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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地图所见万历朝大同城市转型

2024-03-18郭琦席会东

资源导刊(信息化测绘) 2024年2期
关键词:马市互市新平

◎ 郭琦 席会东

明代地图见证了明代万历年间山西大同城的发展历程,是大同城市形态演变和功能转型的缩影。万历朝之前,明蒙关系紧张,明朝北部边防形势严峻,大同城防严整,边墙林立,雉堞云连,屯堡遍布。隆庆和议后,明蒙关系缓和,大同城的形态功能随之转变。万历朝之后,大同城不再增筑屯堡,明蒙马市贸易推动大同城及其所属边堡向边贸商业城镇转变,大同城市建设工程随之加速,城内商业设施迅速增多,军事功能相应减弱。明代大同镇城及其附属军堡的发展演变轨迹,成为我国北方边疆城镇发展历程的典型代表,长城内外汉蒙的融合发展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明万历大同农业衰退与边防强化

明朝万历时期(1573 年 ~1620年),中国正处在“明清小冰期”的鼎盛期,此时北方普遍低温,农业歉收。大同因地处长城农牧交错地带,年降水量不足400 毫米,蒸发量大于降水量,故有“十年九旱”之说,农业生产环境趋于恶化。且大同为京师藩屏之军事重镇,承担防御北方蒙古部族的军事重任,朝廷不断大规模迁入军户,本已堪忧的自然资源和农业物产难以承载更多的人类生活需求,人地矛盾愈发尖锐。针对这一局面,朝廷在大同推行大规模屯田措施,不断开垦土地,力图增加粮食产量,提高自给率。屯田的发展虽对驻军补给和边防安全有一定积极作用,但粗放经营的军屯、盲目逐利的商屯,给大同的地表森林植被带来破坏,土地肥力降低,水土流失愈发严重。春季青黄不接之际,大同的粮价更是剧烈上涨。

古代应对灾害的手段落后,灾疫的出现对人口和农业都是毁灭性打击。万历年,山西两次疫情大爆发都是从大同地区开始的。万历八年(1580 年),大同瘟疫爆发,十室九病,全家感染者超过十分之一,感染者接踵死亡。这次疫情传染性极强,首先向南波及太原府境,第二年又向西部扩散,万历九年朔州、威远地区疫情严重。万历三十八年(1610 年),大同府又爆发新一轮鼠疫,加上同年四月大同属县旱灾和九月传染病,局势进一步恶化。此次疫情,身处太原府的晋王也感染身死。

据大同府志中的数据统计,在万历年之前,大同的人口数基本处于稳定增长态势,而万历时期几乎停滞甚至出现负增长。另外,据杨时宁《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对这一时期的记载,官军员额从135778人减少到85780 人,较之前朝数量大为减少。明蒙议和停战、适当削减兵力固然是主因,但严峻的气候、肆虐的疫情对生命的消耗也是重要原因。大同军兵除作战外同时兼任农业生产劳动力,劳动力的减少也对大同农业生产造成损害。

明代军事防御边墙以及部分墩堡多修筑于山林高险之地,这些地方多为植被较好的地区。从万历元年(1573 年)始,大同镇长城防御体系的修复再筑奏请得到了内阁批复,于第二年起修理大同沿边墙垣,花费六年时间加宽加高,完成大同边墙部分的修筑。大同军堡的全面修缮则始于万历三年(1575年),万历四年修右卫、威远、浑源、广灵四城,万历七年(1579 年)二月筑大同镇敌台1028 座。万历八年(1580 年),总督郑洛修建边墙五百余里,修建三屯、马营、桦门等堡垒。持续了几十年的防御工事,直到万历四十三年五月二十日才竣工,创修了桦门堡、新云石堡、马营河堡、将军会堡。至此大同地区正式形成军堡72 座,构成“东北与诸胡联袂,西接套虏,在九边众称绝塞”的大同镇立体长城防御体系。

经过明廷大力经营,大同的边防体系至万历朝时堪称完备,明王朝的大同长城形态定格于万历年间。但大同城墙墙体加固、军堡砖石包砌,筑墙所需的土方和烧造数量庞大的砖石所需的燃料无疑会对植被形成较大破坏,对大同生态资源造成巨大消耗。因植被减少,很多以土地为生的大同百姓不得不另寻出路。综上所述,大同地区农业发展先天条件不足,后天打击严重。

明代大同镇城图(大同市地方志办公室《大同老照片》)

明万历大同商业的兴起与城建的兴盛

隆庆和议之后,大同镇实现明蒙和平,朝廷开设榷场互市,万历时期大同镇因社会稳定和商贸发展而走向繁荣。

明廷在大同镇设立了马市,同时还建立了专门的牧场以备与蒙古诸部交易。万历二年(1574 年),宣大总督方逢时奏请在大同建设牧场,朝廷批复在大同中路建立六场、西路建立四场、东路阳和建立一场,这些持续数十年之久的牧场,给大同镇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万历六年(1578 年)巡按直隶御史黄应坤奉命出关巡视宣府、大同两镇,实地考察互市经过后,指出互市使朝廷无北方边患之忧,边民无杀戮之惨,军队无调遣之劳,钱粮无繁重之费,两镇实现了经济稳定发展、百姓安居乐业。

明代大同既是北方蒙古部落朝贡贡道入口,也是西域各国贡使进京入贡的必经之地。哈密、吐鲁番、撒马尔罕、波斯、天方等国使臣,由陆路进入嘉峪关后,一路东行至大同,贡使和贡品要在大同“侯旨入京”并作短暂停留。在等待期间,大同的特色产品如铜质器具、皮革料子销路日益拓展。在朝贡期间,大同实际上成为一个国内外商人云集、物品丰富的市场。外国商人及各族商贩带来的马匹、骆驼、皮货等商品充斥马市,晋省各地商人也带着中国的丝绸瓷器、各色特产集聚大同,使大同城内“商贾辐辏、人员庞冗”。

明蒙马市和朝贡贸易的兴盛进一步带动了长城沿线商业经济的发展,直接促进北方蒙汉交界地区的开发,大同便是典型案例——“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精好,皆边寨之所无者”。同时,高筑墙也没有真正中断蒙汉间的交往与冲突,居于大同军事消费区、蒙汉贸易区的晋商,占尽政策和地缘优势,身兼特产商、盐商、茶商,在蒙汉互市贸易过程中,兴起并活跃于商界,继而开拓出一条以山西为枢纽、大同为咽喉、北越长城、贯穿蒙古、到达俄罗斯西伯利亚更远至欧洲的跨国贸易商路——万里茶道。由于和平的贸易往来逐步成为大同军民安居乐业的重要生活方式,大同的经济职能也逐渐成为城市的主要功能。

一方面,得益于商业经济的发展,大同的城建工作也开展得风生水起。当时的大同,“富者输财,贫者输力,匠者输工”,共同促进大同城市建设。大同城市建设的繁荣首先体现在商业设施的日益完善。城内地处繁华的大同鼓楼西街是商铺、旅馆、饭店林立之地,还出现了回回人垄断经营的清真饮食行业,如清真肉食品业、清真面点业、土产茶业。同时,城内形成一些特色的商业街,如大同铜器出名,就出现了铜铮子巷 ;皮革料子出名,南关就形成皮革作坊区。商店栉比鳞次,呈现成片集聚格局。城东北隅油坊巷、钱局巷,东南隅东油店、西油店、南油店、东羊市,西南隅缎市街、钱道角、唐市角、东西南北马市等众多与专业市场有关的街巷,都印证了明代大同城商业繁荣的景象,大同因而成为雁北地区商业贸易的中心。据乾隆《大同府志》记载,万历二十年,南小城北门楼改建文昌阁,说明南小城军事功能在明中期之后便有所降低。因为商业的发展,城外店铺林立的关厢区,被修建为关城,商业不断推动城市布局和功能的演变。

另一方面,商业的繁荣也推动了文教祠庙的建设。据万历年间两通碑刻《上华严寺重修碑记》《重修大华严寺增建禅堂记》记载,万历初年大同上华严寺主要建筑重新修缮,万历后期寺中还增建了新殿和禅房。万历十一年(1583 年)《重修善化寺记》和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重修善化寺碑记》亦有修缮善化寺的记录。大同清真寺内也存有明万历年间《重修清真寺泮桥碑记》、天启二年《重修礼拜寺碑记有铭》,碑文记载了万历十七年(1589 年)对清真寺进行“凿方池、架后梁”的重修工作。可见商业的繁荣极大推动了大同的城市建设,而城市建设又进一步加强了城市的社会经济和商业职能。

大同镇新平四堡的功能演变

阳和卫作为明前期大同最东线最前沿的防御哨位、明后期重要的贸易交流中心,是大同镇城角色功能转换的一个典型例证。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 年),时任大同总督的杨时宁在《宣大山西三镇图说》中清晰绘注了阳和卫商业贸易的繁荣。

大同阳和道新平路下辖的新平四堡是大同边堡功能转型的典型代表。新平四堡位于今大同市天镇县境内的平远堡、新平堡、保平堡、桦门堡。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因大同东北一带山川平阔、墩台稀疏,边外蒙古部容易进犯,而新平路扼守宣大门户,距离阳和城、天城城等大军堡较近,军事预警作用显著,明廷遂先筑保平、新平、平远三堡,以新平堡为主,其余两堡为辅。三堡共呈犄角之势,遥相呼应,构成一组攻守兼备的防御体系。后来为弥补三堡制高点的不足,万历九年(1581 年)又在该地段南部的最高点桦岭之上修筑桦门堡。桦门堡居高临下可观察敌人动向,随时点狼烟警示。保平堡、平远堡两堡负责从两侧狙击、包围,从而消灭来犯之地。至此形成联合作战体系,统称“新平四堡”。

从气候上来说,新平四堡所处之地虽然土地可农可牧,但自然环境差,基本属于靠天吃饭。再加上周边战事频繁,种植收益远不如商业获利来得快,所以商业活动逐步取代了屯垦耕种。

从交通区位看,新平四堡紧邻长城,墙外活跃着俺答汗长子黄台吉部落,又地处山西、河北、内蒙古三省交界,素有“鸡鸣一声闻三省”之称。历史上不仅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也是交通枢纽和商贸中心。隆庆四年(1570 年),新平堡被确定为蒙汉马匹交易市场。隆庆议和后,明朝在大同开设三处互市,分别是得胜口、新平、守口。新平堡互市对象是黄台吉、五路台吉等部落。作为第一批开放互市的边堡,新平堡为后来逐步扩大的蒙汉互市奠定了基调,对缓和明蒙矛盾具有积极意义。万历元年(1573年)黄台吉奏请在新平堡之西再开马市独立互市,于是新平堡形成了两个距离很近的马市,史称“东马市”和“西马市”。新平开市的时间为七月初到中旬,万历中朝时延长到一个月左右,到万历后期演变成不限时的市期。新平路官方马市废弃后,民间互市贸易仍然很发达,明后期演化为晋冀蒙物资交流大会,长城内外的物资在这里交换,使当地出现很多名扬万里的富商大贾。这里是晋商离开中原的最后一站,在此居住的很多晋北巨商将商业版图直接扩张至俄罗斯境内。

新平四堡中最核心的当属新平堡,最特殊的当属桦门堡。新平堡十字街中心的玉皇阁为万历二十年(1592 年)所建,是全堡的制高点。在边镇中央建阁,平时做交通枢纽,战时充当军事中心指挥部,和平时周围建筑商铺林立,吸引三省区周边的百姓前来光顾。大同镇边七十二城堡里都曾建过类似楼阁,但是多被拆毁,只有玉皇阁基本保存了原貌,是我国北方现存仅有的一座过街阁。桦门堡屹立于天镇县二郎山海拔1736 米的桦岭上,三面环山,是大同七十二军堡中唯一筑于山顶上的军堡,是其余三堡重要的支撑点,战时在堡上俯视战场了如指掌,对于新平路三堡与东路各堡间通信和军事应援具有决定性意义。登上桦门堡便可极目远眺,群山翻腾,长城逶迤。该堡因以桦木制成堡门而得名,这里原本人烟稀少,草木繁盛,生态状况明显好于周边地区。但也正因其位置孤绝,修建难度极大,在筑堡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

千百年来新平四堡这片土地是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如匈奴、鲜卑、契丹等民族混居之地。作为一组完整的防御体系,新平堡、保平堡、桦门堡、平远堡,四位一体、缺一不可,弥补了宣大两镇交界军事防御薄弱的漏洞。然而,由于各自所处位置不同,它们承担的任务和特色功能也各不相同。总的来说,“因军而起、因商而盛”是对新平四堡的发展变迁最好的总结,也是对大同军堡在这一历史时期逐步走向转型之路的概括。

明万历年间的大同发展可以用“此消彼长”来形容。因大同特殊的战略地位和明朝北部边防的严峻形势,大同在明前期边备严整,屯以重兵,增筑边墙、军堡,呈现雉堞云连、屯堡遍布的局面,成为北方军事防御重镇。戍守大同的明朝官员修筑边墙城堡,开垦屯田,使其发展为赫然而立的九边之首。然而,在小冰期与疫情的环境背景下,军户增多意味着垦荒种地需求变大,土地压力增加;筑堡包砖增多意味着自然资源加速消耗,生态环境恶化。可见军事实力的上升,一定程度上是以农业下降为代价。

隆庆和议后解除了军事威胁,大同的性质也随之发生根本性转变。自明神宗之后,大同再无屯堡修建、增筑的记录。与此同时,马市贸易使得大同地区烽火不起,呈现一片和平互市的繁荣景象,推动了大同城及其所属边堡向边贸商业城镇转变。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故土,踏上同蒙古和俄罗斯等地交往的路途。随着商业贸易的发展,大同逐渐成为工商繁荣的城镇,城市建设工程也随之加速,商业设施迅速增多。明代大同镇城和军堡独特的发展演变轨迹成为我国北方边疆城镇发展历程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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