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海指给你看（组诗）

草原深处的小院

众草翻涌

绿色的波浪无声

花朵提灯

在大地上游荡

一所红砖小院

比岁月还要安静

牧人和牛羊已去了夏牧场

铁栅栏门紧锁

却无法止住青草的脚步

看！它们已如浮动的晨光般

翻过矮墙，穿过铁门

涌进了小院里

拉布朗诗小学

正值暑假

校园里空空荡荡

校门上的一把铁锁

锁住满院的安静

晨光恬淡，风轻手轻脚

从校门的缝隙中进进出出

几朵野花，探头探脑

从铁栅栏外将身子

伸进了校园

一群草原百灵

在教学楼的檐角下

叫个不停。它们和不远处

哗哗作响的通天河

一起模仿了

孩子们的晨读声

香日德寺檐角下的鸽子

一阵大风

送来浑浊的烟尘

和沉重的乌云

以及一小阵的细雨

人们纷纷躲进经堂

几只鸽子

在檐角下避雨

也許，檐角下就安放着它们的家

它们梳理着羽毛

间或，它们头抵着头

发出一阵阵愉悦的鸣叫

我听不懂它们说了什么

却能看到它们

又轻又松软的表情和内心

一定得到了佛的庇佑

茶卡盐湖，夏日的午后

风搬运着云朵

白云轻，乌云重

天气燠热

一场雨

将来未来

一爿大湖

满含着咸涩

云天木屋内

一个青年男子

像那个掀起了涟漪的大湖一样

内心溢满了

微微的渴意

海寺花海

紫苑，龙胆，圆穗蓼，露蕊乌头

委陵菜，点地梅，翠雀，草玉梅……

编织出梦境

花海中最多的

是盛开的狼毒花

漫山遍野，从舒缓的山坡

到陡峭的山顶

风吹过，众花摇动

群山战栗

在狼毒花的簇拥下

我攀向4000多米的山顶

在山风凛冽的峰顶

俯视我生活着的低处，看群峰汹涌入怀

狼毒花的芳香：小小的致幻剂

这微量的毒

像热爱

让人心生喜悦与沉醉

又微微眩晕

狼毒纸

菩萨低眉

经卷端坐

从摇曳的花朵和一茎草秆

到洁白的纸，可是它们的一次顿悟与涅槃？

这狼毒花制作的纸张

心怀悲悯

写满经文

小小的毒，有无法消解的深沉之爱：

护佑着那些慈悲的文字

防潮，防腐

拒绝了那么多虫蚁的啃啮

与觊觎

海子纪念馆

向晚的风，它轻柔的样子

在它翻阅一本诗集时呈现

几米外的巴音河，流水叮咚

是一条河朗诵一首诗时的样子

夜色降落，那么多的游人

来自远方，在小小的纪念馆内

仿佛是一次返乡

星河沉静

星光如露，如文字的钻石

如饱满的孤独的籽粒

与那个年轻的诗人

相遇在他诗歌中的德令哈

而那个以梦为马的人

已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①

注：①引自海子诗句

都 兰

盛夏的清晨

凉意阔大

风信马由缰，在小城走走停停

月光的霜粒

消融在空巷

黛青色的众山

抖动草原之鬃

青马驼盐

黎明前上路

小城还有一个温暖的梦

没有做完

贝壳梁*

古大海的孤儿

在时间的泥盆纪

叠加痛苦

蓝色的海走向远方

而那些肢体柔软，无声而顺从的生物

在绝望中

往更低处一退再退

此时的阳光

炽烈而毒辣

它倾注在荒野和那些惨白的贝壳上

这场景如此惊心

那么多的生命

活着时无声无息

死亡时，也没有发出

任何声响

漠风猎猎，可是它们

惨烈的呼号？

*注：贝壳梁，位于青海省都兰县诺木洪乡东南方向的一片荒漠地带，东西走向，宽约70米，长约3公里左右，高5米至10米，无数贝壳层层叠叠，堆壳为梁。这里原本是一片碧水浩淼的古海，因为地壳运动，大海退去，青藏高原隆起，古大海中无数的贝壳便退向低处有水的地方，后来海水蒸发殆尽，死去的贝壳就堆而为梁。贝壳梁是古海的遗踪，也是沧海桑田的最好见证。是研究青藏高原地质演变的有力证据，具有较高的地学旅游价值。

热水古墓

高地大风

吹拂青色的群山

风刮一遍

花草过完一生

山峰耸峙

野花摇铃

那些面色冷峻的山峰

貌似这片大地的王

但它们也不得不

向着峰顶的一株小草

再三俯首

歌谣热烈

金戈朽烂

大地上生长着繁茂的传说

西风里埋着

一个个孤独的王

茶卡的星空

这白银的夜晚

银河倒悬

星星的盐粒

垂落下宁静而又浩荡的光芒

未眠的旅人，屏住呼吸

抬头凝望着精心布置的圣殿

满怀虔敬，领受这茶卡之夜的恩泽

狮群般的雪山肃立

看星星纵身跃入大湖

和盐粒一起

在澄静的湖水中洗了又洗

斗转星移，那璀璨的星空

—— 一枚巨大的转经筒

正被谁

一圈圈转动

天空之镜广场上的经幡

鲜艳，斑斓

清澈的风把它们怀抱的吉祥

一次次打开

天空之镜广场上

哗啦啦作响的声音

是风诵读经文

读出了声

我读一遍

风已读了十遍

【作者简介】陈劲松，本名陈敬松。1977年6月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省格尔木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1996年公开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小说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花城》《作品》等刊。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获青海省青年文学奖、“中国·散文诗大奖”、《诗潮》年度诗歌奖等奖项数十次。著有诗集《纸上涟漪》等五部，散文集《提灯少年》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