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效应*-兼议环境规制的调节作用
2024-03-25刘明玉肖海峰
刘明玉,肖海峰
(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北京 100083)
40 多年来,中国经历了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并在市场化改革的道路上不断深化。近年来,为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政府相继发布了《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和《要素市场化配置综合改革试点总体方案》等政策文件,大力推进土地、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的市场化改革。随着农业要素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推进,农民逐渐获得了更大的土地经营权和流转权,可以更加灵活地配置土地资源。劳动力市场的改革也为农民提供了更多就业机会和收入来源,减轻了农村劳动力过剩的问题。此外,资本市场的开放和金融服务的改善也为农业提供了更多的融资渠道和金融支持,促进了农业现代化和技术创新。
实践证明,以市场为导向的农业生产改革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有效促进了要素和产品的合理流动,提高了农业竞争力,并为农业生产带来了高速增长[1-3]。1978—2021 年间,中国粮食产量从30 476.5 万t增长到了68 284.7 万t,增长了1.24 倍。然而,农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环境问题,其中农业面源污染问题尤为突出。据《2021 年中国生态环境统计年报》显示,2020 年全国废水中化学需氧量排放量为2564.8 万t,其中农业源排放量为1593.2 万t,占比高达62.1%,成为了影响水环境质量的首要因素。虽然以“量”为代表的农业增长是连续的,但这种增长建立在高投入、高污染的基础上,不可持续问题凸显,亟需改变。因此,全面推行环境友好型农业绿色发展模式,促进农业增长方式转型升级,成为新时代背景下中国农业发展面临的首要难题。
如何有效治理农业面源污染一直是政府和学术界关注的问题。一方面,农业环境的外部性决定了政府干预的必要性[4]。中国政府一直很重视农业面源污染的防治工作,党的十八大以来,政府相继出台了《农业面源污染治理与监督指导实施方案(试行)》《“十四五”全国农业绿色发展规划》《农业农村污染治理攻坚战行动方案(2021—2025 年)》等一系列相关政策文件,有效推进了农业面源污染的治理,为推进绿色农业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持。另一方面,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农业生产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对环境也产生了重要影响[5-6]。众多学者对市场化与环境污染的关系进行了探索,有学者认为,市场机制对要素的配置有利于提升农业资源的配置效率[7],增强农业经营者的自主性,从而有利于减少农业污染[8-10]。然而也有学者认为市场机制带来的农业高效生产、规模扩张和资源消耗,导致了“市场失灵+政府失灵”的“双重负外部性”,加剧了环境污染[11-12]。研究结果的不一致表明市场机制对农业污染的影响是非常复杂的,虽然很难确定哪种结论更为准确,但是农业市场化对农业污染影响的重要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现有文献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但仍有以下不足。第一,现有文献大都停留在农业市场化这一总体层面[13-14],农业市场化是指农产品的生产、流通和价格形成等环节逐渐实现市场化运作[15],农业要素市场化是指农民对土地、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进行市场化配置和运作的过程,它是农业市场化的基础和核心,对农业污染的影响也更为直接[16-17]。农业要素市场化涉及土地、资金、劳动力等多个维度,由于测度的复杂性以及相关数据获取的困难性,系统深入分析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污染的文献十分缺乏。第二,鲜有研究将市场机制与环境规制纳入统一框架下分析其对农业污染的影响,现有文献多关注环境规制对污染的防治作用[18-21],市场机制与环境规制具有互补性,在市场改革深化的背景下,环境规制发挥的效用如何仍有待分析。第三,现有研究多基于微观数据或截面数据对特定区域、特定年份展开研究[4,8],这样的研究无法揭示宏观层面上的发展规律,也缺乏对时间连续性的考虑。
农业要素市场化与农业面源污染之间的关系,以及环境规制在两者间如何发挥作用,将直接影响到农业的绿色低碳发展。鉴于此,本文尝试在构建农业要素市场化测度指标的基础上,构建动态面板模型,运用差分广义矩阵(GMM)估计方法,探讨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面源污染的影响效应及传导机制,并基于外部性理论,进一步分析环境规制在传导机制中是否存在调节作用,以期为深化农业发展市场化改革与促进农业绿色转型升级提供理论支撑与政策支持。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1.1 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面源污染的影响效应分析
农业要素市场化是指通过市场机制对土地、劳动力、资本等要素进行调节和交换的过程。在中国,农业要素市场化改革是农业发展和农村经济转型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历了由低到高逐渐完善的过程,对农业生产资源配置效率[7,19]和农业经营环境[22-23]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进而影响农业污染的排放。在较低的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下,农民的农业生产活动受到限制和约束,资源配置和生产方式相对固定,在追求短期利益的驱动下,农民通常采用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如大剂量地施用化肥和农药。这些行为可能导致环境问题的恶化,如土壤侵蚀、农药残留和水体污染,进而增加农业面源污染。然而,随着农业要素市场化的发展和提高,资源在农业部门的流通将变得更加充分和高效。农民将获得更多机会和选择权,能够根据市场需求和价格信号优化资源配置,采取更环保的农业生产方式[24]。较高水平的农业要素市场化将鼓励农民进行技术创新和知识更新,采用更可持续的农业模式,从而减少农业面源污染的排放。故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农业要素市场化会对面源污染具有显著的倒“U”型影响。
1.2 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影响的传导机制分析
农业要素市场化会对农业面源污染产生影响,那么这一影响的传导机制到底如何? 根据农户行为理论,农户的行为选择是一个系统化的决策过程,其行为会受到市场经济与资源约束的共同影响。市场化条件下土地、劳动力、资本等要素的流动和配置发生变化,随着生产要素成本和产品市场价格的波动,农户生产约束条件发生了变化,农户会不断修正经营目标与生产行为,以实现经营收益最大化。在农户的生产决策中,首先会考虑“种什么”,这反映在种植结构效应中,其次还会考虑“如何种”,这包括如何投入生产要素以及种多大面积。因此,考虑农户经营决策的不同以及不同经营决策对面源污染的差异性,本文主要从经营规模效应、种植结构效应及投入品效应3 方面分析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影响的传导机制。
1)经营规模效应。农业要素市场化对经营规模有显著影响。市场机制促进了农业生产要素市场化流动,增强了农民在生产经营中的自主权,提高了土地流转效率和非农就业机会,从而有利于提高农业经营规模[25]。此外,资本市场化为农民提供了更多的资金支持和灵活运用的机会,也有助于扩大经营规模。在大规模农业生产中,农户更加注重投入产出效应,标准化管理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减少污染[22]。同时,规模效率的提升可以提高农业效益,降低农民对粗放式农业生产方式的依赖程度,从而增强农民的环境保护意识。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2:农业要素市场化促进经营规模扩大,并降低面源污染。
2)种植结构效应。市场对农业生产要素的配置还会通过改变种植结构来影响面源污染。粮食作物和非粮食作物的劳动生产率和经济效益存在显著差异,在市场价格机制的作用下,大量原本种植粮食的农民,由于受种粮利润或土地流转成本的影响,转入土地后更愿意选择从事瓜、蔬、花、果等非粮作物的生产[23,26],从而导致粮食种植面积的减少,加速了农业的“非粮化”进程[21]。蔬菜、水果等非粮化产业较之粮食种植而言,其周期大大缩短,但对化肥、农药、种子、农膜等多类农资的投入需求直线上升[27],并且导致土地的生态服务能力降低,增加土壤侵蚀和水土流失等问题,加剧农业面源污染的产生[28]。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3:农业要素市场化促使“非粮化率”提高,并加剧面源污染。
3)化学品投入效应。农业要素市场化会对化学品投入强度产生影响,而化学品投入是面源污染的主要来源。劳动力市场化提供了大量的非农就业机会,提高了农业劳动的机会成本,使得农业劳动力大量减少,在劳动力数量短缺的情况下,农户逐渐选择种植耗费劳动力较少的作物,而使用化学品可以有效提高这些作物的产量,从而产生化学品替代效应[29]。此外,土地流转与土地使用成本的增加,可能会导致农户道德风险的增加,农户在使用化学品时往往不愿意考虑土地的长期效应,而更注重短期效应从而加大化学品投入强度[30]。长期来看,市场化进程有助于推动企业研发和绿色技术的应用,也可能会提高化学品的使用效率,从而降低化学品的投入强度。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4: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化学品投入强度呈倒“U”型关系,并影响面源污染。
1.3 环境规制的调节作用
环境规制会对农业要素市场化与面源污染之间的关系产生调节作用。首先,从环境规制对化学品投入强度的影响来看,环境规制会显著降低化学品的投入强度,如化肥使用量零增长行动就旨在通过科学施肥、推广生态农业等措施,控制化肥使用量,降低农业生产对环境的负面影响。其次,从对种植结构的影响来看,环境规制同样会对农户种植结构产生引导作用,环境规制政策的实施会加强对农药、化肥、种子等使用的限制和规范,促使农民更加谨慎地选择种植方式,避免使用有害物质,并且鼓励农民通过实行多样种植、轮作套作等方式,达到农业生产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从而引导种植结构向更加环保、健康的方向发展。最后,从对经营规模的影响来看,环境规制中对土地使用和灌溉水源开发的限制会提高农业污染治理成本,并抑制农业规模的扩大,进而影响农业污染的排放。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H5:环境规制会减弱化学品投入强度和“非粮化率”对面源污染的加剧效应,并削弱经营规模对面源污染的减排效应。
总之,农业要素市场化主要通过经营规模、种植结构和化学品投入强度来影响面源污染,并且环境规制在这些影响中可能存在调节作用,核心变量的影响机制如图1 所示:
图1 核心变量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机制Fig.1 Mechanism of influence of core variables on agricultural non-point source pollution
2 模型设计及变量说明
2.1 模型设计
1)基准模型设定,考虑到面源污染一般具有显著的“路径依赖[31],建立动态面板模型检验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
式中:i和t分别表示i省和第t年;pol 和agr 分别表示农业面源污染水平和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Control 表示控制变量,考虑到与农业污染较为紧密的影响因素,加入了农业人均产值、复种指数与农业受灾程度作为控制变量;μi和εi,t分别表示个体固定效应和随机扰动项;α0、α1、α2、α3和α4表示待估参数。
2)拓展模型设定,根据前文的理论分析,农业要素市场化可以通过经营规模、种植结构和化学品投入强度来影响农业面源污染,且环境规制存在调节作用。设定检验模型如下:
式中:Mi,t表示待考察的一组中介变量,依次为人均种植面积、种植结构和化学品投入强度;envi,t表示i省第t年的环境规制强度;Mi,t×envi,t为中介变量与环境规制的交叉项;β0、β1、β2、β3、φ0、φ1、φ2、φ3、φ4和φ5为待检验参数。
2.2 核心变量测度及说明
1)因变量: 农业面源污染水平(pol)。农业生产中所使用的化肥、农药、农用塑料膜等,是农业面源污染的主要来源。因此,本文借鉴王宝义等[32]的研究方法,采用化肥中的氮磷损失量、农药的无效使用量以及农膜残留量来表征农业面源污染水平。计算方法是相应指标的量乘以相应系数,相关系数参考《第一次全国污染源普查——农业污染源 肥料流失系数手册》。在核算3 类农业污染源排放量的基础上,采用熵值法将3 类污染指标赋权后加总合并为1 项综合指标,并去除单位量纲保证可比性。
另外,回归模型估计结果的科学性与指标测算密切相关。考虑到熵值法是基于信息熵原理进行赋权的方法,使用熵值法计算的面源污染水平可能对模型回归的准确性产生潜在影响。为了检验回归结果的稳健性,参考姜松等[33]的研究以及联合国人类发展指数以及经济脆弱度指数的权重处理方式,对不同层面的农业污染源进行均等赋值,即用化肥、农药和农用塑料膜等化学要素投入总量的均值来表示农业面源污染的平均水平,并用于模型的稳健性检验。
2)核心自变量: 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agr)。在我国,农业要素市场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到农业土地制度改革、劳动力市场化、金融市场化等多个领域的改革,其内核是让市场机制自由调节资源配置和价格形成,促进农业生产效率和竞争力的提高,推动农业现代化进程的一种经济体制改革。因此,本文参考戴晓春[34]、杨肃昌等[9]的研究构建衡量农业生产要素市场化的指标,从劳动、资本和土地3 个方面选取6 个指标来测度我国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 (表1),并通过熵值法赋权,以年份为单位逐年综合测算,值越大表明该地区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越高。考虑到不同程度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对面源污染的影响可能不同,在各模型中引入了该指标及其平方项进行考察。
表1 农业要素市场化评价指标体系Table 1 Agricultural factor marketization evaluation index system
3)工具变量(mar)。考虑指标测量方法对估计结果准确性的潜在影响,本文尝试采用工具变量法缓解由于测量误差带来的偏误。鉴于农业要素市场化指标的综合性和复杂性,即使更换计算方法,仍然无法完全避免数据处理中可能存在的“伪回归”问题。农业要素市场化本身是整个市场化改革进程的一部分,与市场化进程具有高度的相关性,而市场化进程并不直接影响农业面源污染。因此,本文参考郭爱君等[35]研究,选择了中国市场化指数课题组王小鲁等测量的全国市场化进程指数及其滞后项作为农业要素市场化水平的工具变量。
4)农业经营规模(sca)。选取各地区耕地面积及种植业劳动力人数的比值,即农业人均耕地面积来反映农业经营规模。
5)种植结构(str)。本文选用非粮食作物面积占主要农作物播种面积的比值,即“非粮化率”的变化来反映农业种植结构的变化。
6)化学品投入强度(fer)。化肥、农药、农膜是面源污染的重要来源。《中国统计年鉴》表明,2019 年中国化肥使用折纯量为6880 万t,农药施用量为360 万t,农膜使用量为230 万t,化肥占3 种化学品使用总量的92.10%。此外,考虑全部化学品投入相关数据获取的困难性,本文将化肥作为农业化学品代理变量,并用化肥折纯量与农作物总播种面积比值(t·hm-2)表示农业化学品投入强度[36]。
7)环境规制(env)。由于环境规制强度变量的相关数据难以获得且数据质量相对较差,学界尚未就该指标的测定方法达成一致。本文重点研究环境规制对面源污染的防治效果,针对农业面源污染的治理,主要有源头防控和末端技术治理两种方式[37]。由于农业面源污染末端排放隐蔽分散,当前治理的重点是在可控的投入端进行规制[18]。因此,本文借鉴已有文献的做法[18,38],基于指标完善性和可得性的考虑,采用当年环境污染治理投资额与地区农业生产总值的比重来衡量环境规制强度。
8)其他控制变量。在上述核心解释变量的基础上,本文加入了与农业污染较为紧密的其他变量,主要为农业受灾率(aff)、人均农业产值(gdp) (以2004年为基期进行消胀处理)、复种指数(mic)。对可能存在的其他遗漏变量,主要通过差分GMM 进行克服。
2.3 数据来源
本文选择了中国30 个省份(不包括西藏、香港、澳门、台湾)在2004—2020 年间的面板数据。由于2004 年是我国农业新政的起始年,国务院发布了《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农民增加收入若干政策的意见》,提出了一系列具体措施,以促进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全面发展,推进农业现代化和农村经济转型升级,中国农业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因此以2004 年为起点进行研究比较符合发展背景。数据主要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农村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和《中国环境统计年鉴》等一系列公开数据库,部分缺失数据用插值法补全。
3 结果与分析
3.1 基准回归及稳健性检验
表2 为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面源污染影响的基准回归及稳健性检验。其中模型1 为静态固定效应估计结果,初步探究要素市场化与农业面源污染的关系。模型2 为以市场化进程及其滞后项为工具变量的固定效应估计结果。模型1 和模型2 的结果均显示,农业要素市场化在静态模型中对面源污染具有倒“U”型影响。模型3 为动态面板差分GMM 的估计结果,该结果表明农业面源污染的滞后项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说明农业污染确实存在明显的“路径依赖”。模型4 为替换被解释变量为均等赋权法测算的面源污染估计结果,模型5 为去除了北京、天津、上海、重庆4 个直辖市的估计结果。从5 个模型的估计结果来看,核心变量的系数方向一致,表明估计结果较稳健,最终结果分析以模型3 为准。
由模型3 的回归结果可知,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具有明显的“倒U”型变化趋势。在市场化初期,农业要素市场化会显著提高农业生产要素的交易便利性,如化肥、农药等,这可能会导致农民在追求高产量的过程中盲目增加化学品的使用量,加剧农业面源污染的产生。同时,在市场化水平较低的情况下,生产者可能会忽视环境污染的外部成本,使得农业污染问题得不到有效治理。但随着市场制度的深化和市场化水平的提高,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减少农业污染的作用将会逐渐显现。在高水平市场化条件下,生产者将更注重环保和资源节约,因为这些因素将直接影响他们的市场地位和生产效益。农业生产的竞争力取决于生产成本和产品质量,而资源节约是降低生产成本的重要方式,同时绿色生产方式也能提高产品质量,从而提升农业市场地位和生产效益。此外,农业要素市场化还可以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提高农业生产的竞争力,促进农业向高质量、低污染的生态友好型方向发展,推动农业生产方式的转型升级,并进一步降低农业污染的产生。
3.2 机制分析
由前文理论分析可知,农业要素市场化会通过化学品投入效应、经营规模效应及种植结构效应间接影响面源污染。从表3 可以看出,化肥投入强度、人均经营规模、“非粮化率”的滞后项均显著为正,说明农户的生产经营方式同样具有较强的路径依赖。
首先,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化肥投入强度的影响先增后减。在较低水平的市场化条件下,化肥增量效应显著,这主要是因为市场机制让农户获得化肥更为便利,同时农业劳动力的大量转出,化肥的“替代效应”得到验证。但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增强,农业生产方式也在不断创新,在现代化的农业生产方式中,农户可能采用精准施肥技术、有机肥替代化肥等先进技术手段,有效提高了化肥的利用效率,从而达到了化肥减量的效果。
其次,农业要素市场化对人均经营规模影响并不显著,但其平方项对人均经营规模的影响显著为正。在农业要素市场化刚刚开始的阶段,由于市场的不成熟以及农民的观念和能力等问题,农业生产要素的流转和配置仍然受到很大的限制,大部分农民仍然以自给自足或小规模的家庭农场为主,人均经营规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随着市场的逐渐成熟和农民的市场化意识逐渐增强,农业生产要素的流转和配置逐渐加速,农民可以通过市场获得更多的生产要素,如租用土地、招聘劳动力、借贷等等,进而扩大生产规模。
最后,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非粮化率”的影响先增后减。市场机制的作用使得土地、劳动力、资本等要素的价格和配置更加灵活和高效,农民更愿意投入生产高附加值、高收益的经济作物,如水果、蔬菜、花卉等,而不是传统的粮食作物,这导致经济作物的种植比例增加。随着市场化水平的提高,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占比会减少,这可能的原因是随着市场化程度的加深,伴随着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土地资源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促使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一些地区可能会逐渐减少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转而发展生态农业、有机农业等高附加值的农业产业,以提高农业的可持续性和竞争力。
3.3 环境规制的调节效应检验
表4 模型9~模型11 是在其他变量一致的情况下,依次对环境规制及其与化肥投入强度、人均经营规模、“非粮化率”的交互变量进行检验。从回归结果来看,在考虑了环境规制在传导机制中的调节作用后,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面源污染的影响整体仍呈现倒“U”型趋势。
表4 环境规制对农业要素市场化影响机制的调节效应检验Table 4 Test of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the influence mechanism of agricultural factor marketization
对环境规制的调节效应分析显示,环境规制对化肥投入强度和“非粮化率”的影响产生了调节效应,且交互项均显著为负。可能的原因在于环境规制一方面直接限制了化肥的使用,同时也通过鼓励农业生产者采用可持续的农业生产方式(如促进生态种植、增加生态补偿、鼓励轮作休耕等)来影响种植结构。虽然环境规制在农业经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对农户经营规模的调节效应并不明显。这可能是因为环境规制并非直接影响农户经营规模的原因,农业经营规模的扩大主要受其他经济因素的影响,例如土地资源、技术水平和市场需求等。因此,农业要素市场化会通过经营规模对面源污染产生影响,但环境规制与经营规模的交互项对面源污染的影响并不显著。
4 讨论与结论
4.1 讨论
全面推行环境友好型农业绿色发展模式,有效防治农业面源污染,不仅是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任务,也是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和推动碳达峰与碳中和的关键措施。在农业市场化改革不断深入的背景下,本文研究了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效应及其作用路径,并进一步分析了环境规制对影响机制的调节效应。研究结果表明,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的影响呈现先增后减的倒“U”型效应,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后期,农业要素的市场化配置对农业减排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一结论可以在杨肃昌等[9]以及杜雯翠等[10]学者的研究中得到部分证实。农业要素市场化主要通过“规模效应” “结构效应”和“化学品投入效应”对农业面源污染产生影响,揭示了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污染排放的影响机制,这一结论可以从刘琼等[36]的研究中得到部分证实。此外,环境规制有助于将环境的外部性问题内部化,对“非粮化率”和化肥投入强度有显著的调节作用,能有效缓解其对面源污染的正向关系,这一结论与王建华等[4]的研究结论相印证。相较于已有研究,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 一是将农业市场化深入到了农业要素的层面,并揭示了其影响实现的机制。二是基于调节效应模型分析了环境规制在机制变量影响路径上的作用,创新性地分析了市场机制背景下环境规制政策的作用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从规模效应来看,农业要素市场化在水平较高的后期有助于促进经营规模的扩大,而经营规模的扩大有助于减少农业面源污染。在本文研究中,考虑到机制分析的复杂性和篇幅限制,并没有对经营规模进行二次项分析,因此对于经营规模对农业面源污染影响结果的分析仍需谨慎。虽然已有文献表明规模过大可能会加剧污染,但是在市场机制及环境规制的综合影响下其影响效应如何,仍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来深入探讨。从化学品投入强度和种植结构的影响效应来看,农业要素市场化对二者呈现先增后减的影响趋势,而当下环境规制有助于削弱化肥投入强度和“非粮化率”对面源污染的正向影响,同时可以促进农业要素市场化的影响更快地越过拐点,发挥对污染的减排作用。由此可见,政府政策在现有市场机制尚未健全的时期仍然是有效缓和“市场失灵”的手段,协调发挥“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共同作用,对促进农业绿色转型具有重要意义。此外,本文着重关注的是生产端的要素市场化对农业污染的影响,然而在农业市场化的过程中,农产品流通的市场化也可能是影响面源污染的重要因素。农产品流通的市场化可能会通过市场价格的反向引导来促进生产方式的改革。囿于该因素测度的困难及其影响机制的复杂性,本研究通过控制人均农业产值这一综合性变量,并采用差分GMM 模型回归,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遗漏变量对估计结果的影响,但在后续的研究中,对这一问题的讨论仍有待深入和完善。
4.2 结论
1)农业要素市场化对农业面源污染呈现倒“U”型影响,即在市场化程度较低时,农业要素市场化会加剧污染,随着市场化水平的提升,对污染的减排效果逐渐显现。
2)农业要素市场化通过种植结构、化学品投入强度和经营规模间接影响面源污染。具体而言,农业要素市场化对“非粮化率”及化肥投入强度呈现倒“U”型影响,对人均经营规模的影响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后期显著。
3)环境规制在“非粮化率”和化肥投入强度的影响机制中产生了显著的调节作用,有助于削弱其与面源污染之间的正向关系,环境规制对经营规模和面源污染之间的关系基本没有影响。
本文的结论可为建设新时期农业绿色发展策略提供以下几点启示。第一,进一步深化要素配置的市场化改革,加快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完善构建统一规范、竞争有序的农业要素市场,引导人力资源、科学技术、金融资本向绿色农业生产方式聚集,发挥市场在农业生产资源配置上的“引擎”功能,充分释放市场机制在提升农业高质量发展中的制度红利。第二,立足农业面源污染治理“规模效应” “结构效应”和“投入品效应”的路径依赖,助力农业面源污染“源头防治”。农业要素市场化有助于促进农业适度规模发展,提高成本控制水平,从规模效率层面降低污染排放;同时,市场化有助于深化人才和资本在农业领域的流通,加强农业领域的信息共享和合作,可以加速农业生产技术的创新和应用,提高农业化学品利用效率;此外,市场具有强有力的竞争机制和流通效应,可以通过消费结构升级的引导作用,推动农业结构优化,让清洁农产品和环保绿色食品成为农业绿色发展的内生动力。第三,构建“政府-市场”双轨运行机制,加强政府的宏观调控和市场机制的有效运作,以实现农业生态环境的改善和可持续发展;在市场化水平并不完善的当下,依然需要充分发挥政府在宏观调控上的优势,通过环境规制加强对种植结构、化学品投入强度等方面的监管,来减少面源污染的产生,并促进农业要素市场化的影响更快越过“顶点”,以发挥其对农业污染的减排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