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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

2024-03-20李静

雪莲 2024年1期
关键词:松木牧人云杉

【作者简介】李静,女,藏族,青海省民和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十月》 《中国作家》 《民族文学》《作品》《四川文学》《长城》等多家刊物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今生有爱》。获第十届长征文艺奖,散文集《青色书》入选2023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项目。

一年生,两年生,三年生……一直到十七年生。

在达坂山脚下的东峡林场里扦插的云杉枝条密密麻麻地生长,显得少不更事却又饱经沧桑。每一棵小苗上都挂有标签,仔细记录着栽种的日子。

“其实很好辨别它们生长的年限,主干上长出侧枝的地方就是它们生长了一年的长度,但是刚栽植的云杉树苗,前三年个头几乎不长。它们只把精力放在根系上,扎根比长个子重要。三年后,根扎稳了,地上部分才慢慢生长。起初每年几乎只长一厘米左右,过几年增长速度就会加快,所以你看到的这十七年生的云杉就会有接近三米的高度。这还是无性生殖中扦插技术在加持,如若只是依靠种子繁殖,生长速度几乎要比扦插的慢出一倍。我们要选优良的树木作为母体,室内栽培的目的是优化品种,通过扦插等无性繁殖技术,使品种更加优良。可是云杉生长缓慢,这就意味着我们期望的结果需要几代人甚至更多的人前赴后继。”林场的场长说。

在林场室外的空地上,一棵长了一百年的青杨只留有根部,其余部分因为遭到雷击无法成活而被挪走。青杨根部着实粗壮,四个成年男人的臂膀环起来依然围不住它。林场的场长说这要是换作青海云杉至少得有六百年的成活时间。

一直觉得松科类植物无论是生长年限还是生长色彩都属于长青植物,看不到老去的模样,也见不到树叶掉落的样子。但有一次在林芝地区的鲁朗林海看到海洋一样的松林翻卷着绿色的波涛,阵阵松香奔涌而来,弥漫了整个山涧。在享受森林带给的慈悲和供给时,也看到大量倒下的松树。得知有一部分是被雷劈的,还有一部分是“风倒木”,“风倒木”是林草上的一个专业术语,意为因为树木根浅,被大风吹倒,逐渐死去。看到树木的年轮一圈圈在根部的枝干上如水波般荡漾并停留在永恒时,心中难免可惜。

“任何生物都有新生和死亡的过程,没有长生不死的东西,只是松柏的生命周期比较长而已,这些被雷劈的树木和人一样,在生长过程中遭遇了意外,由不得它。生生灭灭的事,在自然界中原本就是常事,虽然有些松树被砍伐了,运走了,但新的松树在周围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了,不像是前赴后继的人世界嘛!?”随行友人的一句话给了我释然的理由。

东峡林场的对面就是鹞子沟国家森林公园。鹞子沟国家森林公园处于达坂山东峡水源涵养林区,占地一千六百多公顷。国家森林公园里的云杉高大,行走在林间有遮天蔽日之感,给森林增加了幽暗的色彩。林间灌木纵横,藤蔓攀爬,野花缤纷。坐在那里,即使闭目遐想,滚滚而来的缤纷色彩也会随着阵阵松涛穿透你的灵魂。林间也有野性十足的动物,但敏感的它们一旦感受到人的气味就会遁逃至森林深处,偌大的森林到处都是它们的藏身之地,它们轻车熟路,游刃有余,而人一旦身陷其中,必然会迷了方向,走不出来。虽然人类一度是它们最大的威胁,但最近几年高原上的生态逐渐好转,鲜见人类盗猎野生动物的现象,但动物与动物之间肯定会有战争,有杀伐。就在我们顺着小径往山顶攀爬的过程中,看见一堆还未被风吹散的粪便,粪便上粘着未消化的毛发。好奇的人蹲下来研究:那毛发像是兔子的,粪便好像是狐狸的……不难想象,兔子作为生物链中的第二营养级,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一不小心就要死于非命,梭罗曾说野兔一双谛听的比脑袋还长的耳朵,两条飞奔的比躯干还长的后腿,以及传统的北方村庄的颜色、鱼一样的寂哑无声,这些因素赋予它们传奇色彩和神秘氣氛,不管发生怎么样的革命,兔子和鹧鸪一定可以永存,像土生土长的人一样。不能维持一只兔子的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贫瘠无比的。

就在众人感叹大自然的凶险与慈祥时,风中传来铜铃的叮咚声,似乎是从遥远天边颠簸而来。原本暗哑寂静的森林突然变得无比响亮,一个小时候后与牧人迎面相逢,他惊奇地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脸上带着隐约可显的微笑。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与诸位打着招呼,牛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抬头吃云杉低矮处长出的嫩芽。友人问我给牛系上脖铃为何意。我说大概为解牧人的孤独之苦,风吹铜铃也是一种美好意境,牧人的时间会过得快一些,或者驱赶野兽用,提醒那些觊觎它们的野兽,此处有人间的音乐,别做无用的试探。友人笑着说想象力足够丰富,还挺文艺范,但牧人为牛系上脖铃只为丢失后好寻找,不然这么大而幽暗的森林,一头牛藏在里面就如同一只蚂蚁藏在一亩田里,没有铃声做指引,如何找寻得到。

其实,关于云杉,关于放牧,自我记事起就对它们有着印象。那时父亲为换取少量的生活物资,赶着全队的牛去“山后”放牧。他说他的终极目标是给我妈盖三间松木大房,所以每次归来时肩上会扛着一棵足够做椽子的松木,即便他的肩头渗出血迹,他依然感激森林给他的馈赠,为了多扛一棵可做椽子的松木回家,他每隔七天就会赤脚回家,然后在天不亮时又往回赶。那时候我爸放牧的牛脖子上还没有铃铛可系,可他的牛从来没丢过,甚至到了大暑时节从山里回来时,还有出生不久的小牛犊跟在母牛后面撒欢。父亲扛着的木头一头有时会用草绳系一只兔子,有时会系一只野鸡。但很多时候都是光秃秃的。每每逮到野味,父亲的神情里流露着他无法察觉的耀武扬威。

母亲是个文艺范的人,时常拿着一本书在昏黄煤油灯下翻了又翻,把一本书的脊梁快要翻断了。我说森林里只有牛陪着父亲,他不孤独吗?母亲说,他还有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月亮星星,他有绿色的云杉,他的心里还有我们,他有丰满的世界。经母亲一说,父亲似乎就成了一个富翁。父亲在放牛归来的时候确实比别的父亲要富有,他的牛皮袋子里装满了蘑菇、鹿角菜、火绒草、柳花菜以及鲜红的野果,看上去他就像一个凯旋归来的战士,长途跋涉后带着满身的勋章回来了。后来父亲连着两年守着只有一只狗的工地,他为母亲盖三间松木大房的心愿得以实现。母亲躺在炕上指着房梁间的某一根椽子说那是父亲从山后扛回来的,她识得的。

今年的小满时节,有机会再次与森林相遇,远去的记忆又被唤醒,打开看时依然拥有鲜活的血液。书籍《雪山碉堡海棠花》中说,一片森林的存在就是一种慈悲,无论何时都会闪耀着奇异光芒。站在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下仰望,树梢上挂着流云,树头上顶着苍穹和日月星辰,想起博尔赫斯写的那首《约翰内斯·勃拉姆斯》的诗里说:我只是一个不速之客,贸然闯入你慷慨留下的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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