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还能扛多久?
2024-03-28辜学武
辜学武
2月底以来,欧洲进入“多事之春”,一连串麻烦事接踵而至,不断考验欧洲作为一个整体对危机的处置能力。
德法轴心裂痕加深、欧洲民主体制陷入疲劳和信任危机……绵延的俄乌战争对于欧洲而言是一个长时间的测试,甚至是折磨。摆在眼前的,至少有三大压力测试,还等着欧洲人去承受和应对。
观察者们都在等着看:欧洲还能扛多久?
第一个压力测试: “金牛座“何去何从
金牛座导弹是位于巴伐利亚州慕尼黑附近的德国军工企业(Taurus System GmbH)生产的空对地巡航导弹,最远射程达500公里,是坚固与深度地下设施目标的杀手,精准打击和穿透能力极强。
过去几十年,德国牵手瑞典研发了这一国际领先的中远程攻击性导弹,与英国和法国联合生产的巡航导弹系统Storm Shadow / SCALP一起,构成欧洲攻击型巡航导弹的姊妹系统。部署了金牛座系统的国家目前只有三个: 德国(600枚)、西班牙(43枚)和韩国(260枚)。
乌克兰得到了英国和法国提供的Storm Shadow / SCALP系统之后,还想要得到“金牛座”,不断向柏林施压,要求德国尽快把它装备给与俄罗斯鏖战的乌军。
这让德國很为难。总理朔尔茨一直不松口,也不敢松口。他担心的是,一旦乌克兰拿到金牛座之后有可能违约用它来攻击俄罗斯的后方军事基地、港口、机场、桥梁和弹药库等坚固设施,造成俄乌战争的升级,最终把德国也卷入战争。
朔尔茨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英国和法国敢于无视俄罗斯的警告,不仅给乌克兰提供了他们最先进的巡航导弹,而且还派出辅助人员帮助乌军精准使用这种武器,完全是仗着他们拥有核武器,可以有效反制俄罗斯的核威慑。
然而德国没有核武器,一旦乌克兰军队使用金牛座巡航导弹攻击俄罗斯后方基地引起战争升级,德国脱不了干系,德国领土便很有可能成为俄军攻击的目标。普京已经放出狠话,绝不会对德国给乌克兰提供金牛座“坐视不管”,“我们也有武器可以打到你们那里去”。这是朔尔茨的痛处,也是他作为总理有苦说不出的地方。
就连德国政府的反对党也看到了这一点,说朔尔茨是被俄罗斯的报复能力给“威慑”住了。现在的状况是,无论是来自国内反对党的压力,还是来自英法盟友的讽刺和嘲笑,朔尔茨都表现得很有“定力”,宣称绝不会让德国被这些势力“拖下水”。
然而,随着乌克兰战事日渐吃紧,要求德国提供“金牛座”的呼声会越来越高,朔尔茨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极限压力测试,两难之中如何完美处理,只待将来的行动。
第二个压力测试: 德法公开不和
在欧洲,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朔尔茨经常给人一种面和心不和的印象,但很少公开唱反调。然而2月27日这天,这两位欧洲最重要的领导人却撕破脸皮,公开相互“拆台”。
2月26日,马克龙把欧洲20多个国家的政府首脑们都邀请到巴黎来开会,商讨如何进一步援助乌克兰有效抵抗俄罗斯。据斯洛伐克总理罗贝尔特·菲佐会前透露,他看到会前散发的准备资料“触目惊心”,感觉“西方的援乌战略已经失败”。
菲佐说他感到事态严峻,前往巴黎赴会之前特别召集斯洛伐克国家安全委员会开了个会商讨对策,研究如何在巴黎会议上表态。明显地,他预感到巴黎会议不是一个简单的会议,而是有重要事情要讨论。
会后当晚,马克龙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他透露,政府首脑们讨论了可能在乌克兰部署西方士兵的问题。尽管在这个问题上尚未达成共识,但未来“不排除”派遣地面部队。
朔尔茨担心的是,一旦乌克兰拿到金牛座之后有可能违约用它来攻击俄罗斯的后方军事基地、港口、机场、桥梁和弹药库等坚固设施,造成俄乌战争的升级,最终把德国也卷入战争。
这个“不排除”向乌克兰派遣地面部队的表态让回到柏林的朔尔茨措手不及。朔尔茨感觉到马克龙没有说实话或至少没有准确传达“会议精神”,立即向外界进行了澄清。
他断然排除了派遣地面部队的可能性。与马克龙不一样,这位德国总理没有给外界留下任何想象和误解巴黎会议内容的空间。恰恰相反,他的表态言简意赅,无半点模糊之处。
朔尔茨不顾马克龙作为东道主的情面,坚持认为欧洲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们讨论了“欧洲国家或北约国家不会向乌克兰派遣地面部队或士兵”这个问题,并“商定了欧洲国家和北约成员国家都不会派遣士兵或地面部队去乌克兰,这一点也适用于未来”。
这当然是明显地打脸马克龙。他如此公开地让法国总统难堪,可能也是情急之下所为。自乌克兰战争爆发以来,朔尔茨一直战战兢兢地使出全身解数,避免任何可能给人留下北约本身就是战争一方的印象。
马克龙的一番“不排除出兵”言论直接捅到他绷得紧紧的神经,应该是把他给逼急了。在这种情况下,给马克龙留个情面或以德法团结的“大局为重”都被抛在了脑后,顾不得巴黎的感受了。
就在前往巴黎开会几小时之前,他还苦口婆心地“袒露心声”,首次向公众解释为何不向乌克兰供应金牛座巡航导弹。他说,给乌克兰金牛座意味着必须派遣德国联邦国防军士兵进驻乌克兰,帮助乌军 “控制攻击目标”。他还暗示,英国人和法国人可以这样做,德国不行。
德国为什么不行呢?朔尔茨有苦说不出。与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统相比,德国总理没有海外用兵的权利。德国的武装力量是所谓的“议会之师”,没有联邦议会的授权,总理和国防部长无权向国外派遣一兵一卒。
朔尔茨知道,议会在批准派兵之前都要经过激烈的交锋和辩论,大庭广众之下便没有什么军事秘密可言了,老百姓能从电视里知道的东西,潜在的敌人当然也会第一时间了如指掌。
这与英国和法国形成鲜明对照。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统的海外派兵权大多了。他们可以决定给乌克兰提供巡航导弹毋需议会批准;他们可以决定派兵去帮助乌克兰军队“控制导弹打击目标”,也毋需在议会搞个大辩论,让敌人知道派兵了。
从朔尔茨的角度看,请求德国联邦议会批准向乌克兰提供金牛座无异于向俄罗斯通报德国有意派兵随同巡航导弹系统进驻乌克兰与乌军并肩作战抗击俄罗斯,而这又是他最不愿意看到并且上台以来竭尽全力想阻止发生的事情。
然而,朔尔茨在为自己拒绝向乌克兰提供金牛座的态度作辩护时“不小心”犯下大忌,情急之下透露出英国和法国军人正在乌克兰的领土上帮助乌军作战,相当于把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军事秘密”给“出卖了”。
德国的反对党人士批评他是“滥用机密信息”为自己的内政目的服务。英国的一位重量级人士更是“悲愤交加”,认为朔尔茨不配当德国总理。前国防部长本·华莱士就毫不客气地表示,朔尔茨“是一个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从事了错误的工作”。
按常理推断,朔尔茨在巴黎会议上应该是详细阐明了德国不愿派兵去乌克兰的原因。但尽管如此马克龙还是毫不顾及德国总理的难处和立场,大谈“不排除出兵”,直接导致朔尔茨在柏林隔空反击,应该说是“自取其辱”。
德法轴心一向是欧洲的稳定器和驱动器,现在这个轴心的两端公开不和对欧洲的未来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在如何继续“援乌抗俄”这个重大问题上,欧洲离不开柏林和巴黎的和谐。
接下来就看马克龙和朔尔茨如何面对这个压力测试了。俄乌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即使是原本被东欧和波罗的海国家推着“援乌”的老欧洲也累了。在美国援乌前景不明朗的情况下,如果柏林和巴黎这个轴心都转不动了,乌克兰还有希望吗
第三个压力测试: 体制信心下滑
自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欧债危机以来,欧洲就被一个又一个危机所折磨和困扰。难民危机、新冠危机、乌克兰危机和由此而产生的能源危机以及最近爆发的巴以冲突接踵而至,政治体制的应对能力受到极大的考验。
许多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开始对欧洲议会代议制的运作方式表示怀疑,担心一个完全靠打选战而获取执政权的政府体制不能有效地对应各种危机。
无独有偶,全球著名民调研究机构皮尤研究中心2月28日发布的报告以非常准确的数据验证了这一点。报告显示,全球 24 个国家有 60% 的受访者对民主国家的运作方式越来越失望,在法国、希腊和西班牙,这一数字上升至 70%。
英国的一位重量级人士更是“悲愤交加”,认为朔尔茨不配当德国总理。前国防部长本·华莱士就毫不客气地表示,朔尔茨“是一个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从事了错误的工作”。
皮尤研究中心还就选民为什么失望进行了深度调查: 74% 的人认为民选官员并不关心像他们这样的人的想法; 42% 的人表示,他们国家里没有任何政党代表他们的观点和诉求。
这是一个相当嚴重的问题。“民主”,顾名思义就是老百姓当家作主,至少大多数老百姓想什么,政府就应该做什么。然而皮尤的调查结果显示,老百姓不仅觉得无法影响政府的决策,更觉得政客的所作所为与普通公民的生活完全脱节。
这次接受皮尤调查的24个国家中有10个是欧洲国家。其中有9个国家的绝大多数受访者表示,他们认为民选官员和议员对选民的诉求“漠不关心”,甚至抱“无所谓”的态度。
即使是在瑞典这个被视为“民主典范”的国家,认为代议制民主是个“好东西”的选民的比例也开始出现下滑。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其它8个接受调查的欧洲国家。
尤其突出的是德国和波兰,认为“威权体制”和“强人政治”是可以接受的政府形式的人数呈上升趋势。这后面隐藏着他们对政府应对危机能力的失望和对想要改变现状又觉得无能为力的沮丧。
这无疑是一个明显的政治体制“疲劳”迹象。虽然大多数受访者仍然认为代议政府体制是一个良好的制度,但对这种体制在处理危机时的效率和能力开始持怀疑态度,信心出现下滑。
对于欧洲的未来而言,如何通过这个压力测试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在“选民政治”这个基本体制不变的情况下,选民的不满和沮丧将会集中表现在选票的流向上。
如不出意外,打着“替天行道”“还政于民”旗号的右翼政治势力将会在2024的大选年中吸走相当多的选票,尤其是今年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将会把德国“选择党”和法国“国民连线”这两个欧洲右翼势力的领头羊在欧洲议会的席位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
他们很可能在欧洲层面上全面超越传统的社会民主党势力,成为仅次于保守党势力的欧洲第二大政治势力,直接左右欧洲政局,改变或调整欧盟的发展方向。即使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能继续取得连任,她也不得不被迫进行某些政策调整,以应对疲劳和累了的欧洲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