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吃喝喝中『文艺至死』
2024-03-19文静然
文 文静然
古老的卷轴上,记录着文人雅士们吃吃喝喝的风雅生活,他们以美食为笔、以情感为墨,勾勒出的,不仅仅是舌尖上的历史,更是一场富有美感的文学庆典。
“世间真有扬州鹤”
一脔配两螯,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吃法。莫不是有诗为证,莫不是诗中那一句“世间真有扬州鹤”,这吃法——腊猪腿配螃蟹腿,简直就是土豪,与文人,与文艺,边都不沾。
扬州鹤,典出南朝——有三人,一人想去扬州做官,一人想发财,一人想骑鹤升天。另有一人,他说他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升官、发财、成神仙,都想要。诗人杨万里吃顿饭竟吃出这境界,还是土豪得很。
非也非也!
诗人杨万里的意思是:升官、发财、成神仙,三者都要到了,其滋味无非也就是一条腊猪腿加两只螃蟹腿。诗人品出这腊猪腿是老友家去年腊日前下雪天熏制的,是一头热气腾腾的猪,用刀大卸八块,用醪糟涂满,用绳子穿好,挂在柴火灶的楼梁上熏……诗人巧用彭生化豕为典,这烟熏火燎的腊猪腿啊!油润透亮,肥的像黄色水晶,瘦的像红色松明。
在诗人杨万里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腊肉的制作过程倒也接地气,可这儿的“一脔配两螯”——究竟是一手抓腊猪腿,一手持螃蟹腿?还是腊猪腿或蒸或煮螃蟹腿?
袁枚要是知道了杨万里的吃法,该皱眉了,他认为螃蟹味太浓重,只能单独做食材,不可搭配。他在《随园食单》有一笔——像唐代宰相李德裕和明代内阁首辅张居正这样的一流人物,必须专任,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食物中的鳗鱼、鳖、蟹、鲥鱼、牛、羊等,都应单独食用,不可加搭配。为什么呢?因为这些食物味厚力大,足够成为一味菜肴,但它们也有缺点,需要利用五味精心烹调,才能得其美味去掉不正之味。这就够忙的了,哪有功夫撇开它的本味别生枝节呢?他看到南京人喜用海参配甲鱼,鱼翅配蟹粉,感到甲鱼、蟹粉之味不足以分给海参、鱼翅,而海参、鱼翅的腥味却足以沾染甲鱼、蟹粉。不过,杨兰坡明府以南瓜肉拌蟹,颇奇。南瓜肉拌蟹,不妨一试。
布衣蔬食的雅趣
话说九月菜花黄的时节,沈复因惦记着苏州南园、北园的好秋色,想着约三五好友对花小酌,也算是不辜负良辰美景。他是好客之人,他的夫人芸娘更是夫唱妇随,二人商量着带食盒去,可若对着花喝冷酒吃冷食,又觉得少了情致。还是芸娘有办法,她看见市井中有卖馄饨的担子,锅子炉灶齐备。“何不雇个馄饨担子去?妾身先把菜肴烹调端整妥当,明天到了地方,再一下锅,茶酒两样都齐全了。”芸娘道。沈复却提出:“酒菜倒是没问题了,却没有烹茶的器具。”芸娘又道:“带一个砂罐去,用铁叉串着罐柄,去了馄饨挑的汤锅,把砂罐悬在炉灶上,加柴火煎茶,不也很方便吗?”
沈复出一百钱连人带担子一并雇了,与看花的诸位带着席子垫子到了南园。只见满园秋色,叠翠流金,大家在柳树荫下团团围坐,先把茶烹起来,热乎乎地灌了一肚子,已是十分陶醉。待热酒热菜上来,大家直呼过瘾……
沈复,清朝江苏苏州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清代文学家,上述情节为他所著《浮生六记》之片段。这日红日将要西坠的时候,沈复要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娘吩咐挑馄饨担子的去买米,于是煮粥,喝粥,无不生动。
夏日,芸娘自制的荷香茶,也是巧得很。原来荷花初放时,晚上闭合,白日盛开。芸娘每日睡前便用小纱囊包了少许茶叶置于花心,第二天早晨取出,顺便扫了些荷叶上的露水泡茶,一天都是香的。李子柒早期作品也有这样一幕,不知道芸娘的人,只道是李子柒的独创,其实不然。李子柒只是赚钱,芸娘却千古流芳。
娶妻娶德,把德行排在第一,这是典型的君子标准。芸娘的德行在一饭一蔬,一箪一食。她也与沈复持螯对菊,诗酒年华,然而,这些都只不过是寻常日子的点缀。芸娘最擅长的是那些惠而不费、价廉物美的烹调手段,瓜蔬鱼虾,一经了她的巧手,便有了意外的好味道。
布衣蔬食的日子也可以过得风雅,《浮生六记》通篇都是如此文艺感满满地记录了沈复和妻子陈芸的日常生活。
学习了!
“努力加餐勿念妾”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后,两人在长安街肆开一酒舍卖酒,文君当庐,相如涤器。问题是:酒从何来?一说乃文君自酿,有“文君井”为证!
据《西京杂记》:“以正月做酒,八月成,名曰酎,一曰九酝,一名醇酎。”
有点绕。简单说来就是正月开始酿酒,要到八月方成。“九酝”即一种经过重酿的美酒,“酎”指经过两次或多次复酿的重酿酒,称醇酒。
那私奔的二人不过是演一出戏,左右不过几个月,哪来时间两次多次重酿复酿?此其一。其二,卓文君乃巨商之女,姿色娇美,善琴好音,她的一双手端端酒樽可以,酿酒实为后人之穿凿附会。
另有一道名“胭脂山药”的菜。得知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便将玉一样白的山药染了胭脂红。之前这道菜是不染色的,寓意君子如玉;而现在,白玉染了胭脂红,君子变了色。此菜以山药为原材料,以紫甘蓝切片榨汁调色,加白醋、蜂蜜和白糖,酸甜口味。司马相如一番咀嚼,二人自私奔以来的种种酸甜涓涓而来,于是打消了纳妾念头。妙得很!只可惜,《史记》自不必说,便是记录西汉的许多遗闻逸事的《西京杂记》亦无考。
《史记》对于卓文君才华无记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诀别书》《怨郎诗》和《白头吟》,现代史学家认为都不过是好事者为了满足人们对于才子佳人的想象而杜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无论如何,这样文艺的句子让今天的许多文艺女青年欲罢不能,而我独独欣赏那句“努力加餐勿念妾”。事实上,司马相如患有糖尿病,他应该少食多餐,粗茶淡饭。
品味这些古人的吃吃喝喝,仿佛是踏足了一座无形的文学博物馆,或许正是在这些琴瑟之间、食之以味、饮之以文的岁月,我们才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做“文艺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