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组诗）

蒋峥

暖色调

阳光斜斜地走进来，融化病床上的白

心电监护仪静静等待

浅黄的长廊地板上长满徘徊

氧气面罩在某个角落咧开嘴微笑

氧化亚氮接管午后沉睡的尘埃

我徒劳地压抑想象

世界变成痉挛的空间，这一次

你在梦里浸透鲜红

莫比乌斯环上，无影灯无辜地闪烁

羊肠线悄悄爬上肋梢，你不知道

痛点在飘移，但我知道

白炽灯下昏黄的难熬

闭上眼，你仍然在退休后的闲暇里勾兑闲暇

我抚摸一棵老树枝头的雪，睁开眼

我依旧在你左手边的记忆里拔节

很久很久以前，你用九个月等我萌芽

现在，风开始嘲笑我鬓角的雪

窗外，斜阳陷入蔷薇色的天际线

我陪着你

陪着你，回溯这世上最温暖的对白

孤城

崎岖的棱角撑起灰色的地平线

爬山虎从旧墙畔垂下绯红的手

市井还在，孤独隔着一层雨幕

苍白的薄雾

柔软的手，托举多少个

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梦乡

弄堂深处飘零的梧桐渐少

弹硌路上回荡的跫音渐远

蒙尘的老视镜倾听普契尼的咏叹

脐血描红的契约，我依旧

我依旧在你的羽翼下拔节

斜阳归隐乌云背后

乌云晕开另一朵乌云，回望

城市的触手召唤最后一双眼睛

右脚踩空过去，左脚迷失在你空虚的背影里

何处是你，何处又是你

枯萎

天空，被连番细雨洗净

你眼角只留下一抹安静的云影

枯黄太浓，残妆易老

眉眼害怕烟花里的冷清

星光落入掌心，挤破指间的罅隙

肋骨在月色里勾兑月色

春风太远，冬寒太近

遥远的山已白头

天空中打下又一个冷笑的命运

闭上眼，岁月枯长

你期盼风唤醒沉寂的大提琴，耳旁

二胡吟诵永远的颤音

青鸟张开羽翼不再靠近

还记得我离开你的温暖

无垢从你的笑容中诞生

悠长地呼吸，目光纯净

路漫漫

记忆中，握紧你左手的温暖

我一直牢牢拽着你

家门前那条长长的陋巷和我一起

在你的鬓角堆砌寒霜

你的左手边任我生长拔节

路却越伸越长，你眼角那些深沉的鱼

你发梢下不完的雪

退休后的日子

像老屋院子后面，日渐消瘦的小溪

我不习惯扶着你在药香里吐纳药香

病房外長满焦虑的走廊

我习惯了握紧你的左手

如何抗拒逼近的衰老

我恨自己拿不出药方，只能继续陪着你

陪着你继续踟躅

那天你无数次牵着我的手

走过的陋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