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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语家在京的几次演讲

2024-03-28黄艳芬

北京纪事 2024年4期
关键词:法政世界语周作人

黄艳芬

20世纪20年代,随着新共和政体建立,出现外国人来北京热。他们或参与军政事务,或从事文教工作,或经商,或参观游览……他们在北京留下踪迹,他们对中国时政、历史、社会、人物的评价,或是偏见谬论,或有误解曲解,或具真知灼见,虽过百年,已属历史陈迹,对于我们认识历史,把握现实,建设新时代文化大都市也有参考价值。

20世纪20年代,来京作家通过演讲这种方式发表自己的观点并结集出版成为一种风尚。杜威有《杜威五大讲演》(北京晨报社1920年),罗素有《到自由之路》(上海新青年社1920年)。爱罗先珂的《过去的幽灵及其他》(上海民智书局1923年)收录了他在华期间的演讲。

在爱罗先珂来华前后,世界语运动正在中国兴起,首都北京的世界语教学和活动发展成熟。1912年,自欧洲留学归国的蔡元培出任教育总长,通令全国师范学校开设世界语课程。同年8月17日,他提出:“我国语言,与西语迥异,而此时所处地位,决不能不与世界各国交通,亦决不能不求知识于世界,不可不有一辅助语,而以世界语为最善。”认为世界语具有“易习”之优点:“吾人学外国语,难于西人;而既学欧西一国语以后,再学第二国语,便与西人无异。今使第一次所习者为最易习之世界语,则有助于学之西语言不鲜。”蔡元培在留学期间就自学过世界语,他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后更加注重推广世界语,自1917年起先后将世界语作为选修和正式课程开设。1918年,在北京大学的开学演说中,他又将世界语与几种主要欧洲语言并提:“一年以来,于英语外,兼提倡法、俄、德、意等国语,及世界语。”

1922年2月,爱罗先珂获得北京大学聘请,正是因为其世界语学者身份引起蔡元培的注意。演讲是爱罗先珂在写作之外表达对中国认知的重要方式,也是更为直接有效的与中国青年的交流途径。爱罗先珂通过演讲将对中国问题的思考集中表达出来,激发青年打破旧文化和旧秩序的勇气。从1922年2月至1923年4月,他在北京多所高校开展演讲,具体如下:

1922年3月3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演讲《智识阶级的使命》;

3月5日,在北京大学三院演讲《世界语与其文学》;

3月26日,在北京俄文法政专门学校演讲《现代问题》;

6月11日,在北京俄文法政学校讲演《公用语之必要》;

11月24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讲演《女子与其使命》;

12月3日,在北京大学第二院大讲堂讲演《俄国文学在世界上的位置》;

1923年1月19日,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学会演讲《过去的幽灵》;

3月17日,在北京人艺戏剧专门学校演讲《现代戏剧艺术在中国的目的》;

4月最后一次演讲《我们应该知道的几件事》(时间和地点不详)。

爱罗先珂在北京的首场演讲是应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邀请演讲《智识阶级的使命》。3月2日下午,郑振铎和瞿菊农来到八道湾十一号,为爱罗先珂录写此次演讲稿。3月3日,在石驸马大街女子师范高等学校大礼堂里,爱罗先珂用英语讲演《智识阶级的使命》,瞿菊农任现场翻译。鲁迅和周作人一同参加。郑振铎回忆鲁迅陪同爱罗先珂的场景,“他着了一件黑色的夹外套,戴着黑色呢帽,陪着爱罗先珂到女师大的大礼堂里去。”

胡适当日也到场,并在日记中评价了爱罗先珂的演讲:“他说俄国知识阶级的历史,指出他们长处在于爱小老百姓,在于投身到内地去做平民教育,并不在于提倡革命与暗杀……”

爱罗先珂在北京的第二场演讲是为北京大学学生的《世界语及其文学》,阵容更加强大。系蔡元培邀请,因一时又找不到人翻译,他指定胡适担任英文翻译。胡适前后两次为演讲的先期准备,专程到八道湾十一号与爱罗先珂交流。他在2月27日日记中写道:“到周启明家看盲诗人爱罗先诃[珂]。蔡先生请他星期日讲演,要我翻译,故我去和他谈谈。他的英语还可听;他在英国住了几年,在印度又几年,故英语还可听。他双眼于四岁时都瞎了,现在年约三十。他的诗与短篇小说都不坏。” 爱罗先珂2月23日自沪到京,可见,在他到京的第一时间,蔡元培便发出演讲邀请。

3月4日,胡适在日记中记录与爱罗先珂第二次交流中的谈话内容:“三时,去访盲诗人爱罗先珂,请他把明天的演说先说一遍。他说现在世界语有几个诗人,Zamenhof(柴门霍夫)之外,如Grabovaski(格拉波瓦斯基)、Deryatnin(杰维亚特宁)、Kabe(卡博)、Edmond Privat(埃德蒙·普里瓦),皆能用世界语创作新诗。”

3月5日上午,周作人陪同爱罗先珂至北大三院进行此次演讲。胡适将演讲题目译为《世界語及其文学》,并称自己“是一个不赞成世界语的人”,“但因为蔡先生再三嘱托,一时又寻不着替人,只好老着面皮唱一台戏”,但“自信这一回总算很忠实于演说的人”。 演讲结束后,蔡元培设宴招待爱罗先珂,同座者有胡适、孙国璋、鲁迅、马幼渔、沈士远、钱玄同和周作人。

3月26日,爱罗先珂在俄文法政专门学校开展了第三场演讲。当日他用俄语演讲《现代问题》,吕树霖记录。由于受到警厅干涉,演讲时间从下午二时推迟到四时,并且因为警厅人员列席旁听,听众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两人。本年5月6日,汀园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俄文法政专门学校的内容及其沿革》一文时,谈到法政专门学校一袁姓教务主任曾以校长名义阻止此次演讲:“例如这次他阻止学生请爱罗先珂演讲,说‘校长不在京这是不行的;后来有人问他是不是反对演讲?他说:我不反对,不过校长没来,我不能准你们请人演讲,如果你们要请爱氏来,除非轰我姓袁的出去。我在这里一分钟,便不许爱氏进俄专的门。”

6月11日,周作人陪同爱罗先珂再次在法政专门学校演讲,是为在京的第四场。这次爱罗先珂采用世界语演讲。讲稿题为《公用语之必要》,周作人译,发表于6月13日《晨报副刊》。周作人在当日日记中记录了这场演讲:“上午至晨报社取所印世界语诗单片,又至法政学校开世界语演讲会,为爱罗君翻译。” “世界语诗”即爱罗先珂在演讲中所吟唱的三首诗:柴门霍夫的《希望》和《道路》,以及他自己的《摇篮歌》。周作人提前将三首诗译出,以《世界语的诗》为题并撰写附记,发表在当日《晨报副刊》上。周作人在附记中对三首诗进行了补充说明:“今日上午北京世界语学会在法政专门学校开讲演会,除世界语演说之外,尚有爱罗先珂君的独唱。现在将原诗三篇及译文先行发表,其中柴孟霍夫博士的二诗,在盛国成君的讲义中曾有译本,因为是文言的,所以应爱罗君之嘱,改成语体了。爱罗君的诗据说汪馥泉君也已译过,但找不到那一个本子,也由我匆匆的另译一遍了。”

11月初,爱罗先珂自欧洲返回北京。24日,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演讲《女子与其使命》,这是他在京的第五场演讲。在两次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演讲中,爱罗先珂直接面对中国现代女性知识界,两篇演讲稿《智识阶级的使命》和《女子与其使命》以“使命”为题,呼吁北京高等教育界女性知识分子的使命担当。《女子与其使命》听众中的女学生评梅(石评梅)日后发表诗歌《微细的回音》(《晨报副刊》,1923年2月27日),在诗歌之前的一段文字中表达了她对爱罗先珂演讲的回应:“十一月二十四号敝校请爱罗先珂演讲‘女子与其使命一题,我觉得他温和的态度,诚恳的呼声,使我心中反应出一种微细的回音,我不愿摧残我一时的心潮。写出以博我心灵安慰!” 石评梅在诗中写道:

她仰起头啊!望着碧苍的天,

隐隐微细的呼声

欲唤醒沉沉数千年的同胞,

和恶魔奋斗!

爱罗先珂在北京的第六场演讲是1月19日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学会演讲《过去的幽灵》,当日由鲁迅陪同。爱罗先珂在当日演讲中提出“过去的幽灵”概念,用来喻指中国一切旧的迷信、风俗、偏见和道德观念。讲稿由耿勉之译出。

在爱罗先珂所提炼的中国封建旧文化形态意象中,尤以《过去的幽灵》中的“过去的幽灵”最有代表性,喻指旧的信仰、迷信、风俗、偏见和道德观念等,成为他中国时期创作中的一个深入人心的文学意象。他以此强烈呼吁中国青年切不可被它蒙蔽:“在你们里面还住着不少‘过去的幽灵,时时会跑了出来,鼓动你们照他们的意思做事。”胡风认为这个意象“活灵活现”,令青年们“惕然回顾”,有阴森感,并对爱罗先珂创作这篇演讲的动机进行了思考:“他为什么作了一篇这样的使幼少的我们感到有些阴森的演讲呢?那来由当然不能确切地知道,但现在回想起来,总不外是虽然他瞎了眼睛,看不见,但这个古国几千年来所压积下来的黑暗的力,以一种阴沉沉的气息压着了他,使他感到了快要窒息,因而不得不向脸上现着新的红润的青年们叫喊了罢。”

在面向北京青年学生的演讲中,爱罗先珂还以剧作家身份专门开展了对中国戏剧的批评的演讲《现代戏剧艺术在中国的目的》,这是他在北京的第七次演讲。在这次演讲中,爱罗先珂猛烈抨击中国旧戏的落后,认为以旧戏为代表的传统旧文化是造成中国国民精神愚昧的原因之一。并且揭示出新戏之旧的总根源,即中国传统文化陋习。认为这也是造成文学、音乐以及其他一切艺术陈旧落后的总根源:“这些旧的习惯、成见和迷信,这些可怕的恶魔和老年的死鬼,远离开新的文学,大作其旧的题目,鹦鹉学人说话的文章;远离开新的诗、音乐和其他的艺术,大演其猴子模仿人的旧戏。” 并且呼吁剧专青年学生建设真的文艺:“亲爱的男女朋友们!你们进这戏剧专校,要知道,同那些魔鬼的一场恶战,正在那里等着你们呢!无论什么人——所有诚恳的真实的人们——都要处处同这些魔鬼奋斗攻打。”

4月,爱罗先珂发表了在北京的最后一次演讲《我们应该知道的几件事》,遗憾的是时间和地点不详,也未见当时新闻报道,此时他在中国文化界的影响力已逐渐冷却。

尽管爱罗先珂在北京时期的演讲主要是以青年学生为对象,但他在演讲中所呈现的问题却不只是属于青年的。即便一些演讲题目似乎是专为青年知识者设计的,如《智识阶级的使命》,然而所提出的问题却是围绕中国的旧文化和国民性而开展的,演讲目的是为了呼吁青年智识阶级去解决问题,是将青年视为中国文化建设的主体力量。他的演讲标题或是对青年采用“使命”话语,直接指出中国问题,如《过去的幽灵》《现代戏剧艺术在中国的目的》《我们应该知道的几件事》等,不仅将中国的社会和文化问题直接指明给青年学生看,还体现出对青年命运与国家命运的同构。

爱罗先珂在面向青年学生的演讲中所提出的中国问题,也促动了青年知识分子的自觉思考。如青年讀者汤源新先后撰文,对爱罗先珂所提出的青年智识阶级使命问题做了探讨,他先是在《读爱罗先珂<智识阶级的使命>》(《云南教育杂志》1922年第11卷第6号)中提出了关于中国的“智识阶级的改造”的命题。此后,他对这一问题做了延续思考,紧接着在《智识阶级改造社会应取的态度》(《云南教育杂志》1922年第11卷第9号)中提出具体的改造方法,他提出根本在于青年智识阶级要扭转自己的态度,特别是要克服自身的使命感缺失的弱点。

与罗素等人不同的是,爱罗先珂在北京期间,完全以祛魅的态度批评中国文化。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的学生荆有麟这样比较爱罗先珂与其他来华作家的不同:“他曾来过中国,而且有两次。同时,他不像萧伯纳似的,香港、上海,终于坐着飞机,在北方的天空里兜了一个圈子走掉了。——那是观察家,也不像太戈尔似的,要中国人再发扬精神文明。——那是捧场家,他在北平居留了相当期间。他作诗,他演讲,他教授世界语,他更出席音乐演奏会,不只是唱歌,还拿出弦琴,弹那幽静而略带感伤的调子,他是要激发起中国人的觉醒,然而假如觉醒之后,应该怎样?爱罗先珂在他的诗篇或歌唱里,并未有明确的概念。但这一点,在现实意义上讲:已经足够了,因为当时的中国还在双重的羁绊下,觉醒还是急切地需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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