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画派花鸟画的文脉与风格

引言

花鸟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以写生为基础，以意境为目标，表现自然界的花草鸟兽，寄寓人类的情感和理想。中国花鸟画经过历代画家的不断创新和发展，形成了多种流派和风格，如北宋的院体花鸟，南宋的院派花鸟，元代的文人花鸟，明清的工笔花鸟、写意花鸟等。其中，写意花鸟画是中国花鸟画的一大创举，它突破了传统花鸟画的写实规范，追求笔墨神韵和个性表达，展现了中国画家的高超技艺和独特风貌。

漓江画派是中国当代写意花鸟画的重要流派之一，它以广西为背景，选取具有广西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情的动植物为题材，结合工笔与写意的技法，水墨与色彩交融，表现出一种雄壮秀丽、既写实又写意、既传统又现代的艺术风格。漓江画派的开拓者阳太阳（1909—2010）先生，于20世纪50年代提出开创“漓江画派”的主张，并以自己的实践为榜样，影响了一批又一批广西的画家。纵观中国近现代的美术历史，漓江画派在其中占据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对中国花鸟画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以及对当代花鸟画创作的启示，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价值。

本文旨在通过对漓江画派花鸟画的历史、理论和技法的分析，探讨其艺术特征、创新意义和文化内涵，以期对漓江画派花鸟画代表作品有一个全面而深入的认识和评价。

一、漓江画派花鸟画创作的历史发展

漓江画派之所以能够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点，与广西的山水、民俗、气候等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广西是一个多山多水、多民族、多气候的地区，这些地域因素为漓江画派提供了丰富多样的创作素材和灵感。桂林漓江是广西最具代表性的山水风光，它以奇峰秀水、翠竹青藤、石林岩溶闻名于世，给人以奇妙而美好的感受。漓江画派花鸟画家们在写生中深入观察和体验桂林山水的形态和气韵，用笔墨和色彩来表现桂林山水的神秘与变化，创造出一种具有桂林特色的山水意境。广西其他地区也有各自的风光和特点，如北部湾的海滨风光、桂西南的少数民族风情、桂东北的红色文化等，这些不仅为山水画提供了写生素材，对于漓江画派花鸟画而言，同样提供了盈千累万的题材和内容。广西属于亚热带气候区，四季常青，物产丰富，有许多独特而美丽的动植物，如木棉、荔枝、菠萝蜜、白沙莲、白鹭、孔雀等，这些都是漓江画派花鸟画家们喜爱并经常描绘的对象。通过对广西动植物的写生和创作，漓江画派花鸟画展现了广西生态环境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漓江画派花鸟画在受到中国传统花鸟画影响的同时，也受到了西方绘画的启发。这主要是因为20世纪初期以来，广西先后迎来一批中国现代美术大师如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张大千等人到桂林的游历创作，并在桂林抗战文化城期间与当地美术家交流互动。这些中国现代美术大师在创作中既继承了中国传统花鸟画的精神和技法，又吸收了西方绘画的色彩和透视，形成一种写实与写意兼具的独特风格。他们的作品对广西的艺术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者在创作中也开始尝试运用西方绘画的元素和方法，如色彩的对比和层次、透视的规律和效果、光影的变化和表现等，使漓江画派花鸟画的表现力和表现手段得到了丰富和拓展。漓江画派花鸟画在受到西方绘画启发的同时，也没有失去自己的民族特色和传统底蕴，而是在中西合璧中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和特点。本文认为，漓江画派花鸟画的形成与发展，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

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第一个阶段，从1949年到1960年代初，当时一些中国现代画家如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等先后到广西游历创作，对漓江山水与动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刻的感悟，创作了一批具有鲜明地域特色和时代气息的山水画作品。他们对广西山水以及动植物的发现、关注和表现，为漓江画派的诞生奠定了艺术基础和文化渊源。这一阶段的漓江画派花鸟画创作受到传统文人画的影响，注重反映漓江山水和广西动植物的自然美感，同时也借鉴了齐白石、黄宾虹等现代名家的绘画技法和风格，形成一种写意和工笔相结合的表现手法。他们在创作中不仅展现了漓江山水和广西动植物的生动形象，而且也表达了对自然和生活的热爱，用花鸟画来歌颂祖国和人民。例如，帅础坚当时所绘制的花鸟画作品如《山鸡》《芙蓉》《兴坪雨渡》等，都体现了他對桂林山水的深刻感悟和独特表现。他的花鸟画既有工笔的细致描绘，又有写意的灵动气韵，色彩丰富而不失雅致，构图平衡而不失变化，形神兼备而不失个性。他的花鸟画也受到了徐悲鸿、张安治、马万里等名家的赞誉和影响。他还著有梅、兰、竹、菊等花鸟画谱，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的艺术资料和借鉴。

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第二个阶段，是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是其萌芽期。在这个时期，桂林抗战文化城成为中国文化名人云集之地，张大千、李可染、关山月、马万里、张安治、张家瑶、帅础坚、宋吟可等一批著名画家在桂林写生创作，对桂林山水进行了多角度、多层次的艺术表现。他们在探索中国传统山水画变革和寻找个人艺术风格的过程中，同时进行了花鸟画的创作。马万里是这个时期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之一。这一阶段的特点是漓江画派花鸟画的创作受到现实主义的影响，注重反映广西的民族风情和革命历史，同时也借鉴了苏联和北方地域的绘画技法与风格，形成一种写实和写意相结合的表现手法。他们在创作中不仅展现了漓江山水和广西动植物的生动形象，而且也表达了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用花鸟画来歌颂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变革。

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第三个阶段，是从20世纪80年代到2000年，是其成长期。在这个时期，随着改革开放，广西的花鸟画家不断地给花鸟画注入新题材和新技法，广西美术事业得到迅速发展，漓江画派花鸟画的创作也变得更加成熟和多样化，不仅继承了传统的写生和写意的风格，而且吸收并融合了西方绘画的技法和理念，给广西美术教育和美术创作带来新的思想和技法。这一阶段的代表画家有黄独峰、陈再乾、余永健等人，他们在继承和发扬传统花鸟画精神的基础上不断变革，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和风格。他们在创作中不仅注重广西特有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美感，而且也注重表现自然和人文的和谐与统一，用花鸟画来反映时代的精神和社会的变化。

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第四个阶段，是从2000年至今，这一阶段的创作开始变得更加多元化和开放化，不仅继续发扬了传统的写生和写意的风格，而且也开始尝试新的题材和表现手法，如抽象、装饰、拼贴等，以适应当代社会的审美需求和艺术趋势。这一阶段的艺术家在关注花鸟画创作形式美感的同时，也关注广西的民族文化和社会变迁，用花鸟画来表达自己对时代和生活的思考及情感。他们的作品既有对传统花鸟画的继承和发展，又有对现代花鸟画的探索和创新，展现了漓江画派花鸟画的活力和魅力。

二、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理论基础

广西的物种受亚热带气候的影响而别具一格，漓江画派花鸟画因此在题材的选择上占据着先天的优势。而广西特有的民族风情以及文化观念，也为漓江画派花鸟画树立了文人画的意蕴和内涵，体现了一种独特的美学思想与创作理念，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道法自然”的创作理念。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画家们重视对景写生，认为写生是创作的基础和源泉，是感受自然、理解自然、表现自然的必要手段。“从写生进入创作，这是当代花鸟画创作的重要特点：一是通过写生发现意境；二是通过写生创造典型形象；三是通过写生获取构图启发。”①他们深入漓江两岸，观察、体验、描绘大自然的千姿百态，力求在写生中“中得心源”，即把自己的情感、思想、意境融入作品中，达到“以形写神，以意传情”的艺术境界。他们不拘泥于传统的笔墨技法，而是根据不同的对象和环境，创造出新的皴法、点法、染法等形式语言，使作品既具有真实感又不失个性化的风格。正如黄独峰所言：“几十年来，我是把写生作为提高技艺、丰富作品题材的手段，我把‘搜尽奇峰打草稿作为治艺的座右铭。”②

二是“阴阳相济”的艺术追求。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画家们注重运用阴阳对立统一的原理来处理画面的结构、色彩、光影等元素，使作品呈现出一种和谐而富有变化的效果。他们既有对明暗、冷暖、浓淡等色彩对比的敏锐把握，又有对虚实、动静、开合等形式变化的巧妙安排，使作品既有明快鲜明的视觉冲击力，又有含蓄幽微的审美意趣，画面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这在陈再乾的《硕果图》中便可窥见一二，用笔刚健有力，通过写实的勾勒，将木菠萝紧实的质感及气韵体现得淋漓尽致，树干的笔触则趋于写意，运用皴法寥寥数笔便将树木形象活现于纸上。

三是“回归自然，回归精神家园”的文化情怀。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画家们深受广西山水和民族文化的熏陶和影响，他们以漓江为灵感之源，以桂北少数民族为情感依托，表达了对故土故乡的眷恋和对自然生态的敬畏。他们不仅在创作中描绘了漓江两岸的秀丽风光和多姿多彩的动植物，也展现了桂北少数民族村寨的原生态生活和淳朴民风。他们通过花鸟画这一载体，传达了一种回归自然、回归精神家园的文化理念和人文关怀。在余永健的《房前屋后尽挂金》作品中可看出，这是有温度、有记忆、有情感、有生活的乡土情怀。

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是美学上的表达与再现，也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传承与沿袭，是地域性艺术的完美诠释。它体现了广西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信仰观念、审美情趣等文化内涵：

一是体现了广西少数民族的生态文化。漓江画派花鸟画以漓江山水和广西动植物为主要题材，展现了广西自然环境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也反映了广西少数民族对自然的敬畏和爱护，以及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漓江画派花鸟画中常见的动植物，如荔枝、芭蕉、木棉、牡丹、孔雀、鹦鹉、鹤等，都是广西少数民族生活中常见或喜爱的物象，也是他们祈福、庆祝、赞美的象征。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描绘了这些动植物的形态特征，也赋予了它们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意义。

二是体现了广西少数民族的民俗文化。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表现了广西少数民族的自然风光，也展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风土人情、节日习俗等民俗文化。如余永健所绘制的《苗家喜庆多》中，就有表现苗族节日庆典以及苗家日用品的画面，都是广西少数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是他们传承和弘扬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记录了这些场景的真实情况，也表达了对广西少数民族生活的赞美和尊重。

三是体现了广西少数民族的艺术文化。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借鉴了岭南画派和西方画法的技巧，创新地运用了透视、色彩、光影的画面技巧，也融合了广西少数民族的艺术元素和风格。漓江画派花鸟画中常见的图案，如壮锦图案、壮字图案、壮乡纹样等，都是广西少数民族艺术创造的结晶，也是他们表达自我认同和文化认同的符号。漓江画派花鸟画不仅运用了这些图案来装点作品，也赋予了它们新的艺术意蕴和审美价值。

三、漓江画派花鸟画的技法特色

漓江画派花鸟画借鉴了嶺南画派以线见长的特点，用线清奇、灵动、富有变化。能够表现出动植物的形态、质感、气质和情感，也能够与水墨、色彩相结合，形成层次感和透视感。

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用线精细而不拘泥，既能够描绘出动植物的细节和特征，又能够根据对象的不同性质和状态，灵活运用不同的线条形式和技法。例如，在描绘荔枝时，用线细密而有力度，表现出荔枝皮的粗糙和坚实；在描绘芭蕉时，用线宽阔而有变化，表现出芭蕉叶的柔软和飘逸。漓江画派花鸟画家在用线上不拘一格，不拘泥于传统的表现形式，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和体会，创造出适合自己表现对象的新颖而独特的线条语言。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用线富有变化而不单调，既能够根据对象的不同部位和角度，表现不同的粗细、浓淡、曲直、虚实等变化；又能够根据对象的不同情绪和氛围，呈现不同的轻重、缓急、柔刚、开合等变化。例如，在描绘荔枝时，用线在荔枝皮上变化着粗细和浓淡，表现出荔枝皮上的凹凸和光影；在描绘芭蕉时，用线在芭蕉叶上变化着曲直和虚实，表现出芭蕉叶上的褶皱和透明。漓江画派花鸟画家在用线上善于把握对象的动态和静态，以及对象的内在和外在，使画面富有生命力和表现力。

漓江画派花鸟画在继承了岭南画派以线见长的特点时，又根据其地方的审美意识在创作中融入了淋漓的用墨、明丽的色彩等特点，使其与传统中国画有着鲜明的区别。漓江画派花鸟画的用墨厚重而不呆板，既能够表现出动植物的质感和气势，又能够与用色相配合，形成明暗对比和层次感。既能够根据对象的不同部位和角度，呈示不同的浓淡、干湿、密疏等变化；又能够根据对象的不同情绪和氛围，展现不同的冷暖、明暗、清浊等变化。这使其花鸟作品中既含有浓艳明快的工笔设色，又具备淡雅清新的水墨淡彩，表现出不同风格和气质的花鸟。在陈再乾的作品《山野之秋》中，体现出线条的灵动的同时，笔墨也是酣畅淋漓，虚实相生，把广西的山野之色表现得唯妙唯俏。画家姚震西多年来钟情于通过笔墨描绘广西的动植物，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将这些平常的花花草草的生命状态，通过笔墨色彩丰富、温暖、鲜活、散淡地表达出来，寻找一种现实之外的宁静之感。

以黄独峰与他所绘制的神仙鱼为例。众所周知，黄独峰酷爱画鱼，其所绘制的神仙鱼宛若惊鸿、飘若神仙，被世人冠以“独峰一绝”的美譽。黄独峰在画神仙鱼时，从不拘泥于写实，而是在写实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的提炼和变形，突出了笔墨的力道和线条的神韵。他用笔朴拙凝重，线条流畅灵动；他用墨活脱潇洒，墨色淋漓富有层次；他用色明快雅丽，色彩和谐对比。他运用娴熟的笔墨技巧、变化有致的笔法，将流畅而有节奏的线条跃然于纸上，表现出神仙鱼的灵动和优美；用线在神仙鱼的身体和鳍上变化着缓急和开合，表现出神仙鱼的游动和摆动；在神仙鱼的眼睛和嘴巴上变化着轻重和柔刚，表现出神仙鱼的神态和情感。他根据不同的场景和氛围，选择适合表现的方式和色调，准确地再现了神仙鱼在水中嬉戏游乐的欢快情景。自然与笔墨往来无碍，笔墨与形象互化互生，黄独峰作品中所展现的被赋予灵性和情感的神仙鱼，不仅寄寓了人们对美好生活和幸福富足的向往，也让观者在欣赏美丽画面的同时感受到了他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与赞美。

四、结语

漓江画派花鸟画是广西当代美术的一个重要流派，它以漓江山水和广西动植物为主要题材，继承与发展了传统文人画的精神和技法，形成一种具有地域特色和时代气息的艺术风格。漓江画派花鸟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它不仅是桂林抗战文化城的继承者和发扬者，也是广西当代美术的代表和旗帜，展现了广西美术创作的自信和自觉。漓江画派花鸟画的发展前景是广阔的，但也面临着一些挑战和问题。如何在继承和弘扬漓江画派精神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题材和技法，增强时代感和个性化表达，是漓江画派花鸟画的一个重要课题。

一方面，漓江画派花鸟画应该坚持以写生为基础，不断丰富与更新对自然界的观察和感悟，把握花鸟的生态特征和美学价值，创造出更多具有真实感和艺术感的作品；同时，也要开拓更多的创作题材，不局限于桂林漓江山水，而是广泛涉猎各地各种风光和花鸟，体现出更多元化和包容性的视野。

另一方面，漓江画派花鸟画应该坚持以写意为风格，不断探索和创新笔墨语言与表现手法，把握花鸟的神韵和意境，创造出更多具有个性化和时代感的作品；同时，也要借鉴和吸收其他流派和艺术形式的优秀成果，不局限于传统的设色纸本或水墨纸本，而是尝试更多的材料和媒介，体现出更多样化和创新性的艺术表达。

总之，漓江画派花鸟画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求变求新，在保持特色的基础上求发展求突破，在坚持写生写意的基础上求丰富求创造，在反映自然的基础上求表达求沟通。这样才能使漓江画派花鸟画在中国现代花鸟画中继续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和影响。

【注释】

①吴善贞：《对广西花鸟画发展的几点思考》，《学术论坛》2011年第7期。

②吴学斌、蒙启菲：《黄独峰艺术生涯》，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第201页。

（陈亚玩，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本文系2022年广西民族师范学院校级教学改革工程项目“‘漓江画派视域下的桂西南地区花鸟画实地写生教学的探索和构建”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JGYB202240）