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芳华

文 李小乐

认识老刘是在一个冷冽的冬日清晨，当时老刘给挖机做完伸展运动，走出驾驶室对我说：“这挖机看久了就像自己亲儿子一样。”我露出新人的傻笑说：“刘工你好，每天都要这样检修吗？”老刘从半人高的履带上跳下来跟我握着手说：“嗐，什么刘工，听着别扭，跟他们一样叫我老刘就行！”

那是我到建筑工地上实习的第一天，正值深冬，一切都很冷，所以老刘的手显得格外温热，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我刚到工地时，项目还没正式开工，工地上只有我和老刘常驻，所以很快就熟络起来。老刘是机修工，50多岁，身子却像杉木般笔直，这一点我觉得他比我更像年轻人。老刘在这个岗位上已经20多年，大家都说他是“多朝元老”，所以也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他工作认真，功底扎实，带出来的多少届徒弟都升上去了，他却还在基层，这不是欺负人吗？但老刘对这些并不在意，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做完工作，下班后看新闻、听戏曲，自得其乐。

项目很快就开工了，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我和老刘也就没什么交集了。或许是刚失恋的原因，我全身心投入工作里，对社交没什么兴趣，所以很快就被领导“约谈”。领导说我工作认真刻苦，但不爱社交，这样“要不得”，很难“出人头地”。领导又拿老刘做反面教材，说他是老资历，公司刚成立时他就在，按道理早就“上去了”，但他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也不愿意参加应酬，混了20多年还在基层，能怨谁呢？

我心里开始为老刘打抱不平。在我看来，老刘从没怨过谁，没人能质疑老刘的专业能力。老刘工作认真踏实，他热爱机械，喜欢自己的工作，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当时的我，听了这些话便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世上人那么多，能高升的终究是少数，总有大多数人要坚持在平凡的岗位上，若按领导和同事们的观念，这些人该如何自处呢？

我请项目部的同事看了场电影，当做我对“不爱社交”的回应，那个电影叫《芳华》。电影快结束时，我一撇头，看到边上的老刘已经泪流满面，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年代就是他的青春。

回去的路上我和老刘走到一起，正不知如何和他聊聊他的青春，老刘突然问我：“小李，将来有什么打算？”这问题难住我了，只能转移话题：“不知道，老刘你呢？”“我啊，工作到退休呗，然后拿着退休金谈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老刘的话逗得大家哄笑起来，我却陷入沉思。很久后，我想明白了，我迷茫是因为我被一种功利的价值观所裹挟：工作是为了升职，恋爱是为了成家，我们总在追着目标前进，仿佛没了那个结果后一切就毫无意义，我们为什么不能像老刘一样享受当下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我不能说完全是老刘影响了我，但他确实让我看到了人的另一种活法：别听世俗的聒噪，去看自己喜欢的风景，不要被年龄绑架，开心的每一天都是我们的芳华。

实习结束。拖着行李箱离开项目的那天，我远远地看见老刘轮流给他的“亲儿子们”做完伸展运动，随后将挖斗放平在地上——标准的直角式停放。我觉得挖机的那个姿态像单膝跪地的将军：谦逊而又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