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的诗
2024-03-19臧棣
臧棣
白云观止
人间的烟火点燃后,
白云的白想对你说,抱歉。
仅仅因为那受惊的高度
不仅没能降低,而且散去的尘雾
反而让它显得更加盐白。
如果有机会,将它吸收的天光
拧得再紧一点的话,
独白的白也会被迫吃惊。
几乎无人能否定
仅凭那自在的聚散
就能陶冶你是否有一个秘密
对得起它的漂浮看上去就像终于
有一个东西比轻灵还分寸,
摆脱了被暗示的命运,
从永恒的真理中刚刚溜号出来,
朝你这边缓缓迁移。
涌泉观止
生命之泉,径自喷涌。
就好像在它周围,山野的静寂
出自你的命运渴望
将人的世界再过滤两次。
越来越近,但和脚步是否正确无关;
那一刻,如果它不在眼前;
那么,这么多年,
你可清楚,你究竟身处何方?
无论你给出怎样的借口,
它都会原谅。不论你是否挥舞过
放牧的鞭子,那水纹的清澈
都将构成一次信仰的冲动。
它不参与自由的比较。它不会轻易
移动它的决心。当你哀叹我们
被抛入荒野,它从地下冒出一个念头:
将我们容留的世界可曾发出同样的哀叹?
霜降诗观止
尖利的拨弄之后,
可以感觉到云影越来越近,
光,统一了细骨的企圖,
但允许飞翔作为例外;
我被含在坚硬的嘴里,
一只雀鸟将我带向它的巢穴。
新的归宿,坠落感强烈,
分享之物因而变得可疑:
我既是我的种子,又是雀鸟
越冬的食物。空气的颤动
加剧了不止一股寒意;
可以感觉到它身形虚弱;
不算遥远的行程,已有好几次停顿——
在结霜的石头上,我被吐出,
但好在时间很警觉。
我知道,这是一生中仅有的
一次空中旅行。我的命运
在枯黄的草叶间,原本隐藏得很深,
但因为这雀鸟的发现,
我被带离了原地。我的睡眠
原本可以穿透死亡的神经,
不需要任何动物的参与;
但现在,我只能学会理解
饥饿之战对我的改变;
我必须适应一种状况——
我首先是他者的食物,
其次才能履行我和大地之间
那古老的契约。
捉虱子观止
真实也会堕落。
不只是可能。但不可否认
虱子确实代表过一种真实,
虽然没那么血淋淋,
但是很麻烦,恼人的奇痒
如同一场特制的私刑。
任何抱怨,都可能是
另一种夸大;任何隐忍
也都有点像不得不
用深奥的泪水来消毒。
回到部落的旅途其实
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
抵达很突然;只要有一点阳光,
人就像在井底。虱子们合伙
请你品尝你对你自己的
遗忘或背叛。虽然剂量
小得几乎可忽略不计,
但血酬的象征意味
却很尖锐,而且散发着
一股莫名的耻辱。
五百年前,你就是在
横断山脉的峡谷里捉虱子,
树枝上有金丝猴腾跃,
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现在,在伟大的诗里捉虱子,
就有点伤及真实的面子,
而且每个步骤,你居然都认真得
像一个迷惘的人类学家。
夜歌观止
古老的记忆回旋在
那些回音中。是的。方向
没有错,的确是从黑暗的
树林边缘传出的。不论旧时代的
智者如何谈论人的无知,
我们都不可能永远盲目于
那回旋的曲调中必然
会有几只音叉,仿佛很讲究
先后或深浅,将我们戳中——
像针尖一样,但又不可归结为
寻常的刺痛。或许只有
悬挂在黑暗中的网
才会懂得什么是不可错过的。
我们不过是收集者,身份暧昧,
所处的位置也有点被动,
唯有涌动的心潮露出了
那些石头,一点也不甘于消极。
石头的侧影中,为世界所熟知的
那首夜歌已由杜鹃唱出;
树林越幽暗,过滤就越明亮。
而我的倾听也一向自负:
那夜歌中的夜歌,
既然已偏离了神鸟的音域,
就只能由你来鸣啭不已。
新颖的固执观止
那已和光源无关,
洒下的清辉,犹如冰冷的绷带;
从未有过的触感:是松绑,
还是更隐秘的缠绕,
如果不借助后来的记忆,
其实很难判断。
从未有过的晕眩,将你吞噬,
又将你吐出;因此
第一印象很像一种应激反应——
不会再高了,金黄的祭台
已将高悬的月亮模糊成
一片迷人的光晕;
心被掏出,微微的颤抖
构成了一次新颖的固执,
动作近乎你渴望
从身体的深处献出
一个不属于你的东西。
如果是爱,事情倒是简单了。
如果是无知,并且没能
被及时阻止的话,罪与罚
会像时间的磨盘一样
围绕着你的躯壳慢慢转动,
直到那神秘的解脱
顺着颜色越来越深的
不明液體,流入所托非人。
如果观止
迷雾渐渐散开
湖岸的轮廓寂静得
像倾斜的沉船
一个如果将你推迟到明天
甚至迷雾散步散去
你,罗盘或压舱石,都将被推迟到明天
与其顺着抛出的缆绳
寻找可耻的迹象,不如想象命运
早就蒙在另一只鼓里
如果只是一首诗
需要比你更新颖的悬念
如果你确实有机会
察觉到:只不过是
一首诗试图制造
它自己永远的假象:明天
泉心观止
狩猎途中的必经之地——
那一泓泉水的旁边,
娇美的菖蒲曾多于
轻轻摇曳的黄水仙;
但后来出于不便解释的原因,
就只剩下黄水仙负责照料
一个相似的影子
如何从波光的秘密
过渡到明澈的眼神。
抵达后最初的一小段时光,
另一个你会细心察看
靠近饮水时动物们留下的脚印;
以至于到后来,不管是
它们中单身汉留下的,
还是交配后一起留下的,
都可根据深浅,一望而知。
既然范围无限扩大后,
可饮用的水源依然相同,
那么区别就只剩下:只有用它
才能清洗干净只有你身上
才会有这么深奥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