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昆仑（组诗）

问道昆仑

柴达木北端众神栖居

戈壁支起万顶铅色帐篷

打坐昆仑，时间之马逆风

西行。野牛沟与扎麻隆凤凰山

九天玄女隔空修行

东昆仑灰头土脸，流下黑色

泪痕，却有洁白的纱巾掩面

带有几分沙特阿拉伯贵族气质

身骑一匹2023年的中年白马

前来，与一群不服输的

藏野驴的倔脾气较劲

不到玉虚峰下心不死

那棱格勒河横穿昆仑腹地

给这片古海洋盆地献上

流淌的哈达，傍晚我的泪水

与河水一同泛滥

汹涌出野牛沟里变幻莫测的河床

河流两岸的沙土层含金带银

三十五年前，父亲对此

有一本心中的地质史

沙石路上，手扶拖拉机

柴油发动机突突作响

淘洗的八十五克沙金

与青春，金光闪闪

竖年盖起木头新房

娶来年轻美丽的母亲

云朵低垂，伸手可得

白得有点造假，天空蓝得

让身处平原的旅人感到很遥远

野牛沟岩画上，牦牛雄武强悍

比它们更勇武百倍的是土著先民

他们以不变的年纪，自古至今

在与这片高天厚土对话和研讨生活

点状梅紧紧抓着戈壁滩

在地平线上低翔，坚持

在六、七、八月冒出自我

证明存在，石头与石头相互取暖

土地依旧保持纯洁

昆仑，众神化身的雕像

端坐青海天际

让我们不远万里前来

供养与认领根脉

昆仑山

在西部，白杨树的树叶上生长

横亘的山脉。中国地形图上的柴达木盆地

塔克拉玛干沙漠，蛀虫吃掉的坑洼

我伸出手掌用力摁在沙滩上

拓印出一片熟悉又未深交过的青藏高原

“川”字形的掌纹，青藏千里江山

昆仑、唐古拉和喜马拉雅

如疾风的马背奔向天域

——高原汉子，我的祖先

安详于莽昆仑的山坡之东

“以他们不变的年纪”

我曾经被阿尔金山中的一个山谷认领

在钢铁厂炉灰色般的山峰下

四季无颜色，只有胸膛里滚烫的热血

在二十五岁的青春之旅中，打坐于昆仑

从昨天走到今天又从今天走向明天

昆仑山深情回望的地方——都兰

察汗乌苏河以北，肃穆庄严

堪比地球上最高最险峻的夯土城墙

在它面前，“难于上青天”

在蚕豆般大小的名爵SUV车内

“望山跑死马”，我和父亲

昆仑庞大得让一百马力的速度静止

——它们如站在高原的父亲和巨灵

昆仑记

昆仑、唐古拉山面对面打坐

亘古的三江源头，江无言山不语

徒留一个你来我往的人间

独自悲欢 ，高天上的流云

放牧天马行空

马蹄踏破格拉丹东，头戴日月星辰

祁连披上白色风衣

斜卧西北天域

醉眼遥望远嫁西域的帕米尔高原

在青海，昆仑山中的人间

半遮半掩，风一程，雪一程

未知的世间冷清

时光深处，看见地球

从这里轮回转世

人海茫茫，从生到死

路上背影汹涌

与谁结伴同行，与谁乘舟共渡

日月中的彼此过客，与谁而归

昆仑巍峨，挡不住生灵

探路的脚步

世事无常，留不住人道

轮回的方向

乌图美仁的云是谁

扔到半天里的棉花

低得要掉下来

却怎么也挤不出雨水

在蜜蜂大的蚊子前

我是飞蛾，它是火

有时风雨有时晴，柴达木

十里不同天

这里是某些人无法

看懂和相处的高原

察尔汗盐湖

西宁至格尔木，八百公里

遥远没变，十二个小时的车程

压缩成五个小時

与格尔木的每次相会

多出七个小时

它能让我往返一趟察尔汗盐湖

风，自昆仑山的垭口

汹涌而来

带着亿万年前冰峰的体温

在格尔木——戈壁中的绿洲之城

降温，这座多风少雨的中转站

人群与物品，像风一样进进出出

列车搬运来物品

人们中转夏天一样短暂的保质期

水有洁白无瑕的花朵

察尔汗盐湖的卤水

做着翡翠的梦

用阳光和风将自己打扮

羡煞西子湖的高原绿宝石

我将一双多年未曾出过力气

没有老茧的软软的手

伸入湖中，用七步洗手法

反复搓洗，指甲缝里依然残留着

来自西宁城里

谋生时携带的垢痂

在世界上最大的盐湖前

大巴车与越野车

像昆仑雄风吹来的

切割抛光过的昆仑玉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被水

稀释过的一粒盐，看见盐湖

就目睹过去的自己与时光

或波涛汹涌或波澜不惊

一辈子要吃多少斤盐

在盐的世界里，生活或多或少

会咸也会甜

把心情晒晒太阳，腌制某些年月

那些被采盐船打捞上来的

卤水，正随着旧人往事

不断升高盐分

九 月

九月，秋风身披黄金甲

从小灶火胡杨林向互助北山桦树林

从昆仑山垭口向燕赵平原

一路赶来，给城市和乡野通风报信

捎来太阳启程南回的讯息

岁月在一棵芨芨草身上

发芽、成长、开枝、拔高和开花

生生不息，一生被太阳加持

年复一年，在那面山坡上

一副筋骨挺拔、屹立不倒的模样

路过九月，这一年丰收在望

春和夏被兑换成丰满的

谷仓和远方

这一生，我正在路过我的九月

中年的我，父母安康，妻儿愉悦

领悟着生命赐予的

一切惊喜和意外

下一个九月，依旧是

羊肥马壮的日子

我依旧会希冀时间的黄金叶

减速，它从杨柳树枝头

别离的行程

人间温暖，有你相伴，未来可期

高原印记

驻足，在日月山

一顶帐篷内农耕嫁接游牧

青稞方阵对视牛羊部落

安详于山峰两侧

马群奔腾的马背汹涌成昆仑、唐古拉山

目光骑上疾风的马背

天马行向帕米尔高原

放胆赛马汉子的本色掠过等高线

一眼洞穿万年，游荡亘古的苍茫

我梦。一粒黄沙载梦

莽原、雄风、古海洋盆地

大海勇退后的青藏

孕育。一道道巨人脊梁

挺起华夏文明的高原

八百里瀚海柴达木愈拓愈阔

万丈盐桥搭进大街小巷

三千里龙盘天路愈走愈坦

八方游客翻译藏地密码

高天下厚重的赭黃色土地

西伯利亚高原。指派西北风

书在西部高原上的时间简史

这方土著人世代享育淳朴善良

这日渐风生水起的名气等同海拔

这人类脚步勇闯天涯之巅

这如今不再是边塞而是

净土的高原

【作者简介】王伟，青海西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自然文学协会理事、西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江湖》，曾获第八届青海省政府文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