以后极有可能会导致继发性眼部感染的可能性。一旦开封之后，四个周若没用完，应该立即丢弃。我的个作家，你连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懂，一年前的眼药水都敢滴，真服了你了，一个不接地气的人能写出好小说吗？

要是在以前，杨聪这样说陈茉离，她肯定会很生气，但现在，陈茉离觉得杨聪说得对。

陈茉离纠结激素药的副作用。三个月到半年，天天服用激素药，那还不跟吹气球一样，人呼呼呼地长成一枚大胖子？

杨聪说，是副作用重要还是眼睛重要？副作用要不了命，不好好治病会要命。

陈茉离听从了杨聪的话，同意接受激素药物治疗。

杨聪给青青打电话，叫青青来医院照顾陈茉离。眼病科住院部楼层实行封闭管理，眼科病人多数视力不好，需要家属陪护，只有家属能出去买饭，病人必须乖乖待在病区。

杨聪说，青青，你负责陪她說话解闷，买饭的事我来干，需要别的什么你给我讲一声。

杨聪又给陈茉离说，你安心接受治疗，治疗期间别写作，别玩手机，必须让眼睛得到充分的休息。

避着杨聪，青青私下给陈茉离说，我看杨聪这人实在，不如你们复合算了。

陈茉离说，我和杨聪，打小一起长大，太熟悉，没有爱情感。

青青笑着说，大作家，你给我描述一下你的爱情感，我这人，只需要生活感。

陈茉离说，爱情感，是那种荷尔蒙火花突然迸发，滋滋地燃遍全身心，瞬间晕眩又甜蜜，夏小渊给过我这种体验。和杨聪在一起十多年，他连我的长相都忽视了，和他一起出去玩，别人夸我漂亮，他说，没觉着你漂亮啊，我记得你初中时，头发又少又黄，个子又矮，严重营养不良，别人说我脑门发亮，将来定能旺夫，他说和我在一起多年，他的运气很一般很一般，甚至每年下降。他永远属于知我根底揭我短的人。我们完全没有恋爱的激情，一宣布情侣关系便直奔老夫老妻模式。

青青说，那当初为什么选择在一起呢？

陈茉离说，糊里糊涂的，看别人成双成对的，我们也就成双对了。

青青说，夏小渊属于智商情商双在线？

陈茉离说，夏小渊智商情商在线，他在别人的线上，又不在我的线上。对了，青青，你瞅一下抖音，看夏小渊最近在干啥。

青青说，日以继夜地直播呗，捞钱呗，不用看抖音也能知道。

陈茉离说，你给他拨个电话，说我住院了。

青青说，拨电话可以，就怕你失望。

电话一直通着，无人接听。陈茉离不服气，亲自拨打，还是无人接听。

陈茉离叫青青代发一条微信给夏小渊，告知他，自己在大唐医院眼科住院部。青青发完信息，说，等着吧，现在的人啊，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信息的。

三个月，陈茉离果然胖了一圈。原先的瓜子脸变得圆鼓鼓的，甚至有些肿胀感，陈茉离不敢对着镜子多看，她知道这就是医学上所说的激素满月脸。之前纤细的腰肢现在有了赘肉，之前穿S码的裙子，现在要穿XL码。住院两周后，陈茉离出院，搬离夏小渊家。她租了个房子，住在建国路三号小巷，是杨聪帮忙租的，租金很便宜。

夏小渊有过一次电话，要来看她，她拒绝了。陈茉离明白自己与夏小渊的距离越来越远，原本是两条轨道上的人，从前两条轨道也没见得靠得多近，而今已经远到天际。

陈茉离对青青说，这激素药真像吹气球啊，你看我这样子。青青说，人家医生讲，激素药停用后，会慢慢瘦下来的。陈茉离说，我倒没有容貌焦虑了，真的，以前总想为夏小渊而变美，现在没有取悦别人的念头了。

青青逗陈茉离，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相亲，看看我怎样越挫越勇？

陈茉离眼睛眨巴着，要不找个大师算算吧，算算我啥时候谈对象合适，就卡在那个时间点再去相亲，然后把自己光速般地嫁出去，免得浪费精力。

青青说，好主意，我赞同。

陈茉离说，咱们当务之急不是嫁人，我们要做一件大事，明白吗？

陈茉离生病几个月，每天闭目沉思，有一天突然一激灵，一个念头在头脑中萌芽，又过了一些天，这个念头已经长成了小树苗。陈茉离决心把小树苗栽入泥土里，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陈茉离也开始运营抖音号。陈茉离自己策划，写稿子，当主播，青青负责拍摄、剪辑视频、宣传。陈茉离抖音简介为：作家直播间，爱情的100万种死法，教你人间清醒，关注陈老师，比看动物世界都开眼界。

出轨，离婚，永恒的关键词，陈茉离抓住吸人眼球的词语，吐槽情感问题，开设婚恋咨询，连麦咨询者，陈茉离一出手就是风生水起。

刚开始直播时，陈茉离怕直播间人少，冷场，尴尬，叫杨聪来帮忙哄场子。杨聪满口应承。他只要有空，便留守在直播间，点赞，刷礼物，和粉丝互动，搞人气。粉丝们都说杨聪是527的榜一大哥。527是陈茉离的抖音房间号。

陈茉离私下问杨聪，那次虽然被你分手，但其实是我背叛你、让你难堪造成的。你为什么不恨我？

杨聪说，我杨聪也不是洋葱，不会因别人伤我，就让别人难受、流泪、痛苦。我杨聪好歹是个爷们。

陈茉离说，我看我们适合当哥们。等我涨粉过百万，我要请你吃西城最豪华的大餐。

杨聪说，现在才五十万粉，吃这顿大餐，得伸长脖子等，也许一年，也许两年。

陈茉离说，你咒我涨粉慢啊，你会不会说话呀！

杨聪说，那我应该怎么说？

陈茉离说，笨，你该说，大餐可期，不出一月。

杨聪说，西城最豪华的大餐是哪一家，人均消费多少钱？

陈茉离说，听说曲江新区有一家新开的高净值人群至尊消费店，一顿饭个人不消费五万十万就别去。

杨聪说，这他妈整的，没钱都不好意思去参观一下。高净值人群是些什么人？

陈茉离说，高净值人群指资产净值在1000万人民币以上的个人，高净值不包含住房、车辆，也就是你至少已经有一套全款无贷的房子，有一辆全款买的代步车，日常一切都具备的情况下，然后还有1000万现金或存款。

杨聪说，我一个月八千块工资，一年撑死十万元，不吃不喝存下来，十年才一百万。一百年一千万。我这辈子没希望啊。你的粉丝破一百万，你可以成为高净值人群中的一员吗？

陈茉离说，你以为是大风刮钱你捡钱啊，哪有那么简单，不知道要奋斗多少年，甚至奋斗终生也攒不够一千万啊。但要做个有理想的小人物啊，没有一千万，去高档店励志性消费一次不行吗？

杨聪说，不是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啥大餐我真的不稀罕。平平淡淡才是真。等你粉丝破一百万，咱们到“臻味醉淡泊”火锅店吃火锅就行。

陈茉离说，还是含光门火药局巷29号那家？

杨聪说，对，咱们大学时经常去的那家，环境幽静，性价比高，还能吃出点忆念和情怀。

每天晚上八点，陈茉离的直播间便热闹起来。连麦咨询者带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刺激，每次连麦，都可能开启一段超越想象边界的荒诞剧情。

“夫妻吵架，狗都不理”，多数人劝架都是端水大师，除了顺毛捋的安慰，你只能收获一堆正反都在理的片儿汤话。陈茉离反其道而行之，用的招数直指内核，简单粗暴有效。大多人耻于在感情中谈钱，谈钱伤感情，但陈茉离不怕。她就是要给你抽丝剥茧、去伪存真。

有粉丝问，我离过婚带俩孩子，现在的这个老公一年挣100万，并且把钱全交给我，但他就是懒惰，睡懒觉也不帮忙带孩子，我现在可以跟他离婚吗？

陈茉离回答，姐妹，咱有点自知之明吧。以咱这离过婚带俩孩子的条件，哪儿还能找一个像你老公这样年入百万无不良嗜好，顶多爱睡个懒觉的男人？你嫌他不帮忙带孩子，那钱掌握在你手里，你不会请保姆吗？

有粉丝问，老公年入300万，我最近发现他出轨了，我想和他离婚，你能劝劝我吗？

陈茉离回答，我要是你，一定不离。我们在他身上投入时间、金钱、青春，好不容易熬到他年入300万，正是要摘果子的时候，凭什么拱手让人，让外来者一来就能享受我们奋斗得来的一切？

陈茉离给女粉丝们说，男人天生自带渣性，只有女性自我觉醒，意念里彻底完成去男人化，才能百毒不侵。别跟男人要什么爱情，网上不是流传一句很经典的话吗，男人要能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姐妹们，珍爱生活，远离男人。

粉丝们要求陈茉离帮忙支招，惩治男人。陈茉离损招一个接一个，直播间里演绎着欢乐无极限。

有粉丝问，我老公也没多少钱，也没机会外遇，但擅长冷暴力，无缘无故十天半月不理人，我很生气，有什么办法治他？

陈茉离说，喂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跟你老公生气，你就不能跟潘金莲学学吗，不喜欢直接毒死，武则天不是也说了吗，男人这玩意，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直接让他消失。

直播间里粉丝起哄，往哪儿消失？

陈茉离说，宇宙方向，火箭速度。

陈茉离被粉丝们冠名为“宇宙第一辣姐”。陈茉离在直播中历练得越来越锋利，字字如匕首，句句如投枪。很多男人也被吸引來看热闹，公屏上对抗声起：“哪路江湖妖孽在此兴风作浪，加个微信，待本帅收服你！”“这娘们想反，这是在诱导怨妇们造男人的反，革男人的命呀！”“最毒妇人心，防火防盗防女人，兄弟们多保重！”女粉们要求将这些男黑粉踢出去，陈茉离说，且留他们活个三五天，待我将他们调教乖了，再杀。

粉蹭蹭蹭地涨上去了。陈茉离感到成功的刺激和光芒。

陈茉离打电话给杨聪，请他吃火锅，杨聪说忙。杨聪有一阵子不来直播间了，只说单位忙，没时间。

陈茉离说，你好久不来直播间也就算了，连吃一顿饭也没时间？我取得一点小成绩，搞个庆祝餐，你不给面子？

杨聪说，陈茉离，我也不想藏话，我直说吧。起初支持你，那时你正处于低谷，帮你创业，想让你走出困境。我不反对你挣钱，但现在，感觉你的直播变味了，当然，你有你的幽默智趣，但其中裹挟着浮躁、喧嚣，你是个作家，应该思考，你最终向人们输出的是不是善与美、温暖与力量，千万不要把人们带偏了。

陈茉离说，谢谢你给我留余地，没用“低俗”两个字打击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流量时代，不靠话题大尺度，火不了啊。

杨聪说，也不全是你说的这样吧。我关注的有一个弹钢琴唱歌的主播，每天静静地弹琴唱歌，粉丝数也不少啊。茉离，以前的你，朴实、踏实，后来，慢慢变化，现在，我真看不出你以前的样子了。

陈茉离说，你觉得我变得面目可憎了？好吧好吧，我好好照照镜子，看究竟变化有多大。

陈茉离突然感觉有些扫兴。她自己当初做抖音，全凭一股不服气，冲着夏小渊而去。夏小渊凭什么拽啊，不就是赚了几个钱吗？我陈茉离也能赚钱。时下，陈茉离的粉丝已突破380万，团队也扩展为二三十人，她有了文案助理、带货选品助理、公关助理、生活助理，有了化妆师、服装师、摄影师、剪辑师。陈茉离享受到了成功人士的快感，哪怕她咳嗽一声，都会有无数的问候涌来。第一场带货直播让陈茉离回味不已，那天，上午三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晚上两个小时，销售额500多万，合作商家给她提成百分之十，一天下来，她挣了50多萬。每周一次带货直播，收入可观。她时不时用抖音小号去查看夏小渊的粉丝数量，她心里铆足了劲，一定要在两年内超过夏小渊。

夏小渊给陈茉离发过几次微信，只问她身体怎样，不要太劳累，只字未提她成为网红一事。陈茉离均淡然回复一个词：谢谢。陈茉离唯恐夏小渊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多次特意发朋友圈，写小作文，说今天值得纪念，直播间人数10万+，有个大哥刷了99个嘉年华，说今天又是值得纪念的一天，首场带货直播成功，哇，流量变现果然非同一般，为自己加油。朋友圈点赞一片，唯独未见夏小渊。夏小渊应该看到这些小作文了吧？肯定看到了！只要他看到了就好！陈茉离的唯一对手是夏小渊，她的斗志拜夏小渊所赐。她要让夏小渊看到，她陈茉离不输于他这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男人。

杨聪的话让陈茉离情绪黯然。如果她做中规中矩的主播，讲人间值得和人间山河皆春色，那等于换了一个赛道，肯定会迅速掉粉，因为粉丝们喜欢自己的毒舌和阴损。但杨聪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讲两性问题时，故意突出极端利己思维，贬损男性，打压男性，对男性的评价缺乏起码的尊重。没有中肯理性地解析两性关系，对粉丝没有做出正确的引导。很多时候，不是调节事端，反而由一个话题制造更多话题，挑起事端。毋庸置疑，她掌握了流量密码。在兴奋和狂欢过后，陈茉离暗地里也有虚空和失落。杨聪的提醒让她意识到，她的对手早已不是夏小渊，而是她自己，一个清醒的自己与一个芜杂的自己的战争。

庆祝餐没有吃成，陈茉离决定独自出去走走。刚坐上地铁6号线，有好多人认出了她，他们都挤过来和她合影。有个抱孩子的女人说，陈老师，我和你连过线。陈茉离说，是吗？连线聊的什么？女人说，我丈夫对我冷暴力，我咨询过您。陈茉离说，我忘记讲什么了。女人说，您讲跟潘金莲学学，不喜欢直接毒死。陈茉离一阵脸红耳热，她小声说，我那是开玩笑，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女人说，离了。陈茉离说，非离不可吗？女人说，也不是，当时听您谈女性独立，我一下子不想屈就自己了。后来回头想想，我对孩子爸的理解太少，他在神木那边的矿上工作，每天在黑乎乎的巷道里挖煤，又危险又累，两个月才回来休个假，我总嘟囔谁谁的老公怎样怎样有本事挣大钱，谁谁的老公挣不了大钱但人家做家务疼老婆。离婚时他说，我每次回家先关闭耳朵，再关闭嘴巴，你数落我责骂我，我耳朵自动屏蔽了，一句也没听见，我以后不会再结婚，不想连累别人，我安心挖煤，挣钱养孩子。陈茉离看着那女人怀里熟睡的小孩，是个女孩，估摸一岁多一点，小脸粉嫩嫩红扑扑的，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很让人心疼。陈茉离说，我帮你抱抱孩子吧。女人说，不用，下一站钟楼，我马上下。陈茉离说，能加个微信吗，我们回头聊聊。女人说，不太方便啊，手机在背包里。到了钟楼站，女人抱着孩子匆匆消失在人群里。

陈茉离坐到6号线的最后一站，又坐6号线返回来，在钟楼站，她下了地铁。她看着ABCD四个出站口，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那个女人从哪个口出的站？她是做什么职业的？她生活困难吗？她还会来直播间吗？陈茉离心里涌起一阵阵的不安，不安的波浪越来越密集，撞击着胸口，胸口闷闷的，隐隐作痛。

粉丝们好奇陈茉离的感情生活，要求陈茉离讲讲自己。陈茉离说，等一个大雨降临的夜晚，我再和你们聊我自己。粉丝问，为什么要等雨夜讲呢？陈茉离说，雨能让我清醒。不过，西城是一座干燥的城市，多风，少雨，一年下不了几场雨。粉丝说，这胃口吊的，我们得天天关注西城的天气预报。

终于等来一个雨夜，粉丝们看到陈茉离在大雨中直播。陈茉离对着镜头，给粉丝们打招呼，嗨，宝子们，西城今夜大雨，你们看看，在我们西部高原，下一场雨多么宝贵。陈茉离光着脚在城墙下走来走去，长发湿透了，有几绺贴着面颊，面部轮廓显得恬静柔美，紫色的冲锋衣湿透了，她时而拧住衣角捋水，时而摊开双手，迎接空中的雨水。

陈茉离说，终于等到了西城的雨夜，我和你们分享我个人的情感故事，也许有助于帮助你们了解人生，建设人生。陈茉离用很长的时间，讲自己和杨先生和夏先生的故事，讲自己对于情感曾经的困惑和茫然。她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经历的过来者，我们作为局外人，看别人破碎的生活，是乐子，也是经验。

粉丝说，今夜的陈姐好亲切，不带辣味，距离我们很近很近。喜欢这样子的你。

陈茉离说，我要在此感谢杨先生和夏先生，感谢缘分让我们曾经相遇。好的缘分也好，不好的缘分也好，每一种经历，促使生命成熟、成长。直播间的宝子们，如果一段感情走向结束，我们要客观省察自己和他人，放下抱怨，记取美好。

她给粉丝们分享济慈的诗：

他们一声声叹息着，哀唤着

走向永生的沉沦

——而世界的鲜花会盛开

壮丽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她说，不论经历怎样的生活，大家都不要沉沦，因为世界上的鲜花会盛开。作为一个情感主播，今后我会和大家一起寻找盛开的鲜花，寻找光明与温暖的生活。

粉丝说，加油陈姐，你今夜真美，像爱情本身带着的光与恩赐。

陈茉离看到评论，念出声，连续念了好几遍。她若有所思，靠在城墙上，不再说话。

夏小渊进了直播间，陈茉离并没有看到他。

大雨停了。西城的天空出现了几颗亮眼的星星。陈茉離对粉丝们说，大雨停了，看，星星来道晚安了，我要下播了。

夏小渊的电话打过来，他问，播完了吗？出来一起吃夜宵吧。

陈茉离没有推辞，好呢，刚好我有些业务向你请教。

夏小渊见到陈茉离，说，茉离，你的变化让我惊讶，事业干得不错。我看了你多期直播，你看问题很犀利，嬉笑怒骂，显出你的超强能力。

陈茉离说，别绕弯，直说缺点吧。

夏小渊说，我期待你的这个情感话题直播朝向人们渴望的温暖，比如今夜的这个方向。

陈茉离说，今夜是个特别的夜晚，我获得了久违的安宁感。看到粉丝的评论，我差点掉泪！爱情本身带来的是光与恩赐，这才是真谛和意义。不然，何必要爱情？何苦要爱情？何必谈论爱情？

夏小渊说，是啊，不要为了炒作而播，回归真诚，才能走得更远。我做直播也走过一段弯路，幸好及时纠正。

陈茉离笑起来，夏小渊，你不是唯金钱论吗？

夏小渊说，人总在不断变化，对吗？茉离，如果我给你带来过不好的情感体验抑或伤害，我向你道歉。我拒绝婚姻，玩世不恭，与我个人的成长经历有关，我不太肯讲述自己的事情，请你理解并原谅。

陈茉离说，没事，过去了。后来我想通了，就算我爱海，我也不能去跳海。

陈茉离将自己的直播间简介修改为：作家直播间，爱情的100万种灿烂，关注陈老师，带你一起看星辰与大海。

有人问，老师怎么改了风格？我男朋友出轨，我正怀疑爱情，该怎么办？

陈茉离回复，人死亡的概率是100%，终身后悔的概率是80%，两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78%，成为情侣的概率是15亿分之一，两个人能走到最后的概率是3%。即使没能成为那3%，也心存曾经成为15亿分之一的美好。你们好好谈一谈，轨是出了，问题是轨还在不在？如果还有一些能够坚持的东西，能否选择原谅和纠错？当然，这得靠双方的真诚与胸怀。建议试试坚持下去，期盼你们迎来柳暗花明。

青青说，你换了风格，等于换了个赛道啊，人气下降了呀，以前的你像刺猬，人们更喜欢那只刺猬。

陈茉离说，我还是刺猬，该发声还会发声。但我是一只新的刺猬，不会用刺扎向所有的人。人们会重新认识我的。我希望自己是雨夜的星辉，当人们途经大雨和泥泞后，我是那颗最早出现的星星。

青青说，你这样做，是为夏小渊？

陈茉离擂了青青一拳，喊道，别提老历史，翻篇了，赶紧给杨聪打电话，咱们吃火锅，走起。

责任编辑 晨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