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者的独白书

影白

诗人阿华，我们是认识的，但多年不见，已有些模糊，甚至陌生。而读她的诗，在字里行间，她的一颦一笑又顿时凸现、鲜活和清晰起来。从澜沧江边，到魏峰山，到梨树镇，到白洋淀，到雄安区，到马堡村，再到黄花溪……这些地理坐标，不难看出，我们的诗人阿华在自己的语言中，携带着万事万物，御风而行。她对已知的与未知的、理性的与感性的、个体的与群体的世界，有着自己的一套认识观，或者说是，她语言世界的缔造观。诗人在构建着自己绮丽的语言世界的同时，亦在自省、自问、自觉之中，洞悉着她作为个体的周遭的这个娑婆世界。法国诗人伊夫·博纳富瓦曾在《在词语的圈套中》一诗中写道：“我能宣告：遍地是厄运与失道，摧毁着心灵想赋予世界的意义。”而我们的诗人阿华，自出机杼，另辟蹊径，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令读者产生共鸣且诗意盎然的世界。

阳春白雪，空谷幽兰。“每年春天，都会有人从远处来这山地，寻兰看兰”。诗人阿华并非导游，却甚似导游。“一株兰花，在音乐声里长出了刺刀上的鞘”。她指给我们看的兰花，是具有语言暗香的有光的“一种心痛”的一幅兰花素描。她的语言勾勒出的一株兰花，是有灵魂的，并非我们寻常所见之兰花。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说过：“考虑事物虚幻的形状，远比考虑它们的真实形状更重要，因为只有它们，是我们能看到并加以再现的形状。有时不真实的东西比真实的东西包含着更多的真理。”

“江水的体内，一定藏着一支乐队”。嗯，在波涛翻涌的澜沧江中，时常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乐团，演奏他们或者她们或者它们的命运交响曲。时而激越；时而低沉；时而如我们的诗人阿华听到了荡气回肠的“二泉映月”——她看到了“一个高个男人倚着墙角，一边打电话一边哭”和“面馆里吃面的女孩儿，眼泪啪啪地，往碗里掉”，她在这世间不断重演的细节中，感到悲伤、悲苦又“束手无策”，唏嘘不已。诗人，大抵都是多愁善感、赤手空拳又心怀善念的人。“在春风中，洒一些消毒剂，面对鹅掌楸和乌桕树，念一声大悲咒”。娑婆世界，诗人能做什么？惟有祈祷——在自己的语言世界中，不断格物，不断祈祷。白鹭、蝴蝶、山楂花、槐树花、蕨菜、苜蓿花、鼠尾草、海棠树、梨树、鳞花草、狼毒花、金莲花、荇菜、草原、朝阳、晚霞、流水、孤独……在这些寻常或者罕见的事物中，我们的诗人阿华，游刃有余的抒写即是一种己所能及的祈祷。

“人间大雨”，难免虚无。有“冷星如钻”，亦有“云朵送来的温暖”。诗人常常置身云泥之间的状态，而写作即是一种本能，亦是自治式的抚慰。“皎洁是月光的权力？流淌是河水的本能？”聂鲁达式的发问，是一种灵动的、孩子般童言无忌的戏谑。当然，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释然——在荒诞事物和自我智识之间的灵机一动。具有哲学意味，亦不乏文学的本真。“在魏峰山上，每一只蝴蝶都是散落人间的花瓣”。诗人具有唤醒周遭事物诗性的一面的使命。就像晋宋时期高僧道生在苏州：“入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槃经，至阐提处，则说有佛性，且曰：‘如我所说，契佛心否？群石皆为点头。”（《莲社高贤传·道生法师》）

“你在山间行走，是不是和我一样，看到了明亮”。我们的诗人阿华，一直在她意象的春天里行走、徘徊、沉思，不论“八月的梨树镇”，还是“寒冬迫在眼前”，皆是“明亮”的——对！悲伤也是“过来人”那种无助且心怀愧疚的明亮。“渡口重生的月见草和云朵灰，在灯火中色彩斑斓，影子婆娑”。美拯救世界——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其小说《白痴》中这样说过。而我们的诗人阿华，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卑微而顽强的“重生”之美。拯救于其中得以显现，并以美的形式加以拓展，成为一种超越语言的具有诗人阿华个人烙印的诗歌之美。“谁播下的种子，又长成了庄稼……谁在秋天，找到了鼠尾草；谁带着粮食上来，让林中的鸟兒又可以活过寒冬”。诗的细节，必须能承受诗人那种悲天悯人的胸怀。而诗的语言，似乎需要四两拨千斤那种，举重若轻的语言淬炼技艺，在多如牛毛的周遭事物的细节中，手到擒来，心手合一。“这一年，我们买来了针头线脑，在荷包上绣出了富贵的牡丹；我们还请来兽医，医好了识途老马的旧疾”。从细节回到细节，我们的诗人阿华，做到了某种程度的细致入微。从世俗回到世俗，生动、形象又不失信手拈来的娴熟。“这样的时代，智者并不沉默，只是被无尽的嘈杂声窒息了”。这是诗人阿华引用英国诗人托马斯《时代》一诗的句子。她意欲何为呢？在她的诗中，似乎早已给出了答案——“世上跌宕起伏之事太多，若都能像垂柳一样随缘，最为妥善”。似乎又无迹可寻，毕竟是春天，太多的事物正在萌芽，不确定性充斥着她的语言世界的春天。当然，亦是作为读者的我们，智识良莠不齐的春天。

回头来看，我们诗人阿华的这洋洋洒洒的一组诗，琳琅满目，处处繁花，又处处“孤独”。孤独得必须凝视，又必须走神，才能推开她语言世界的大门，走进她花团锦簇的庭院，坐在她昼夜亮着灯的客厅，透过敞开着的窗户，看看她一个耳语者飘忽着思想的后花园。而她呢，出门远游未归，只在饭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醒时明月，醉后清风”。

本栏责任编辑  胡兴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